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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队十年随想录

插队十年随想录

作者:賀爱伦

1

别离

1969年三月的一天,我终于要告别生我养我的大城市上海了,到一个从未听说过的江西边缘小山村插队落户。那天,我一手提着旅行袋,另一只手被妈妈紧紧地拽着。一路上,她一言不发,眼眶红红的。我不敢看她的红肿的双眼,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满头白发在初春的寒风中飘拂。大哥在身后不断地叮咛着我,叫我千万记得写信报平安,只有大嫂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容,爽朗地说:“小妹呀,这一去这么远,要当心身体……”。我麻木地移动着双脚,嘴里哼哼呀呀地答应着。

离开上海插队时与妈和哥嫂在火车站留影

我是家中最小且唯一的女孩,三个哥哥已有两个去了边疆和外地,原来按政策是有条件留着上海的,但遇到一片红时代,我也得走。妈妈看着我细皮嫩肉从未离开过家中,突然要去那未知的遥远的农村,非常揪心。但是,我家门口天天都有敲锣打鼓来动员我们上山下乡,有里委干部组成的工宣队造访,并扬言,我再不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妈妈将面临停工停薪的危险,我怎忍心叫她为难,不得不悄悄地拿了户口簿去报名。


我被分配在江西全南县,靠近广东省,是江西南边最偏僻的贫困县。


火车站转眼就在眼前了,绿色的长长的车厢静卧在铁轨上,我们停下了脚步。我瞄了妈妈一眼,她瘦瘦的个头,五十刚出头的人却是满头白发,皱纹深深地刻在她那白皙的脸上。妈妈是个知识女性。爸爸出事后,她忍辱负重,把我们兄妹四人拉扯大,默默地为我们奉献出一切。她从不打骂我们。记得每天清晨天蒙蒙亮就起身,把屋子打扫干净,煮好一天的饭菜才去上班。我清楚地记得,在那吃不饱的岁月里,妈妈加班到深夜回家,总会带只肉馒头,然后把熟睡中的我叫醒 让我趁热吃掉。几个哥哥却没这个待遇。第二天醒来知道了直嚷嚷,为什么不叫醒他们。我知道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妈妈是把爸爸的爱加倍给了我。现在她老人家是无可奈何,只得送走爱女。


我踏进车厢,匆匆地放下行李,马上打开车窗,探出半个身子,看着送行的家人。初春的阳光懒懒地洒在母亲的薄棉袄上,她勉强地挤出一点笑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大哥默默无语看这情景,大嫂也失去了笑容。此时此刻,空气似乎也凝固了。这时,我的心像被掏空一般难受,我强忍泪水,大声地说:“妈妈再见,您放心!”


突然,一声刺耳的汽笛声划破宁静,火车移动起来,“轰隆”一声是轮子挤着铁轨发出的巨响。瞬间,我眼泪像泉水般哗哗涌出。我伸出双手,大喊:“妈妈!”。拼命地拉着妈妈她那瘦骨嶙峋的手,哭喊着。很快妈妈的双手离我远去。我心里涌出一股生离死别的痛感。车厢内一片哭声,震天动地。火车越跑越快,妈妈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完全看不见,我无奈地回身坐下-----。默默无语地望着车窗外,想着,妈妈再见了!哥嫂再见了!上海再见了!


火车驶进嘉兴车站,车厢里的知青们才慢慢静下来,有的已经打开行李包,拿出饼干、糖果吃起来,有的知青脸上又从新荡漾起笑容,沉寂一时的车厢热闹起来……


晚上,知青们都昏昏欲睡了,我却怎么也不想睡,睁大眼睛看着车窗外隐约可见,不断向后退去的山坡,黑黝黝的树林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害怕。火车进过两天一夜的奔驰,终于到达目的地。公社干部接待了我们,招待所里的床铺干干净净,饭菜盛在一只只瓦鉢里,有一些零星的肉片覆盖在上面,我们狼吞虎咽地吃着。看到老俵们的热情,我心里稍微平静了下来。


睡了一夜,第二天走了十里路到达我们插队的生产队。沿途老俵们用奇异的眼光打量着我们,嘴里叽叽咕咕地讲着我们听不懂的全南土话。公社干部将我们一行五人带到一栋崭新的二层楼房前,据说是一位老乡刚盖好的没住过人的新房,先让我们知青住了。他们把我们当成临时歇脚的客人了。我们三个女的要干净,直接把行李往楼上搬,两个男同学住楼下。事后才知道,当地的风俗是应该男的住楼上,女的住楼下的。因为不能让女的骑在男的头上。但对我们上海知青,他们无可奈何。


