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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知青

最后的知青——记老郭头作者:震亚

老郭头,70岁了,冠之以“老”,名副其实。然而,40多年前,他已经有这个名号了。


初时,连队多达一百多名知青。后来,几经缩编,仍有知青20多个。但是,他的性格很怪,下工以后,从来都很少与知青们呆在一起说笑、打闹、喝酒、玩牌,而是喜欢去老职工家串门。

   

一度,我和他同在一个班排。偶然听说,他在北京丰台的亲人只有一个已经出嫁的姐姐了——难道,这就是他性格形成的原因?无从深究、不便细问。

总之,没两年,他就经老职工介绍,与一名山东盲流来的女子结了婚。初时,与那户老职工挤在一间屋子内的同一铺炕上,中间仅有一块板壁隔开。一年半载后,才有了自己的窝。

      

既然成了家,就要承担起养家的责任,所以下了工,他更不可能与知青们一起消磨时光了——他要在房前屋后拾掇自家的菜园子,要进深山老林伐取做饭、取暖的烧柴、杂木。

   

他的个头不高,身形瘦削,与知青在一起时,原本就不多说话。如今,更少了共同的话题。于是,在他20多岁的时候,大家就笑称他为“老郭头”了——当时,我们对于连队里年龄在五十开外的老职工,习惯上称之为“老×头”。


说不上是尊称,也无贬义,只是觉得他有些显“老”,起码,已从我们“知青”的队伍中淡出,进入了老职工的行列。

近些年来,当初的知青(包括我)陆续有返回连队探望的,而老郭头家是必去的。因为,这是我们连队留在黑土地上的最后一名知青。门前依旧是榛柴棵子与板障隔出的小院,砖砌的小屋分为内外两间,除了火炕、桌椅、橱柜外,没有太多的陈设。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2004年5月我与几位荒友同他相隔近30年后的重逢:他很兴奋,拉着我的手,搂着我的肩,与我合影;跑进又跑出,要送我们两瓶自酿的蜂蜜。然而坐定下来,他还是少言寡语,问一句、答一句,说他的儿女现在均已离开了农场,去城里工作了。


回程的车里,大家还在议论他。都觉得,他,真的成为“老郭头”了。其实,自照镜子,我们这拨人也都是老头、老太太了。但他,似乎更加干瘦、苍老,皱纹已密布额头、眼角、两颊。因此,唏嘘、感慨,发自内心深处的都是对他的同情。甚至议及,能否帮他联系,办回北京、安度晚年。但过后,静下心来,有时我又对我们的这种反应与想法产生了怀疑——

 

他需要我们同情吗?而且,我们又有什么资格对他表示同情呢?


在那些年里,当大部分知青为了渺茫的返城可能而压抑人的本能与天性时,他已在应该开花、结果的年龄享受人生了。当很多荒友在烟酒、牌局与无望的等待中瞎折腾、苦作乐、哼唱《知青之歌》(任毅)时,没准他正沉浸在小家庭的温暖中享受男女间的甜蜜呢。  

    

有一次,晚饭后,连队知青临时有会,我去通知他。边招呼,边推门,才发现他是躺在被窝里与我应答的。一时间,进也不妥,退也不是,尴尬中,抬手看表,时针还未指向七点。


如今,当我们都已步入老年,还要为儿女的工作、住房等事操心时,他的孙子、孙女已经背上了中学生的书包。此情此景,怕是该我们羡慕他,并被他同情吧?

   

的确,作为留守连队的最后一名北京知青,他似乎是孤独的。但从另一个角度看,早在40年前,他已融入了老职工的队伍,何谈孤独?再说,知青回城之后,也都流云星散于都市的各个角落。在陌生的环境里,以他的性格,也许反而会日子难过,无所适从,心情郁闷。

   

的确,地处北疆、山区,没有太多的文化娱乐设施和活动。但是,通电话,不妨碍他与外界的联系;有电视,能看得到外部的精彩——这就够了。而我们虽是身居现代化的都市,几年来又去过“鸟巢”(国家体育场)、“鸟蛋”(国家大剧院)几次呢?

