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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难万险,我的回家之路!

我的回京之路作者:毛鸿昌

自我简介:我是北京市海淀中学67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1月13号到陕北延川县插队,1971年6月20号离开陕北到铁道部第四工程局(后改为铁道部电气化工程局)于1985年5月初调回北京市海淀区广播电视局,2003年转到北京歌华有线电视公司。


这篇“我的回京之路”是我女儿在北大念书时她们老师要求每个学生家长给孩子写一篇回忆的背景之下,在孩子的催促下我无奈动笔写的自己处女作。

启程义无反顾

砍倒的玉米堆放在地里,上了场院的谷子,糜子早已散发出了诱人的香味,乡亲望着成熟的庄稼,脸上露出丰收后的喜悦。天凉了,地黄了,望着一排排南飞的大雁,我们这批北京知青回家的心情也一天紧似一天。一年了,我们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身体壮实多了,一年了我们这些刚刚走出家门的孩子尝尽了生活的艰辛,一年了家中日夜思念我们的爸爸、妈妈您们的身体还好吧?随着天气一天天凉下来,我们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兴奋。我们真想马上回到北京,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好好睡上三天三夜,因为我们实在太累了。

作者在下乡时的照片

时近十二月初,各村的北京知青已经三三两两结伙踏上回京路程,我们老庄河大队的二十个知青这些日子也仨一群俩一伙地盘算着,最后我和天庆、张忠三个男生决定一起走。晚上我们三个人坐在窑洞里,把自己所有的钱都陶了出来,我们仔细地数了数一共36块,望着这36块人民币,我们都犹豫了,因为走最省钱的路费也要每人20元,所以这36块钱回家只够一个人的花销,如果要向家里要钱往返最短也要半个月,怎么办?如果再等半个月,我们要急死了,所以我们决定就靠这36块钱回北京,走到哪、说到哪,反正我们三个都是小伙子吃不了亏。


决心已下也就没有犹豫的了,我们三个第二天便分头到各队打听省钱的路怎么走,最后听说由我们村一直向东走,就可以过黄河,过黄河后走山西这条路,回北京可以省钱就是这条路苦一点,而且穷得很,我们三个一碰头就定下了这条路,当天我们三个各人都准备一个一米左右的打狗棒,在这陕北走远道是必须要准备的,因为陕北这个地方家家都有狗,有了它一般就没有什么危险了,大队的女知青听说我们三个第二天就走也非常高兴,给我们三个每人烙了三张白面饼。

过黄河 心惊肉跳

第一天一早我们三个人就从我们插队的村子——延川县禹居公社老庄河大队出发了,走了六十里路傍晚时分别到达了我们延川县城,我们吃了点饼就在县一中的课桌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继续赶路了,我们三个经过县长途汽车站时,看到当地县干部站在长途汽车门前一个一个检查是否有北京知青上车,如有发现立即拉下来退票,因为本地政府已经发出通知,“所有北京知青严禁返京,就地接受再教育”,因为我们也没有准备在陕北坐汽车,所以就顺着公路一直向东走下去了,按照计划今天目的地是过黄河,可是来延川一年来我们从没有到过县城东边,我们只知道县城离黄河有七十里路,其它情况一切不知道,从县城出发时我们三个人就把我们带的大饼吃完了,怎么办?向前走!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再苦、再累也挡不住我们思乡之情。

还在村里时,乡亲们就跟我说:“黄河边上特别苦”但是能苦成什么样我还真想不出来,后来到了黄河边上见到情景确实令我惊讶,黄河边上的贫穷、艰苦是我有生以来从末看见过的,大约走到中午我们三个人登上一个很高的山梁,站在高高的山梁上我们发现前面很远的地方出现一条灰蒙蒙的“长龙”静静地卧在黄土高原上,凭直觉我当时第一个意识这就是黄河,但我也不敢确定,因为时近中午我们三个人也累了,就靠在一个土坡下抽烟,这时我们发现一个老乡从对面山下走上来了,我忙走上去问:“老乡那灰蒙蒙的地方是黄河吗?”老乡回头看了看也拿起烟袋坐了下来望了望我们问道:“你们是北京娃吧”我说:“嗯哪”老乡就指着那条灰龙说:“对!那就是黄河,你们要过黄河吗?”我们三人急切地说:“是啊”老乡指着来路讲:“你们就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可以走到延水关,从那里就可以过黄河了”。