我们几个风华正茂的年轻人,踏上了新的征途,开始了异乡的生活和奋斗。

2

砍柴

生产队为我们知青准备的柴禾半个月就烧光了。这天,队长说,今后烧饭柴禾要你们自己去砍了。这下我们可傻了眼。还好,他答应第二天派一位老乡带领我们去砍柴。


清晨天刚放亮,我们知青五人在一个老俵的带领下,拿着刚磨好的柴刀就出发了。村庄通往山里的小路看着不远,走起来却觉得特别远,走了约有五、六里路,到了山脚下,我们认为可以砍了,谁知老俵告诉我们,这里的树是生的不能砍。一方面生的树很重,另一方面背回去要晒上好些日子才能烧。无奈,只能爬山了。山间隐约可见一条被人踩出来的小路,我们沿着小路往山上爬。两边的松树郁郁葱葱,杉树笔直挺拔,地上长满青草。被踩过的地方有些枯黄,陡峭的地方我们抓着边上大树伸出的枝条,有时抓着地上突出的树根,向上攀爬。尽管这样,我们还是喘着粗气,才爬上一座山顶。山顶上长满参天大树,眼前有两块巨石紧挨着,一块竖直一块横着,像一道关口。我们小心地绕过巨石。前面才看见一片开阔地和起伏的小山坡。望远处云雾缭绕,山峰一座接一座连绵不断,好一派美丽的景色!

但我们此时实在没有这闲情雅趣观山赏景哎。走了没多远,地面变得较平坦时,老俵说就在这儿砍吧。说完他就像猴子一样三步并作两步,窜上了一个小山坡。我们吃力地跟在 后面,不时能见到一些横七竖八干枯的树枝躺在地上,还有一些半干半湿的树枝堆放着,老俵说,整齐堆放的是老乡砍下放着晒干的,以后他们会回来挑走不能动的。我们只能寻找那些枯死的树木及枯枝。


我们站在山坡上砍树,两只脚必须叉开一上一下,一只手抓住边上的树枝,防止自己掉下去,另一只手抡起柴刀来砍。这柴刀并不沉重,二尺见长,一头有柄正好可以握住。另一头有弯弯的勾。我一刀砍下去,仅擦破了树皮,留下了一道印痕。这时,老俵走过来,告诉我们要斜着用力砍才行。我试着照他的法子,好一会儿终于将一颗小树放倒。这时我们已经是满头大汗,衣服也湿了,嘴巴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好不容易,我们每人砍了一棵有碗口粗、两米来长的树木准备背回去。这时才发觉原来上山容易下山难。空手下山腿都会发抖,不要说还要背一根两米长的木头在肩上。我们想了个法子,把木头往山下滚下去,自己就半蹲着身子一步步滑下去,更陡的地方,就让身体向后倾斜着,一屁股坐下像小时候坐滑梯似地一路往下滑。这时根本顾不上裤子会磨破。这样,到了山脚下,我们才扛着木头往回走。第一次扛柴禾,肩膀疼得要命,只得停一下歇一阵。六、七里山路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村里。谁知老俵们看到我们背的柴禾笑的前俯后仰,嘲笑我们背了根打狗棍回来。到了住地,我们气呼呼的把木头往地下一摔。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肩膀火辣辣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第一次砍柴的艰难滋味尝到了,我们拆掉了原来费柴的大灶头。用两块土砖砌成一个小灶,把树木砍成一根根细细的小柴禾。我们毕竟在上海城里长大,扛柴禾不可能像老俵那样在行,以后得省着点用了。


就这样,我们走出了农村插队生活的第一步,开始了新的生活。

3

热水湖

我们大队因有温泉而得名叫热水大队。热水湖有两个泉眼,整天冒着热气。泉眼处有两块巨大的石头静卧在那儿,像一道天然的屏障,可以遮盖住后面的视线,对面不远处有一座长长的木板桥,是我们生产队去公社的必经之路。

平时,湖水清澈见底,深处有一米多,白天和晚上都有男人在那儿洗澡,妇女从不去洗的。但我们知青的到来,打破了这传统观念。大队有几个下放的南下干部,其中为首的张大姐,五十开外,性格爽朗泼辣。一天,她来到队里,说要带领我们大队五、六个女知青晚上去热水湖洗澡。她向我们介绍说,热水湖温泉含有硫磺等多种矿物质,可治疗皮肤病,她得知我们上海知青皮肤娇嫩,在水田干活时被蚂蝗叮咬后,双脚长满脓疮。经她那么一说,马上迫不及待要去试试。天一黑,我们一行,加上一条聪明的小狗,手中拿着手电筒,来到热水湖边,湖水温温的,泉眼里冒着的热气,滋润着我们的脸庞,水深处我们可以舒展双臂游几下,浑身的疲劳被温暖的湖水一点点冲刷干净。偶尔桥上有人走过,小狗会狂吠几声,它告诉我们有人来了。我们马上沉下水去,碰到有人要想下水洗澡,张大姐会大声呵斥,老俵们一听到她带有北方口音的大嗓门,马上就退回去不敢再来。就这样,我们在热心的张大姐的带领和保护下,隔三差五相约去热水湖里洗澡,慢慢地我们皮肤上的脓疮也痊愈了。