      

当年,他种过参,此后,一直是养蜂,蜂箱就摆放在他家屋后的林木旁。风霜雨雪催老了他的容颜,但他的腰板始终是硬挺的。当城里的人们困扰于种种的环境污染时,他却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所赐予的新鲜空气,而且,他酿造的蜂蜜还在服务社会,造福众人,变现为相应的经济收入。


我们不是他,焉知他的内心不是平静的、淡然的、满足的?


13年前,我就见他家中的墙壁上挂有一幅立轴,上书四个大字:“笑口常开”。外加两行小字:“满堂欢喜,笑开天下古今愁;大肚能容,了却人间多少事。”前年,又有荒友去他家,仍见此轴高挂于原处。是生活的写照,还是内心的向往,抑或精神的支柱?都是,也可能都不是。

      

既然,每个人的一生,最终都是用他自己的双脚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既然人与人的生活轨迹不可能完全一样,那就尊重各自的选择吧!

补记:

2015年8月,我又返北大荒,再次见到了郭增厚。连队的老屋还在,但他和妻子已经搬到了团部新建的楼房。两口人,两居室,足够宽敞的。年近七十,不再养蜂;生活安定,依然康健。较之过去,似乎多了些话语。这不,他也用上了智能手机,在我连的微信群里发出了他的声音。看来,我们的老郭头越活越年轻哟!

偶遇: 扎根的知青作者:庞利军
返哈的这段时间里,“老特务”手上那厚厚的老茧、双眼那呆滞的目光及那孤寂的、毫无表情的脸颊时刻在啃噬着我的心。一想起他,我的眼睛会湿润,我的心会痛,他那渴求的眼神在我的脑海中久久的挥之不去……。 

2008年7月17日汤学华(左)和返乡战友在小河西知青纪念碑前合影

(一)孤寂的他

我不会忘记2008年7月17日上午十点钟,当我们乘坐的汽车缓行至四十八连驻地时,听旁边的战友说,路边有一个老头双手举着好象用纸壳写的“欢迎战友回访第二故乡”的标语牌在道边站着,当我急切的想看清这一切时,车已驶过。我当时心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一个人孤独的站在道边,手擎标语在欢迎我们。而从标语的‘欢迎战友’四个字分析,他也一定是一个下乡青年,没有返城而永远的扎根在这里”。车内的战友们也都在纷纷的议论着,这一定是一个怪人,我的脑海里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二)长满老茧的手

中午,我们在知青纪念墙后面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就餐,我很随意的来到里面的一张桌旁。刚要坐下,就见身旁一个老农一样的人站了起来。我一看,这张桌子旁边坐的都是上海的战友,我当时问了一句:“这人是谁?”,旁边有人回答:“他是汤学华,就是刚刚在48连举标语的人”。这时,有人和我说:“他是工副业连的”,我很惊讶的说:“我也是工副业连的,怎么不认识他啊?”,我问他:“你认识我吗?”,他看了我一眼马上回答:“你是庞利军,是庞大哥呀”,听了这话,我真的一怔。


几十年过去了,他还能快速的认出我来,我为什么不认识他呢?这时不知是谁在旁边补充了一句:“他是‘老特务’啊”,这一声“老特务”,使我的脑海里马上闪现出了当年“老特务”的模样,高高的个子,黑黑的面庞,大大的眼睛,说着一口地道的上海话,偶尔还有点儿口吃。他和面前的这个人怎么也对不上号呀?这时,我紧紧地握住了他的双手,从他的脸上搜寻着当年的样子---,真的是他呀!我的心沉甸甸的,半晌没有松开他的手。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的“老特务”,我的眼睛模糊了,心里的酸楚已无言表达。我双手捧起了“老特务”的手,仔细的看着,这是一双什么样的手啊,硬硬的、长满了厚厚的老茧,粗粗的掌纹里是干活时留下的黑渍,我的泪水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老特务”也哭了,满桌的战友都哭了。 

