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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荒十年》知青往事150篇(三)

管寿义 老知青家园 2020-10-03

管寿义,博客名“在陋巷”,原黑龙江省引龙河农场六分场上海知青。九年前开博,专写农场十年生涯中的所见所闻,皆为琐事,却因其视角独特,文笔精妙风趣,迅速在网络上受到关注,尤其在各地知青中反响热烈。如今集二百余篇上博短文的《北大荒十年》、《北大荒十年(续)》已经出版。


今天呈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从《北大荒十年》一书中挑选出的150篇知青题材小品,真实地还原了知青的生活、知青的所思所想。他对北大荒风土人情、生活场景、农村节气的逼真描绘,让我们重新体味了丰满浓郁生动的北大荒乡间氛围,从中来“管窥”知青生活。

北大荒十年(三)
——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作者:管寿义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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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别忘穿棉袄”

关东山,三件宝:人参、貂皮、靰鞡草。

北大荒,三件宝,瞎虻、蚊子和“小咬”。


咱知青也有三件宝,有的说,“镰刀、饭勺、破棉袄”;有的说,“雨靴、围巾、破棉袄”;也有的说,“手套、麻绳、破棉袄”。说法虽然有一点差异,但“破棉袄”的地位不可动摇。它稳稳的占据着“探花”的位置。

图片来源网络

我曾在机耕队干过一两年,借一件黑棉袄算工作服,有时候找一根绳子往腰间一系,“麻绳、破棉袄”,两件宝在身,脚踏实地,喜气洋洋,那才深刻领会到“身穿千层,不如腰间一横”的妙处,不仅打夜班翻地可以怀里揣俩窝窝头,而且平添了几分北方汉子的粗犷;可惜,没有人知道“穿破棉袄的汉子你威武雄壮,东方红拖拉机在麦海里奔驰像军舰一样,你的心海和黑土地一样宽广。” 


后来,不少人有了紧身棉袄,那有一点像志愿军军服,棉袄上绗了一道一道的,立领,紧身,年轻人穿了那真可以叫一个“庙堂里放屁 —— 精(惊)神”。在穿大棉袄嫌乎热,不穿棉袄有点凉的时候,紧身棉袄恰到好处,洋溢着青春的朝气,乍一看,几乎人人紧身棉袄,就好像来到了军营。


我没穿过紧身棉袄,但有一件“棉坎肩”,它比紧身棉袄更紧身,干活时比紧身棉袄更“沙朗”(利索之意),可以甩开膀子大干,荒友们都打趣的说,我的棉坎肩快赶上杨子荣的虎皮坎肩了。直到现在,我依然把它和在北大荒收到的几百封信件等一起完好的保存在箱子里,那是我的财富,那是我的珍藏。


紧身棉袄、棉坎肩、破棉袄,相比较而言,我更喜欢“破棉袄”,为啥?


因为破棉袄,它可是知青在北大荒四季御寒的必备服装。由于破棉袄比较宽松,里面可以穿秋衣(当时还没有羊毛衫)等一些衣服,出工的路上冷了就穿上,干活时热了就脱掉,歇晌时套上它就躺在地头眯一会儿,在炕上蒙上它就呼呼大睡,晚上睡觉还可以压在棉被上驱寒保暖,夜里起夜披上它挡风御寒,好像还有许多功能一下子没想起来 —— 这么多好处,想说它不是“宝”,都有点儿犯难。


有一年回家过春节,母亲拆洗我的棉袄棉裤,拆着破棉袄,就闻到了一股子汗味、泥土味、烟火味(睡炕所致)、柴油味(我曾在机耕队干过)、烟草味(我在农场曾抽过烟),五味杂陈,母亲不禁潸然泪下 —— 身子骨最单薄的儿子在北大荒受苦了!


我劝慰母亲:我在黑龙江一切都挺好的,当地干部职工、贫下中农待我们可好了,就像亲人一样,您不要太牵挂。


好些年前看电视连续剧《雪城》,特别喜欢它的主题曲 ——

天上有个太阳

水中有个月亮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哪个更圆 哪个更亮

山上有棵小树

山下有棵大树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哪个更大 哪个更高

下雪啦 天晴啦

下雪别忘穿棉袄

下雪啦 天晴啦

天晴别忘戴草帽

... ... ... ...

北大荒的四月,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时不时的还会飘一阵清雪。各位荒友:


—— 下雪别忘穿棉袄!


往事

62

a

花钱买的“国防绿”

一九六九年三四月间,我还在中学里“待分配”,我们那一届还有“四个面向”,但我的“档子”是板上钉钉的“外农”(外地农村)。“工宣队”和老师给我指明的革命方向是黑龙江、吉林和内蒙古,三省区任选其一。


学校开过几次动员会,由“工宣队”和老师给我们作动员。


有一回作动员报告的老师是我们学校的专职团委书记,一张大嘴,叭叭的,可能说了,讲话极具鼓动性。我清楚地记得那天他说,“同学们!如果你们去黑龙江,一人发一套军棉袄、军棉裤!”(下面一阵掌声!)“还有一件军大衣!”(下面一阵热烈掌声!)“而且”,团委书记推了一把快要滑到鼻尖的眼镜,几乎是蹦着高的说,“今天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他顿了顿,才高门大嗓地宣布:“军棉袄 —— ,军大衣 —— ,上面的钮扣都是为知青特制的!”

图片来源网络

“嗷!—— ”大礼堂里一阵欢呼,再加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声震屋瓦。有同学带头挥拳喊上了口号,喇叭里及时的放出“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激昂乐曲,会场气氛开了锅!当场就有几个“外农”哭着喊着跳上台,坚决要求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黑龙江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我是当年的六月份奔赴黑龙江的。


出发前就领到了“发”的棉袄棉裤棉大衣,里外三新,国防绿的,挺厚实。偷偷的在家里试穿过两回,除了没有领章帽徽,隔老远一看,还真像个军人!


出发时上海已经入夏,我是披着绿棉袄上车的,不是都说黑龙江冷吗?带上它挡挡寒!上车一看,披绿棉袄的还不止我一个,绿车皮、绿军装,又是专列,我们就像是新兵蛋子乘坐军列到黑龙江的。


我们农场主要就是上海、天津、哈尔滨三地知青,离三里远就能分辨出来:哈尔滨知青一身黑,天津知青一身土黄,上海知青一身国防绿。数上海知青的服装色最正,和当时的军装一个色。


爱惜这身“军装”,后来妈妈还把我的棉袄改成了“脱卸式”,以方便洗涤。又装上“海虎绒”领子,穿在身上挺神气。


过了几年,农场突然说要扣除我们的棉袄棉裤棉大衣钱,三大件一共是人民币 37.50 元!分四个月扣清,四个月分别扣 10 元、10 元、10 元、7.50 元。


37.50 元,是当年知青一个多月的工资,知青土里、泥里、水里、火里、雪里,流血流汗一个多月才能挣来。


上面说要扣,你说知青那可咋整?没想到下乡还拉下了饥荒。想不明白!但当年讲究个“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在执行中加深理解”,没招,执行吧!


得亏了那四个月冻菜汤多,还能省一点。如果炒菜多,我怕自己的无产阶级立场还不太坚定,真不知道能不能管住自己的嘴。


曾经算过一笔帐,算出我在黑龙江十年的总收入是 3960 元。现在回想起来这帐有做花帐之嫌,哪经得起审计?为啥?水份太大。旁的不说,至少得“刨去”我们“买”棉袄棉裤棉大衣的 37.50 元。

明明是上海“发”的呀,为什么要黑龙江来扣呢?


堂堂大上海也太不仗义了,我们听话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甚至连性命都准备搭上了(事实上有部分荒友长眠在了黑土地上),就算你政府“随礼”,把这套装备“发”给我们,又能咋地?!怎么睡醒了似的,都过了好几年了又想起来要了呢?又像小孩子过家家似的:“给你给你”,一会儿又哭着喊着要回去了。


—— 至今整不明白。

往事

63

烧 炕

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是千百年来中国北方农民的梦中企盼,是他们孜孜以求的小康社会。热炕头,是家的象征。窗外雪花飞舞,室内温暖如春,如果大马勺能再一尥蹶子,小酒盅一捏,想起来都觉着暖和、舒坦。有了这些,小日子别提有多滋润,啥也别说了,给个县长也不换哪。 


北大荒的十月中旬以后,“霜降”将至,气温骤变,白雪皑皑,天寒地冻,再傻小子睡凉炕 —— 全凭火力壮,不好使了,必须得天天烧炕了。


刚到农场的最初几年,南方来的上海知青别说烧炕,连炕也没有见过,也不会烧炕。有知青往家写信,说我们睡“坑”;上海父母边看信边掉泪:孩子睡“坑”里,这可咋整?

我觉得烧炕最好的燃料是豆秸,一点就着,噼里啪啦,火特别旺,还特别“硬”,烧一会儿炕就热乎了。要不然,咋会有“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之感叹?豆秸烧起来真有一股“急”劲儿。


苞米秸、苞米叶子和麦秸烧炕都赶不上豆秸,就好比“白菜叶子卷烟 —— 没多大劲儿”,烧了半天,凉炕也没个热乎气儿,烧炕的人还“紧划拉”,忙乎得够呛。


与豆秸有得一拼的烧炕的材料是“柈子”,事先得劈好。“柈子”烧起来时间长,省事儿,炕还热得快。


烧炕是一项技术活。小时候我在家专职负责生煤球炉(后来改为煤饼,北方叫蜂窝煤),父亲每月给我 1 元钱零花钱,乐得我屁颠屁颠的,所以我知道一些“人要实、火要虚”的道理。如果是烧“柈子”,得先找两张废纸点着,干苞米叶、小树枝、细“柈子”等慢慢加上,火着了,最后上粗“柈子”。


当时知青十八九岁、二十来岁,都是急性子、愣头青、猛张飞,没那个耐性。不少人先把“柈子”在炕里架好,淋上柴油,废纸点着了往炕里一扔,“轰”的一声就着了。“威虎厅”里弥漫着难闻的柴油味。


热炕是北方抵御严寒的生存技能,睡热炕也是一种享受。有时候烧炕时间太短,半夜就凉了,早上冻得起不来,当地干部催促出工,会过来问:


“咋的啦?和炕冻一起啦?”


