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英不是"孽债"
2013年上海的暖冬稍纵即逝,人们迎来新一年初春的微风,又一个春天的脚步悄然与往常的美好,一切如期来到了我们的身边。这个温暖明媚的春天,我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渴望过。最美丽的邂逅,总是在漫长的等待后给你最意外的惊喜。
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贵州插队的上海知青叶辛写的《孽债》小说和根据同名小说摄制的电视连续剧《孽债》,反映的是我们云南军垦农场上海知青的婚姻感情纠葛。自《孽债》在上海乃至全国热播后,人们则将“云南知青”与“孽债”作了“互联词”,似乎云南知青就是"孽债","孽债"也成了云南知青的“代用名词”,只要你自我介绍是“云南知青”,对方十有八九会问你有沒有“孽债”?其实,我们云南知青对这样的问话,心里十分不爽。
去年11月初,我有幸与叶辛在版纳参加万达组织的知青论坛时,我对叶辛说:叶兄啊,现在“云南知青”与你的“孽债”都划等号了。真的,只要提到云南知青似乎都与"孽债"两字紧密相连了。
2013年10月24日下午由万达西双版纳国际度假区主办的"西双版纳情怀——我们的知青年代"在上海中山公园龙之梦万丽大酒店的宴会上,由云南知青李惠情介绍,我见到了沙英的亲生母亲阿凤(化名),我说受许多曾在版纳知青的委托,让我写写你与女儿沙英的母女分离的真实经历。我与阿凤进行了简单的沟通,希望她能支持我的工作,从她当知青时的那段艰难经历,映射出知青时代的真实故事。
尘缘的花瓣上,谁没有过一笔不可遏止的欲求?那些触碰了灵魂的美好一旦拥有就不想再放弃……我不知道是内心在召唤着春天,还是春天在召唤着我的心灵。面对着满眼的春色,心情从来没有像这样动容和欢欣。流连着我,也驿动着我!我要叙述他们的故事,这也是许多云南知青的诉求和心声。
作者(左)阿凤(中)李慧情(右)
为此,我在西双版纳与叶辛等作家和知青代表参加万达举办的知青论坛之际,专程赴西双版纳南腊河畔的勐满农场,采访了一对上海知青阿凤把亲生女儿海云送给当地僾尼族的真实故事.今年,远在西双版纳的僾伲族姑娘沙英与她的亲生上海知青父母在勐腊的南腊河畔团聚,度过了一个欢畅美满的新春佳节。
西双版纳勐腊县,古称镇越县,东、南部与老挝接壤,西部与缅甸隔澜沧江相望,是有26个民族聚居边陲小县。在知青时代是中国人民解放军云南建设兵团驻扎在这里。境内有条南腊河,从邻国老挝缓缓而来,逢山便绕,遇涧则跳,拐了几个弯,留下一条美丽弧线,又悠悠流回境外去了。出境注入澜沧江,最终经湄公河汇入大海,与太平洋有着遥远水脉联系。作为一条国际性河流,在境内虽只有一百多公里,却是南疆最具特色的一条河。这里热带雨林发育,雨季又多浸泡河里,很象亚马逊河的景色,也有人称这它为“东方亚马逊”。纵观人类古今文明历史,似乎都与河水有关,华夏文明源自长江黄河,恒河造就印度文明,尼罗河孕育埃及文明,勐腊县名就取自河流一个字命名的。蜿蜒不断的河水,伴随着两岸千年源远流长文明,那里有许许多多的故事,都是从南腊河水开始的。
美丽的南腊河流淌着说不完道不尽的故事