(三)呆滞的目光

今天,在“老特务”呆滞的目光中,我再也找不到他当年的影子。年轻时的他也是个很精神的小伙子,他老实实在,言语不多,干起活来踏踏实实,我也不知道“老特务”为什么在知青大批返城时,他没有及时回上海,却孤独的生活在这片黑土地上。


人们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从“老特务”的眼神里悟出了他心灵的闭塞,也许他早已没有了往日精神的寄托,没有了对生活的渴求,也没有了心灵的期盼。他只有默默无闻的独自生活在这片黑土地上。是啊,可以想象得到:在这几十年的艰苦生活中,战友们一个个的都走了,他没有了年轻时的伙伴,没有了知已,没有了可以尽言的朋友。从他那混浊和呆滞的目光中,可以看到他心灵的孤寂,他也没有了往日的欢乐,所替代的是满目的沧桑,满脸的皱纹和呆滞的目光。 

(四)慰藉

这次回访,使我深感遗憾的是,没有去“老特务”家看看,也不知他的联系方式,所以,总有些牵挂……。


返哈后,辗转多人,从上海的战友处终于找到了“老特务”的联系方式。我急切的拨通了他家的电话,他一听是我,也显得很兴奋。我们聊了很长时间,从当年聊到退休,从婚姻聊到子女。通过这次电话,使我牵挂的心稍稍平静了些。


原来他和46连的闫金凤结婚了,婚后有三个孩子,现都已成家立业独自生活。目前,他们老两口独居,退休后有固定的工资收入。可以说在农村的生活环境中,他们的经济收入还是可以较好的维持现有的家庭生活的。从我们的聊天中可以听得出,他对现有的生活有一种满足感,他说:“我现在已经什么都不去想了,过好眼前的日子就行。”从他的言谈中我感到他的内心是很平静的,无任何奢求。


“老特务”还告诉我,他的身份证现已得到解决(我们去之前他没有身份证)。电话里得知,我们走后不久,他得了脑梗塞,住了半个月医院,现在恢复的还不错。在我们的通话中,听不出他有语言障碍等后遗症的表现。


战友们都走了,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我相信,我们今后一定还有再次相聚的机会,我也会常和他联系的。我们虽然走了,但却留下了对“老特务”的忠心祝福。只愿他的儿孙孝顺,老两口相扶相携,家庭和睦幸福。

孤独的回归作者:山丁树

黑龙江,孙吴,红色边疆农场,原兵团三团48连,路边。当天,会有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知青回访车队经过。 

一个孤独的身影,举着一幅“热烈欢迎战友返回第二故乡”的横幅,静静地候在那里。 


这横幅做得太过粗糙,废纸箱拆开的硬纸壳连起来,上面贴上写着字的彩纸。彩纸颜色,有多有少,横幅也就显得更加的不规整了。并且,横幅还是一头是用木棍固定,一头则是由这孤独的人用身体举着。一切都显得仓促,但也让人觉出这窘迫中的真诚。

 

这是2008年的夏季,京津沪哈等城市的知青回访团。车子驶过欢迎横幅,孤独的欢迎者,用微笑迎着车队的掠过。好像并不在意车子是否会停下、是否有人会关注他。车上的人以为是当地的老职工在欢迎他们,兴奋地朝车下观望着。

 

突然,车上有人认出了欢迎者,他们叫出了这人的外号,急忙喊停车! 

车下这个老农般模样的欢迎者,曾经就是他们中的一员的。几十年后的相聚,他的这个孤独简陋的欢迎仪式,他的这种静静地守候,打动了所有的在场知青的心。车上没人知道他会出现在路边,也没人通知他今天知青们到达这里。甚至,他们与他在几十年前分别后,就中断了联系。

 

见到这般光景,不等与他见面,车上的上海知青早已是心酸落泪了。那是他们的同学、一个没有随返城大潮回到城市的孤独的候鸟。汤学华,这几十年,你过得还好吗? 

