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青春记忆(第5集)知青返城
“大风从坡上刮过”
黄土地青春记忆(第5集)
知青返城
一、知青史上最后一次有重大影响的事件
陈晓楠:历史完成了又一个轮回,文革结束,知青们重新返回城市,该回的回去了,能回去的也都回去了,到1984年,所有历史遗留的问题和知青返城的风潮,早已淡出人们的记忆。突然有一天,有一封要求返城的公开信,从山西传了出来,信上有数百人签名,落款是“被北京市遗忘的不幸人”。黄土地注定要载入《中国知青史》的,这场大规模请愿上访,是知青返城的余波,也是黄土地知青最后的记忆。
解说者(请愿上访信):尊敬的北京市委领导同志:我们是1968年来山西省原平县,插队落户的北京市上山下乡知识青年,至今仍留在原平县已经16年了,今天我们这些在文化大革命中,历经磨难,曾经被北京市遗忘的人,强烈要求返回北京工作,彻底解决,所谓上山下乡这一历史遗案。我们的要求是十分正当的,我们的理由是十分充分的。
解说:这封信是从山西忻州发来的,寄信的是留在山西忻州的上千名北京知青,收信人则是北京市政府,黄土地上的山西因大寨,和储量丰富的煤炭资源驰名世界。文革期间五万多名北京,天津的知青落户山西,到七十年代末,大部分返回原籍,安置在当地的约近万人。
荘伟亮1968年11月29日去山西,他整整在山西呆了20年,荘伟亮是山西知青返城事件的核心人物,这场大规模请愿上访,被中国知青史列为最后一次有重大影响的事件。
荘伟亮(北京知青):关键的关键,就是我们后来把它称为兴奋点的东西,关键是看这孩子,我们可以在山西留下,这孩子再在山西呆下去,简直是一点出路都没有。
解说:杨存与荘伟亮同一年到山西插队,和荘伟亮一样,杨存也在那一年想到了回家。
杨存(北京知青):这就是我的家,我从小就生在这儿,50多年了,你看我今年是56岁,这棵树是我插队时候种的,已经在山西,68年走,89年回来,21年这棵树长成现在,这个小院子你看50多年了,我生在这儿,今年56岁,这院子已经56年了,17岁插队就从这儿走,回来时候38岁了,回来没有地方住,就跟我妈挤在这个小房子里,在山西这20多年,天天想回这个小院儿,这小院儿就有这么大的魔力,从小生在这儿长大的地方。来,请进来,
这封信,知青流传到,从原平我们60里地么,流传到我们忻州,我们是地级市,他们是所属的一个大县,全面彻底否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在这个大背景下,10月份山西省电视台播放了一部,至今现在都是激动人心的片子《今夜有暴风雪》,一个老知青梁晓声编剧的。那个场面一夜之间大返城,我们现在看起来,真是惊天地泣鬼神一点都不夸张,一下子大家,它就不是愿望了,它是一种激情就爆发出来了,好像只要我们跟它效仿,国家不会不允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而且很快就能达到实现目标,没有做三年四年的准备,没有。
解说:我要回家,一个微弱的埋藏已久的声音,突然迸发出来,并且迅速蔓延汇聚成巨大的力量,要求简单明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是知青们自己的选择,是他们挑战宿命的,最有自觉性的集体行动,没有等到回信的北京知青,决定到北京上访。
杨存:到了29号,市里边达成共识了,跟中央也请示了,当时胡耀邦在国外访问,可能是在澳大利亚吧,看到了外国记者给他的照片,说你们中国是不是又开始搞文化大革命了?胡耀邦很气恼,当时下指示,查,查知青怎么回事,他不以为是知青就是想回家,他以为政治上有其它的因素,这是后来经过落实的消息。