人生是条河,深浅都要过.岁月就象一条河,左岸是无法忘却的回忆,右岸是值得把握的青春年华,中间飞快流淌的,是年轻隐隐的伤感。对于阿凤与小朱(化名)夫妇的人生,行走在红尘,岁月在流消,伫立在风中.回首之间多了一些惆帐,甚至一些忧伤,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仿佛一切都变得遥远,留给他们的只是过去的坎坷和心灵的伤痕。如今面对现实,在柔抚的阳光下,对待分离四十年亲生的女儿,像恋人的眸子泛着亲切柔和的光芒,他们平和、乐观、豁达、开朗,在人生甲子之际,终于找回了团聚、溫暖、幸福!一切都来得那么坦然、平静、和谐!南腊河啊,她始终流淌,荡漾,散发着无法抗拒的人情世故和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2013年11月中旬的一天,我在西双版纳画院院长李连儒、西双版纳摄影家协会副主席朱敏等陪同下,驾车前往勐腊的勐满农场,在那里采访了上海知青的亲生女儿——僾尼族姑娘沙英。
在过去,上海城里人爱叫郊区和外地人为“阿乡”(乡下人简称)。其实,查一查上海人的祖宗,大多数是浙江、江苏的移民后代。根据史料,正宗的上海人只有浦东川沙北蔡镇人,一个叫张村的渔民。阿凤就是出身在这里的上海“本地人”。
1971年,在文革的上山下乡热潮中,上海市革委会为了讨好中央,急于凑滿上海上山下乡100万知青的指标,他们把上海郊区已当农民的2万名青年滥竽充数,纳入知识青年送去了云南兵团。其实,上海郊区青年中绝大部分并不属应届中学毕业生,他们中的文化高低,年纪差异都很大,有的本来在家已恋爱多年,有的早已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后在回城文件中指出:上海郊区到农场的青年,可以允许回原籍社队。)
[据作者了解:1968年开始,云南农垦系统开始接收安置省内外知识青年。到1972年,先后共接收知青10.40万人,其中来自上海4.76万人(其中上海郊区青年近2万人),重庆2.44万人,成都1.67万人,北京的8385人,昆明7038人。]
别了,故乡!
1971年初,中国人民解放军云南生产建设兵团来上海闵行、浦东、宝山、嘉定等郊县动员农村青年,以上山下乡接受再教育的知青名义,那时,农民出身的阿凤刚是18岁花季少女,她活泼、单纯、幼稚,看到电影里解放军女战士的穿着时髦的绿军装,红五星、红领章,英姿飒爽,满怀对解放军的崇拜、向往,一心想脱离在家种田当农民的环境,她毫不犹豫地积极报了名。
其实,阿凤家父母生了五孩子,她下面还有三个妺妹一个弟弟,家里很需要让她在家参加劳动,增加家庭收入,以此帮助父母减轻些负担,而且,那时她在家巳恋上了当地的男青年小朱,原想好俩人一起报名去云南兵团。那时巳21岁的男友小朱,在家里孩子中最小,哥姐已结婚成家,他是家中的顶梁柱,父母年迈多病,家里离不了他,老人需要他陪伴照顾,在父母极力阻止下小朱没能如愿与阿凤同行。
云南兵团知青的营房
1971年4月的下旬,阿凤只身一人,与同村的青年,告别家乡,离开恋人,报名参加了云南建设兵团的知青行列,经过一路风尘颠簸,来到了驻扎在西双版纳勐腊县南腊河畔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云南生产建设兵团。当载満着的青年男女卡车,在一排破烂不堪的草房前戛然停下,这里根本沒有半点部队的影迹,迎接他们的是满山的丛林,崎岖的山路,破烂的草房,光脚的职工……,当行李被人卸下车,车上灰头土脸,面目皆非的阿风,还绝对不信她眼前这一切,来到这样的“部队”,她死死抓住车箱的栏板,声泪俱下,大叫爸爸……妈妈……我要回家!她大叫着恋人小朱的名。18岁的阿凤,她从没离开过亲人,从沒离开过浦东,更沒离开上海……此时,夜幕低垂,把整个连队渐渐染黑了,阿凤坐在草房里的竹床上,也无心打开行李,更沒打水洗垢,她红肿的眼睛从竹笆墙的缝隙里,向外探望,月光下看到场地上的大黑狗,对着时起彼伏时的哭声,夾着尾巴,耸起肩毛,恶狠狠地狂叫着,似乎与阿凤对抗着,这时她巳泪尽声哑,再也不敢发出哭声,她耸肩抽泣,恐慌、寂寞、失魂落魄……