这里不是计划中的停车地点,车子还要继续前行,到45连。让人没想到的是,本想在活动后,回头来请汤学华一起聚餐。可是,汤学华已经骑车追了过来。就像一只掉队的鸟,会坚定地尾随着任何一群鸟一样。

 

数年后,我们再次看到这种让人心酸的“尾随”。那次,我们48连知青再次回访,车下来迎接的,已经是一个拄着拐的汤学华了,他已经举不了横幅了——他得了脑梗。

但是他还是来路边欢迎我们,还是一直一瘸一拐地追我们到山上中学。我们在那里聚餐,叫他吃,他不吃,只是站在那里守着一群上海知青,没有更多的话。或许,他就是想在上海人中间,听他们说家乡话,感受一下“回上海”的感觉。尽管,他自己的上海话已经严重退化,说起来已经生硬了。


恋群,追随群体,是自然界的现象。一个与群体分别了多年的候鸟,会从从候鸟变成留鸟。但是,一旦遇到同类,它仍然会毫不犹豫地遵从着它心中原始的、本能的呼唤,重新回到久违的群体,哪怕明知只是短暂的瞬间。 


这种归属感是辉煌而幸福的,会在瞬间燃爆,让人忘记所有的孤独与寂寞;但也会在短暂之后,重又让人跌落、重又归于空寂。因为,鸟群终究会离他而去。留下的,又是无尽的孤独。随着知青们的离去,汤学华也会再次走过这无尽的失落与煎熬,就像当年知青大返城时一样。此刻,他能够安慰自己的只能是,盼着知青们的再一次返回。但这种企盼又是无限渺茫的——没人知道下一次会是在什么时候。就像种下一颗希望的种子,但是,又不知这种子什么时候才能发芽、开花、结果一样。守望这这样一颗种子,心境之苦,是没人能够体会得到的。

 

想到几十年来,汤学华会是这样的境况,心中充满了无尽的酸楚……

 

而现在,孤独的候鸟走了,没有知青的探望,也没有知青参加的送别。不是大家不去,而是因为谁都没听到消息。原因只能是汤学华不愿让大家知道。

 

在我们再次回访黑土地是时,那里,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一个站在路边迎送我们的上海知青。斯人已去,留给了我们的是解不开的思考?

 

汤学华为什么没有随返城大潮回到上海?为什么会选择留在了黑土地?娶了当地妻子是一个不很有说服力的理由。因为,有许多这样的情况,人家也都双双回到了城市。或许是他太老实,没能力跑关系?那么,在这之后,按照政策,他也可以把子女办到上海。像许多这种情况的上海知青那样,自己退休后,也可以回到上海和子女同住。这一点据说办了,但是,中途子女又因为某些原因重又返回了黑土地。在这些关键的当口,曾有同学和好友为他着想、给他指点。但是,他最终还是走了一条无奈的路。

 

雁南飞是规律,如果候鸟留下,只能是因为它受了伤,不能远飞。

 

然而,汤学华不走,却不是因为他“受伤”了走不了。而很可能是因为,他不愿意让妻子受伤——这是最合理的推断。同样的考虑,他的子女没有坚持留在上海,可能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他不愿意给上海的亲属造成额外的负担。他可能就是这样一个人,自己过得不管多艰苦,也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甚至在他病重住院直至生命的最后,他也没有向同学、战友透露自己的信息。


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汤学华,却有着常人没有的坚忍!

 

除了坚忍,汤学华也有着最柔软的情感。依照上海的政策,没回城的知青有一定的补助。上海知青中的老大哥严陆兴牵头帮他办好此事,但汤学华却从未领过这笔钱。后来问及,他说留给母亲了。他说,他的状况,对母亲无以回报,只能用这些钱来孝敬了。

 

汤学华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东西,只有一颗平常的、但多半是为着别人着想的心。然而,他的离去,让他的同学、知青战友感到巨大的悲伤和无尽的感慨与思念。

游离于知青群体之外的孤独,可能是伴随汤学华一生的精神状态。现在,这种状态终于解脱了。汤学华虽然走了,但是,他却永远地被他的知青群体所怀念,如同他又回到了知青群体。如果天国有知,相信他也会满意地微笑,就像他在那张举着横幅的照片上一样。

来源:知青文化、小河西知青_新浪博客、山丁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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