倒没和炕冻在一起,还能动,知青只得丝丝哈哈的起“炕”,出工干活。

往事

64

“好歇不如倒着”

知青的“威虎厅”,不管是南北两铺长炕,或者仅仅是靠北一铺长炕,地上从来没有、也没见过板凳、更没有“沙发”一说,有的只是火炉、火墙、火垅。知青哥们相互串个门,都是坐在炕沿上说话,说着说着,就倒下了,靠着被褥卷说话。

在“法家”李主任大刀阔斧地整顿知青宿舍内务以前,我们的褥子是可以卷起来覆盖在被子上的。都是居家过日子,被褥卷起来的好处不用说都知道:宿舍里要烧炉子、烧炕,烟灰太大,卷起来能延缓被褥埋汰的时间,对男知青来说,洗涤被褥的周期当然越长越好。被褥一卷起,炕就显得比较大。没有炕桌,只有职工家里有炕桌。盘腿往炕上一坐,有三五成群甩扑克的,有腿上垫一块小木板写信的,有靠着被褥卷云山雾罩扯闲篇儿的,更多的是头上盖着棉袄,蒙头大睡的。


北大荒有“春悃、秋乏、夏打盹”一说,特别经典。您看,春、夏、秋三季都和“悃、打盹、乏”沾边,唯独没有“冬”。我琢磨,北大荒的农活主要集中在春、夏、秋三季,春耕、夏锄、秋收,特别忙活,知青个个累得个贼死,哪有不犯悃的?冬天相对好一些,不容易犯悃。为啥?北大荒的冬夜特别漫长,可以达到近十六个小时!一天吃两顿,这时候要想犯悃也不容易。


当时有几个知青属于“夜猫子”型的,越到晚上越精神,“摆话”到夜里不觉累,早上却起不来炕,典型的“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只要不是一整天在地里,只要在场院干活、在分场周边干活,中午都可以回宿舍歇一会儿。干活劳动强度大,伙食也跟不上趟,人困马乏,特别容易犯悃。


一犯悃,就想歇着。“好吃不如饺子,好歇不如倒着”。对南方人来说,饺子不一定是最好吃的,好歇却一定得倒着;即使在地里,只要有得“歇”,我们也是“倒”着。中午在炕上“倒”着,这一觉别提有多香,清一色的蒙头大睡,呼呼的。


幸福总是短暂的。每每总在我们梦里快吃上肉包子的时候、每每总在我们梦里排队“咔戳”快领上工资的时候、甚至每每梦里马上就要娶上媳妇的时候 —— 尖利的哨音总是那么不合时宜的响起!“出工了!出工了!”,队长一个劲儿的招呼、扒拉,知青都随着美梦的破灭而不情愿的出工。


队长小钱,上海知青,个儿不高,特别能干,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他当队长,倒不是靠溜须拍马上去的,是和大家伙一起“煞下膀子真干”。他脑子里好像有生物钟,睡得再沉,到点就惊醒,醒了就吹哨!大家伙对他又是服气又是有点怵。

一天,小钱带队在场院干活,吃完午饭回宿舍休息。和往常一样,大家伙都倒在炕上,做美梦去了。小钱也累得够呛,和衣倒在炕上,一会儿就发出鼾声。有机灵鬼一见,马上拽起一件棉袄,轻轻地盖在小钱的腿上,又悄悄溜回自己的位子倒着。


“威虎厅”里静悄悄的,只有此起彼伏的鼾声和谐地响着,知青有的吧嗒着嘴,有的露出微笑,估计该吃肉包子的吃上了,该领工资的也领上了,该娶媳妇的也差不离了... ...


“瞿 ——!瞿 ——!”尖利的哨音惊醒了知青的黄粱美梦,只听见小钱一叠声的自责声:“腰细(要死)了!腰细(要死)了!三点钟了!”

往事

65

豆 腐 坊

分场有个豆腐坊,就在兽医室、饲料房、井房、粉坊(自东向西排列)的那一栋房子。它和粉坊是“一处地方、两块牌子”:做粉条的时候叫“粉坊”,做豆腐的时候就叫“豆腐坊”。

我曾经做过粉条,但没做过豆腐。不过没吃过猪肉,猪跑还是看见过的。


我看做豆腐和做粉条很相象。做豆腐无非就是浸豆子、磨豆子、过包(把豆腐渣过滤干净)、煮豆浆(必须保证把豆浆煮开了)、点卤、压豆腐,那么一套。


都说人世间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其实在分场做豆腐不算苦,为啥?做豆腐的苦,只在于“磨豆腐”,其它都小小不言的根本挂不上号。而分场的“磨豆腐”,是电动的,马达一开,磨子转得欢,你只管望磨眼里添豆子就是了,不是找一头瞎眼驴来转磨磨,更不是靠人工费筋拔力的“磨”。和下大地比较起来,在“豆腐坊”没有日晒雨淋,要不然怎么会还有人哭着喊着要往豆腐坊里钻呢,所以我觉得在分场做豆腐真的不算苦。


北大荒的豆腐洁白(一种本色的白),细腻,特有的香!怎么吃也吃不够!只要食堂有豆腐炒肉片,先来两份吃起来再说!我觉得,这是当时最好吃的美味。


当地干部经常念叨:解放前,连大地主也不能天天吃豆腐,也只是逢年过节才来那么一小块。照此说来,知青的伙食水平不算低。万分庆幸的是没把我们的成份和大地主等量齐观,要不然的话,一下子多出了几百号“大地主”,“大院”里指定将人满为患。


豆腐坊还能做干豆腐(上海称之为“百叶”),知青吃的很少,基本上都卖给家属了。


冬天我们那里最冷能达到零下三十五六度,室外就是天然大冰箱。把豆腐放在外面冻上,那是真正的“速冻”,立马就成了“冻豆腐”,石头蛋似的。冻豆腐化开后切成块,做成菜非常像南方的“烤夫”,中间都是气孔。

“酸菜冻豆腐”,是东北的一道名菜,想起它就食指大动。不怕大家伙笑话,我现在敲键的时候就紧抿着嘴 —— 生怕“哈拉子”一不小心流下来掉在键盘上。


返城以后,由于我孤陋寡闻,去过的地方也比较少,我觉得再也没有吃过比咱东北豆腐更好吃的豆腐!

往事

66

“ 倒 粉 ”

黑龙江的“猪肉炖粉条”遐迩闻名,曾经在黑土地上待过的知青对此念念不忘,即使是是南方人,现在对它也是耳熟能详。


下乡时,虽没养过猪,但天天看见猪可分场乱跑;不仅吃过猪肉炖粉条,而且,我还是制作粉条最后一道工序 —— “倒粉”的高手。

我曾经在分场的粉坊干过一段时间。


黑龙江的粉条有韧劲、爽滑,是真正的绿色食品,源于它是用北大荒土豆制成的。


北大荒的土豆个大,通常一只都有半斤左右,一只八九两的不稀罕。秋天在地里“起”土豆,常常能发现“土豆王”。北大荒的土豆淀粉含量高,扔两个在灶坑里,等焐熟了,剥去皮,咬一口,用东北话说,“可面了”,还抗饿。


记得收获土豆的季节,常有沈阳的卡车过来买土豆做种。“橘生于南则为橘,生于北则为枳”是普遍真理,但也有例外:生于“北方”的北大荒土豆个儿大,到了“南方”沈阳,马上水土不服,马上退化,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到后来退化成只有乒乓球、甚至鸽子蛋大小,所以,沈阳不得不年年派车到黑龙江来买土豆,要不然你说咋整?


制作粉条的原料就是土豆,经过粉碎、打浆、做“粉坨子”等工序,等“粉坨子”攒够一定数量,就可以做粉条了。


做粉条的大致程序是:


1、有几个人“揣面”:在一口大锅里,把粉坨子掰碎了,加温水,调成面团状,好几双洗净胳膊、手的人围着锅一起“揣”,不断加粉坨子、不断加温水,“揣”到后来,不断用手指在“面团”的表面扒拉一下,看看“揣”到位了没有,面团“醒”了没有;如果没有,还得“揣”;


2、烧一大锅滚开滚开的水,水保持在咕嘟咕嘟沸腾的状态;


3、有一个人坐在锅台的小凳子上,面临大锅,他的任务是端着一个漏勺“拍粉”( 漏勺的一头有绳子吊在房梁上,可借力 ):“揣”好的“面团”不断有人加到漏勺里,他不断地使劲拍“面团”,“面团”就像面条一样不间断地“漏”到沸腾的大锅里。


这个人的位置非常非常危险,万一拍着拍着犯迷糊不小心掉进锅里去,那绝对是瞎子闹眼没治了,必死无疑,因为下面是一大锅沸腾的开水; 


4、有一个人拿着很长的“木筷”—— 把经过沸腾开水烫熟的、已经成型的粉条“挑”到地下一口大锅里;


5、技术含量最高的一道工序:“倒粉”。


地下的一口大锅,是从隔壁井房刚打上来的水,起先是拔凉拔凉的,伸不进手去;随着粉条不断地从沸腾的大锅里挑下来,水温不断增高,渐渐地变烫,又伸不进手去了。因此,还有一个人隔一会儿就要舀出热水、倒进凉水。


“倒粉”,就是把不绝如缕从大锅里挑出来的粉条迅速整理成一挂一挂的马上晾出去。这需要一丁点天赋、一丁点悟性、一丁点麻利,还要加上一丁点韧劲。我相信,我适合干下大地、放马、烧个茶、递个水等这些粗活,对此还真有点天赋。在向农工学习了要领后,队长指定由我“倒粉”。我一上手,很快就找到了感觉,倒出来的粉条,一挂一挂就像是用尺子量过的一样,长短一致、排列均匀,整齐划一,得到所有人的一致认可,仿佛我就是为“倒粉”而生的,就连教我上手的农工也不得不叹服,没见过“倒粉”倒得这么好的。

“倒粉”一倒就是一天,罗锅着腰,腰都折了,直不起来,很累人。但晚上,我们会把“粉耗子” —— 像耗子尾巴那么长的粉条,挂不上架了 —— 归拢在一起,当地职工会整来一点肉,做“猪肉炖粉条”。


忘却了一天的劳累,吃着香味诱人的猪肉炖粉条,粉坊里终于传出难得的笑声,也算是黄连树下唱歌 —— 苦中作乐吧。

往事

67

“新点”和“老点”

回忆我所在的分场,它有“新点”和“老点”两个部分。


先说“新点”,它的大体布局是:


从公路拐进分场是一条大道,大道的南面,从东往西依次是:干部职工家属住宅区,“大院”,马号、牛圈和猪号等;大道的北面,从东往西依次是:干部职工家属住宅区,劳改犯和“农工”住宅区(仅 1 幢),分场的中心如小学校、小卖部、医务室、分场部,解放军营房,场院,等。知青宿舍主要集中在“分场的中心”东面、北面和西面,以及大道的南面。

上面提到有“劳改犯和农工住宅区”(仅 1 幢),是指:劳改犯中年老体弱的、距刑满年限接近的、一贯劳动改造表现较好的,才能集中住在这一幢房子里。我理解这三条必须同时满足,不能同时满足的,那么,肯定是“大院”伺候!我感觉,这实际上也成了一种政治待遇,一种激励机制,因为“院外”的管教肯定比“大院”内相对宽松一些。可以说是管教中比较人性化的一面。一部分农工也住在这幢房子里,是因为单身,是“跑腿的”。


我曾经进去看过一次,为什么事情忘了。南北两铺大炕,大约能住四五十号人,屋子黑黢黢的,简直就是现实版的“威虎厅”,一股好像只有劳改犯和农工所特有的“味儿”;不过收拾得倒还整洁,挺利落。


如果说,“新点”人员的政治面貌比较复杂,既有现役军人、管教干部、知识青年,还有在押犯人及农工;那么,“老点”人员的政治面貌就简单得多了 —— 清一色的“农工”,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拉家带口的农工。


“老点”距离“新点”大约有三四里地。


与“新点”相比,“老点”衰败得多了。


从地理位置上看,“老点”比较偏僻,因为它离公路更远了;

从房屋结构上看,“老点”都是土坯房,东倒西歪的,恰似年迈的“老”人;“新点”的房子相对要漂亮一些、结实一些,营房、小卖部等还都是一色的清水红砖墙;


“新点”的“分场部”及其周边,是分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特别是一下子从大城市来了几百号知青,分场顿时热闹了起来;知青给“坐地户”带来了大城市的文明和理念,客观上对南北文化的交流和碰撞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而“老点”,它就像令人不待见的丑媳妇,它远离“中心”,向隅而处,天一擦黑,就黑灯瞎火的了 —— 连个电灯也没有。


我曾经在最寒冷的冬天有事去“老点”找人:天上飘着雪花,到处是厚厚的积雪,天地一片白茫茫的,路面的积雪因人来车往都压实了,走在上面咔咔地响,一路上没有碰见一个人,快到“老点”了,“老点”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一点生气,连狗都没有叫过一声。


“新点”的狗,看见陌生人,早就狂吠不已了。


也许狗是真的通人性的,难道“老点”的狗,也知道自己属于“二等狗民”,是必须要夹着尾巴做狗的吗?