告别了老乡,我们就顺着老乡指的路又出发了,黄河两边水土流失相当严重,因为常年的雨水冲涮,黄河两岸石山上的黄土已经冲干净了,便袒露出灰色的山石,所以黄河两边的颜色就是灰蒙蒙的,不像其它地方的黄土高原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土,下了这个大山梁后往前走的路越来越不好走了,山形和地貌的变化也越来越大了,这里的山坡几乎都是45°,因为这个角度最利于雨水的流淌,一层松散的黄土浮在上边,成为黄河边上一条特有风景线,河川里也散种着各种庄稼,高梁在其它地方总要在两米以上,可是在这里只有一米左右。奇怪的是这里的高梁每棵还有穗,棉花种得也不少但矮得十分可怜只有一尺来高,每一棵棉花枝上都结着一个小得可怜的棉朵。一路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不像我们县城西边每隔五里便有一个村,而这边十里八里也见不到一个村。即使见到了一个也非常得小,也就有三、四十户人家。

当时虽然是十二月初但是我来到这里,身上不知为什么感到异常的燥热。不知是阳光下的黄土所散发出的热,还是因为此情此景在我心里涌起的热潮。看着这一路景色,一种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凭真心讲我们这批北京知青已经在陕北呆了一年,苦日子已见过很多了,但此情此景仍使我终生难忘,如果从北京直接到这里那种感觉就更无法想像了。


下午四点左右,我们又翻过一个小山梁,两山夹驰的一条大河顿时呈献在我们面前,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日思夜想的黄河第一次真实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因为时近冬日黄河从内蒙河套带来大批冰凌顺河南下,景向蔚为壮观。后来听当地老乡讲:“冰凌五、六天以前刚下来”,所以在此时看黄河是一年中最好的时机,机会难得。


黄河河面上的冰凌有大有小,大的有七、八平米,小的也有一两平米,有的上面还覆盖着白雪。因为晋陕这间这段黄河落差大,所以黄河在这段水流得很急,岸边的水流较缓,而河中间因为阻力小水流异常湍急,估计时速在三十公里左右。因为水流湍急,混浊的黄河水与冰凌产生磨擦后产生大量的泡沫,大量的泡沫与冰凌几乎把黄河河面整个盖住,很难看到干净平滑的水流。

此时我站在黄河岸边看黄河真好像千军万马在我眼前飞奔,我这时已感到自已找不到自我,我的整个身心已被黄河那壮丽的景观融化进去了。巨大的冰凌在混浊而湍急的黄河水的冲击下,时时撞在一起立时发出卡卡巨响,这巨响在山谷回荡,这巨响也在我的心中产生撕心裂肺的震悍。面对着汹涌澎湃的黄河水,耳听着冰凌撞击产生的巨响,使我对我们母亲河的激情顿时爆发出来。


黄河,我的母亲河你从青臧高原发源以来,几千里的路程你可能受到地势的扭曲太多了,开始你自西向东,但因定西山脉你被迫向北到达内蒙古高原又转而向东,但走不多远却又被吕梁山所挡。原本你一直温柔的性格经过这么多的钮曲以后,你再也抑不住心中怒火,你的性格变得异常的暴躁。面对着黄土高原你再也无法忍受,你象一把利剑要把黄土高原拦腰斩断,你要在这里把几千里婉转曲折所受的委曲,在这里尽情地发泄。你要咆哮,你要怒吼,你要在这里洗去你心中的苦闷,你要在这里大声诉说你一路所受的委屈,你像一条黄龙穿行千山万岭之间,你变得那样雄浑、那样放荡不鞫,此时此地的你会使每一个中华儿女站在你的面前无不会感到心灵的震憾。

这时钢琴协奏“”那刚劲有力的弦律,也在这冰凌撞击的咔咔巨响里在我心中油然而生。听!那咆啸的涛声就像交响乐队的伴奏,听!那冰凌撞击发出的巨响不就是钢琴奏响的主旋律,我曾无数次听到、看到过钢琴协奏曲“黄河”,但此时对于它的理解是在任何剧场欣赏演奏时所无法比拟的。我对母亲河的热爱也在钢琴协奏曲“黄河”的渲染下变得更加强烈,我爱流经中原那浩瀚无际的黄河,我爱穿行于宁夏河套那滋润着万亩良田的黄河,我更爱你!穿行于晋陕之间奔腾呼啸的黄河。你那永往无前、气吞山河的伟大精神不正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伟大与坚强的象征吗?