也许是10天的一路颠簸,已精疲力竭的同屋姑娘们都已躺下,朦胧入睡了,阿凤也昏头涨脑,迷迷糊糊的靠在床边的竹排上,耳边听着远处大沙河的流水声,房后山林里传来虫鸟凄凉叫鸣,阿凤闭上眼,渐渐梦回故乡,梦中心爱的小朱在她身边,依偎在他的怀里……阿凤眼前展现了离开上海前一天的夜晚,那晚俩个恋人在春天里,在月光的田野上,互挽相依的月下人影逐渐拉长,已是晨曦降临,他们还依依不舍……71年上海浦东的河水是那么纯洁、透沏,小河静静地流淌,悄然奔向远方,消失在晨露之中……。她在梦中声嘶力竭地的惨叫着恋人小朱的名字,喊着心爱的爸爸、妈妈……,可是,回应她的只有对面山谷的阵阵回音……。
突然,有人一声尖叫,划破了整个连队的宁静。此刻,阿凤从梦中惊醒,只见一条黑咕隆咚的大水牛,瞪大眼睛,从阿凤床头的门口伸了进来,刚对着阿凤的脸,这真把阿凤吓晕了,她急忙爬起床,躲在其他知青姐妹身后,吓得全身抖擞,这下又把阿凤吓哭了,到兵团的笫一夜就这么在恐惧中煎熬到了天亮。
阿凤连队的知青姐妹们
时光如流,阿凤在兵团生活很快两个月过去了,一切便慢慢习惯成自然了。此时,她发现来到兵团后一直沒来过例假,她跟要好的姐妹讲起此事,大家都认为刚到云南,也许水土不服的原因,但阿凤虽小心里她明白,是与小朱分别前他们已发生过那种事,加之孕吐反应又很大,她知道已凶多吉少,因为年龄太小加连队规定男女不准恋爱,更何况自已非婚生育,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她怕受到处份,更不敢把自己的事情找连队领导解决。她叫天不应,呼地不灵,与同来的几个知青朋友,共同想方设法,弄掉这个孩子,她在山上劳动时,梯田带上往下跳,想通过剧烈运动跳成流产;她用伤膏药贴在小肚上;她吃孕妇禁用的药;甚至,她请卫生员用银针来用针刺打胎……,一切都无济于事。
纸包不住火,衣包不了肚,随着时间推移,阿凤的异常暴露终于被连队领导发现,这是非法生育,严重影响连队政治思想工的评比考核,领导们对此恨之入骨,非但不给怀孕的阿凤半点照顾,反而对她百般刁难、谩骂、甚至恐吓!这消息很快被知青传到了上海,传到了家乡男友小朱的耳朵。真巧,小朱的家乡正在动员笫二批农村青年去云南兵团,这时,爱的冲动激烈着小朱,他不顾家人的竭力反对,毅然决然地报名加入云南兵团,比阿凤晚去8个月,並于同年年底,在小孩出生的前20天来到云南兵团,被分到离阿凤相隔14公里的另一个营的连队里,由于当时兵团的纪律,他们不是合法夫妻是不能分到阿凤同一个连队的,反之,还要受到作为“不正当男女关系”的严格制约。
1971年12月27日上午,那天是连队刚过伟大领袖生日的笫二天,阿凤突然感到肚子一阵阵剧动,大家预感阿凤要生产了,全连20多个女知青围在阿凤的床边,她们只能以无奈地用同情、惊讶、畏惧的目光注视着,也许这种精神鼓励胜过一切!当然她们没有懂分娩的任何经验,也沒有分娩用的起码器材,大家束手无策,只能紧握着阿凤颤抖的双手,一直眼看着满头大汗的阿凤在痛苦中翻滾、惨叫、挣扎……,此刻,来自各地的女知青们,就是她身边唯一的亲人,她们看到眼前的阿凤,又抱团痛哭起来……。