往事

68

“牛样子”

这名女知青肩上所戴的东西在电视连续剧《知青》中出现过多次。


在我的印象中,至少我们农场的知青似乎从来不戴那玩意儿。


我们农场只有劳改犯人和“农工”(刑满释放留场人员)拥有戴那玩意儿的“专利”。不管担不担东西、挑不挑东西,劳改犯人或“农工”都喜欢戴着那玩意儿,醒来就戴上,临睡前才摘下来。脑瓜好使的还特别愿意在“政府”的眼皮子底下来回活动,显得正忙着积极改造、脚打后脑勺、打不开点。当地有一句歇后语:老地主戴前进帽 —— 愣充假积极。劳改犯人或“农工”喜欢戴那玩意儿,大概也有点这么个意思在里面。


当年物质条件差,劳改犯人或“农工”应该是尤甚。虽然北大荒需要挑重担的地方不太多,但毕竟肩膀头是衣服最容易磨损的部位之一。有了那玩意儿,一是肩膀头部位厚实了,肩膀头不容易压破;二是“丢卒保车”。那玩意儿用好几层碎布缝起来的,缝纫机的针脚一圈又一圈,非常厚实,也非常抗造,结果就是衣服的肩膀头能延迟磨损。


那玩意儿应该是有个学名的,我想应该是叫“垫肩”:“垫”在“肩”膀上面、扁担下面。


农场有牛车,套车的时候要给老牛套上“牛轭”。

牛轭,耕地拉车时套在牛颈上的曲木。牛轭状如“人”字形,约半米长。简陋的牛轭一般用“人”字形的树杈做成,也有找木匠制作,需要挖榫眼凿洞眼,契合比较牢固(见图之上)。


一套上牛轭,可怜的老牛就知道又要苦力的干活了。北大荒管“牛轭”叫“牛样子”。


“牛轭”与“垫肩”异曲同工之处在于:都是套在脖子下面、套上就要干活,所以,知青把那种“垫肩”叫做 —— “牛样子”。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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铡 草

我在马号干活的时间不短,至少有两年;我在农场也当过“官”,是个 —— 马倌。


分场的马号那一片房子成“凹”字形:东面一栋( 南北向,大门朝西 )是牛号,西面一栋( 南北向,大门向东 )是马号,朝南的一栋( 东西向 )自东往西依次是:兽医室、饲料房、井房和豆腐( 粉 )坊。


这三栋房子的北面是好几栋猪号,包括“猪圈隔壁是宿舍”那一栋。


只要不是冬天上山拉柴禾,只要不是跑远途,马车一天套两回,马儿中午要回马号休息、吃草,我的活儿之一是中午喂马。马无夜草不肥,晚上由原国军上校张铁铮常年打夜班。


我喂马的道道不少,一是用心向张铁铮学的,二是自个儿琢磨的,融会贯通,真抓实干,一套一套的。


午后车老板子来套车,一搭眼就说我的马喂得好,马儿都吃得饱饱的,那技艺比二劳改( 刑满留场就业人员,俗称“农工” )还强,二劳改有时还小不溜的对付、糊弄一下。我也听不出这话到底是损还是夸,有人给戴高帽子,二了吧唧的心里还美个滋的。


分场的马有三四十匹,我们三天两头要铡草。

第一次见到大铡刀,吓了一大跳:嚯!那家伙!那么老大,那么老沉,两只手拎着铡把都挺费劲,脑子里立马想到《铡美案》,还想到了刘胡兰。


大铡刀还配个铡床,铡刀的前端有个孔,和铡床用螺拴固定着,磨刀的时候可以卸下来。


铡草一般需要三个人:一个摁铡刀,一个续草,一个将铡碎的草挑到一边去堆起来。没有第三人的时候两个人也能干。


续草是真正的技术活,没有一点真功夫根本干不了,危险性也大,大铡刀下来,弄不好就把续草的手给铡下来了。知青没有干这个的,续草的全是农工。


农工抱一大捆草放在铡刀底下,我看准他示意可以铡了才摁铡刀,一刀下去,农工又抱着草往前“续”一丁点儿。这“一丁点儿”是多少?行话叫“寸草铡三刀”,也就是每段只有 1 公分的样子,越短越好,那么细,马才爱吃。

铡草不光是个力气活儿。“寸草铡三刀”,铡一次草不知道大铡刀要摁多少下,每次铡草都是甩开膀子出几身汗,馒头多吃两个。


铡草又是个细致活儿。寸草铡一刀,那是糊弄!如果马儿会说话,它也会骂“人”不是个玩意儿: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我在农场坐过无数次马车牛车,完全理解什么叫“做牛做马”,什么叫“忍辱负重”。看着它们拉着装得小山似的柴禾,看着它们铆足了劲在打误的泥淖里扑腾,狠鞭在耳边炸响,一鞭子吓得它们一哆嗦,车老板子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我的恻隐之心油然而生。可怜马儿不会说话,它一生遭了多少罪!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凭着良心尽量让它们吃得好一些。


铡草还是个危险的活儿。它的危险性全掌握在铡草人的手上,毛愣三光可不行。我觉得农工也是人,多数还是拉家带口的,他的双手在我的铡把下,那一刻我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我告诫自己宁可慢一些,干活的时间长一些没啥,安全第一,不能祸祸人家。


后来有了铡草机,一通电,省力不少,但危险性还是大。


铡草机运转起来那动静大得令人心惊肉跳,就怕刀片突然飞出来,一旦飞出来人就算“伟大光荣”了。

在铡草机上我也续过草,续草的手要把握着度,不能着急,不能紧跟着,一个疏忽手就跟进去了。后来农工急中生智,干脆在续草的木槽上横着钉了一根木条,木条至刀片的距离大于手臂的距离,这样就安全多了。


草续得太急铡草机容易被草缠死,在清理缠草时就怕机器突然转动。


兄弟分场有位知青的一只手不慎卷入铡草机,被活生生切断了;虽然后来被评为“钢铁连长”,但年轻轻的,一只手永远没了,今后漫长的人生道路咋走呢?那真叫人揪心!

往事

70

“ 嗯 哪 ”

东北话博大精深、语言丰富、夸张幽默、表现力强。如果有心人能给非东北籍的东北话爱好者编撰一本《东北话实用大全》之类的工具书,我估摸得厚厚的一大本,浩如烟海,还不一定能包罗万象。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东北话很多,其中有一句就是“嗯哪”。

东北话的“嗯哪”,“嗯”的发音时间长度大约是“哪”的两倍,实际上是“嗯 — 哪”,“哪”几乎是个轻音。


在北大荒待的时间一长,我能根据“嗯哪”的音调来判断说话者的情绪。


正常地说“嗯哪”,表明说话者或心情愉快,或对完成某事觉着手拿把掐,有把握,或满口应承,有时甚至还带有一点骄傲的成分在内。


有一回我和一当地人扯闲篇儿,问他:“你一定去过哈尔滨吧?”他乜了我一眼,感觉我小瞧人,骄傲地说:“嗯 — 哪”。看把他得瑟的,我立马知道他见多识广,阅历丰富,赶紧的给他打招呼。


如果“嗯哪”两字发音时间长度一般长,都念重音:“嗯 — 哪 — !”,这表明说话者或不得不违心地答应某事,或窝着一肚子火,或已经非常不耐烦了,接下来很可能双方要呛呛起来。


东北孩子小的时候,特别皮实,淘!冬天玩嘎拉哈,弹溜溜,滑爬犁;夏天下水泡子洗澡,晒得雀黑(雀,疑似错别字,请荒友指教。谢谢!),疯起来没个正形。直到有人喊“二迷糊 —— ,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都不带歇手的,最多应一声“嗯 — 哪 — !”,照玩不误。


在东北说“嗯哪”的大老爷们似较少,女性更多一些,还有就是中学生以下的小尕。

我在牛号马号干活的时候,曾经有两个干部家属的子女不知是来“实习”还是来“过渡”的,都才十七八岁。一个是基干排排长于荣的千斤,一个是仓库保管员“吴保管”的闺女。有时侯负责牛号马号一大摊子的职工老张头家里有事儿,他让我给张罗一下。我告诉俩女孩子今天应该干点这个那个啥的。她们很认真地听着,然后点头,接着异口同声地说:“嗯哪”。


俩女孩子一句“嗯哪”让我豪气顿生。我突然发现其实我的话也挺好使、挺管用,不敢说一句顶一万句,但吐口唾沫是颗钉,一句顶一句还是真格儿的。


后来我有了小心眼儿,盼望着老张头家里经常地有点小不溜的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儿,这样我就有机会再临时客串一把,对俩女孩子正儿八经地传达老张头的“讲话精神”、布置任务,看着她们很认真地听讲,最好能做点笔记,点头如鸡啄米,接着异口同声地说 ——“嗯哪!”

往事

71

荒友“老甫”二三事

荒友“老甫”不能称“老”,下乡时和我们一般大,也就十七八岁。这个岁数不能称“老”,再加上十岁也不能称老!“老甫”其实也不姓“甫”。

大家伙之所以管他叫“老甫”,是因为在看了电影《烈火中永生》之后,都觉得他的气质、风度,甚至长相,特别像剧中叛变革命以前的我地下党负责人甫志高,就这样“老甫”“老甫”的叫开了。叛变前的甫志高温文尔雅、穿着得体、职业体面,不像叛变后那么猥琐,遭人憎恨和唾弃。我们叫的“老甫”是指革命的“老甫”,荒友“老甫”也就默认了。


“老甫”眼睛高度近视,连队照顾他,不让他下大地。其实也不能让他下大地,如果赶上给苞米间苗,你说你让他怎么“间”?!没准他认认真真的就把苗全都给“间”了,留下一溜荒草。


连队给“老甫”安排的活是“值班”:在宿舍里扫扫地,烧烧炕,负责照看照看。


“老甫”干这个行,他对连队心存感激,尽自己的力量把本职工作认真做好,大家伙对“老甫”都比较满意。因为我们成天田间地头、早晨晚上的在学习“毛选”,知道“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碎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老甫”,就是这样一个人,至少是一个有益于知青的人。


下乡时“老甫”就带了个“匣子” —— 半导体收音机,这在当时是个稀罕物件,绝大多数知青都没有。有空时“老甫”就倒在炕上听广播,我们也跟着“蹭听”。那时候“匣子”里都是大批判文章和样板戏唱段。“老甫”爱听样板戏,百听不厌,日久天长,我们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差不多能把八个样板戏全本的哼唱下来。


“老甫”生活俭朴。下乡时他就已经带了两双尼龙袜子,花纹可好看了,还挺厚实。“老甫”从来没有穿过,只见他有时候翻箱倒柜拿出崭新的尼龙袜子,看着,摩挲着,甚至凑到鼻子底下闻闻,然后又心满意足地“锁大箱”。他脚上穿的袜子,比我们穿的还次,真好像“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有一段时间“老甫”在牛号马号干活,那时我们已经下乡五六年了。一天我到马号去,看见好几个荒友凑在一起憋着笑,看啥西洋景似的。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老甫”紧靠着门缝,全神贯注的在向外看着啥,久久没挪窝。后来才知道“老甫”看中了猪号的一名上海女知青,那女知青正来来回回的挑猪食呢。也许是“老甫”矜持,也许是“老甫”羞涩,也许是“老甫”“爱在心头口难开”,也许是“老甫”想起了连队有三令五申“不准谈恋爱”的规定。

好长好长的一段日子,“老甫”只是一往情深地凑在门缝往外看,也不怕把人看扁了,深深的爱着那位姑娘,没有表白过 —— 从这一点就能说明我们叫他“老甫”是多么的不那么实事求是!有荒友愿意自告奋勇地帮“老甫”传话,“玉成其事”,“老甫”羞红了脸,连连摆手说,“算了算了”。


现在我们才知道,有一些人和事,一旦你错过了,他(她、它)就永远不会再来。


“老甫”因为高度近视,较早就回城了。奇怪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荒友几乎都没有再见过“老甫”。有时候我们聊起“老甫”在农场的趣闻逸事,都很想见见他,和他打一声招呼:“嗨!老甫!你现在还好吗?”