解说:此时的北京知青大多三十五六岁了,他们知道回北京的代价非常大,但即使如此,他们为了孩子的未来,为了自己最后的归宿,还是希望回到北京的家,没有谁确切知道,命运将把他们指向何方,山西知青的返城要求震动了北京市委。
但是北京市委无法明确表态,当时刚刚被提为市委副秘书长的袁立本,几乎上任的同时,就碰上了这件棘手的事。
袁立本(原北京市委秘书长):难点在几点:一、知青的回城没有中央的正式的文件,就是可以回来,因为我刚才已经讲了,如果北京知青可以回来,那么上海,天津的知青都要回来,那么国家一下承受不了,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还带来一定的不安定,当时的社会背景你们也知道,七十年代左右,无论从政治和经济上来讲,我现在还认为不容许那样,这叫一个难点;第二个难点,回来以后得吃饭啊,得养家糊口,工作怎么安排;第三点北京市也不能发文件,也不好发文件,不能形成一个统一的行动的政策等等也好,难点在这儿。
解说:但在知青们与袁立本的接触当中,荘伟亮从袁立本严肃的言行之中,却看出了一丝希望。这是他多年后颇感奇怪的一件事。
荘伟亮:最后也谈的差不多了,这个袁立本就总结性的说了几句话,话不长,但是话不长,作为我个人来说,听起来,我就觉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下意识觉得知青这事儿有戏。今后既然北京让他管这个事儿,他在这种情况下说这个话,我觉得跟他们不是一个调子,我不是说现在回过头来去吹捧他什么,他当时给我印象特别深,他说的是什么?你们要求回来,把户口落到北京,他说你们想想,这个事北京市委,他提的是有很大的困难,这个很大的困难跟根本就,回来你们是无理取闹,这是两个概念了。
解说:当时几乎每个北京的家庭都有知青,全社会都同情他们,袁立本的兄弟姐妹几乎都是知青,而当时的北京市委,也有很多干部的孩子,都有过知青的经历,这是一段历史的歉疚和隐痛,知青们也能感觉得到,冷峻和沉默背后的同情。
袁立本:但当时我们的想法是,这个知青的问题是一定要解决的,正因为一定要解决,所以对他们有些过激的做法,我们心里就更着急甚至有时生气,它又不能言明,所以我们也很着急。但是再怎么着急,我们再怎么生气,他们做法再过分,我们心里有个底限,这个底限就是说你爱怎么着,你闹也惹不火我,你闹也不会让我急着办这事儿。因为我们有个大局,那么出发点就两条,第一我要把孩子们都弄回北京来,第二条我得顾全大局,对于我来讲是雷打不动的。
解说:北京市一方面拨款,解决知青在当地的经济困难,一方面尽力提高知青的政治待遇,与此同时山西省也解决了知青很多实际困难。但对于知青而言,他们的心愿还是回家。
二、知青盼回城 弃游行促安定感动中央
解说:几次上访,并没有得到任何明确的答复,知青代表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山西知青们意志消沉。但是回北京的心还是没死,只是他们改变了表达的方式。
杨存:当时我提议出来的,我说咱们改一下方式吧,不能老是重复老套子,只要在公民合法的权利之内,我们决不能出圈儿,我们给人拜年吧。当官不打送礼的,而且拜年谁也说不出,仇人还能在春节化解呢,是吧?而我们要带着心意,表示我们的诚意。再各个地方我们发动群众宣讲,我个人确实代表了大家共同的意愿,我认为我们开始就不是太幼稚,虽然人稚,但是办这件事很成熟的。
袁立本:过春节了么,给我们送小米,送大枣,而且送大枣一人一个。
记者:这是怎么回事儿?
