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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东:时代没有为所有知青准备相同的道路

知青作家郭小东,作为一名曾经在海南插队6年多的知青,劳作、政治运动、读书,海南的知青经历足以影响他的一生,这也是他的创作起点和背景。


郭小东曾撰写一篇题为《最后的史诗》的短文,他在文中说,知识青年在那个年代的自娱自乐、自我表彰、自我记忆,最终都同革命思想、革命时代一样不会再来,知青已是革命年代的句号,曾经的生活中有过不真实,它没有错;可有一个结果却是真实而不能改变的,那就是我们已老去、不再年轻……

伤感、忏悔——“知青”是一种集体的受难

郭小东青春岁月是在海南度过的。1951年出生的他,1966年上山下乡来到海南琼中黎母山林场插队。

“文革”时期在全国范围内掀起的这场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各个地区的状况是不太相同的。在郭小东看来,到海南来的知青算是比较幸运的。“知青所到之地,如果和自己所在的原生地的地理、气候环境有很大的差异,可能会有心理的不安,比如上海知青到云南、新疆、或北大荒,环境的失衡会带来极大的心理落差,如果在地理环境相对接近的地方,这种离乡背景不安不会太激烈。”


郭小东从潮汕平原来到海南岛,从亚热带到热带,气候变化不是太大。郭小东说,因此,广东知青到海南插队,感觉上没有像上海到黑龙江和新疆那样有一种“心灵撕裂”,但是一个15岁的孩子,来到荒凉的边疆,心理的波动依然是严峻的。

割脉、卧轨、自杀……在纪实作品中曾出现的诸多不可思议的字眼,在云南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这在郭小东的早期知青作品《1979:知青大逃亡》中都有过相应的、适度的表达。而这一切在海南岛的知青生活中表现得不是特别的极端。“生活条件恶劣,伐木队十几个人,常年在森林里伐木,住的是窝棚,二三个月换一片森林,开始有少量的青菜,后来就只能靠野菜充饥,劳作并没有换来条件的改善,刚来时的革命理想也渐渐消磨,忧郁却没有办法改变,精神上的苦闷无处发泄……”这就是知青生活的某种真相。海南岛的生存环境虽然严酷,但是风土人情淳厚,这也是海南知青在那个年代,稍感幸运之处。


郭小东把知青上山下乡运动比作为“集体的受难”,今天,如果用两个词来形容,就是伤感和忏悔。“对每一个知青和他的家庭而言,这种感伤是一种生命之泪。对于国家民族而言,这是一种无法推卸的社会伤感。一代青年的知青经历佐证了这个社会大伤感,这个涉及到亿万家庭的人口大迁徙,在中国和世界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它耽搁的不仅是人的青春岁月,更改变了社会文明的方向。”

时代没有为所有知青准备相同的道路

常年在森林里伐木,日子寂寞。郭小东回忆那段日子,“伙伴们各有各消遣孤独的方法,打扑克、下棋,到山里寻找各种各样的野果子。我性格内敛,消遣的方式就只能是在漫漫长夜里点着马灯读一些从家里带来的书,那时候被抄家了,带过来的大多是毛泽东选集,列宁的一些书籍,各大纲领等等。这些书在当时作为红色经典,红色的政治理论来发布的。我只能从极为稀少的一些文字中,找到作者从这本书里所渗透的理想,对大同社会的憧憬。当然,读书,也为后来创作做了积累。”

大山里的知青生活并不平静,依然被政治运动所裹挟。山高路远、交通不便,怎么开展运动?郭小东回忆,那时知青们随便抓来下放干部进行批判,因为“阶级斗争无处不在”,可斗来斗去,也在嘻嘻哈哈中就算批判完了,这种批判更像一场闹剧,尤为滑稽,因为所批判的“敌人”,根本就没有“敌人”的感觉。


令郭小东和知青们感到心灵滴血的,是同龄人的集体死亡。


“晨星农场的知青墓,埋葬了22名知青,其中有20名女知青。”1970年她们在大洪水中,为抢救国家财产,集体牺牲了。

年轻生命的陨落带来的震荡,郭小东在长篇小说《青年流放者》的扉页里列出了这22位知青烈士的名单,他写到,“这是一份震撼人心的名单,不需要知道他们的事迹,仅从他们的年龄就足以令人心痛,让人感到鲜血淋漓。我们没有理由让历史铭灭于泥沙之中……”


在海南当了6年半知青后,1973年,郭小东被推荐返城读书,毕业后分配到广东民族学院中文系任教。3年工农兵学员的时间,他从伐木工到大学教师,变化太巨大,没有一点喘息的机会。那些年,郭小东每天用大量的时间,阅读文化大革命前17年大量的文学作品、理论文章,恶补缺失的知识。这样的生活姿态,坚持了几十年。


时代没有为所有的知青都准备了相同的道路。知青生活已经过去了,大量返城知青的生活是迷茫无措的。“人群出现了分化,有的读了大学,当了干部,但这些仅是‘千里挑一’、‘凤毛麟角’的,大多数回城知青被剥夺读书的权利之后,很艰难地寻找自己的社会位置,又面临着下岗、待业,缺少再生能力,很难走出阴影。”郭小东说。

知青文学的演变

1979年前后,中国社会出现了一大批知青作家,这样大面积作家作品的涌发,让郭小东感到,知青生活是当下中国不可回避的文学题材,它有广袤的文学前景。


郭小东不是第一个进行知青文学创作,但他率先提出了“知青文学”体系。在他的理论框架下,他曾经在《中国叙事》中,把中国的知青运动及其文学表现,归结为如下的表述:可以把1942年以后,1968年以前,称为前知青时期;把1968年至1979年这一阶段称为知青运动时期,1979年后称作知青后时期。在《中国知青文学史稿》中,郭小东又对知青后时期作进一步的细分:知青记忆时期(即80年代)、知青后时期(90年代)、后知青时期(21世纪以降)。这种分期其实是强调知青文学与知青运动的同步性、共谋性及乃至超越性、其间的情况自然丰富复杂充满吊诡的。


“知青运动和知青经历是两码事。未来,知青运动将永远活在资料里、活在文学作品中。”今天,郭小东的感受是,依靠知青“幸存者”内心的诚实来表述那段历史,已经越来越微弱了,对回忆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不再是严厉的反思,有时甚至可能变为一场“广场式狂欢”。


越来越频密的知青论坛及群体活动,一方面促成加剧了这种群体性狂欢的广场效应,自娱自乐的落日辉煌;另一方面,使这一群体的思想与形象,更孤绝于日常生活的正常轨迹,而成为一道绝世的风景。

而那段并不遥远的特殊年代,能够给今天的年轻人带来什么?郭小东说,“或许对物欲横流的消费社会状态会有某种程度的抗拒和抵触,仅此而已。”


本文来源:《海南日报》作者:杜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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