往事

72

骑 马

我在分场喂过马,也放过马。近水楼台先得月,时间长了,总想找理由骑马。

世有伯乐相马,相的是千里马;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农场的马当然不是千里马,只是干活的马,是做牛做马;即使是干活的马,也各有禀性,有的从外表上的确也能“相”出个子丑寅卯来。


比如,有一匹大青马,眼皮特别厚重,耷拉着,车老板子告诉我,这马“不好斗”。一次,当地干部惹毛了它,它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个蹶子,踢断他几根肋骨,炕上躺好几个月。一匹小白马,怎么看,都是低眉顺眼的,性格就比较温顺。其它的马,有的桀骜不训,有的会使“阴招”,一匹马一个脾气。


不能不佩服许多俗话是前人智慧的结晶、经验的总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就是如此。我骑的马,通常是像小白马一类比较温顺的,比较“善”,可见,我也是一个“柿子拣软的捏”的人。


马牵出来,因为没有马嚼子,把缰绳从它的嘴里勒过,就可以骑了。我骑的都是“铲马”,马背上搭块麻袋,就妥了。缰绳从嘴里一勒,马就知道你想骑它了,跟你转圈,不让上。通常我总要围着它转几圈,在它背上挠挠,屁股拍拍,拍了马屁还真管用,趁它不注意,一撑马背、一骗腿,就上去了。


现在的年轻干部履新伊始,老干部要“扶上马,送一程”,是“扶”上去的,可见上马并不容易。


分场的马是拉车的,让人骑不是它的主要义务,马好像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我一上马,它就尥蹶子,起初,两个蹶子就能把我给尥下来。如果尥不下来,马会开始奔跑,我还没来得及高兴,突然,它一个急停,人就一下子往前面摔出去了 —— 幸亏骑的是铲马,最多摔一跤;如果有鞍子,脚套在脚蹬子里,那就完了。马不会落井下石,你摔下去了,即使摔在它前面,它也会跃过去;一般不会再给你尥一个蹶子,或者从你身上踏过去 —— 这也是它“善”的一面。


我第一次骑马,把屁股都骑烂了,不能坐,走路不方便,大概一个星期才缓过来。


我不断总结经验教训,旁人也指点我:(骑)马靠前、(骑)牛靠后等要领,慢慢地比较顺手了。


想骑马,不能光让马儿出力,“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它不干!

我喂马有一套,什么“寸草铡三刀”、什么“草膘料力水精神”,等等,我喂马的嗑,一套一套的;即使在今天,我也没忘,自信能开个讲座,也能摆活半天,可从来没人请我去讲。


我尽量让马吃饱吃好,细草不用说,豆饼、麦麸子、苞米粒,花搭着轮番上,马儿吃得那个香。


马是通人性的,有时我在槽头看着,马会伸过头来蹭蹭我,打着响鼻,我知道这是它们一种感谢的表示,表明互信友好的关系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当我骑着高头大马,左手抓紧马鬃,右手揽着缰绳,半伏在马背上,马四蹄腾空“搂”起来,耳边是呼呼的小风,那感觉只有一个字 —— 爽!

往事

73

“哎呀妈呀!”

在北大荒,在整个东北,到哪都能经常听到“哎呀妈呀!”


“哎呀妈呀!”是叹词,通常是表达一种惊叹,对某人、或某物,或某件事情(件),觉得“太干哈了!”,但一下子又没能找到最合适的词可以替代,这时候只有“哎呀妈呀!”最简捷明了,张嘴就来,最能表达出说话者内心的感受。


喜欢说“哎呀妈呀!”的多为女性,其中又以老娘儿们为最。大老爷们一般不说“哎呀妈呀!”,因为这好像比较缺少阳刚之气。


知青的上山下乡,我们从南方来到东北,来到北大荒,从城市来到农村,把城市的文明带到了乡村,客观上推动了南北文化的交流。


知青的相对比较有文化,有较好的善于接受新事物的理念;知青从城市带来的衣服款式、糖果;知青的天天刷牙、擦身,不停地洗洗涮涮,即使是大冬天的也上井房打水洗啊弄的等生活习惯;等等,这些都令当地人、特别是老娘儿们觉得新鲜、稀罕,她们往往啧啧嘴:“哎呀妈呀!”


忘了是哪一年,那时候带过滤嘴的卷烟刚问世,在城里都觉得金贵,农场里还没见到过。我的一个哥们探亲回农场时带了一盒,第二天晚上他揣上那过滤嘴烟上一家属家串们。

“十八岁的大姑娘叼着个大烟袋”是东北三大怪之一,老娘儿们更不用说,基本上都会嘬上两口。哥们掏出带过滤嘴的卷烟,一人一棵(我记得北大荒称一支烟为“一棵”,上海人说的“一包烟”当地称为“一盒烟”,而真的“一包烟”当地人认为就是“一箱烟”了;年代久远,不知记忆是否有误?)散过去。老娘儿们双手接住,捧着,稀罕的啥似的,仔细端详、赞叹:“哎呀妈呀!这不是 毛 主 席 他老人家抽的烟吗?”哥们要给她点火,老娘儿们受宠若惊,还舍不得;哥们打着了火执意要给她点上,她还拿倒了:过滤嘴朝前!推让再三,老娘儿们这才点上,美美的嘬上一口,接着没怎么舍得吸,光看着香烟袅袅尽闻味儿了。临了那残余的过滤嘴还给她藏起来了 —— 不知客人走后还能不能继续接在“葡萄烟”上再使唤?


老娘儿们后来逢人就说:“哎呀妈呀!我抽上毛主席他老人家抽的烟啦!我抽上毛主席他老人家抽的烟啦!”这把其他老娘儿们全都唬住了,众口一词:“哎呀妈呀!那谁可了不地了!”


这次七月重回农场,那天我正在场部找车去龙镇。车站前一妇女瞅我半天,真有点把我看毛了,浑身不自在。后来她疑疑惑惑地试探着问:“你不是那谁吗?”


我谁呀?还真把我问住了!


我也瞅她,觉得面熟,脑子里快速回忆着;她也回忆着,突然一下子大呼小叫起来:“哎呀妈呀!你不是那谁吗?”引得好些人回过头来朝我们这边瞅,我赶紧点头说是,她非让我上她们家吃饭去!唠了两句,司机紧摁喇叭,因为我急着去找办事处拍照,就互道珍重,相约来年了。


——“哎呀妈呀!”

往事

74

马 儿 识 途

有一年骑马外出办事,事情没办成,我把马儿还给骑丢了!你说这扯不扯?


那是国庆前的九月初,一天中午董玉连长突然火急火燎的找来,让我和他一起骑马去蚕场。蚕场离分场有十二三里地,只有一条土路。


马号里多数的马儿都套车出去了,只有几匹栓在槽头,悠闲地甩着尾巴嚼着草。我们挑了两匹马牵出来,马儿犟头倔脑的,好象挺不乐意。董连长牵了一匹大青马,他有鞍子、嚼子。我拽了一匹枣红马,没鞍子也没嚼子。平时知青骑马都是偷偷摸摸的,这回名正言顺的有马骑了,那个高兴。我踅摸了一片麻袋往马背上一搭,将缰绳从马嘴里勒过,跳上铲马就出发了。

图片来源网络

九月初的北大荒还不太冷,从分场北面拐上去蚕场的路,董连长回头关照了一句注意啦啊,大青马就撒欢搂起来了,枣红马紧紧跟着。


秋天是北大荒最美的季节,旷野五彩斑斓,层林尽染,说人在画中丝毫也不为过。一阵马蹄声碎,一阵两耳生风。


到了山脚下的小桥,已经跑出了九、十里地了,蚕场就在眼前。董连长骑得快,他的大青马一直跑在我的前面。


枣红马这天好象情绪不对劲,不怎么服气,总想往回蹽。我左手紧紧抓住它的长鬃,右手抓着缰绳,不停的给它拨正方向,有时还用缰绳照它的屁股抽两下 —— 没想到这家伙挺大的个子却小鸡肚肠,怀恨在心了。


过了小桥,思想稍一放松,枣红马故意使坏尥了一个蹶子,把我从马背上给摔下来了,它一声长嘶,拖着缰绳就快速窜入路西的小树林中。


九月初,身上已经穿得不少,又是土地,虽然摔了个大仰巴叉,但我啥事儿没有,可是马跑了!我一骨碌爬起来就想拽住缰绳,哪里还拽得住?枣红马转眼就消失在小树林中。


我的脑瓜一下子大了:捅大漏子了!脸上的汗立马下来了!


这可咋整?事没办成,还把一匹大马给骑丢了!枣红马如果跑到别的分场、农场,那上哪儿找去?跑到深山老林里去成了野马咋整?备不住给群狼吃了咋整?谁都知道是我把枣红马牵走的!


听说劳改犯中有因为偷了一支金笔而判刑三年、永世不得翻身的,那金笔才多少钱?最多十几元、几十元钱吧?而枣红马这样岁口轻的马要好几千元一匹呢,就是把我剁零碎卖了也赔不起呀!看样子我有点活得不耐烦了,要从知青宿舍搬到“大院”里去了!判我个十年八年的算念我犯罪前是知青!


真的急了,大声招呼董连长,我的马跑了!董连长骑着大青马已经跑远了;顶着风,也没听见我的呼唤。


残阳如血,温度开始下降。因为着急而出的汗粘在身上,手是瓦凉瓦凉的,心揪紧了,也是瓦凉瓦凉的。


急匆匆地钻进小树林找,枣红马早没影了,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有点糁人。天色渐暗,荒郊野外,小桥边还是传说中的“狼道”,我有点心虚,有贪生怕死的念头,又赶紧退出树林子回到土路上。


咋整?没了章程。寻思了半天,只能先回分场再说。


怀着忐忑的心情,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分场,不知道应该先上哪。上食堂?虽然肚里饿了,哪有心思吃饭!回宿舍?能睡得着么?自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党的政策搁那儿摆着呢,我想竹筒倒豆子,争取宽大处理,可是找谁去自首呢?失魂落魄,六神无主,鬼使神差地竟然又走到了马号。

马号里只有一两盏昏黄的马灯挂在槽头,一股热哄哄的马粪马尿味儿。我一踏进马号,几十匹马都停止咀嚼仰起了头。突然一长声咴咴的马嘶声,继而又是一通响鼻,定睛一看:这不是枣红马吗?!