面对黄河的冲动刚一平息,一个现实的问题就出来了——怎么过黄河?我们顺着黄河岸边向上游走,走了一里多路就到了晋陕之间有名的黄河渡口——延水关,对面就是山西的永和关,黄河边上所谓的关口和其它河段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水流相对平稳一些,到延水关一打听才知道今天过黄河的船已经回来了,这里每天过黄河的船只有一只而且只是走一个来回。

听到这个消息好象一盆凉水浇在我们的头上,今天过不了黄河该怎么办哪?我们三个都有点着急,此时再看黄河感觉就不一样了。一条湍急的大河使我们寸步难行,归心似箭的我们被母亲河挡住了去路,我们三个人傲丧地坐在黄河边的沙滩上,望着咆啸的河水一筹莫展。这时天色也越来越暗,村里每家的窖洞上都燃起炊烟,触景生情我们的肚子这时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举目无亲、食不果腹,一股凄凉之情笼照在我们每一个人心上。进进不了、退退不回去,我们三个人都低下了头谁也不说话了。这时一个老乡拉着一头牛从附近走过,见我们三个坐在黄河边先看了我们几眼,然后拉着牛向我们走过来。我们三个人急切的站起来,老乡问我们为什么坐在这里,我们把我们来历简单讲了一遍,老乡低头想了一会,然后对我们说:“走吧,跟我走吧,到我家先吃饭再住上一宿,明天再过黄河”。我们一听当时有说不出的激动,嘴里一个劲的“谢谢,谢谢”老乡讲:“这没什么,谁都有躲不开的难,到我们这里谁遇到这种事也会帮助你们的,”多么憨厚的语言,多么善良的老区百姓。

延水关是一个比较大的村落,估计也就有七、八十户人家,他们分散住在黄河边的山崖上,领我们的老乡他的家基本就住在村子中间。一进他的家窑洞,我们看到他家婆姨正在做饭。等我们进来后,他婆姨一下愣住了,他忙把我们的情况讲了一下,他婆姨脸上立刻露出微笑。并招呼我们快上炕,从窑洞外边给我们拿来一盆黄河持产——河滩枣。这时老乡拿起扁担要去担水,我连忙跳下炕要去担,老乡说什么也不要我去担。我讲我在队里担东西也是数一数二的,老乡讲我并不是担心你们担不动,而是要到黄河里去担水,第一路不好走,第二要会找水,我只好又回到炕上。

过了一会,老乡担着两桶水回来了。这时我才发现,窑洞里有两个水缸。老乡把两桶水先倒进一个水缸并在里面放了点什么东西,然后用一个木棍搅了搅,又去担水去了。不一会又担回两桶又倒进同一个水缸里。我们看到倒进水缸的水是浑浊的黄河水,我想这么浑浊的水怎么喝啊?老乡看出我的疑惑,就对我们讲,这浑浊的黄河水放到第一个缸里经过沉淀,沙子会沉在缸底,清水浮在上面,再用水瓢把清水放在另一个缸里,然后把第一个缸的沙子掏走。我们走近第二缸一看,果然第二缸里的是清水。不一会饭就做好了,一锅红薯和一大盆杂面片,我们一直吃得满头大汗,吃过晚饭我们就在老乡家窑洞里睡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又在老乡家吃了早饭,临走时我们拿出6块钱给老乡,老乡说什么也不要并讲:“这算不了什么,今天过不了黄河再回来”。面对这么好的老乡,我们有说不出的感激之情,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老乡家。


出了村后我们又坐在黄河边等坐下午去山西的渡船,这时有几个老乡过来和我们聊天,当他们知道我们的来历后,老乡叮嘱我们:“你们千万不要偷船自已划船过黄河,如果那样必死无疑,听说前些日子在下游有几个北京娃偷了老乡船,自已划船过黄河,结果船还没有到中间就被湍急的黄河水冲下去了,再也没有回来”。望着这湍急的黄河水感到老乡讲得有道理,就凭我们几个再加上十个八个也绝对过不了黄河。

