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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风云录》儿子、死去的小西、洁白无瑕的心

《北大荒风云录》(4)
儿子

作者:郑小勇  原36团上海知青 

儿子长在北大荒,自小便沐浴了北大荒的风和雪。儿子玩耍在半间屋子大的土坯火炕上,又摸,又爬,又滚,又尿,那是他“广阔的天地”。


这是一代知青的儿子。

儿子太小了,还没有一个枕头大,就放在火炕的一个角落里。我和孩子他妈整天价有干不完的事,人完全被埋进了工作里;多想给儿子一点爱,但总觉得不够、不够……


一脸鼻涕一脸土的北大荒农家子我见得多了,可我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有孩子。结婚的那个时候,我和孩子妈俩人信誓旦旦,咱们的孩子、未来的孩子,说不上如花似玉,最起码的要干净、利索。


如今真有了孩子,才知道滋味儿。当爹了、当娘了不假,可儿子的一脸鼻涕也是真的。我不是不想给儿子擦一把,可忙乎起来哪里顾得上,生产要管,生活要管,大大小小的事缠满了身。孩子他妈较我更甚,一天到晚脚朝天。北大荒没有小阿姨,有,我也请不起。


怎么办?我们不是那种抱着儿子怕挤着,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可一天不着家,儿子一人放炕上,着实心不忍。再说,万一有意外……


难啊!


抗涝抢收小麦的季节到了,赶上这天晚上孩子他妈去场部参加党委会迟迟不归,我又非去开生产碰头会不可。老转业兵韦日成两口子见我为难,主动“收容”了我儿子。待到散会,已是月光泻银,四野沉睡。我思儿心切且又心含愧疚之情,急如风火般地赶到老韦家。


老韦家都睡下了,我轻叩房门,隔着窗户传来老韦的声音:“儿子睡了,没哭没闹,今天就留这儿吧!”


他说儿子睡了,谁的儿子?突然间我明白了些什么,儿子不仅是我一人的了,不是吗?嘴里忙不迭地感谢并表示歉意,反复说还是接回去吧。


老韦不乐意了:“是你儿子,也是大家的孩子,他睡了,你折腾他干啥!”


话语坚定,已不容我再说话。我一个人默默往家走。


第二天一早,我就停候在老韦家门外,儿子吃完了早饭,扑向我的膝怀。一夜间儿子已焕然一新,齐胸的护心兜肚儿,双层棉布新裤子,搂着他爹亲个不停。


老韦的老伴儿笑吟吟地说:“这节气温差大,地有寒气潮气,护着胸是顶要紧的。”


我望着这两位北大荒的第一代开拓者,看着膝下的“人之初”,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从此,儿子成了大家的儿子,不是东家“收容”,就是西家“代管”,王家做条棉裤,李家送件棉袄。每天我从庄稼地里回来,为找儿子,要串四、五家。找到了,儿子也不愿跟我走,他离不开大伯、大娘、哥哥、妹妹。


就这样,儿子呀呀学语,儿子长起来了。


北大荒人是儿子的启蒙老师,北大荒的土地养育了儿子。儿子会说话了,你问他,你是哪儿的人,“北大荒人!”儿子准是这么回答。

《北大荒风云录》(5)
死去的小西

作者:马元湘 原27团北京知青 

前些日子,在商场里买东西时,偶然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小黄,一定是小黄。我远远地叫了一声,她没听见,走远了。


我马上想起了小西,死去整整十八年的小西。那时她还不满十八岁呢,青春年华却早早地划了句号。我们都是到北大荒的知青,大概还坐的同一列车。那年小西正是芳龄二八,身体尚未发育成熟,个子矮小,身子骨又单薄,连头发都是干巴巴的,是个地地道道的“黄毛丫头”。她本和我不相识,但与我的一个同学是同连同排还同屋住。她们之间很要好,我常去找同学,时间长了,和小西也成了朋友。


小西家境困难,弟妹多,全靠老父一人挣钱养家。所以她从小节俭。到兵团后,从不乱花钱,月月从三十零几的工资里拿出二十元补贴父母。她在家时,本就是父母的好帮手,干活极勤快,兵团的农活虽然重一些,但她很快就适应了。农场虽转成兵团了,但工作任务没变。老职工们看人,以能否吃苦耐劳为标准,不喜欢听大城市来的青年人夸夸其谈。但大家对小西印象很好。虽说身高不足一米六,体重顶多四十多公斤,干起活来却一点儿不含糊。在晒场上,大木锨不比别人铲的少;下大田,有的知青被小咬、蚊子咬得直掉眼泪,她却挥舞着镰刀紧紧跟在老职工后面,决不掉队。就这样,不到半年时间,小西被提升为农工班的副班长。虽说并不多挣一分钱,但在那强调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时代,毕竟是一种荣誉呀!