1975年的春天,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山洪冲刷下来,整个村庄成了泥浆地,队里好几天没法干活了。空闲之余起了思乡之情。我匆忙写了封家信,踏上去公社的小路,一是寄信,二是采购点日用品回来。这天雨刚停,我踩着泥泞的小路来到热水湖边,哇!我惊呆了,热水湖成了一条湍急的河流,木板桥早已被洪水冲走。本来缓缓流动清澈的的湖水变成汹涌翻滚着浑浊泥浆的河流,湖两岸碧绿的青草被黄黄的泥浆覆盖着,湖中央不断漂来山洪冲下的枯树枝、烂树叶和一坨坨夹着泥巴的杂草,不时还漂浮着几根粗大的树木,昔日的温泉不见踪影。桥没了,有人用许多树木捆在一起,作为载人过河的木筏。每个木筏上站着一个船老大似的人,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用来作撑木筏之用。我犹豫再三,思家之念还是占了上风,决定过河去。

我向离我最近的木筏招了招手,立刻有个小伙子撑着木筏向我驶来。他黝黑的皮肤,一脸敦厚的模样,让我顿时对他产生了信任。我说要去公社办事,他稍加犹豫答应下来,嘱咐我几句小心。然后,伸出一只手抓着我用力一拉,我趁势跃上了木筏。平身第一次站在木筏上,看着下面湍急的河水,木筏随着波浪起伏,人也跟着起伏摇晃。我的手没处抓,突然,“扑咚”一声,我掉进湖 里,湖水冰凉湍急。我不会游泳,这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两只手在水中慌乱地乱划,身体挣扎着。这时,突然觉得有一根竹竿伸进我的手臂,我立刻紧紧的抓着竹竿不松手。这时小伙子在拼命地拉着竹竿,他自己趴在木筏的边缘,把我拉近木筏。我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终于爬上了木筏。我大口喘着气,蹲在木筏上再也不敢动弹了。


小伙子小心而奋力撑着木筏,终于把我送上了对岸。我感激不尽地向他表示感谢,谢谢他的救命之恩。但他只平静地对我说了声:“不用谢,没关系的。”他带着浑身湿透的我去了最近的亲戚家中,让他的姑妈给我换上一套合身的干净衣服。当我第一次穿上当地姑娘的衣服,围上彩色丝带织成的头帕时,我感到自己成了一个地道的山村姑娘了。

这张穿着江西老俵服饰的照片一直保存至今。每当我看到这张照片,我就想起美丽的热水湖。心里会涌上对老乡的感激之情,感恩那个纯朴的农村小伙子,愿上苍保佑他一生幸福。

4

满妹

满妹是江西全南山区里一个普通的农村姑娘。她是我一个上海知青的好朋友。虽说她才读了两年书,而我是个68届高中生,奇怪的是我俩竟成了好朋友。


满妹十八岁,出落得苗条标致。黑油油头发梳成一根大辫子,喜欢穿天蓝色的对襟衣服,头上总围着用各种彩色丝线织成带子的头帕。笑盈盈的脸上又一双顾盼有神的丹凤眼,鼻子小巧玲珑,嘴唇红润。奇怪的是她廋俏的身子里,藴含着极大的能量。她挑起担子脚步轻快有力,干起农活爽气利索,而且手工细活也特别好。那儿的姑娘出嫁前要把婆家上下老小的袜底绣好,每次看到她飞针穿线的好本事,不由人啧啧称赞,联想她挑担疾步如飞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刚到生产队时,看到我什么都不会,她并不喜欢我,还白眼相向。说实话,当初我还有点惧怕她的眼光。偏偏生产队又让我与她分在一个组。有时她看我活干的不好,就会一跺脚走开,不理睬我。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的态度开始有了变化,慢慢地喜欢上我了。干活时,碰到我不会时,会主动热情地教我。看我落后时会帮我干上一阵。每当这时,我像个受宠的孩子感动不已,其实我比她还大二岁呢。在生产队知青只剩下我一人时,她见我孤独害怕,就主动每天晚上来陪伴我,与我同睡一张床上。这时,我才明白原来她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她动了恻隐之心。平时,她听我讲解文化知识时,总会用一种敬佩的口气说,你好有文化唉,她对我的态度的转变也缘于此。