中午过后不久村里下来人问我们是不是要过黄河,我们讲:“是啊”。然后村里人讲:“要过黄河每人要交3块钱,因为过黄河很危险,这几天冰凌又下来了,过河就更困难了”。我们马上就给了9块钱,这几个人叫我们跟他们一起走,我们就跟他们走了,向上游没走多远就看到一个木船靠在岸边,船不大估计上面也就能坐二十几个人。因为黄河水流急所以渡船在黄河走一个来回,要走一个V型路线,所以要拉纤绳把船向上游拉上一里多路,船返回来时才能回到现在这个地方。我们也参加纤夫的行列一起向上游拉了一里多路,这时看到岸边站着十几个要过黄河的老乡。我们等老乡上船后才上了船,那几个拉纤绳的小伙子跟着也上了船。原来这几个小伙子就是黄河船夫,我们因为是后上的船,所以坐在后边离船夫最近,这种船一共有6个船夫和一个舵手。

船离岸时还挺顺利,可往前走十来米后,船上的情景顿时紧张起来。湍急浑浊的水流夹杂着巨大的冰凌,凶猛地撞击的船帮发出卡卡的巨响,船也被浪打的忽高忽低。浑浊的黄河水不时越过船帮打在我们的脸上,大家紧张得谁也不敢讲话。随着船越来越靠河中心水流越来越急,划浆的频率也越来越快。我清楚地看到船夫的脸由红变紫,最后变得实在有些吓人。我惊呆着望着他们,眼睛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船夫的脸。什么浪花、什么冰凌在那一时刻我都没有看见。船夫喊着号子,也由于水流越来越急,声音越来越高,他们的呼声压过了黄河的涛声,压过了冰凌的撞击声,在黄河峡谷中久久的回荡。


不长时间我们就到了黄河对岸——山西省永和关。我经过这段经历,以后当每次听《黄河大合唱》第一段“黄河船夫曲”时,我必然想起当时的惊险情景。大合唱中短促有力的船工号子,以及船到对岸船夫的哈哈大笑,无不真实再现了船夫勇斗黄河激浪的伟大气魂。艺术来源于生活,我听说《黄河大合唱》的词作者光未然,三十年前也是在延水关下游有着和我们今天一样的经历。如果光未然先生没有和我们这样的一个经历,就不会有那样的创造激情,就没有那个激励中国几代人的千古绝唱《黄河大合唱》。

扒火车 差点冻死

上岸后我们就随老乡去永和关,到了永和关老乡就四散走了。这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我们向村里老乡打听离这最近的公社有多远,老乡讲离这最近的公社是红石崖公社,从永和关走也要走20里。我们坐在村边商量去公社还是在永和关找一个老乡家住,最后还是决定去红石崖公社,这样花销小一些而且比较安全。


我们又问老乡怎么走,老乡讲从这里到公社只有一条路,但老乡叫我们最好不要这时候走,因为路不太好走,而且可能有狼,遇到了就可能有麻烦。因为我们已经在陕北生活一年了,陕北许多地方也有狼,但一般都是独狼。我们三个小伙子只要不慌不怕是完全可以对付一只狼,所以我们约定如果遇到狼谁也不能慌谁也不能先跑,约定好了我们就上路了。

这时天也全黑下来了,我们大约走了七、八里路来到一个小村附近,我们还没有进村,村里的狗就叫了起来,不一会就从村里窜出五、六只狗,它们气势汹汹站成一排一齐向我们狂叫,每只狗眼都泛着蓝光,嘴里喷着火星十分吓人。我们一商量冲过去,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往回走根本不可能,于是我们三个人每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大棒子挥舞着,高喊着向狗群冲去。刚才还气势汹汹的狗一下被我们的阵式震住了,立刻让出一条路也不叫了。我们飞野似的冲了过去,虽然我们冲过去后那几只狗也叫了起来,但我们知道它们已经不敢追来了。穿过小村以后我们三个对视一下都发出会心的笑声,庆贺我们的胜利。大家的话也多了,一直紧张的气氛也松驰了下来。