枣红马得意地抬起一条前腿,在地板上得得得刨着,象敲锣鼓点一样,又象在讥笑我:小样,还骑我,一个蹶子就把你尥懵了吧!


意外的惊喜一下子把我搞糊涂了,再一细瞅:没错,是枣红马!


不是说“老马识途”吗,枣红马才几岁,儿马子也“识途”呀?


东北有一句话说“人老尖、马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抓”。这枣红马咋就知道今天该它歇礼拜,它咋就没丁点思想觉(音:角)悟、不肯加班加点呢?

往事

75

“黑泥白水黄干道”

朋友,如果我问您,“您会走道么?您会走夜道么?”您一定会不开心,没准还熊我一顿:“怎么说话哪?谁还不会走道?长(zhang)腿就会!”


估计您没有去过北大荒,估计您没有在北大荒农村走夜道的经历。


在农场有不少情况需要走夜道,比如,打完夜班收工回来(农忙时有夜班,人歇机器不歇,分班连轴转)、晚饭后全连在女宿舍开完马拉松学习会往自己宿舍走、到场部看了一场电影往回蹽,等等、等等,这都需要走夜道。

公路还好一些,挺硬实,分场的路不行。分场的路都是土路,有一些甚至不能称之为“路”,人迹罕至,只有牛车马车偶尔留下的车辙。晴天土路好一些,最多也就是暴土扬场,这咱不怕,本来我们就是土坷垃里刨食,和泥土打交道的么!怕的是下完雨后的一两天,土路将干未干,坑坑洼洼、汤汤水水,这时候最难走,特别是走夜道,没少“吃药”。


如果是天上有一轮满月,一片皎洁的月光,或者有一支装四节 1 号电池的电棒,走夜道还好些;如果是一弯新月,或者电棒的电池快耗尽了,红火如豆,四周黢黑,那走夜道就遭老罪了:明明看见脚下黑乎乎的以为硬实地,一脚下去却是一摊烂泥,鞋子陷进去都难拔出来;明明看见脚下白花花的以为干爽,一脚下去溅起一片水花,灌一鞋窠泥水不说,裤脚都能湿透小半截。尤其是在入秋以后,气温一天低于一天,这样的夜晚鞋窠灌满水,拔凉拔凉的,农田鞋子湿透了,光脚丫子不是,不光脚丫子也不是,接下来走道咕吱咕吱响,太难受了!


雨后的北大荒夜道,怎么这么欺负人呐?!


后来当地干部职工告诉我们,走夜道不光是有诀窍的,学问还大着呢!那就是“黑泥白水黄干道”。


啥叫“黑泥白水黄干道”?简单捷说,就是夜晚走路要记着三种色,瞪大眼睛瞅脚下:“黑”乎乎的是烂泥条,“白”晃晃的是水坑,只有“黄”色的才是可以下脚的“干(爽)道”。


往后再走夜道,我们口中念念有词,背着口诀。咱知青可都是正儿八经的规距人,“黑”“白”两道咱不沾,只挑微微发“黄”的干(爽)道。


一帮年轻人在夜道上身手矫健,闪展腾挪,一忽儿跳东,一忽儿跃西,如果路途远,指定能出一身微汗。


我常常想起知青在北大荒走夜道的身姿,朋友您说,是不是贼像咱东北特有的—— 跳大神?

往事

76

夜闯“狼道”

狼道,狼经常出没的区域。 

下乡初期,少不更事,莽莽撞撞的,像个“愣头青”。有几件事,教我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后怕,夜闯“狼道”就是其中一件。


站在分场最后一排房子的后面往东北方向瞅,如果天气好,可以看见在远远的山头上,有一幢房子,孤零零的,比芸豆稍大一些,那是分场的蚕场。


我曾经在蚕场劳动过一段时间,是个“蚕花小子”。


从分场到蚕场,就一条牛马车道,曲曲弯弯,大概有十二三里地。在接近蚕场的山脚下,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河,河水很深,水拔凉拔凉的,水草缠绕。雨水丰沛的季节,河水经常漫过小桥。小桥不宽,牛马车、拖拉机过桥,必须可丁可卯,偏一点儿就抓瞎。拖拉机经过这里,熄火陷住是常事;牛马车过桥全凭车老板子的真功夫了。“二把刀”的车老板子到小桥就挠头,往往由“一把刀”的车老板子一辆一辆赶过河去。


小桥这一带,就是传说中的“狼道”。

一天,我和小忻下山回分场办事。时候正是八九月份,天还不冷,就穿着球衫和外套。在分场吃完饭天已经黑了。分场没有招待所一说,要么找哥们挤一宿,第二天一早上山,但那样有种种不便;要么连夜上山回蚕场。


小忻和我商量了一下,我们作出了连夜上山的决定。


想到过回蚕场必须要经过“狼道”,但当时脑子一热,没仔细想,怀着侥幸心理。两个人只有一支手电筒,撅了两根树枝,就出发了。


从分场到蚕场的这一条小道,几乎可以说是人迹罕至:每天有几辆牛马车上山拉柴禾,上午上山,傍晚下山;除此以外,很少再有人影了。蚕场的人不是每天下山。


那天晚上月亮不大,但还能照见路。拐上上山的小路,也就是牛马车辙,我们按照“白水黑地黄干道”的诀窍,走得挺快。


北大荒八九月的夜晚,还不算冷,只是稍有一点凉意。回望分场,分场的灯火已经渐行渐远,四周旷野,黑黢黢的,很静,只有我俩急促的脚步声。心里有点发毛,有点怕,想打退堂鼓,可是没好意思说;我偷眼看看小忻,样子比我也强不到哪儿去,可能也不好意思说吧。


一会儿,小忻提议,我们唱歌吧,我一听,中,自己壮了胆,还能把狼吓走!一路上,想起什么歌就唱什么歌,唱得最多的是“大海航行靠舵手”、“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来回唱,扯脖子喊,因为“语录歌”大多曲调高昂,的确给自己壮了胆。


走到小桥,心里发毛,心扑通扑通的跳,歌也不唱了,大气也出不匀了。夜色昏暗,微风吹来,刷拉刷拉的树叶声都吓得我们一激灵。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我和小忻成了惊弓之鸟,就差腿肚子没转筋了。


从分场到小桥,约八九里地,后悔药是没得吃了,返回分场更远、也更危险。今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和小忻反而不大怕了,快速通过小桥。从小桥往蚕场全是上坡路,我俩几乎是小跑着,连滚带爬,闯进了蚕场!一进宿舍,关死了门,我俩都瘫坐在地上,久久没有缓过劲来,内衣全部湿了,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我还记得当时的时间:快十点半了!


好在,当时是八九月份,狼还不至于穷凶极恶;好在,那天狼可能到别处去转悠了,没听到我们的“语录歌”,如果它(们)听到了,肯定和我们有得一拼;好在……这是我在农场最后怕的事之一,我现在敲键的手心,都是微微的汗水,因为直到现在,我看见狗都是离得远远的 ... ...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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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信号弹

下乡的头两年,我在蚕场。那时候珍宝岛事件发生不久,中苏关系处于最紧张时期,而我们黑河地区又正处于“反修”前线,所以大家的精神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蚕场离分场十二三里地,孤零零的一幢房子,四周都是柞树林、桦树林、榛柴窠。天一黑,没有电,只有几盏马灯,黑黢黢的。


夜幕下的蚕场,分外静谧,还有几分神秘。


夏秋两季天不太冷,有时晚饭后我们就站在蚕场房前的平地上唠嗑。如果天气足够好,还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分场的灯火,大家指指点点,神聊胡侃,聊到兴头上天完全黑了还不进屋,也算是一天劳累后难得的放松休闲。


常常就在我们海阔天空瞎白话的时候,冷不丁从蚕场后面就窜起一枚信号弹,有时是红色的,有时是绿色的,在夜幕中显得分外明亮、耀眼,它拖拽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夜幕,坠向分场的方向。

“信号弹!”大家一阵惊呼。


信号弹的突然出现不由人不一激灵,汗毛根根倒竖,浑身一层鸡皮疙瘩,脑子里马上闪过“阶级敌人”给“苏修”发信号的念头!看着信号弹在远方熄灭,我们赶紧回到宿舍,迅速关上门,心口狂跳不止。


躺在炕上哪里睡得着?支楞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就怕老毛子突然空降,把我们这二三十人一勺烩了。夜里起来小解,都是相互叫醒,一串出去,进来一串,人多热气高,胆子还大一点。如果只是一个人,外面月黑风高,估计就算尿炕也死活不出去了!


蚕场枪倒有,不过那是装散弹的单筒猎枪,轰小鸟行,轰老毛子指定不行。


为了提高警惕,蚕场还搞了好几次紧急集合。清晨正是好睡的时候,一阵“集合了!集合了!”的急促招呼声,我们马上跳起来,迷迷瞪瞪的摸黑将被子打成背包。没受过正规训练,背包不是四棱见方,而是松松垮垮的像花卷,不管三七二十一,背上花被子就往三四里地外山下的小桥冲,到了小桥再折回。甚至有一次几乎跑到分场了,再马上折回,来回能有二十来里路了。跑得大家伙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拉风箱似的,就这样锻炼大家伙的应变能力,折腾得够呛。


蚕场后面的信号弹还是过一段时间就来一次,肯定还有我们待在屋里没有看见的。它既好像没什么规律,又好像专门和知青作对:你刚刚松弛几天的心又因为看见它而提到嗓子眼,存心不让我们消停。

蚕场的北面就几乎是原始森林了,狼獐狐獾的倒有,但人迹罕至。是什么人晚上贼大胆不定期的发信号弹、又是发给谁的呢?—— 直到我调离蚕场,也没整明白。


神秘的信号弹,至今还是个难解的谜。

往事

78

有啥别有病”(之一)
 —— 流行性出血热大爆发

一九七二年或一九七三年冬,我们农场爆发了一场流行性出血热,分场一下子倒下二三十名知青,全都送到场部医院给隔离开来了。各分场都有或多或少的病员送场部,场部的医生哪见过这阵势?有点抓瞎,赶紧的向北安求援,北安专门派来了专家小组进行会诊、指导。


流行性出血热又称肾综合症出血热,是由流行性出血热病毒引起的自然疫源性疾病,流行广,病情危急,病死率高,危害极大。

本病是由病毒引起的、以鼠类为主要传染源的自然疫源性疾病。是以发热、出血倾向及肾脏损害为主要临床特征的急性病毒性传染病。


我不懂医,听说得病的知青畏寒怕冷,浑身无力,小便呈红色,身上有出血点。


导致出血热大流行的罪魁祸首是耗子,南方叫老鼠。


老鼠是一种啮齿动物,体形有大有小。种类多,成百上千种;数量大,全世界约有几十亿只,几乎与人口数量等量齐观,而且繁殖很快,生命力很强,几乎什么都吃,什么地方都能住。老鼠会打洞( 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上树,会爬山、涉水。老鼠极易适应人类的生活环境,因此成为主要之有害动物。老鼠常出没于下水道、厕所、厨房等处,在带菌处所与干净处所来回行动,经由鼠脚、体毛及胃携带物来传播病原菌,对人类危害极大。