小西在宿舍里也是整天不停手。无论烧炕、打水、打饭,她总是不声不响地抢着干。晚上还穿针引线地帮别人补衣服。平日里她看不起爱哭的女伴,但真有人想家流泪了,她便静静地坐在一边,帮人家整理这个,收拾那个,直到人家心情平静为止。小西就是这样,有着温顺柔和的性格,虽然沉默寡言,却很招人喜欢。平时从不表现自己,人们夸奖她时,也只是低了头,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最后一次见到小西,是七〇年的晚秋时节。那天是休息日,在大道边碰见她,正扛了一把比她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大铁锨,要去帮老职工家挖菜窖。天已冷了,她仍是一身旧军衣,只是脖子上比平日多了条灰不溜秋的旧围巾。没有来得及多说,便匆匆分手了,但约好,元旦她请我吃饺子。


但这顿饺子没吃成,她就死在那个冬天里。


她死得实在令人惋惜,也死得实在离奇。原来她们连里有位小黄姑娘,长得白白净净,水灵灵的一双大眼睛很动人,加上性格活泼,爱笑爱闹,比小西惹人注意多了。恰好连里哈尔滨知青小江看上了她。


小江在武装排,自恃出身好,根红苗正,胆大无边,利用打水的机会,塞给小黄表示爱慕的信。小黄那时才十六、七岁,单纯得像个孩子。来兵团是“屯垦戍边,反修防修”的,谈情说爱,岂不是资产阶级思想?何况正在积极争取入团呢。于是她便不加思索,把信交给了指导员。


指导员认为如此大事,岂可等闲视之!马上召开全连大会,当众宣读了这封信。小江一时气炸了,当场与指导员争吵起来。为了镇住局面,指导员立即命令两个知青手持冲锋枪把小江看押起来。小江傻眼了,心想武装看押,必是敌我矛盾,哪还有生路可言?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血气方刚,顿时萌发了杀人自戕的念头。那两个知青挖了一天土方,熬到半夜便支持不住睡着了。小江便偷了武器溜出来,准备先杀小黄出气。谁知走错了宿舍,把小西她们这一屋的人惊动了。小江见杀小黄已不可能,索性把一梭子弹向这间屋里扫去。屋里六人,两死两伤,小西便是死者之一。当时小西正欲抬身,子弹恰是从后脑进,上腭出,直到尸体僵硬,脸上仍保留着惊愕之色。


小江随即冲到晒场,爬上豆秸大垛,拉响了揣在怀里的手榴弹自杀了。火光冲天,尸体烧成了黑木炭一般。在他跑过的雪地上,偏偏留下了一本残破不全的《普希金诗集》。于是一时间议论纷纷,大意为这种大毒草害死了小江。听到这种议论,我感到茫茫然,但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小西之死,在我心灵上留下一片创伤。至今十八年了,仍斩不断对她的怀念。如果她还活着,凭那柔顺的性格,定会是个贤妻良母,随着境遇的改变,生活水平的提高,她一定会面色红润,丰满而成熟起来。因之小西的关系,我对小黄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小西的死她有责任,虽然有时也明白这不能怪她。


与小黄的偶然相遇,引起我无穷的感慨:死去的固然可惜,活着的又何尝容易!看她那憔悴干枯的脸色,谁能相信她当年曾是那样活泼可爱?“人生如逝水”,就这样地流去了么?


“往者已矣,来者可追”。我一直在思索,即便是逝水,你看那黄河之水天上来,何等壮观!长江之水也有一段美妙的春江花月夜和雄伟的广陵潮,何况“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能把罪恶之舟覆灭,载着幸福之舟悠然前进,那么每一滴逝水,也都具有永恒的价值…… 

《北大荒风云录》(6)
洁白无瑕的心

作者:陈岩平 原63团北京知青

我真不明白,北大荒究竟给了她什么呢?