走过五、六里后我们发现路怎么越来越窄,而且原来在山脊上走,怎么走到山沟里了,因为从永和关走时老乡就讲这条路一直在山脊上走,走到山沟里肯定是走错了,我叫住他们俩说:“路我们肯定走错了”。我这么一说他俩也有些慌,就问怎么办?我说:“没有别的办法往回走,肯定刚才我们走岔了路”。

我们又摸黑往回走,走了一里多路终于发现一个岔路口,我们又向另一个方向往前走,果然路越走越好。大约又走了四、五里路,终于发现前面有了光亮,我们三个都特别高兴,知道一定是公社到了,因为在这里如果是普通老乡家,家里的煤油灯都特别小,根本没有多大亮,从外面根本看不见。只有公社或大队部才会点大煤油灯,我们径直向灯光走去。走到窑洞前我们敲了敲门就推门进去了,进去一看才知道是一个小百货店。窑洞里面坐着几个老乡,老乡一见我们三个都一愣,其中一个站起来问我们是哪来的,我们急忙从书包里拿出大队介绍信,他看了我们的介绍信以后,就非常热情地对我们说:“这些天经常有陕北的北京娃从这里过,但是没有这么晚来的,你们胆够大的,这样吧给你们找个地方先休息吧”。我们听到这心里别提多高兴。


望着商店的东西我们商量买点什么吃,天庆讲:“买点糖吧”,于是我们三个买了一斤糖。多少钱我现在忘记了,可是有一个动作我这辈子也忘不了。当售货员把一斤糖递过来时,我一把就抓起四、五块糖连皮都没有包就塞进嘴里。什么味也不知道,怎么咽下去也不知道。一生中就这么一次吃糖连皮都不包就吃,这件事虽然已过去了三十多年我还记忆得清清楚楚,因为我们当时实在太饿了,因为整整一天没有吃东西而且又受了那么多的惊吓。那个乡干部对旁边的一个老乡说:“你带着他们三个到你家住一夜,给你们多作点饭叫他们吃好” 。我们随着这个老乡来到他们家,他家窑洞顶大的,地上堆着红署,坑上放着玉米棒,几乎没有什么下脚的地。老乡对我讲他快三十岁了,但是没有娶婆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我们三个人便一起帮助他生火和洗红薯。他怕我们饿吃不饱,足足煮了半锅红署,吃过红署,我们很快就在玉米棒旁进入了梦乡。

很多年来我一直思考这个问题,夜奔红石崖这一段路就是一个人一生经历的缩影:我们每一个人的一生都会遇到很多风险,都会遇到岔路口。遇到风险和困难时就是需要象我们在村边遇到狗群阻拦时大吼一声冲过去一样,人就要有一点精神,一点胆实,一种一往直前的精神,才能闯过社会、自然环境对我们人生的阻拦,每一个人不可能在人生的岔路口上每一次都能作出正确的决择,错了怎么办不要瞒怨,不要沉不住气,不要心灰意冷,冷静思考,走回去,从新走。只要有一个正确的人生观,就一定会到达胜利的彼岸。


第二天,我们又吃几块红署,老乡又给我们几块叫我们路上吃,我们临出门时特意要给老乡几块钱,老乡说什么也不要并讲这是队里派的不能要钱。


告别老乡,我们就顺着从红石崖公社到永和县城的大路上路了。今天的路要比昨天的路好走许多,大约大中午前后我们来到了山西省永和县城,永和县要比我们延川县强多了,马路很宽,商家也比较多,不像我们延川县城只有一个小饭馆,到县城后我们先找旅馆,去了几家,因为太贵我们都没住,最后找到一个大车店似的旅馆,开始他们和我们要每人每天两毛钱,我们对他们讲我们是知青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可能因为这家旅馆也没有什么生意,最后答应我们每人每天一毛5分钱,谈好了价钱,我们把行李放到旅馆后,就上街吃饭去了。


我们三个人在一个小饭馆吃了一顿比较丰盛的午餐,并且喝了些酒,“酒足饭饱”之后我们就回到“大车店”拉上被子倒头便睡,刚睡了二、三个钟头,我们的被子被人一下拉下来了,我们三人“噔”的一下坐起来,才发现被子被一个小老头拉走了,我们问为什么拉我们的被子,他头也不抬一边收拾着被子一边说:“盖一个被子每人交5毛钱,你们一个人才交1毛5,只能睡光板炕,什么盖的也没有”我们一听心说“算了吧,不盖就不盖还是省着点吧”于是说:“你把被子拿走吧我们没有钱盖”小老头就把被子拿走了。