满妹是家中长女,父母年迈,弟妹尚幼,她是家中的顶梁柱。但农村十八岁左右的姑娘就要嫁人的,她也不例外。在这儿,能嫁一个吃商品粮、拿工资的男人是最体面的事,满妹找了一个在县农机厂当工人的男青年。这人是邻近公社的,人也敦厚朴实,对她就不用说了,非常爱她。每次她讲起未婚夫,总是一脸娇羞幸福的样子。有天晚上吃好晚饭,她照例拿着针线袜底到我屋里,一边在煤油灯下纳袜底,一边絮絮叨叨地讲要去查人家。我知道这是全南的风俗。女孩出嫁前要带领亲戚一起到男方家中了解他家经济等情况。查人家时实际已经基本定下亲事,一般不会反悔。她邀请我一起去,我欣然答应了,一方面出于好奇,想了解一下当地村民的婚嫁情况,看看她嫁了怎样的人家。另一方面,可以有两天的大鱼大肉伺候。这对当时吃的清水寡淡的我,实在太诱人了。第二天一大早,满妹梳洗完毕,领着父母兄弟姐妹和围子里的亲戚,再加上我这个朋友一行十几个人,浩浩荡荡向她未来的婆家进发。紧走慢赶,,大半天的功夫,大约走了三十几里路才到男方家。婆家许多人早已等候在外。看到我们远远地走近。马上点着了早已准备好的鞭炮迎接。见到我这个上海知青更觉得特有面子,殷勤地端椅倒茶。她未婚夫更是笑容满面,与大家一一打招呼,连连道谢。男的递上烟,女的递上糖果饼干。这时,客厅里早就准备好两大桌酒席。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却用搪瓷面盆装的。还有各式自制的本地点心和自己家酿制的米酒。看到这一切,我才发觉肚子已在咕咕叫了。走了大半天的山路,早已把我饿坏了。也顾不得过多的客气,马上跟着大家一起大吃起来。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这顿饭简直就是美味大餐了。酒醉饭饱后,我们开始真正查人家了。满妹的家人们一个个房间参观过去,不时仔细地询问一下收入和收成情况。然后,晚上又是一顿大鱼大肉。当天因无法赶回,还在那儿睡了一晚上,直到第二天午饭后才返回家中。


满妹出嫁那天,作为对朋友的感激,我送了一对自己精心绣制的枕套给她。当她接过枕套时惊喜地对我说:这是她这次婚礼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时辰到了,当堂哥将她背出房门时,她哭得泪人似的。这也是全南的风俗。女孩出嫁一定要同辈的哥哥背出家门,而且女孩必须哭出声来,越伤心越好,表示她舍不得父母,表示她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看着满妹哭红的双眼,听着她不停诉说着娘家的种种好处时,我心里不由一阵酸楚,也跟着流下了眼泪。


那是的农村既没有轿子又没有汽车,在新郎迎亲队伍的迎接下,新娘还得走几十里路才能到婆家。而这里生产队娘家人又要摆上好几桌酒席,请上乡里乡亲吃上三天,我也撑了三天。就这样,一个农村姑娘的新生活真正开始了。


几十年过去了,满妹大约早做了奶奶了,但她那张年轻、美丽的面庞一直印在我的脑海里。祝愿我的好朋友——全南山村的满妹姑娘永远幸福、快乐。

5

小屋

生产队就剩下我一个知青了。队里要把原先住所腾出做仓库,叫我搬进围子里住,(全南老俵一个大门进出的村落叫围子)说这样更安全,我欣然答应了。


围子的地上铺满各种高低不平的小石子,靠近大门几步远就是一个泥巴砌成的土屋。打开破旧的木栅门,一股扑鼻的牛粪味迎面袭来,我本能地捂住鼻子,朝里打量着。这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里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地面潮湿不平。墙壁是用土砖砌成的,缝隙很大,没有窗户,只是在墙的高处少砌一块砖作为窗户用。房间显得黑乎乎的,隔壁传来一阵阵“哞哞”的牛叫声。哦,原来我的邻居是头老牛!无怪乎有一股浓浓的牛粪臭味。我是有点小洁癖的人,只得动手将四面八方哗啦啦扫一遍,然后在地上洒满干石灰,这样可以用来吸潮。墙上用塑料布糊满再贴一层旧报纸,把床搁在另一面不靠牛栏的墙边,墙上挂了两张电影画报。这样一来,小屋焕然一新。我开始了与水牛做邻居的新生活。

搬进小屋的第一天晚上,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隔壁不时传来吭哧吭哧牛的喘息声,牛是站在睡觉的。有时“咚”的一声,一定是牛在拉屎。立刻就有一股浓烈的臭味飘进小屋,弥漫在空气中。我赶紧捂住鼻子,钻进被窝里。憋住气,直到实在透不过气再钻出被子吸一口气。比这更可怕的是蚊子,水牛的臭味特别招惹蚊子。它们会顺着墙壁的裂缝钻进小屋来,然后在屋内盘旋不停。好在我有蚊帐把它们挡在外面。这样折腾着,终究抵不住白天的劳累,慢慢地终于进入梦乡。