袁立本:一颗枣一颗心么,我想既是表达他们的心意,在一定程度上,我估计当时也有那种心情,触动我们,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嘲讽我们,真的,我给你说当时的心情,我一点没感觉到他们嘲讽我们,我也知道他们的心意,但我内心既不怨他们,也不着急,为什么不着急?就因为我已经说了,我们已经有这想法了,那么至于说快一天慢一天,这个当时不是主要的。
解说:在随手的上访中,知青和政府都在把握着尺度,虽然期间也发生了逾越界限的事情,但都很克制的宽容了。
袁立本:那么这中间应该说也出了一些问题,这个问题就是说,我们这个程序这个过程,还不能完全给知青直讲,因为这样会影响知青回城的进程,可是不讲知青又不太了解,所以形成了一个过程,这个过程知青不了解,不满意。因此经常的上访,这是主流,但也有一部分人,围堵市委市政府的门口,大门等等。
当时我们,一、表示理解,在处理这种事儿的时候,我们和处理别的事情,心情完全不一样,一个这样它干扰了,我们去解决知青问题;第二,他又是我们的孩子。
解说:1987年荘伟亮等知青代表,决定在北京举行规模较大的游行,此时正是北京的多事之秋,知青内部对是否游行产生了分歧,杨存坚决反对荘伟亮,关于游行的提议。
荘伟亮:不停的辩论等于是,最后就是没办法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还是我提议的,干脆这样,马上就12点了,咱们现在在场的人投票,少数服从多数,甭管这个票形成什么样的,谁也不许再说什么。当时我心里有一个什么?我觉得临汾这俩哥们,有一个叫吴啓魁的,平常挺鲁莽的这么一个人,没想到最后表决的结果,都被杨存拉过去了,微弱多数,五比四,就把我们这个否了。
杨存:我说好,我又怕反复,既然我能推翻第一次,可能,五比四多悬啊,能推翻我这个,我说好啊好,天快亮了啊,马上掏出笔来一个字别改,回去凌晨邮局一开门就给中共中央,给北京市委发电报,两封电报一个内容一个署名,说什么?知青要做安定团结促进派,就这几个字,多一个字也不许,少一个字也不能许,什么废话都没有,别提目的,我们表一个态,胡耀邦你看一看,我们知青我们可不想给你添乱。
这个春节我们也不拜年,我们也不上访,我们也不闹,我们不会去,回去我们也没举动,你看着办,我们又躲过了天灾,我们又避免了搅和,我们再感动你一次。
解说:1987年之后北京的政策开始松动,回北京的大门终于向知青打开了。
杨存:这呼啦啦,子女先办进来,两口子,其中一口子,这么三角对调再进来,然后剩下我再三种人,两地分居再办进来,离婚,都办离婚证,假离婚,单身再回来各种各样的借口,后来发展到北京市,只要是有了接受单位的签章,无须任何理由都可以回来,就为山西知青大开绿灯,没有几天时间,从允许一个子女进京到,其实他就等于是默认了,这个后来是袁立本做的好事。
荘伟亮:然后北京市劳动局通知我,到劳动局去拿调令,就批准我回来了,我是上市劳动局去拿的调令么,我拿回来调令我一看,也是劳动局那大张盖的是88年的11月29号,我一看就乐了,20年,整20年一天都不差。
当时拿着调令真是感慨万千,就说20年的光阴,别说当时了,就现在都是老觉得插队那块的时光,在山西那块时光老跟一场梦似的,现在有时候,做梦也是好像还在山西一样。
袁立本:我感动在哪呢,我觉得就这一点,他们甚至比我们一般领导干部还高明,那段历史在他们心目中,有一个客观的评价,他们会留下印痕的,这个很正常,但我发现他们很高明甚至很聪明,他们只记住了感激,可恰恰感激是我们应该做的,严格来讲是不应该感激的,而我们当时对他们采取了些措施,他们现在当玩笑说,当玩笑说。几番交手,袁立本跟山西知青结下了不解之缘,20多年过去了,今天当年的知青代表特地请他吃饭,这也是他们20多年后的,第一次再相聚。
杨存:当年可是精神。
知青(男):这车像。
杨存:来了肯定是。
知青(男):看着,赶快迎接。
杨存:袁秘书长。
袁立本:杨,杨存,荘伟亮,你好。
知青(女):您好,终于见到您了。
杨存:整20年了,想不想我们。
袁立本:特想,所以这样是又意外特激动。
杨存:我们可是等了半天站着看,过一辆看过一辆看。
袁立本:对不起,来,晚一点了。
杨存:走吧,请吧。
知青(男):我们也是刚到,还有两个同学没来呢。
袁立本:行了,你别宽慰我了。
杨存:精神好,瘦了点,随我来。
袁立本:各位,咱们先把杯举起来,咱们叫酸甜苦辣过去了,第二这20年没见你们,你们今天几个老知青,而且包括若干个当时知青的小领袖,能想起来看看我,我非常的感动非常激动。第二我老想找你们找不着,今天你们找到我了所以我特高兴,这么着咱们剩下的话一会慢慢聊,咱们先为咱们见面干一杯好不好?