那天晚上,阿凤艰难地产下了一个女婴,起名为海云(意为:上海知青生在云南的孩子),连队有个叫小李的男知青,得知此事后,自告奋勇步行5个多小时,到阿凤男友连队通知小朱,希望他为孩子的出生给予关心和支助,可是,在那条件贫乏的边疆兵团里,哪里去买这母婴食用品啊,老实巴交的小朱,提了两手空拳来到阿凤床前,看到自已心爱的人和瘦弱的女儿,他们两眼相望,泪如雨下,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如今,他一切都那么地无能为力……。由于当时双方连队的纪律,没有正式领结婚证,是不允许非婚同居的,小朱只能当天回去。天黑了,他流着泪,哽咽着与阿凤母女俩告别,还要走了7个小时夜路,才能回到自已连队……。
那个年代,连队一天三餐白饭茄子汤,天天如此,有时接连吃一个星期,甚至一个月,也有时吃几个月的南瓜汤,还算好的。碰到雨季,那一般都是喝盐巴汤了。小海云生下来,阿凤又沒奶水,唯一的指望就是盼着唯一的亲人星期六来看她,带点去老百姓那里加工的小孩米粉,可那时由于兵团是不准谈恋爱的,你要去女朋友连队探望,必须经过你自已所在营部打证明给女方单位领导批准才能许可,真跟去监狱看望犯人探监如出一辙,如男友有时还开不到证明,被发现他来阿凤连队,只要有人举报连队,再报告营部,会派执勤排人来抓的。所以,小朱怕路上遇到熟人,不敢走公路,他只能绕远路,爬山越岭,7个多小时,趁夜幕降临,才敢偷偷摸摸进连队,去看望正在做月子的阿凤。
连队常帮助阿凤的男知青们
有一次,小朱来看望阿凤,正好被连队一个领导看见,马上报告营部,等营派来人赶到,小朱在许多知青们的隐蔽下,从后门爬上山,摸黑探路偷偷逃跑回去了……。
一天,小朱好长时间没来看阿凤了,小孩的米粉吃完了,他也沒送来,好久巳杳无音信,也不知什么情况,这让阿娟对小朱爱的热情冲破了一切,阿凤把还沒满月的女儿托给同连队的上海知青,大清早,她徒步向深恋的小朱连队走去,那天,不知孩子是否离开母亲怀抱的溫暖不适,还是眼前一张张陌生的脸庞使她不安,阿凤还沒走出连队,孩子就声嘶力竭的大哭起来,引来一群都沒当过妈的上海女知青,她们七嘴八舌,出注意,哄孩子,有的手忙脚乱拿开水,泡米粉,喂她吃,大家又好玩,又心急,真象热锅上的蚂蚁,弄得她们心慌意乱,晕头转向。
已是傍晚时分,西边天空的白云染成了橙红色,晚霞渐露,撒落在连队, 给胶林和草房盖上一层金黄色,照映得南腊河闪着耀眼的鳞鳞片波,河面上倒映着朵朵彩霞,大沙河水还象往常一样,带着一片金色波光粼粼地流向远方……此时,女知青们心里却都象装着火球,她们心急如焚,孩子忽哭忽停,忽伤心抽泣,整整一天了,已把她们也累得精疲力竭了…….女知青们顾不得洗澡吃饭,抱着孩子走到连队通向外界的路口,焦急地盼望着孩子的妈妈……。
西双版纳的雨季天,就象小孩的脸, 说变就变,哭笑不定,真是天公不作美,突然,天空乌云压顶,遮天蔽日,顿时,老天偏偏下起了倾盆大雨.驱逐知青们抱着孩子赶回草房,房间里黑灯瞎火,也许孩子也怕黑暗,一进屋就象见到鬼一样,突然,又嚎啕大哭起来,上海女知青李排长,急忙点亮了油灯,昏暗的灯光也使孩子的哭声戛然变轻了,连队的熄灯号已吹过, 已是晚上十点过了, 此时, 风静雨停了, 可是,孩子象喝过咖啡似的,眼睁睁看着你,怎么哄也不肯睡,她们唯一的办法,只能调点米粉稍放点甘蔗糖水装在玻璃瓶里,在煤油灯上烘暖后,用小勺喂她。女知青们看到孩子张开红红的小嘴,伸出小小的舌头咶着,还发出巴支巴支的声音,知青们想把煤灯调到最小光亮,让她早点入睡,也许孩子也怕黑暗,不一会儿,小海云又开始哭个不停,真把女知青们的心都哭碎了……,她们把在上海见到带孩子的十八般武艺全都用完了,这时,最后一口米粉也吃完了,可孩子还在声泪俱下,这哭声震撼着连队静静的夜空。