我住在“猪圈隔壁是宿舍”的那栋屋子的时候,那栋屋子还有个顶棚。老鼠经常在顶棚上撒欢、追逐、游行,来回乱窜,搅得我们没个安生。平时吃剩下半拉馒头,第二天准没了;我们采的榛子、老乡送的黄豆等准备探亲带回家的土特产,往往先被它们“顺”了过去。


一天晚上,劳累了一天的我们差不多就要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只听见一群老鼠又在顶棚上嬉闹,吱吱乱叫。正所谓忘乎所以吧,一只硕大的老鼠玩砸了,从顶棚的缺损处一个失足就掉了下来,可巧就砸在一荒友的脸上。荒友正做着美梦,硬生生的是给砸醒了,一声惨叫。失足坠落的老鼠因为是砸在人脸上,倒没啥大事,好象就是有点蒙,一下子找不到北,在我们的被子上跳跃、奔跑,忽东忽西,动静挺大。


瘆人的惨叫、惊慌失措来回乱窜的老鼠把一屋子的人都惊醒了。人人掀起被子抓老鼠,大呼小叫,鸡飞狗跳,炕上乱成一锅粥。回过神来的老鼠却溜之大吉了。


那中了头彩的荒友如同中了邪似的,好些天蔫头耷拉脑,得空就坐在墙根打蔫,缓不过劲来。


又一天,我们在地头田间小憩,多数人都在打盹。忽然一阵尖叫,一个女同胞又拍又打,一只老鼠钻进裤腿顺杆子往上爬!幸亏七八个女同胞反应快,忽啦啦围上去,一阵拍达。老鼠哧溜一下,妄图突出重围。“老鼠过街,人人喊打!”这一回它可不那么走运,被一阵乱锄砸成肉浆。

女同胞一阵嘤嘤哭泣,怎么劝也劝不住。


自此,女同胞下大地的时候腿上也戴上了套袖,防土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为了防老鼠。


当年农场的流行性出血热经过几个疗程的治疗,差不多都治愈了,这是不幸中之万幸!


知青在北大荒艰苦卓绝,我们不仅面对繁重的劳动、简陋的生活条件,我们还要应对种种疾病。


十年后当我全须全尾的离开北大荒的时候,不得不庆幸一路坎坷走过这十年风风雨雨全仗着年轻和抗造,“命大福大造化大”。

往事

79

有啥别有病”(之二) 
—— 甲肝大流行

1988 年初春,一场突如其来的甲肝大流行,打乱了上海这座大都市正常的生活轨迹,空前拥挤的医院门诊,摆满病床的工厂仓库,甚至是旅馆和学校教室,还有街头关于疫情蔓延的各种耸人的传闻 ... ...,这场疫病流行整整持续了两个月,官方报道甲肝感染者超过 35 万人,死亡 31 人。

上海的甲肝大流行,震惊了世界。 


其实比上海甲肝大流行还要早十几年的,是我们农场爆发的一场甲肝大流行。


大约在一九七五年前后,农场突然甲肝大流行,原因不清。分场先是倒下几名知青,紧接着接二连三,割麦子似的,呼啦啦,没有消停,共有二三十名,全部集中在队部隔离开来了。分场领导挠头,一筹莫展,破例给每个得病知青一天一个大鹅蛋,算是补补身子,也是组织的一点心意。医务室手忙脚乱,大多数知青闻病色变。


可怕的是有一些知青医务常识几乎等于零,不知道甲肝的厉害,本来自己没事,但见到哥们隔离开了,或许是受到东北“胡子”的影响:“江湖中义字当先”,得空就到“病房”探望、瞎白活,大夫撵都撵不走。这还不说,而且依然还是一个饭盆里吃饭,你擓一勺我擓一勺,就好象哥们得病了、隔离了,他不接着得病、不隔离就“不够哥们意思”、对不起谁似的,成天搅乎在一起。“屎壳螂钻茅房 —— 找死(屎)”,不得甲肝才怪!原本倒下一个,结果找上了两三个垫背的一起隔离了。这回哥们可以算是更“铁”了。

当我们现在回顾往事的时候,就知道了什么叫年轻不懂事,什么叫“幼稚的冲动。”


病来如山倒。甲肝流行起来不分你是干啥的。疾病,也能小小不言的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小张原来在食堂干活,也被甲肝击倒了。经过治疗,最终痊愈了,他想“官复原职”,继续到食堂干活。和下大地比较起来,在食堂干活的优势任谁心里都象明镜儿似的:基本上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吃香的喝辣的,一天吃五顿也行,而且每个月只要交9元钱就妥!


这一回分场的干部主意挺正,本来就被甲肝大流行搞得焦头烂额,因此断然拒绝小张的要求,也没好脸子给他看:病从口入,这个道理还用教吗?!你小张毕竟是患过甲肝的人,要是有个反复,那就不是你一个人再得病的事儿了,而是几百号人哪!谁敢承担这责任!


领导心里话:没有臭鸡蛋,还不做槽子糕了?!谁上食堂干还不是干?真是!


也有因祸得福的。小王患上了甲肝,本来他与女朋友的关系处于“地下”,这回得病隔离了,反而挑明了:她的女朋友端汤送水,缝补浆洗,嘘寒问暖,不离不弃。这倒像现在我们参加年轻人婚礼时经常听到的: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她),对他(她)忠诚直到永远!


在这次甲肝大流行中,分场知青没有因此而死亡的,实属侥幸!


知青在北大荒,不能说是九死一生,但疾病和死亡确实也时时威胁着我们,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回来了,不易呀!

往事

80

病 号 饭

农场的编制有点奇怪:对外是“地方国营农场”:对内,分场的建制比照部队,按班、排、连划分,班有班长,排有排长,连有连长、指导员。我所在的分场至少有四个连,但分场并不叫“营”;尽管政治上享受县团级待遇,农场也不叫“团”;北安农场管理局,也并不称呼为“师”—— 我琢磨,也许这就是“农场”与“兵团”的区别之一。

在农场,知青过着半军事化的生活,早上出操,白天干活,晚上学习,偶尔,也会来一次“紧急集合”。


印象深刻的是,知青生了病,只要大夫开病假条,就可以休息;如果大夫认为应该另开病号饭,食堂就给做。食堂管理员叫司务长,和部队一模一样。


我在农场也吃过一回“病号饭”。


有一回病了,头晕,发烧、不想吃饭,大夫一看,断定为“病号”,二话不说,准休一天,另加“病号饭”。哥们把单子送到食堂,就出工了。


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地躺在炕上。


几十号人全出工了,只剩下我,还有一位管理宿舍内务的荒友,整个宿舍静悄悄的。不一会,有人轻轻地唤我名字,睁开眼一看,一名食堂人员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欠身站在我面前。

一大碗,比“海碗”稍小一些,比家里平时用的“大碗”要大不少;白白的面条、碧绿的葱花,上面还摆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香气诱人。


食堂人员见我醒了,亲切地招呼我赶紧把它趁热吃了。


记得小时候我病了,总是母亲着急上火,嘘寒问暖;现在虽说是病了,但也只不过是头疼脑热,给了病假,还给做好吃的,只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十分过意不去。


撑起来吃面条,汤热、面香,胃口大开,呼噜呼噜下去,出了一身汗,感觉马上好多了。


中午又是病号饭,晚上还是病号饭。第二天,我抖擞精神,赶紧下地去了!


回上海以后,虽然“澳洲鲍鱼四只、四斤的龙虾一只”没吃过,可也吃过一些所谓的好东西,但没什么感觉,犹如猪八戒吃人参果,不知啥滋味,留下的印象仅仅是好像曾经“吃过”,华而不实,太贵了。我相信,我就是粗茶淡饭的命。而在农场吃过的一次(天)普普通通的“病号饭”,永远铭记在我心里,其时其景,至今还记忆犹新。

往事

81

呵 气 成 霜

昨天“立冬”。到了立冬节气,北大荒真的冷了,零下十几度,虽然还没有冷到“嘎嘎的”,却也够初来乍到的上海知青喝一壶的。

听当地人指点,我们早早的套上了棉裤,那么厚,总觉得腿都弯不过来,出操练正步合适,因为腿都伸得溜直;练马步站桩也合适,因为蹲不下去。人人都是全副武装:厚厚的棉袄棉裤,皮帽子,棉手闷子、棉胶鞋。那么臃肿,仿佛人人成了“小锉个”、横竖一般长。有时候看见雪地上远远的有人走过来,确切的说,那不是“走”,摇摇摆摆的,像皮球一样,是“滚”过来的。


头一回见到北大荒的“棉手闷子”,棉的,觉得稀罕。它不像手套有五个手指,只有两个,就大拇指,其它四个指头是囫囵在一起的,“闷”在里面。“棉手闷子”、“棉手闷子”,大概就是这么叫出来的吧?


坐地户的左右两只棉手闷子有一条细细的绳子栓着,挂在脖子上,丢不了。中午热了、干活出汗了,他们就摘下棉手闷子,甩到身后交叉拧两下,棉手闷子就到身后去了,往手上“呸、呸!”吐两口唾沫,搓两下,继续干,显得是那么“沙朗”(利索、潇洒之意)。


“霜前冷,雪后寒”。北大荒的早晨特别冷,戴上皮帽子,一会儿就发现帽翅的两侧,都是白花花的霜。十八九岁、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上唇上已经长出了细细的胡子,也是一圈霜。女知青喜欢戴口罩,刘海上也是白花花的霜;如果不戴皮帽,估摸不一会儿就能变成“白毛女”,上台跳一段“喜儿在深山、我盼那东方出红日”都不用化妆。戴眼镜的更遭罪,在外镜片一层霜,进屋镜片一片白,镜片成了磨砂玻璃,啥也看不见,像瞎子似地探路、摸索。


只要开口说话,就是一团团的白气。


滴水成冰,呵气成霜,“立冬”,冬天真的来了 ……

往事

82

棉 胶 鞋

进入农历九、十月,北大荒的天一天冷似一天。地上早已有了积雪,瑟瑟的秋风变成了小刀子风,冻手冻脚了。秋装不抗冻,知青们纷纷置办皮帽子和棉胶鞋,你挑我选,分场的“小卖部”着实热闹了好些天。

崭新的棉胶鞋,胶底,高帮,草绿色的,配上上海知青草绿色的棉袄、棉裤,皮帽,除了臃肿一些,远远地乍一看,挺像那么一回事儿。


好马配好鞍。光有棉胶鞋还不行,听当地人指点,又买上毡垫、毡袜。第一次看到毡袜,觉得新奇,厚厚的,咋穿呀?