一年一度的双抢季节来了,山区的天气酷热难耐,到了晚上却很凉快。这天晚上我睡的很沉,早晨醒来,围子里一片宁静。老俵们大约早就下地去了,围子里就剩下看家的的老人。我突然感觉自己浑身发热,头昏昏沉沉没有一点力气。我试图爬起来喝口水,却一头栽倒在床头,怎么办。我想要去喊人,脚一着地。软绵绵的竟像踩在棉花上似的,连走到门口的力气都没有。突然,我害怕起来。会不会这样走了?突然,妈妈慈祥的身影出现在我眼里。我失声喊道:妈妈啊,你在哪里?正在我胡思乱想时,门“呀”的一声打开了。围子里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推门而入,她边走边喊着我的名字,说大门没锁,肯定还没起床想看看我没起来的缘故。也许我的神情告诉了她,她弯下身摸了摸我的额头,吃惊地说:爱子,你发烧得厉害呢,我去叫医生(全南人名字后面加一个“子”是昵称)她先倒了一杯水给我喝下,然后步子一颠一颠地走了。只一会儿工夫,队里的赤脚医生带着人来了。婆婆还让他们推来一辆板车。随即,二个人把我抬上板车。一路小跑推到大队卫生站。一量体温竟高达四十一度。医生说再迟送来就会很危险的。我打了两针,是平时剂量的一倍。打完针,吃了药。乡亲们再送我回到了小屋。老婆婆已经为我熬好了粥,看着她慈祥的面孔,庆幸自己在危难之时,有这么好的一位老妈妈来照料自己,心里涌起一股股暖流。听着隔壁传来的牟牟声,我一下子感到小屋竟是那么温暖亲切。


第二天醒来,我感到烧退了,喝了老婆婆送来的大米粥,感到浑身的力气又来了。面对着慈祥的老婆婆和两天的悉心照料,我也差不多好了。我想,双抢这么忙,我不能再躺在床上,所以我第三天就下地干活,投入到双抢的大忙季节中去。谁知这一行为不胫而走。公社广播表扬了我。我深思,如没有老婆婆的照料,我能这样做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激之情。


隔壁老牛的叫声再一次传来,我忽然感觉它的叫声是那么动听,渗透进来的牛粪味也似乎少了许多刺鼻的气味。被贫下中农认可的自豪感在我心中涌动,激励我更勇敢地去拼搏。


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每当想起那段与水牛作伴的日子,想起围子里那位慈祥的老婆婆,想起那段孤独的日子。心中的甜酸苦辣会一起涌上心头。啊,我终身难忘的小屋,我曾经的家。

6

送公粮

盛夏酷暑的时节,队里刚忙完了“双抢”,生产队长就宣布了下面的任务——送公粮,所谓送公粮,即把刚收上来的稻谷按规定的指标送到公社。


我们生产队到公社有10多里路,平时寄封家信,来回约三个小时左右。明天送公粮,挑百把斤的担子,对我们上海出生,平时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白白嫩嫩的女学生还真是莫大的挑战,想到这沉重的稻谷压在娇弱的肩膀上的痛苦,心里虽吓丝丝的,但也下定决心豁出去了。

清晨,在队里的仓库,按序领到了一担稻谷,承蒙队长对我们知青的恩赐,临时把我的稻谷去掉了三分之一,大约有70斤左右。我心中暗想,今天一定要把稻谷一粒不少地送到公社,才对得起队长的期望。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蜿蜒崎岖。我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挑起沉甸甸的担子,跟在老俵后面。担子在肩膀上晃晃悠悠,摇摆不定,我尽力平衡着,一手扶住不听使唤的扁担,另一只手前后摇摆着。但担子就是不听话,时常不是滑向前面,就是滑到后面。为了缓解肩膀疼痛,两只肩膀要不停地交换着挑。一会儿工夫,人就搞得满头大汗,眼看着老俵们一个个大步流星地往前跑去,我已拉下一大截,怎么办?我咬紧牙关试着用双手用力托起扁担,把它移向肩膀靠近脊梁处,这里是肩膀最厚实的部位,似乎应该比压在一边肩膀的单一点上要轻快些。这是用到了物理学上的杠杆原理,让受力面大点。我得意起自己的学而致用,认为找到了挑担的窍门-----。殊不知,挑担的时间久了,自己肩上靠近脊梁处日后留下了一块厚实的驼峰一样的肉块耸立于肩膀,影响了穿衣的美观——。这是后话。


盛夏的天气,骄阳似火,汗水早已湿透了我的衣服。扁担也磨破了肩膀,阵阵刺痛袭来,我尽管二只肩膀不停地左右交换着,但也无济于事了。“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一直通往迷雾的地方。”我想起苏联歌曲“小路”。那是一条神秘浪漫的小路,我现在走的却是一条洒满汗水和泪水艰难痛苦的之路啊!


张目探望,老俵们的送粮队伍早已不见踪影。我索性走一走,歇一歇。不知何时,我挑着担子来到热水湖桥。热水湖因有温泉得名,湖水湛蓝透彻,木板搭成的桥面成弓形,大约有十多米长,2米不到的宽度。这是下游几个生产队通向公社的必经之路。平时空着身子走并不觉得怎样,但今天挑着沉甸甸的稻谷过桥---我心里在打颤,脚下开始发软。到了桥边,我一定神,心一横,一步跨上木桥。谁知,因用力过猛,前面的箩筐向前一冲,猝不及防,差点把人和担子一起绊倒。我连忙向后一退,顺势坐在桥边的石头地上,愣愣地看着桥对岸。突然灵机一动,挑过去要担心掉进湖里,闹个人仰马翻的危险。何不用手推过去,这样岂不更稳当。于是,我先将一个箩筐沿着桥面用力向上推向弓顶面,然后顺势而为把它轻轻滑下桥面,到了对岸又返回推另一只箩筐。就这样,一担稻谷被我用双手推过了桥。到了对岸,小路逐渐平坦宽阔起来。我加快了脚步向公社赶去,终于,在公社的供销社里,我如释重负地放下担子。随后过了称,拿回了收条,心里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回家的路上,两只空箩筐在我肩上跳跃着。我心里暗暗高兴,虽然衣衫被汗水湿透。但我掌握了农村自食其力的又一步---送公粮。


