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回忆:深山吃穿事
作者:张勤民
山中过年
1969年11月,我从重庆沿长江而下,到巫山县官渡区官渡公社黄草大队二生产队插队落户当知青,具体的说,地点就是在巫山长江南岸那个峡谷大山脉背后的谷底里,在轮船上是看不见那个地方的,云深山高无处着眼。生产队的社员祖祖辈辈在那个角落生活。1970年1月,生产队年终收入结算公布了,强壮男劳力(包括男知青)每10分价值人民币8分钱,妇女(包括女知青)全天工分6分价值人民币4.8分钱。
手上有了几分钱,就该过年了。准备过年的日子,是最激情的日子,一年到头的辛苦盼的好象都是这几天。
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老队长就邀请我过年时到他们家去吃年夜饭。老队长家里共四口人,老伴、儿子和儿媳,由于没有拖累劳动力多,所以扣除所分粮食外,全年进账现金34元,算是全村的富裕户了。
巫山农村一年中有三、四回吃肉、吃白米饭的日子,时间一定是:婚丧娶嫁时、栽秧挞谷时、团圆年夜饭时,这些都是农民数来数去的甜美日子。
过年铁定的要杀“过年猪”,此时是杀猪匠不可一世、尽显身手的时候。嗷嗷乱叫的猪被拖将出圈,杀猪匠横刀在口,几条汉子一起发力猪便倒也,刀起猪去,热腾腾的是猪血,滚燙的水有助于褪去猪的毛衣,那水冒着很热很臭的气,笼罩着围观的大人娃儿,我也挤在其中感受着农村过年的浓浓激情。在熏天的臭气中大家脑海里联想到的是香喷喷的回锅肉和烧白,在这个血腥的现场大家忍不住将口水悄悄咽了又咽。有老人打趣地说,“娃儿些的喉咙里都伸出爪爪来了”。 享受“杀过年猪”是一年中幸福指数最高的事件。如果过年哪家没有猪杀,那是很不幸的事情。
那年头辛辛苦苦养的猪最多只有一百五六十斤,除去五脏六腑血旺鬃毛后,剩个一百斤左右,还要上交一半完税,农民自己最终吃到嘴的只有半边猪。这半边猪,是全年全家老小惟一的“油水”来源。仔细地将其分割成几大块,挂在灶头的房梁上,一年到头烟熏火烤,就成了“腊肉”。当家人看月看日切下丁点儿肥肉,抹抹生锈的铁锅,煮碗“油汤”面条,就是待客或犒劳家人的最高规格了。
妇女搜遍坛坛罐罐,倾其所有,泡黄豆磨豆腐、油炸薯片及胡豆、豌豆……男人忙着做“魔芋豆腐”,即把从山上挖来的野生魔芋茎块(其个头扁圆像老南瓜形状,颜色像芋头),在大木盆中垫着的青石板上,边浇着生石灰水,边使劲摩擦使其流出浆液,凝固后就成“魔芋豆腐”了,其弹性像豆腐,颜色较深。
我奇怪地发现,大年三十这天,乡里乡亲都在忙着做两件事:一是归还向别人借来的东西,同时及时收回借出的东西,如劳动工具、洗衣棒槌等物;二是在天黑之前把禽畜全部吆回棚圈。凡是自家的,都必须赶在大年三十前回家团年,一个都不能少!
在鞭炮声中,年夜饭终于来了。锅盖被揭起,白生生的大米饭热气腾腾,香气弥漫,令人血液贲张,兴奋至极。要知道一年只有这一顿才是吃纯净的大米饭,平日胃里装的都是红苕、洋芋及豆类。桌上摆着大钵大碗的猪肉烧洋芋干果、骨头汤炖红苕粉条,还有烧白、回锅肉、豆腐、魔芋豆腐以及油炸的薯片胡豆等等八大碗,外加一瓶老白干。
人人垂涎欲滴,却迟迟不喊开饭。只见男主人端着一大钵米饭走出门外,迎着寒冬的雪风,挨个去了猪圈、牛棚、鸡舍、鸭窝,他为它们分别舀上一、两勺米饭,爱抚地叮嘱它们新年快乐,健康茁壮。
终于开席了,举起老碗全家依次饮酒,预祝来年更好。席上,心里急着要吃,但礼节是不能没有的,可要看好了,尊者的筷子指向哪里夹菜,全席的筷子都跟随响应,这是不成文的民俗。后来我才明白,其含义除了有尊老之外,还有就是肉菜数量有限,仅一人一夹。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大家同时集中取食,内含公平之意。
席间,大家又吃又喝又说,谈兴正浓,老队长问我:“你们知青喜欢过年买鸡回去,城里人拿么的(什么)喂鸡呢?”我回答:“喂大米噻,城里只有大米和大米饭,杂粮凭杂粮票有时都没有卖的”。他很惊诧“哟!哟哟哟!”