被子拿走了,这个觉也睡不成了,于是我们三个一边烧火一边聊天,时间不长炕也热了,我们三个人就在光板炕上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睡到夜里大约二、三点钟时,忽然天庆叫我并说:“你听这是什么声音好像有人”我一听也机灵精神了,这时张忠也醒了,只听屋外边有“扑通扑通”的声,好像有人跳墙,不一会我们屋里就进来七、八个北京知青,原来刚才的声音是他们七、八个人发出的。我们三个还没有和他们搭话,那个小老头就推门进来了,脸色阴沉沉的大声嚷嚷:“你们几个是怎么进来的”?那几个知青讲:“我们是跳墙进来的怎么样。老头气哼哼地说;“跳墙进来的,那有门为什么不从门进来”。那几个知青讲:“我们找不到门”。小老头一看十几个知青在一起也没有办法,就讲:“你们也和他们三个人一样每人交一毛5”。那几个知青讲:“都后半夜了,五、六点钟我们就走也给你一毛5,没门”。小老头没词了只好说:“那你们几个每人也要交5分钱,”那几个知青也不耐烦了地说:“行、行、行,待会走时给你吧”。小老头只好气悻悻地走了。


小老头一走,我们十一个知青就聊开了,原来他们也是北京西城的知青,在我们延川县南边的延长县插队。他们是今天过的黄河,过了黄河后没有在红石崖过夜,一直走到永和县城。大家认识后都十分高兴,也不睡了,一直聊到5点多。为了省这4毛钱,他们八个人和我约定在长途汽车站见面后又跳墙走了。他们八个人走后我们三个也上路了,不一会我们就发现那个小老头急火火地从后面追上来了。他见我们就问:“那八个北京娃哪去了”?我们讲我们不知道,小老头也不和我们多说继续向长途汽车站跑去。

我们一进长途汽车站就发现那个小老头在人群里窜来窜去,找那八个知青,一边找嘴里一边不干不净的嘟囔着。这时有一个干部模样的人站出来问小老头找什么人,小老头把情况大概一说,那人一听也乐了对小老头讲:“算了别找了一共就四毛钱,这些北京娃能到我们这里来就不容易了,他们这样也是没有办法”。旁边有几个人也这么讲,小老头感到再找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便气悻悻地走了。


小老头一走,那八个知青不知从哪儿站了出来,我们十一个人又合为了一体,大家一合计从永和到临汾(因为到临汾就可以坐火车了),要五块四,而从永和到隰县只要一块四,于是决定就买一块四的票先上车再说。在这里所谓的长途汽车就是解放牌大卡车,只不过车帮要高一些,车后加一个能上下的铁梯子。长途汽车上连同我们十一个知青车里估计共有四十个人,车开到隰县后,长途车站的人上车来查票,当然很快就把我们十一个知青查了出来。我们仗着人多就是不下车补票,车站的人说我们不下来车就不能走。我们的行动遭到车上其他人的指责,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我们也不好意思只好下车补了票。补完票我们又上了车,这时车站里出来一个小头目说:“车先别走”,要把我们十一个知青轰下来,非要处置我们。这时我们也急了,并和那人嚷了起来,这时其它旅客又都站在我们一边,那个人也没词了。


下午三点多钟,汽车到达了临汾市,我们三个人又和那八个知青分了手,我们直奔临汾火车站。


到了临汾火车站,因为我们要扒货车所以就在车站里找货车,我们在站台上问一个铁路工人,哪车是去北京吗?那人随便一指一列火车,我们就奔那列车走去,发现有一节闷罐车里面没有装货就钻了进去,等了一会只听“咣当”一声,我们都特别高兴,这时我往站台上一看“坏了,车开反了,敢快跳车”我大声一呼,我们三个连滚带爬从车上跳下来,幸亏车速慢,所以没有什么危险。