穿着垫上毡垫的棉胶鞋、踏着积雪下地干活,起先还真不觉得冷。但收工回来,就发现不对劲了 —— 棉胶鞋湿了!好在棉胶鞋可以烤,好在宿舍里有火墙,有拐脖的铁皮筒。一到晚上,捷足先登,火墙上齐刷刷的是一双挨一双的棉胶鞋,拐脖铁皮上一溜齐的是一双挨一双洇湿了的鞋垫。


“威虎厅”里,一时五味杂陈:既有劣质卷烟味、臭脚丫子味,也有铁皮上烤馒头片的淡淡香味,还有胶皮味,鞋垫烤过了劲儿的焦糊味儿。


棉胶鞋能不能烤干,要看运气,有时候火墙不够热,有时候棉胶鞋的位置不佳,早上只好穿着半干半湿的棉胶鞋下地,那个滋味,就好像踩在冰上一样!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太年轻,傻呀,怎么就没想到买两双棉胶鞋换着穿呢?还是知青囊中羞涩,捉襟见肘吧。


正所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有时候棉胶鞋并没有湿,当然也不用烤,就在炕头“烂马其糟”的放着,呼呼地睡过去了。不知哪个哥们半夜起来方便,迷迷瞪瞪的,深一脚、浅一脚,回到炕前一不小心就把棉胶鞋给踢进炕洞里去了。炕倒是一夜都温乎的,棉胶鞋却灰飞烟灭了,早上还得等小卖部开门 ... ...

往事

83

“ 烤火费 ”

中国的南北地理分界线以秦岭 — 淮河一线划分:秦岭 — 淮河一线以南者为南方,秦岭 — 淮河一线以北者为北方。


下乡前就听说过这样一件趣事:安徽蚌埠市是我们去北大荒必经之地,位于淮河的南岸。守卫津浦铁路淮河大桥的解放军战士分立大桥南北两端,冬季桥南的战士配发棉大衣,桥北的战士配发皮大衣 —— 因为桥南桥北分属南方和北方。


可见,南方和北方享受的待遇是不一样的。南方天热,每年夏季有“高温费”;北方天冷,每年冬季有“烤火费”(现似称“取暖费”)。

农场职工有“烤火费”,每人每年三十多块钱(具体数字忘了)。他们每年为过冬而在自家房子附近高高堆起麦秸垛、豆秸垛,小院子里是劈好的坢子、柴禾垛。这垛那垛,也得花钱。说出来也许大家伙不信:当年我们农场一牛(马)车麦秸 2 块钱,一牛(马)车豆秸 3 块钱,一牛(马)车柴禾也才 4 块钱!需要特别说明的是这钱还不是柴草钱,是车钱。柴草白给!家里如果有两个人工作,那烤火费就不是“收支平衡”,而是“略有节余”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有了这么多“垛”,干部职工家属“烤火”不成问题,至少不成大问题。


知青也有烤火费,因为知青是农场正儿八经的职工,咋会没有烤火费呢?有!但知青的烤火费不发放到个人,由农场(或分场)统筹使用。

按每人每年 30 元、一个连队 100 人计,烤火费 30000 元,在当年可以买多少车麦秸、豆秸、柴禾?!不敢指望冬天宿舍里可以光膀子、搧扇子,但进屋脱棉袄总可以做得到的。


可怜知青经常做不到这一点,特别是下乡最初几年。冬天,睡觉钻被窝前得先来一番思想斗争,戴上皮帽子,念两遍“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才丝丝哈哈地钻进去。睡靠墙位置的早上甚至能把半条被子和墙冻在一起,得慢慢拽开。


有的知青冻惨了,趁黑到家属区“打土豪、分田地”、“均贫富”,小不溜的划拉一点柴禾。第二天家属看看雪地的痕迹就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一通骂。


后来上面传出话来:如果知青在农场结婚成家,也给烤火费。


知青可不傻,不让男女之间说话的也是你,让结婚成家的也是你,拿知青当不识数咋的?—— 下乡的后几年早就军心不稳、人心浮动了。


咋整呢?知青只能“烧大腿”,扛着。我们没少睡凉炕,搁在现在早起不来炕了。当年还行,正应了那句俗话:


傻小子睡凉炕 —— 全凭火力壮!

往事

84

睫毛上的冰珠

一般家用电冰箱冷冻室的温度是多少?双门的电冰箱,门上有星形标识,如果是四颗星,表示温度不高于零下二十度,食物大约可以贮藏三个月,还可以冻结新鲜食物;如果是一颗星,表示温度不高于零下六度,食物可以贮藏约十天。


进入冬季的北大荒,零下二十多度是稀松平常的事儿,零下三十五六度也赶上过,冰天雪地,一片白茫茫的,室外整个世界就好像是在四颗星的电冰箱冷冻室里一般,那真叫个冷。

野外的积雪一脚下去到膝盖,那可不是说瞎话。人在雪地里走,硬是矮了多半截:一脚下去,膝盖以下看不见,远远地望去,一个个都成了“小矮人”,“白雪公主”那就更矮了!收工回宿舍,棉裤里面的下半段,尽是冰碴子。怪不得“农工”去野外,都打着绑腿,又利索又防雪。


北大荒早晨的小刀子风,吹在脸上真的像刀割一样,名不虚传,邪乎。全副武装出门,还捂上了大口罩,浑身上下,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


刚戴上口罩,觉得小小口罩还挺管用:小刀子风吹在脸上也没觉得有多冷,相反,呼出来的热气散发不出去,还觉得热乎乎的。没高兴多久,就看到伙伴的帽檐下半部一片霜,眉毛上一片霜,成了寿星老人了!还等没笑出声来,才奇怪地发现自己眨眼不对劲,眼睫毛发粘,眼睛一闭一睁,挺费劲儿。挺了一会儿,眼瞅着都快睁不开了,赶紧把手从棉手闷子里褪出来,伸手摸摸眼睫毛,吓了一跳:眼睫毛上是冰珠!上下眼睫毛都粘在一起了,哪还睁得开?!顺着眼睫毛往下捋,一粒粒小冰珠!刚出棉手闷子的手还有点热乎气儿,捋着捋着,冰珠遇到热气又化成了水。


捋完了,能眨巴眼了;还没来得及高兴,仅仅过了一阵子,睫毛上的冰珠又得再捋一遍,心里火苗子一窜一窜的!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口罩摘了!就一会会,热乎乎的口罩折叠起来咔咔响!


冬天在外“农业学大寨”,既不用开会,也不用动员,更不用伸胳膊喊口号,你想偷奸耍滑也成,但“冰棍”也正在向你招手呢 ... ...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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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天 两 顿 饭

好不容易盼来了休息一天,却被告知:休息天食堂开两顿饭,上午九点一次,下午三点一次。早起到食堂打饭的伙伴吃了个闭门羹,回来一说,没起炕的又纳头便睡,早起的伙伴重新钻进被窝,睡起了“回笼觉”。

农场地处北纬 48 度多,属于寒温带,夏天白天长、黑夜短;冬天正好调个个儿:黑夜漫长,白天苦短。冬至前后,上午八点多天才放亮,下午三点多天又擦黑了,如果吃三顿,好像吃早饭得起个大早,吃晚饭还得摸黑,吃两顿似乎也顺理成章。


从上午九点到下午三点,六个小时,还能对付;从下午三点到第二天上午七点(第二天没那个好事了,领导有话:大地主也不会连着休两天,得下地干活了,吃三顿),十六个小时,馒头大餷子粥顶不了那么长时间,咋整?


没辙,下午的那顿早晚饭多吃一点,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临了还捎上倆馒头,那是“夜宵”。


想不起来北大荒那么多漫长的冬夜是怎么熬过来的。有一句成语说“饱食终日,无所事事”。我们还做不到“饱食终日”,你饿了,可食堂掐着点开饭,可丁可卯,铁面无私,不通融;“无所事事”能做到,可甩扑克、瞎摆活,也有腻歪了的时候;搞“精神会餐”,说各自家乡的名小吃?那无异于望梅止渴、饼充饥,只会勾起馋虫。荒友小周有一句名言:“没钱买肉吃,睡觉养精神”,绿棉袄头上一蒙,呼呼大睡。


年轻人饿得快,再说了,肚子里也没有油水,扛到晚上八九点,肚子咕咕叫,铁皮拐脖上烘着的鞋垫一律挪开,馒头切成片,烤上。


馒头片烤得两面焦黄,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如果谁还攒着麦乳精,小心翼翼地舀上一两调羹,冲上一大杯,虽然赶不上“饺子就酒,越喝越有”,也算是一大享受,也算是饕餮大餐了!


一天两顿饭,初冬的时候还是仅仅是休息天来那么一回,进入严寒,那可是天天这样了,到后来也习惯成自然了。返城后,我竟一下子没改过来。记得刚结婚不久,因为妻子她是黑龙江兵团的荒妹,有共同语言,逢到星期天,我们会商量怎么安排,说着说着,居然异口同声地说 ——


一天两顿饭!

往事

86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

今天是农历腊月初七,明天腊月初八,至今我国江南仍有吃腊八粥的习惯,所用材料各有不同,多用糯米、红豆、枣子、栗子、花生、白果、莲子、百合等煮成甜粥,也有加入桂圆、龙眼肉、蜜饯等同煮的,大冬天吃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别提有多滋润了。知青在北大荒可没那个福份。


每年的“冬至”是基本固定的,12 月 22 日(偶尔也会是 21 日),冬至日起开始“数九”;春节一般在一月下旬至二月中旬之间(也有在二月下旬的);这一段时间,还是农历“小寒”“大寒”节气的时间段:“小寒大寒,冻做一团”。

如果“三九严寒”、“腊七腊八”、“小寒大寒”三兄弟相会,北大荒的严寒雪上加霜,室外气温动不动就在零下三十几度、甚至三十五六度!这就有了北大荒“腊七腊八,冻掉下巴”一说。那可真够知青喝一壶的!


天寒地冻,地冻天寒。有时候连队也会安排一点相对轻巧的活儿,比如让知青上场院搓玉米去,来年做种。“猫冬”?想得美,没那个好事!


场院的北面,有一幢房子,高高大大的,是主要存储大豆、玉米的粮仓。夏天里面特别凉爽,可现在是“腊七腊八”,那个冷!


几十个人围了两三个圈,坐下,一手一个玉米棒就搓上了。搓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冻脚!站起来,边跺脚边搓。虽说是在屋里,不知哪来的风,可劲的往身上钻。一个站起,一会儿全都冻得受不了站起来了,都好像得了多动症似的:缩着脖子,晃动着身子、跺着脚,双手还搓着玉米。


平心而论,搓玉米这活挺轻巧,让家属老娘儿们干合适。本来,一帮人团团围在一起,说个笑话,逗个乐子,破个“闷”,一晃就该收工了。可是腊七腊八那几天,硬是说话不利索,好像“癞蛤蟆喝胶水 —— 张不开嘴”了!张嘴就是一团白气,鼻孔里窜出来的也是两股白气,吞云吐雾,好像个个烟瘾特别大似的。下巴冻住了,冻僵了,不听使唤,没人说话,即使说话也成了“小嗑巴”。粮仓里实在太冷,比屋外仅仅就是风小一点。不停地活动身子,跺跺脚;不活动,一会儿就筛糠了。


糊弄了一会,队长看看实在冻得够呛,一个个小脸刷白,动了恻隐之心,挺不易的,收工吧。一听收工,也不管手里的玉米棒子刚搓了半截,一扔,赶紧往回“蹽”了。

往事

87

紫黑色的双手

在农场的第一年冬天,我的双手就被冻坏了。


干农活,没有一样是用不到手的。东北有一句话说“长手就会!”,它既说明任何农活都可以学会,“我们能够学会我们原来不懂的东西”;也是对知青的一种调侃,它的潜台词是 —— 你咋就那么笨呢?!