这非婚生育的孩子,已经给连队的政治思想工作抺了黑,这事本来就烦扰着连队军人指导员,这夜,只见他窗里透出的灯光忽亮忽黑,孩子的哭声使他无法入睡,也许他巴不得将孩子置之死地而后快,也许真的影响到他的盍睡,已是凌晨三点了,孩子还在继续哭泣,十七八岁的女知青也都累得无法支撑了,突然,在离房间不远处一声震天的爆炸声,把整个连队人都从梦中惊醒了, 大家不知是地震还是炮声, 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把女知青们吓呆了,她们本能地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四处张望屋外发生了什么事,球场上人头攒动,大家人心惶惶, 问长道短, 议论着、猜测着、怀疑着。女知青们涌进孩子的房间,看着李排长怀里的孩子,说来也怪,爆炸声后,不知是否受到惊吓,还是知道有人恶作剧,孩子竟然毫无半点哭声,抽泣了几声,却安然睡着了。球场人堆里传出,这是炸炮用的雷管爆炸声,而且,连队雷管只有指导员才能拿到,事情巳不点而明了。大家低声咕噜着:什么解放军呀,小孩是无辜的,把她吓死怎么办啊?作孽啊!听到这话,看到眼前这触目惊心的一切,女知青们把抱着孩子的女排长紧紧围在中间,孩子不哭了,她又睁开眼晴,望着阿姨们……,女知青们却抱在一起,都哭成了一团。
女知青李排长(右)与知青姐妺
黑夜终于过去,东方已露出鱼肚白色,晨曦从山顶的胶林中透过,射进茅房的竹笆墙缝,有女知青壮着胆走出草屋,这时看到连队指导员,身披一件黄皮大衣,站在球场边上,看到知青就冷若冰霜的问:“怎么了?小孩沒声了?死了?” 多么恶毒的领导,知青们怒目而视,敢怒不敢言,谁敢相信这是兵团的指导员!
因为阿凤与小朱是未婚生育,这是个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连队领导不因你们已成了有孩子的父母,而给予一些方便和照顾,反之作为严格把关的干部们更不近情理,连队领导下令:如果小朱没有他们营部开具的允许来阿凤处看望母女的证明,就属非法的,不但不能让小朱来探望母女俩,而且一旦发现,还是要驱赶出连队,如劝告不走,就要抓起来五花大绑送营部关押,再则游街。小海云出生后,阿凤自已身心交病,又无营养,产后一直无奶水喂养女儿,只能靠小朱用米去傣族寨子加工米粉,又求人买点白糖,这是唯一孩子的营养,还要爬山越林,往返十几小时送去阿凤连队。因此,小朱每次来探望阿凤母女的事,便成了他俩与知青们心烦意乱的事。有一次,小朱为了早点见到母女,急如星火,他包装好母女吃的米粉和白糖,趁天还蒙蒙亮,来到营部,干部还没上班,沒开到证明,他为了赶时间,不顾一切,便去了阿凤连队,下午时光,刚到连队,小朱拿不出证明,被人举报到营部,这时,有副营长亲自带领执勤排的人来到连里抓人。
母女情
这时,小朱进门就把喂孩子的米粉白糖放下,还末来得及洗去满身汗水,刚在阿凤床边坐下,他看着日思夜想的阿凤和女儿,用手抚摸着女儿的脸蛋,阿凤盼到自已唯一的亲人来到身边,听说小朱又沒开到证明,惊惶不定,心惊肉跳,她眼睁睁的看着小朱,泪如泉涌,抽泣着说:“今天中午已吃完了最后一餐了,如果今天不送米粉来,可怜的女儿就要断粮了,……”。正说着,突然外面一阵骚乱喧嚣的脚步声,“快跑!排长带人来抓人了!”