夜里,我趴在床上,这才感到浑身上下都非常酸痛,肩上火辣辣的,手一摸,竟擦破好大一块皮,碰都不敢碰。身体像散了架一样,为了这七十斤的稻谷,我付出的代价就是在床上整整躺了二天。这成了我插队生活中极其生动难忘的一幕。

7

双抢

七月,一年一度的双抢开始了.田里沉甸甸的金黄色的稻穗弯下了腰.清晨,我和老俵们一样,头顶斗笠,手里拿着镰刀,他们有的还扛着打谷的禾斗三五成群的走进稻田。山区的水田一小块一小块的,偶尔才有几块一亩大的水田。虽说稻子成熟了,但许多稻田因抽不干水,还是湿湿的,甚至有些低洼地还积有水,故而只能赤脚下田。七月的天气,骄阳似火,人们挥汗如雨。老俵们刷刷地割光几块地后,把四方形呈梯形状的禾斗摆放在一块较大而平坦的地里开始打谷。禾斗有一米多高,上面开口大,底盘小。打谷时两人各占一个角,每人手捧着满满一大把稻穗,抡起臂膀用力往禾斗里甩打,谷子哗啦啦掉进谷底。他们不停地翻动着手中的稻杆,一上一下有节奏地甩打着,直到稻杆里的谷子全部打干净为止,这是个吃气力的的累活。一会儿工夫,人们的衣服就被汗水浸湿了。我呢,更别说了,早已手酸得抬不起,腰酸得直不起。老俵们看到我累得不行,就让我去堆稻杆,就是将人们割下的稻子一堆堆叠拢在禾斗边,给他们打。这样,我总算坚持到了收割完毕。

一个多星期的早稻收割结束,田里马上放水犁地了。这边男人们刚犁完耙平地,那边妇女们就开始抢种晚稻了。因为天天赤着脚泡在田里,没几天,我的脚已红一块紫一块了。山区不但蚊子大,还有一种特有的小黑虫,它会牢牢地叮住皮肤,使人又痒又痛。如果一不小心抓破了皮,没几天就会滚起脓疮,连双腿都会肿起来。即便如此,我还是照常赤着脚天天浸泡在田里。这样一来,伤口非但不会好,皮肤上的伤口还一层层烂到肉里,碰着水,疼痛便往心里钻,脚底也逐渐糜烂,踩在水田里,有时碰到硬生生的稻禾根部疼得呲牙咧嘴的。就是这疼痛难忍,我也咬着牙不吭声。我不愿让老俵们认为我是个怕苦怕累的娇气的女知青。我要坚持,要得到他们贫下中农的肯定这样我的前途才有希望。怀着这样的信念,我隐忍着,坚持着……。


但终究纸包不住火,那天我一瘸一拐地走在田埂上,为了防止滑倒,两只脚的脚趾必须像两把钩子弯曲用力紧紧勾住泥地。因为烂脚,踩在一茬茬硬硬的稻根上,伤口疼得我不由弯下腰。这时,一位大嫂看出端倪,问我怎么啦,我面露难色,无法回答她。她坚持要看我的脚。当我抬起脚底给她看时,她大吃一惊,说你的脚烂成这样,太能忍了,我们都会吃不消,你还敢下地?不行,这样下去你的脚会坏掉的!她赶紧叫来队长,队长看了后,说这样吧,你去晒谷,不要再下水田里了。