经过这一次冒失,我们也长了经验,先看看机头在哪边,等了一会我们看到一列向北行驶的货车仃在站里,我们便找了一个闷罐车窜了上去,找了旮旯藏了起来,不一会那八个西城知青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大声叫他们,他们八个一看我们在车上就也飞快上了这节车箱,我们十一个人又走到了一起,所以大家就非常高兴,等了一会火车就从临汾车站发车了,车一动大家就更高兴了,我们感到上了火车就等于快到北京了,从临汾发车不久,天就黑了,车开到介休就仃了,不一会儿这节车箱就上来两个铁路工人,肯定是在前几个站有人已经发现这节车箱有人了,所以他们一上来就轰我们下车,我们就不下车,这时西城一个小伙子拿出大前门烟对那两个铁路工人说:“师付先抽颗烟”那两个工人说:“我们工人阶级不吃这一套”我们一看人家这样,就诉起苦来跟他们说:“我们知青没钱如果有钱,我们也不爱坐这种大闷罐车”两位师付听我们这么一讲,也挺同情我们,叫我们不要在车上乱动千万别出事,并且告诉我们这节车箱只能到平遥,我们想不管货到哪,走到哪算到哪,平遥在哪我们也不知道,而嘴里一个劲地谢谢师付,师付下车后不一会车就走了,果然到平遥以后车就仃了,我们一开始以为两位师是骗我们,所以我们十一个人谁也没有下车,可等了半天这节车箱一点没动,西城的一个知青下车看了看,上来后对大家说:“快下车吧,咱们这几节车箱没有车头了”大家一听敢紧下了车,我们大家站在铁道上看到有一列向北开的列车正要起动,大家也顾不得是什么车了,飞快地上了一个高帮车,上车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一个装煤么的车,可是再想下车已经来不及了,因为车已经走起来了,煤车就煤车吧,反正能回北京就行。

一开始,大家还分着坐,天庆、张忠和我坐在一起,十二月初的汾河平原已经很冷了,而此时又是后半夜就更冷了,疾行的列车上冷列的寒风夹杂着煤么打在我们的脸上,我们脸上顿时感到火辣辣的痛,不一会我们的脸就木了,棉衣也好像变成了一张薄纸,我们单薄的身体加上肚里没食,不一会就顶不住了,一开始我和天庆、张忠抱在了一起,但顶了不一会我们三个也顶不住了,大家不约而同都聚在了一起,最后我们十一个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终归人多火力大,大家都可以互相抵挡一下,大家都清楚现在谁也不能离开谁,我们这时每一人都冻得说不出话来,所以每一个人只能用一双年轻的眼睛互相鼓励着,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很清楚,此时此刻离开集体都有被冻坏冻伤的危险,我们都盼着车能仃下来,不管到那里都要下车,如果长此下去,每一个人都有冻坏直到冰死的危险,可是这列火车从平遥发车后一路狂奔,一直到达榆次火车站,车仃稳后,大家试了试手脚还能动,谢天谢地,车可仃了,大家跳下车箱经直向候车室走去,一进候车室,候车室里的旅客都把眼光全投向了我们,所以不用细想我们当时什么样大家也可能猜到了,望着我们这些坐了几十里的煤车,饥寒劳累的知青旅客好奇的问:“你们是哪儿的”大家把头一扬很德意地说:“北京的”然后拿出大前门烟一人一颗吸了起来。

石家庄 顺利周转

不一会天就亮了,我们三个人就又和西城八个知青分手了,我们三个来到站前广场,这时我看到有卖水可以洗脸,我马上掏出5分钱把脸洗了,洗完后就叫天庆和张忠也来洗,他俩说:“不洗了反正也这样了”我们坐了下来数了数手里的钱,也就剩五、六块钱了,只能够一个人到石家庄的车票钱,其它两个人只能硬闯回北京了,天庆和张忠说:“鸿昌这钱本来就是你出得多,从这你就踏踏实实的买票回石家庄找你大哥。我们俩胆比你大,我们就硬闯了”我也很不好意思,确实我没有他们敢闯就说:“真不好意思,这样吧我把我大哥在石家庄拖拉机配件厂的地址告诉你们,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到我大哥那里就行了”我用余下的钱买了到石家庄的车票,踏踏实实的上了火车,上了车后天庆和张忠向我招了招手就向前走了,不知躲到那里去了。