威风凛凛的执勤排战士
小朱与阿凤还没来得及讲几句亲昵之言,突然听到屋外的喊叫声,阿凤无奈地猛力推开依偎在身边的爱人:“你快走,有人又来抓人了!”此刻,俩人如临大敌,与《红灯记》李奶奶与李玉和见面时,敌人追到家中的景头,真是那么的如出一辙。说时迟那时快,小朱窜过房间,直奔通向山上的后门,躲进了深山老林,连夜离开了阿凤母女的身边。
那天,小朱一天还末进食,又饥又渴,在山沟里喝了几口山水,拖着疲惫不堪身子,摸黑走了七、八个小时,回到自已的连队,已是深更半夜,他动弹不得了,一头倒下,心力交瘁,他为这种忍辱偷生的日子,心中充满忐忑……。他抬头问苍天:“我到底作了什么孽?”此时,一个方龄二十的汉子再下忍不住了,顿时,他感到自已的无能,感到人世的困惑不解。他泪水涟涟……,小朱曾想过从山顶闭眼下跳,一走了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眼前又呈现出阿凤泪汪汪抱着面黄饥瘦的女儿张大着嘴,吖吖直哭,等着他的米粉……。
南腊河是澜沧江在出境之前的最后一条支流,是僾尼族人的母亲河,日夜川流不息。大沙河是这母亲河隔不断挡不住的支流,她如孩子从小牵着母亲的手,不畏强暴,依然欢蹦乱跳,随波逐流……。此时,小朱倾听着奔流的河水声,想着心爱的阿凤、女儿,他毅然决然,男儿担当自强!再次挺起,勇往直前!
时间真如流水一般,阿凤的56天产假快到期了,领导们开始每天来催她上班了,连队召开大会,指导员总要恶言漫骂。那时,连队又沒托儿所,阿凤上山后小海云怎么办?开始几天,阿凤上班后,女知青们偷偷轮流请假带孩子,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在百般无奈的困境之下,阿凤与小朱商量,只能决定将孩子送人抚养。
不几天,经人介绍,决定把小海云要送给结婚多年沒生孩子的一对当地僾尼族人了。一切由介绍人与两边父母都已谈妥说定。
女知青与孩子情
那天,阿凤起了个早,女知青们听说今天领养小海云的父母要来抱孩子了,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来帮阿凤收拾孩子的衣物,她们把小海云穿得象出嫁的女儿,打扮得特别漂亮。
中午,介绍人带着收养孩子的夫妇来了,身穿黑色的粗麻民族服装的僾尼族,背了个箩筐,来到连队,全连的知青把阿凤母女俩内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她们睁大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此时,介绍人拖着背箩筐的女僾尼人从人群中挤到中间,大家谁也听不懂她们在讲什么,这时,只见领养人放下箩筐,从里边拿出鸡蛋、魚、肉的三个罐筒(那时总价约6块钱),放在旁边的桌上,笑逐颜开,露出血红的大牙(吃槟榔的牙),伸出粗糙墨黑的双手,从阿凤手中接过还直不起头的孩子,又将脸紧紧贴着孩子,亲吻着稚嫩的小脸,然后,她把孩子放进了背箩,用生硬的汉语,说了声“谢谢!”,向大家招了招手,示意要走了。
临别,介绍人又转回来,还向阿凤讲了孩子给人后的“约法三章”,即“永远不能反悔,永远不能往来”等等。收养人背起装孩子的箩筐,急匆匆走了……。大家看着箩筐缝里露出的小海云的脑袋,随背箩人的脚步颠簸,孩子在不时地在摇晃,也许她已睡着了,也许,她更不懂如今已与父母们骨肉分离……。