知青一起:好。
袁立本:干杯,真是高兴,年纪大了,年纪再轻点会掉眼泪的。
三、高干子弟陕北插队 临终要求骨灰重回
解说:当最后一股返城风扫过黄土地,文化大革命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大风过后的黄土高坡归于宁静,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黄土地知青各奔东西,他们中间不乏文化名人,商界钜子以及政治明星,更多的则是,平静地生活在底层的人们。这是一个在北京普通的知青家庭,明小艳刚刚认识她的丈夫李秋雨时,对他的知青情结颇不理解。
明小艳(李秋雨的妻子):过了一段时间,因为他老提这些事情,当时我就觉得很别扭,你看都快结婚了,你还老说那个陕北的事情,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呀,还是怎么样,然后有一天他又说这个,我就真的跟他生气了,我一想起我就使劲地哭,当时就觉得,你看他那种特别对陕北向往啊,我是不理解的,我确实是不理解。
解说:李秋雨出身高干家庭,在陕北延长县安沟乡的吴家窑科村插队三年,后来当兵走后,又要求二次插队到吴家窑科村,在父母的极力反对下,才返回北京。李秋雨和明小艳婚后非常相爱,他们婚后生了一个女儿,然而幸福只是一次短暂的停留,1990年,李秋雨被查出肝癌晚期。
明小艳:越来越重的时候呢,他自己也觉得他自己那个,病情特别重,我就说,我说那个你不用怕,而且我说,我拉着你手你不会走的,你不用害怕,当时他就摇头,然后他就跟我说,他说那个,等我走以后呢,他说,我把我骨灰的一部分留给你,一部分呢,就给我送到陕北,我插队的地方,后来他就说,他说你可以找王建勋,王建勋是他的中学同学,好朋友,他说你可以找王建勋,帮我办这件事情,他说送到陕北,叫一个双峰山的地方。
解说:双峰山位于陕北延长县,安沟乡的吴家窑科村,它的山形犹如女人的乳峰,因此当地人把它叫做双峰山,1969年,李秋雨就插队在吴家窑科村,这里也是知青们,常来登高望远的地方,一群从当时政治气氛压抑的北京,逃离出来的学生,在陕北这块贫困的土地上,找到了人间的温暖,这份温暖过去了多年后,却依旧让他们魂牵梦绕。
1990年的秋天,李秋雨插队时的伙伴王建勋和明小艳带着李秋雨的骨灰,来到了吴家窑科村,当老乡们得知,北京娃死后要回来的消息,他们嚎啕大哭,大家相约第二天到山上立碑。
明小艳:然后等我们到下葬那天去的时候呢,开着车到了双峰山脚下的时候,就老远看到一大片的老乡,早就到那儿了,说他们都到了快两个小时了,天亮之后就赶来了,一大片,特别让我感动。
王建勋(北京知青):村长左右看一下,怎么办?大喊一声,死者为大,咱们给他跪哈(下)吧,村长王文显一声令下,几十口子男女老少齐刷刷扑通通,跪在秋雨的墓前。明小艳:就在那一刻的时候,我才理解李秋雨,我才体会到,他对这个陕北的这种情感。
陕北老乡1:他撂不下这些社员,撂不下这儿的山,埋到这就说是,他还在这儿插队。
陕北老乡2:他先前在这插队,跟这社员的感情都好,插队插惯了,以后埋到这陕北,还好,姑姑山最高,空气好。
解说:双峰山俯瞰着吴家窑科村,这是陕北老乡守护着的,也是李秋雨生命中的最后的记忆。
四、返城风扫过黄土地 知青各奔东西
陈晓楠:知青运动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年,今天记忆淡去,知青的话题,已经很少再有人提起,而是否青春无悔,这个争论还是不绝于耳,众说纷纭。
曾经有一首诗写黄土地知青,说他们是一群报春的群雁,从太阳升起的北京起程,飞翔到宝塔山头,落脚在延河两岸,如今群雁散去,延河水静静地还在流淌,宝塔山的倒影依旧古朴巍峨。
解说:1985年,一部取名《黄土地》的中国影片,轰动了全世界,与此同时中国乐坛也刮起了一股西北风,这股来自黄土地,席卷着80年代的大风,似乎又向人们启示着未来。
视频来源:凤凰台《凤凰大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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