晒谷是队里老人干的活,不用打赤脚。这样,我每天可以洗干净双脚,然后涂上药膏,穿上鞋袜,开始我的晒谷生涯。

晒谷看似简单其实也不轻松。在水田里干活,虽然烈日当空,但脚下踩在冰凉的水田里,身上不会觉得太热。而在晒谷场上,太阳当头照着,地下的的水泥地被太阳烤得像一块烧热的大铁板。人站在上面,汗水会像雨点一样洒落下来。晒谷场上没有风,只有热辣辣的大太阳照着。中午时分,热浪滚滚的阳光真能把人烤焦。我虽戴着斗笠,能挡在一点骄阳,但脸上还是烘得火红火红的,嗓子也火辣辣地干焦,像喝了多少水也解不了渴似的。我上午把仓库里的谷子挑出来倒在晒谷场上,然后用一根长长的推耙将稻谷摊平推开。过一会儿再推来推去地翻动谷子,几个回合也累得够呛。如果碰上变天,那就更忙了。山区的天气说变就变,有时上午还是艳阳天,但中午过后,天上如果突然漂来乌云,山风阵阵吹来,顿时感觉凉爽,但这是必须收谷子了。已经干透的稻谷赶紧装进箩筐挑进仓库。没有晒干的谷子赶快推成一堆用塑料布盖住。一阵暴雨过后,天刚放晴,再扫除地上的积水,然后把堆好的谷子推开,烫平来晒。当夕阳西下时,我们把晒谷场上的谷子全部推拢用箩筐装好挑进仓库就可以收工了。一天下来,我和另一位老伯也累得腰酸背痛的。但比起其他出工的老俵,我们晚出工,早收工,不下水田,也算轻松多了。因为这段日子我穿着鞋袜,糜烂的皮肤也逐渐结成痂子。脚也逐渐消肿。皮肤上的伤疤是好了,但双抢以来,因体力太透支我又病倒发起高烧来,以后这成了惯例。


每年双抢我都会脚肿,还会发一次高烧。但因为我有信仰,有自己的目标,最终都能坚持到底。所以我克服了前进道路上一个又一个的困难,朝着光明,朝着理想奔去。

8

茫茫上调路

上调对每个知青来说,都是事关命运的重大变迁,我也不例外。插队十年,我日思夜想像盼星星盼月亮似地盼着上调的消息,盼着早日离开这种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苦的劳作生活。

事实是在我插队的第二年底就遇上了上调工矿之事。那时懵懵懂懂的我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同室的女知青一个个悄然上调到工矿了,最后只留下来我一个人时,我才感到无比的恐慌,连忙跑到公社一打听,竟然是结束了,以后再说吧,这种冷冰冰的推诿的话语。我一下子犹如掉进冰窖里,眼看着同伴们一个个打包走人,留下寂寞的我,心里像被掏空一样。想想自己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也不比别人差,他们凭什么呀。谁知这一等,就再也不见有招工的消息了。


年复一年,经历了多少个难熬的日日夜夜,终于在73年初夏,又听到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有大学选拔招生了,而且要经过文化考试。这下我兴奋起来。想想当初学校读书时,成绩也算名列前茅吧,文化考试这一关难不倒我。问题是第一关必须公社推荐上去才行。于是,我苦思冥想怎样才能让自己先通过推荐这一关呢?这时,我想到公社的丁书记,一个负责知青工作的付书记,原先对我印象很好,看见我总是笑眯眯的。虽说长得五短三粗,脸上堆满横肉,有一种令人生厌的感觉。但我也总是笑脸相迎,从不敢得罪他的。真不知何时他知道我家庭出身成分后,马上变了脸。开始对我冷言相待,我只能暗自神伤。另一位书记是公社林书记,这人平时不苟言笑,有正义感,看上去正直朴实,像个正直的工农干部。我对他敬仰之余心中有些惧怕。至于知青办那个整天混混沌沌的主任,他总是爱打官腔又不肯办实事,也没实权。所以我决定孤注一掷直接去找第一把手林书记。那天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去到公社,好不容易找到百忙之中的林书记,只见他黑里透红的脸庞,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人显得精神抖擞,正匆匆向外走。我知道他要下队里去调查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恭敬地叫住他。迫不及待地说明来意,希望公社考虑让我报考大学,并列举了自己文化上的优势,讲明自己考上大学的把握蛮大的。他听后,脸色严肃但不失亲切地看着我,似乎被我的决心和诚意打动了。他马上带我到办公室拿了一张推荐表并叫我写一封自荐信给他。说研究好了答复我。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连忙当场填好表格并且写好自荐信给他。他接过后满意地看着说:“字写得不错,文章也写得好。你回去吧,我们商量一下会通知你。”听了林书记的话,我按捺不住高兴的情绪,连声道谢。

过了没几天,接到公社通知要去参加文化考试了。这次全公社推荐有十人,就我一个女知青,而且听说林书记认为还就我一个人有希望上大学呢。我高兴极了,经过短暂而紧张的准备,我去参加这次机会难得的考试,心想这下可脱离苦海了。上大学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比起同伴上调工矿强多了,多等这几年又有何妨。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等到要发通知时,知道了有个叫张铁生的交了白卷。还说啥反对复辟,不应以文化考试压制革命等等荒唐言论,反而让我这个考了全县第二名的名落孙山。原因是因为我家庭成分不好刷下来了。公社只录取一名三代雇农出身的复员军人上大学。听说他才小学毕业。我听到这消息犹如五雷轰顶。满心欢喜竟成泡影。我欲哭无泪,今后该怎么办?怎么办----这害死人的家庭出身!