从她的履历表上可以看到,她多次被评为先进生产者、青年标兵,还立过功。这就是原因所在吗?而从她的同学们那里却听说,她吃的苦不比谁少,经历的比谁都坎坷曲折。有人悄悄地告诉我:她在北大荒曾经被打成现行反革命,被专政了好长时间。我愕然了,似乎认为她应该有理由比任何人都更加憎恨北大荒。


当我专门找到她时,她坦诚地笑了。告诉了我那些永远深深地留在她记忆中,占据了她心间的老北大荒人。 


对于一个才满二十岁,刚刚走上社会的姑娘,在那个动乱的年代里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处境是可想而知的。同学们自然要“划清界线”,家里人不了解情况,也不敢贸然写信来问。


面对一个陌生的社会,她说,她被一棍子打懵了,每天被监督劳动改造,干最累、最脏的活,一句话也不说,甚至失去了生存的勇气。


一天,她和“牛鬼蛇神”们在河边脱坯,一个老职工从路边走过,从容地像跟熟人一样朝她打招呼。她愣住了,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她说不清是为什么。开了那么多次批斗会,她还从没流过泪。

冬天,男职工上山去伐木。也许是作为一种惩罚,让她每天给上山伐木的职工家和年老无子女的职工家送一挑水。她小心翼翼地从井沿儿把水挑到各家,倒进缸里,转身就走,不和人说话,不敢停留。她很害怕这种“监督改造”。


有一天,她刚倒完水,马大娘叫住了她,让她进屋暖和一会儿,她站在外屋不敢进去。屋里马大爷也在叫她,她进了里屋,有病的大爷让出炕头,让她上炕暖和暖和,她只敢坐在炕沿儿上。大娘端来一盘粘豆包,撒了那么多白糖,非让她吃,她不敢不吃,拿了一个小心地、慢慢地嚼着。她很奇怪,不是说贫下中农立场最坚定吗?他们怎么这样对待一个“反革命”呢?但她不敢问。以后每天她送一挑水,大爷、大娘总要让她进屋坐一会儿,给她端出各样好吃的东西。她感到象回到了家里一样,不用说什么,浑身都是暖和和的。


上山的职工逐渐多了,送水的户数也从六、七户增加到十几户、二十来户,她几乎走遍了连队的每一趟房。许多家她从来没去过,也不认识那些妇女家属,但每一挑水送到一家,几乎都是这样,没有人怕划不清界线,都端出好吃的让她吃。她还从来没吃过那么多人家的饭。就连当时带队上山的革委会委员家也是一样,大嫂是个实心肠的人,待她很好。一天她被请去吃饺子,那个委员忽然回来了,吓得她立刻跳下炕来,可那位大哥说:“坐下,吃吧,吃吧。”转身自己出去了。她出了一身汗。在她看来,能当上革委会委员可是立场最坚定的人啊。


她不再害怕这种“监督改造”了。大家待她象一家人,她也拿大爷、大娘、嫂子、婶子们当亲人。她看到有的人家穷啊,五六个孩子,只有两床棉被,连个褥子都没有,孩子们就睡在炕席上。大嫂说:你大哥上山就带一床被,孩子多,被褥少。她想到山上没有炕,工棚里没有褥子一定很冷,就悄悄地托人把自己的褥子捎上山去了。自己睡在土坑上,只铺一条床单。


她第一次体会到北大荒人生活的艰难。她的心开始和那些老北大荒人连在一起了。她说:那些妇女家属们很少说什么,但是她看到了一颗颗朴实善良的心。那些家属们帮她找军宣队反映情况,替她鸣不平。可当时她全不知道。而是在几年之后,军宣队的同志告诉她的。


她告诉我:跟她说得最多的是老张大爷,一个孤老头,在连里打更、看场院。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当她在井沿儿一桶桶打水,把锅炉装满,给知青们烧开水时,老张大爷总是拿着个酒瓶来说:“喝两口,喝两口就暖和了。”她真地喝了。北大荒的白酒辣在嘴里,烧到心里。她从那儿学会的喝酒。每逢过节老张大爷总请她到场院的小屋去,烧了肉和菜,打了酒,还请了其他青年,别看互相之间都不说话,她感到在老张大爷那里她和他们是平等的。


第一批知识青年学毛著积极分子讲用团到连队来作报告时,她被剥夺了参加听讲的权利。一个人在场院干活,她用绳子把三盘筛子并排吊起来,一个人就可以干起码得两、三个人才能干的活。她把化肥分大小颗粒和碎粒筛好。老张大爷走过来,看了说:这么多年,我没见过象你这样能干的,你也能跟讲用会上讲用的青年一样讲得那样好。她又愣住了,她怎么能跟学毛著积极分子去比呢?难道老张大爷不知道她是被“监督劳改”的“现行反革命分子”吗?后来,她终于明白了,这就是北大荒人洁白无暇的心,在他们的眼里永远是黑白分明。


她说:后来,就跟电影《牧马人》一样,给她彻底平反。当销毁那些一直装在档案里的材料时,她已经是一个连队的政治指导员、党支部书记了。在那些老北大荒人的心里,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反革命。 


文章来源:北大荒之情网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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