俗话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可惜这主要说的是南方。北大荒的冬天,根本不用到“一九二九”,早就“不出手”了。但冬天干活,戴棉手闷子总觉得不得劲:戴着那破玩意儿总有隔靴搔痒的感觉,没有赤手空拳利索,再说了,活儿干着干着就觉得热了,手心出汗,摘了吧,“该出手时就出手”!光手干活,倒是挺利索,但不知不觉就冻伤了。


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啥也不懂。冻伤的双手木了,发白,没感觉,回到宿舍就用温水泡上,当时还觉得挺舒服,可没到晚上就给你好瞧的了,奇痒无比。那一种痒,是叫人发狂的痒,挠吧!越挠越痒,越痒越挠,双手肿起来了,捏不成拳头,一宿没睡好觉。过了几天,双手发紫发黑,肿得像两个二两的馒头。干活只得老老实实地戴着棉手闷子,单手套都戴不进 —— 手背肿得太高了!


这才知道为什么有一句话叫“拿不出手”!紫黑色的双手尽量藏着掖着,羞于示人,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敢亮出来献丑。


有一回我在龙镇邮局办事,填写单子的时候不得不露出了紫黑色的双手,旁边有几个不认识的哈尔滨知青(听他们对话,好像是龙镇农场的 )一见,相互交流着眼神,摇着头小声的嘀咕:那小子的手完了!我自惭形秽,赶紧办完事逃了出来。


后来当地人告诉我,冻坏了千万不能用温水焐、热水烫,那样的话不就是要把手烫熟了吗,还有个好?冻伤了,就要以毒攻毒,要“拔”,用干净的雪来擦。


打起小我们就知道 “我有一双万能的手,样样事情都会做”。“样样事情都会做”的前提是必须“长手”,“长手就会”、“长手才会”;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双手真要残废了那可就惨了!


室外干净的雪满世界都是,隔三岔五的也总下雪。得空我就捧一把雪,替换着擦了左手擦右手,擦了右手擦左手。积雪冰凉彻骨,想到这样做是为了要保住双手,再冷也得咬牙坚持。擦到后来,雪化成了水,再捧一把,继续擦,直到手不冷了,微微有发热的感觉。


过了好长好长时间,紫黑色的双手才慢慢的缓过来。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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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的爬犁

印象中第一次看到爬犁,好像还是在圣诞卡上。坐着鹿拉的雪橇(爬犁在欧美有个洋气的名字叫雪橇),伴随着“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的欢快音乐,圣诞老人给人们带来新年的喜庆,给人们派送新年大礼包来了。


进入寒冷的冬季,农场到处是厚厚的积雪,土路和便道,车轧人走,积雪被压得平平实实,光溜溜、滑溜溜,有的地方甚至像镜面似的。

“十一月,大冷天,跑爬犁,雪泡烟。”我们第一次见到了东北的爬犁。


爬犁,由四根木头围成“井”字,上面铺上木板,因为它的底部仿佛犁杖,前部有点翘起,而且贴着冰雪路面行走,好像在“爬”一样,由此得名。东北的爬犁多用柞木、桦木、榆木、椴木制作,弯曲部分用水浸、火烤而成。爬犁因为重心低,形态平铺,可以轻松地从冰雪表面滑过。早年东北的冬天,家家户户靠爬犁出行,好像确实也找不到还有哪一种比爬犁更适宜东北地形与气候的载重交通工具。


在分场见的最多的是职工家属拽着个小爬犁上粮库买粮,爬犁上放着粮袋子,一拽就走,轻巧,不费劲儿。下午,放学后的孩子们三五成群地拉着爬犁嬉戏:有的把爬犁拽上高坡,坐在爬犁上往下“出溜”,随着爬犁的快速滑行,是一阵阵快活的尖叫;有的一个人坐在爬犁上,小伙伴在后面扶着推,越推越快,突然撒手,爬犁一阵滑行 —— 场地上传来阵阵的欢笑。


除了人拉爬犁以外,倒没见过狗拉爬犁,但见过马拉爬犁。分场的这种马拉爬犁好像是定制的:有座椅,有靠背。队长于荣、李福分乘两张爬犁,一人一马一爬犁,怀抱冲锋枪,端坐于椅上,神情严峻。马拉着爬犁,穿林海,跨雪原,追寻狼迹。 

知青常坐的是东方红拖拉机牵引的大爬犁。爬犁那个大,都是用原木做的,一次能坐二三十号人。拖拉机的履带扬起雾腾腾的雪粒,知青都背对着小刀子风,缩着脖子、抄着手,挤挤挨挨的坐着。坐爬犁最好靠后,即使摔下去,最多来一个大马趴;如果坐在前面摔下去,就有点玄了。有时拖拉机手二愣子,一看爬犁上男男女女尽知青,豪气万丈尽逞能,拖拉机开得格外猛,一律五档猛给油,转弯抹角也不带踩刹车的,常常把知青给甩出去好几个,在雪地里打好几个滚。好在冬天穿得厚实,又年轻、也抗造,扑打扑打还得坐上爬犁,丝丝哈哈的下地“农业学大寨”去了 ... ...

往事

89

大 烟 泡

北大荒冬季的冷,不是一般的冷,是严寒;北大荒冬季最可怕的,莫过于大烟泡了。


还记得小学或初中时看过一部电影,是彩色动画片《草原英雄小姐妹》。小姐妹龙梅和玉荣所碰到的,就是大烟泡!尽管,动画片中说那是“暴风雪”( 如果影片直接说是“大烟泡”,南方人搞不懂,那就要做许多解释说明;“暴风雪”就简单明白多了 );尽管,这动人的故事发生在内蒙古大草原。

俗话说,天冷冷在风上。北大荒的大烟泡就是大风、大雪和严寒“三兄弟”拧成一股绳的产物。如果在荒郊野外不幸遭遇上大烟泡,真的能把人活活冻死 —— 不是危言耸听、不是瞎忽悠。 


第一次领教、见识大烟泡的那天,天冷得出奇,一大早就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房顶上、土路上、沟壑里、田野里,到处积着厚厚的雪。雪越下越大,越下越来劲儿;风也刮起来了,越刮越猛。大片大片的雪花被大风撕碎成雪粒随风起舞,地上的积雪被大风刮起和空中的碎雪搅成一团、转着圈,一时间,天上地下到处是飞舞的雪花,风卷着雪,雪夹着风,天地一片混沌,放眼望去,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那是路,那是田,只有一片移动着的白色铺天盖地 ... ...—— 当地人说:刮大烟泡了!


伴随着大烟泡的,是凛冽的西北风吹着哨,怒吼着,似群狼在嗥叫,似野猪在厮杀;狂风卷起雪粒打在窗户上沙沙响,狂风吹得电线呜呜叫,鬼哭狼嚎,掀天揭地,仿佛世界的末日真的来临了!


好在那天没有出工,但到了饭点得上食堂打饭。哥几个看看窗外,谁都不想动弹,三个和尚没水吃,咋整?“抓阄”?找纸片现做“阄”挺费事儿,还是甩一把扑克“争上游”吧,谁输谁辛苦跑一次。牌发下来,我手里一把电话号码,外国人头一个也找不见,垫底,没辙了。费力地推开门,狂风先给来个下马威,一个趔趄,差一点来个大马趴。这狂风邪了门了,打着转,分不清西北东南;狂风裹挟着雪粒在身边不停地飞舞盘旋,抽打在脸上像刀割似的。不得不随时调整着走道的姿势,一会儿侧对着来风,一会儿背对着来风,裹紧了棉袄,倒退着走。仅仅三五分钟,脑门子生疼,十指冻僵了弯不过来。狂风钻缝觅隙,身上的热量迅速的散去,厚实的棉袄、棉裤、狗皮帽子,竟然就像没穿衣服一样,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这样,宁可饿一顿,也不遭这个罪呀!这一把牌输的,亏的大了去了!


大烟泡肆虐了一天一宿才停,大雪夷平了沟堑,遮掩了土路,路沟旁半人高的野草丛被大雪盖得只露出梢梢头。狂风让积雪随意搬家,大雪封门,房子的墙根儿,无端地堆起一座座小山,公路上是高高的雪墙 ... ...


在北大荒十年,哪年都得碰上几回大烟泡。


多少年过去了,大烟泡来时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大烟泡过后红装素裹、银雪条条,那样一种严寒,那样一种壮美,永远不会忘记 ……

往事

90

伐 木

蚕场后面连绵起伏的丘陵,是小兴安岭的余脉,除了一条曲曲弯弯的简易小道伸向远方,就是密密的原始森林。深秋时节,绿松、白桦、红枫、青柞,红日、蓝天、白云、清水,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把北大荒打扮得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冬天,色彩则要单调的多,只有红装素裹,但那也是另外一种妖娆。


小时候非常喜欢一首叫《我们的田野》的歌,到现在都能一字不落地唱下来;其中一段是:“风吹着森林,雷一样的轰响。伐木的工人,请出一棵棵大树,去建造楼房,去建造矿山和工厂”。

大冬天的,我们要去原始森林里伐木。这不是一般的拉柴禾,而是要请出一棵棵大树,分场盖房子要派用处。


从简易小道拐进森林,厚厚的积雪深到膝盖。雪面上是一行行的脚印,也许是山鸡,也许是松鼠,也许是狍子,也许是狼,也许是我们根本不知名的小动物,我们哪辨认得出来?但压根儿也不怕,因为进山的一行有十几个人,说话声、赶车的吆喝声、马儿的响鼻声、踏雪的咔咔声,早就打破了森林的寂静,真要有个孤狼、野猪啥的,它们可比狐狸还狡猾,怕是早就逃得远远的了。


到地场了,两个人一伙,开始伐木。伐木使唤的工具主要是“快马”和斧子。“快马”是一种钢锯,一米多长,两头有手柄。现在有时候还能在文艺表演中看到它的身影,演员可以用“快马”拉出悠扬的曲子来,这时候的“快马”就不叫“快马”了,改叫“锯琴”。


拉“快马”伐木必须由两个人合作,贴住树根,坐下,一推一拉。有一首民谣就是这么唱的:“拉大锯,扯大锯,你过来,我过去,拉一把,扯一把。”说的就是用“快马”伐木或剖板的情景。拉大锯扯大锯需要两个人的协调一致,还要一点巧劲。这活儿很累人,膀子酸得不行,拉一会就得喘口气,歇一下。“快马”锯到过半的时候,因为有一个空隙,树干会向锯过的一侧压下来,“快马”很容易被夹住,很难拉;这时候就要退出“快马”,改用斧子。用斧子在“快马”没锯到的地方使劲砍,大树就开始摇摇晃晃的了,为提请伙伴注意:我们就亮开嗓门喊“顺山倒喽 —— ”:粗壮挺拔的大树会慢慢、慢慢地訇然倒下。


冬天吃两顿,知道伐树累人,容易饿,所以上山时怀里就揣上俩窝窝头。零下二三十度,窝窝头早就冻得石头似的,饿极了,掏出来啃两口。

伐下的大树还要去除枝杈,拖到简易小道旁准备装车。等伐够了数,装完了车,天差不多也快黑下来了 ……

(待续……)

文章选自《北大荒十年》 来源 “在陋巷的博客”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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