以后两年,我在等待中失去,又在失去中等待。剩余的知青一个个都走了,有的有门路参军,有的嫁人,有的迁移他乡,还有调到林场的。我孑然一身徘徊在命运的十字路口,但我始终抱这宗旨:不在农村谈恋爱、不结婚,一定要撑下去。有一次在公社回生产队的路上,碰见赣州下放的王干部,她是个老姑娘,这次听说要调回原单位已在办手续。她拉着我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神神秘秘地跟我说:“爱子,我知道你很不容易,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因为你的出身,有可能一辈子要呆在农村,你要作好思想准备。”听了这话,我头脑“嗡”的一下,突然明白自己一直在欺骗自己。现在被人一点拨,这事明朗化了。该正视目前的现实了。但我还是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我噙着眼泪一个人一口气狂奔回去。

接连好几天在田里耕作,我始终神志恍惚,沉默不语,心如死灰之时,想到死,想到就此结束自己。但怎么死法还没想好。这时,有个平时要好的大嫂看到我几天神情不对,黙黙观察我好一会儿。这天收工时,她拉着我的手悄悄地说:“爱子,你不要这么难过,你知道吗?一朵花是不能还没开就谢掉的。”这句话像一道闪电深深拨动着我的心弦。是呀,我的青春难道就这样被埋葬吗?这样离开人世我太亏了。我非但对不起父母的养育之恩,更对不起自己。大嫂的话虽朴素,但很实在。我要活下去,我不能还没绽放就枯谢!


于是,我又振作精神,重新规划未来。我开始积极地想尽办法努力表现自己。我争取参加了大队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积极写诗歌,填歌词,江西的采茶调虽是同一个调,但我会根据形势需要不断地变化歌词。所以大队领导都很器重我,根据我的努力表现,第二年大队学校叫我去做代课老师了。

学校里,唱歌、跳舞、绘画、什么课我都上。学生们更爱听我悠扬顿挫的朗读课文,因为当地我的普通话水平是无人可及的。这样干了两年自己喜欢的工作。后来,又因大队书记的儿子高中毕业回乡务农。就顺理成章把我代课老师的位置顶下了。虽说校长遗憾地叫我归队,但这种打击早在自己的预料之中。我又平静地回生产队了。以后我又经常给县文化馆投稿,参加公社举办的故事会,我写的小说也被县文化馆看中装订成书出版。我的努力终于得到广泛好评。在文化馆老师的撮合下,我与先生相识,相爱并结成夫妻。我打破了不在农村结婚的戒律。一是因为自己年龄大了,在农村待着看来没啥大希望了。二是因为先生他符合我择偶的标准。所以在76年春节,我与先生结了婚。


婚后,虽说还没上调,但已不再孤独。我的先生是国家正式教师,每个月有固定工资。我生活有了保障,自己也安心多了。但不久后平静的生活又被打破了。知青返城的浪潮开始席卷全国,如果我再推迟半年结婚,我也可返回上海。我虽懊恼不已,但心中却升腾起一股希望的阳光。好像国家对知青的政策越来越松动了,似乎一切都在拨乱反正中。接着,77年恢复高考制度了,我兴奋极了。虽然这时已有身孕,我照样参加并抓紧时间努力复习拉下这么多年的文化知识。我刻苦攻读,啃下一本又一本的复习资料。最后,厚厚的一叠复习资料我能一字不差背下来。辅导我数理化的老师也直夸我思维能力强,脑子好用。这样,我就信心百倍地投入到这次的大学招生考试中了。


考场上,我虽有妊娠反应,但我还是疾笔如飞,答题顺利。高考结束后,我满怀信心地等待这迟来的高考好消息。但这消息又一次石沉大海,我一再询问,结果又是政审通不过。这样一来,我彻底打碎进大学的梦想,看来这辈子大学与我无缘了。


我的孩子出世后,我们母子一直待在上海。第二年还有高考的消息传出,但我已经没有信心了,谁知这次是否还在开玩笑呢?同时刚出生的小孩子需要母亲,我也离不开他。真实的情况是第二年恢复高考彻底打破了唯成分论这个紧箍咒。但许多人和我一样并不知晓放弃了。这样,我与大学这一辈子就这样擦肩而过了。

79年3月,在上海家中,我接到了公社寄来的公函,叫我立即返回江西,说要将剩下的还在农村的知青全部安排工作。我马上收拾行李,带着才几个月的孩子乘上南下的火车。途中思绪万千,十年,整整插队十年,我要彻底结束农村生活了。我要带着我的孩子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我终于上调了!这十年,我盼望过,挣扎过,奋斗过,绝望过,但最终这股暖暖的春风终于吹到我的身上,我抱着孩子,喃喃地说:“儿子,你是我的福星,是我的天使,爸爸妈妈一定会为你创造更美好的明天。”

后记

这篇随想录含括8篇回忆文章,都是我插队生活真实的记录,相信也是千千万万知青生活中泛起的小小涟漪和浪花。五十年后和老同学的相聚,我只能用文字叙说这些难忘的经历,每当写到动情处,我不由掩面而泣,泪如泉涌,我感恩三次从死亡边缘救起我的乡亲们,感谢对我文章真诚鼓励并大力协助的老同学。谢谢!

文图由作者提供,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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