队长20岁的儿子平时少言寡语,此时他的表情专注而平静,突然冒出一句:“那我愿意当一回知青买的鸡崽儿,坐大轮船到大城市去看看,还天天都吃白米饭,就是最后被杀了炖了,我都不后悔”。
我瞠目结舌,无言以对。那顿年夜饭我终身难忘。
抢抢吃
在巫山当知青,我们散兵游勇似的分散蜗居在大山的褶皱中,知青们都忙着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辛辛苦苦的劳动,学习自己养活自己的本领,相互见面的机会不多。
年底了,公社突然通知开知青会,这无疑是天大的喜讯,知青们不仅可以见面,还可以聚餐整一顿饭,最可取的是还要记工分。开会前几天大家就进入兴奋状态。开会的日子终于到了,男知青女知青打打扮扮来到公社,久别重逢,激动不已,大有“亲人啊!”的感觉,差点没掉下泪来。看你、看我、看他,胖了、黑了、高了、结实了……
晒谷场上,一百多号知青顶着日头,随地而坐,公社书记振振有词的开始作年终报告,知青们在下面悄悄聊得也欢。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公社书记说兴还浓。书记讲的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青背后都有眼睛盯着乡亲们进进出出,随着乡亲们的忙碌,“八碗席” 的菜肴从灶房依次出来,大碗小碗按席桌顺序等距离摆放在了地上,每席有巴掌宽透明的烧白、洋芋坨坨烧肥膘肉、菜豆花……外加一钵米饭和一把筷子。大地上的“盛宴” 很有点壮观,空气中的香味折磨着知青的意志,毕竟这些年青的胃正处于生长发育之中,需要填充和支持,久没有油水滋润都生满了锈。还是《列宁在1918》那句话鼓舞人“面包会有的”,希望也是有的。
此时,希望的大地上有一群男知青正交头接耳在商量事情:烧白每人只有一片,每碗都是菜多肉少,我们胃又大,在这样的形势下如果我们集中在一桌吃,肯定吃不饱吃不够,我们不如干脆分散到每桌去吃,为保证有充分的时间吃,我们还必须采取一些行动……
公社书记终于结束报告发出开饭的指令,只见这群男知青象堵碉堡的勇士奋不顾身扑向各自瞄准的那一席,他们的第一个动作:迅速抓起那把筷子抽出一双,然后“啪”的一声将其余的筷子四处扔开;第二个动作:举起筷子不顾一切狼吞虎咽开始战斗,对付烧白不是用筷子夹,而是用筷子穿,一筷子穿过去就是四五片,两筷子就打整完一碗烧白。
当其他知青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围拢过来时,发现没有筷子,东找西找,筷子怎么在那边?等把筷子捡起来擦干净,依次盛上米饭准备吃了,才突然醒豁过来,席间已是一片狼藉,肉——没有了。女知青们气得大叫:男生太可恶了!简直是强盗,抢我们的肉吃!
“抢抢吃”的事情发生在近50年前,现在讲来男生女生都觉得好笑,笑这些男生太狡猾,太有才了。
女人的衣服
初到乡下那会儿,每当遇到随处可见的赤裸上身的妇女时,知青们都很害羞,尤其是男知青总会下意识地扭头躲着走。但是,几乎各村各队各屋场都这样,想躲都躲不开!久而久之,男女知青也就都看习惯了。
在大山里,男人们赤裸着上身干活,很平常;女人们赤裸着上身干活,也平常。我听见她们常常自嘲:“结婚前是金咪咪,结婚后是卖咪咪。”也就是说,结婚前是穿着衣服不赤裸上身的,结婚后的媳妇,就可以赤裸上身了。
女人为何赤裸上身?理由很简单,衣服要花钱买,好几年都难添一件新衣,所以必须珍惜地省着穿,外出赶场,或者走亲戚时才拿出来穿穿。再说,穿着衣服干活,流汗又日晒雨淋的,衣服一是坏得快,二是会被洗坏。所以这里的妇女干活儿赤膊上阵,似乎成了一种风俗习惯,人们都习以为常了。
那是一个夏收时节的晌午,知了在唱歌,小河在流淌,小狗安静地躺在荫凉处打瞌睡,一派安宁。壮劳力的男人们赤裸着上身,在各自屋前的树阴下午休。
女人们赤裸着上身正在屋檐下、院坝中、小溪边、田埂旁操持各自的家务,纳鞋底、晒粮食、洗衣服、扯猪草……
谁知,这一天正有重庆市来的干部到巫山县官渡区检查知青工作,当这一行人顺路走进我们生产队的大屋场时,顿时目瞪口呆,瞠目结舌,惊讶万分——老中青农妇们都裸露着上身,悠然自得地干农活干家务,干部们羞红了脸,就像自己犯了错,一不小心闯进了别人的隐私领地,干部进退两难,很是不好意思。
干部问带路的人:“女人不穿衣服?!”
带路人答:“女人不穿衣服,咋的?!”
本文作者:张勤民(女),1953年出生,重庆一中初68级学生,1969年11月到巫山县当知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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