下午三、四点钟列车到了石家庄,大约五点钟左右,我到了拖拉机配件厂的大门,当时正是下班时间,从厂里陆陆续续走出下班的人群,我一边目不转睛想从人流中找到我大哥的身影,一边向门卫室走去。我问门卫:“我大哥叫毛鸿沛是你们厂的,您们认识吗”门卫说:“认识、认识,你就在这里等一会,估计一会就出来”听到这我心里也就踏实了,果然不一会我大哥和几个人从北边过来了,我飞快地跑了过去,叫了一声:“大哥”大哥一见是我也惊呆了,大哥后来对我讲,他当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惨成这个样子,大哥敢紧和其它几个同事介绍一下就带我去厂里的浴室去洗澡,并叫他们先打饭,并告诉他们我们哥俩洗完澡就回宿舍,在去浴室的路上,我把情况大概说了一下,大哥说你们为什么不早说,再苦说什么也给你多寄点钱,也别受这个苦啊。


洗完澡,大哥给我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穿上新衣服就和大哥回到他们集体宿舍,这时大哥他们大学的同学都听说毛鸿沛的弟弟从陕北回来了,所以都来看我,一屋子人坐得满满的,你一言我一语问着我的经历,大家都感到很新鲜,这时厂里的保安找上门来,问我哥哥:“是不是你弟弟从陕北回来了”我大哥当时也很奇怪,我弟弟从陕北回来保安找我干什么,我大哥说:“是啊,刚到”保安说:“那就对了”说着保安转身出了门,在外边叫到:“对了,你过来吧”我一听,保安跟谁说话啊!急忙跑出去一看,原来是天庆一个人站在楼道里,这时保安对我大哥说:“一开始见他,我们以为是盲流,后来他才讲是来找毛鸿沛的,所以才代他到这里来,这就行了”送走了保安,大伙把天庆迎进宿舍,大家一看天庆感到比我还惨,天庆的棉衣不知什么时候后面全撕了,里面的棉花全露出来了,再加脸一直没有洗,大伙看了心里都很沉重,这时大哥对我讲:“饭来后你先吃,我带天庆洗澡去”这时大哥一个同学讲:“我已经吃完了你和你弟弟先吃吧,我带天庆洗澡去”我大哥又找了一身衣服给天庆,天庆和大哥同学走后这时饭也打回来了,我就和大哥以及他们几个同学一起吃饭,因为饥饿过度,以及长途奔波身体严重透支,当我刚吃了两个馒头忽然感到脑里一阵迷惑说了一声:“我困了”就一头倒在床上什么也不知道了。后来我大哥讲,当时看到我这样大哥真害怕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会累成这样,但很快就发现我睡的很踏实,就把我的衣服脱下来,并安顿我睡到了床上。

这一觉,我一直睡到第二天九点多钟,因为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所以大哥和他们几个大学同学培我和天庆在石家庄玩了一天,之后我大哥又给我和天庆买了去北京车票,晚上10点我和天庆踏上了回北京的列车。到北京以后见到张忠才知道他自榆次和天庆上车后,但天庆在石家庄被查出以后,天庆就在石家庄下了车。张忠一个人顺利到了北京。

结语

对于插队这段生活虽然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年,但那段经历却深深的留在我的记忆里,现在回想起来我们在陕北那几年虽然是受了很多苦,但那时只是劳累之苦,真正的心灵之苦是在那几年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恢复了高考,知识得到了尊重,而我们这一代人年龄一天天大了,精力和体力已经不能和那些刚走出中学的学生相比,我们并不是弱智的一代但那时我们已经入学无门,看看现在的科学院所,高等院校,企事业单位我们这一代人又有几个有技术职称。我们失去了社会的尊重。这才是最让人伤心的。

和女儿在奥运村

今天我也快到退休的年龄,回想起来这四十年经历不伤心那是不可能的,不过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再去伤感对待自己的前半生还有什么积极意义。我们总不能带着伤感的心情走完自己的后半生。所以我现在一直以平和的心态去看自己几十年走过的风风雨雨,特别是在写完这篇文章之后,感到我们应当正面看待知青这段经历。是它使我们知道了人世间的艰苦是什么;是它让我们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兄弟,是它使我们知道了农村婆姨一天到晚磨面,纺线,织布,做饭,喂猪,今天我们和他们相比还是应该多一些欢乐,少一些忧愁吧。


文章来源:凤凰网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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