背孩子的僾尼族女人
这是阿凤、小朱的亲生骨肉,天下知青是一家,这也是知青的孩子!此刻,在场上海的、四川的、昆明的女知青们,再也强忍不住内心的疼痛,他们声嘶力竭,如生死离别,都嚎啕大哭起来,这哭声回荡在山谷,震撼着知青们颤抖的心……。
小海云被收养人抱走后,阿凤接连几天以泪洗面,小朱得知后,也心神不定,加之阿凤产后也一直沒好好休息调养,小朱想把妻子接到了自己身边好好照顾,无奈之下,小朱与阿凤正式领取了《结婚证》,一对苦思冥想的恋人,终于离开了这个痛不欲生的地方,互恩互爱,过起了虽苦有爱的日子。
阿凤在山上栽下的橡胶树渐渐长高,开割流出洁白的胶乳了,可每当夜深人静时,小朱与阿凤思念女儿的心结,总在激烈徘徊,挥之不去……。
僾尼孩子
到了1978年底,那年沙英8岁,大规模的上山下乡运动进入第十个年头,知青不仅为边疆建设贡献了整整十年的青春岁月,最后却连回城的权利都给剥夺了!先后有12万余名城市知识青年前去参加云南兵团的建设。那个年头,知青们出现了顺口溜:插队插队,越插越对,插场插场,越插越长,要改变现状,只有去上访。于是,知青为了自己的命运抗争,他们的罢工、绝食、请愿之风迅速在各地兴起。“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知青的斗争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云南省委允许知青返城的文件下达了,而且明文规定:上海郊区的农村青年,可以哪里来回哪里去。这个文件针对了阿凤和小朱,他们可回到自已的家乡。但是,他们如要回上海,把亲生女儿留在这里,感情上怎样也是难分难舍,夫妻俩人商量,决定去找小海云,再苦也一定要把她带回上海…….
回城的文件中,来自上海郊区的阿凤夫妇成了回城的“硬档子”,这时。连队里与阿凤他们一起来的知青象战败后的逃亡者,纷纷丢盔弃甲,什么家具、农具,统统送人敲毀,那悲壮的场面激烈着阿凤和小朱,他们决定不顾一切,无论如何要把沙英带回家乡留在身边。
那天,阿凤夫妇趁天还末亮,俩人悄悄的来到沙英的养父母家,守候了许久,他们认出了自已的女儿,趁人不备,正想抢了女儿就跑,谁知被人发现,马上呼叫沙英养父母,许多人从家里拿出器具,挥戈动械,差点动真格,一阵争夺,阿凤夫妇寡不敌众,无能为力,只能自作罢休。他们带着自己身边的一对儿女回到了上海。
真是天从人愿,沙英十四岁那年,喜从天降,养父母也生了个女儿,从此沙英有了妹妹的陪伴,给家里增添了许多欢乐,僾尼族父母认为,这是沙英带来的福分,他们不但冷落沙英,反而更加喜欢了大女,他们省吃俭用,送沙英上学读书,沙英也很努力,她深刻体会到家乡缺医少药,无法解决老百姓看病难的问题,她选择了学医,考上了云南思茅卫校。1996年,学校毕业,沙英在家附近开了一家私人诊所,自已当医生,由于她医德兼备,看病人天天络绎不绝。
1998年的一天,有一个认识沙英母亲的阿姨正好去找沙英看病,闲聊中讲起了沙英的身世,她无意中告诉了沙英的亲生父母是上海知青,在此前沙英看过电视剧"孽债",曾也听说过类似的传说,但一直沒有上海父母的家庭地址、联系电话,想找亲生父母的愿望一直沒实现。今天听阿姨一讲,兴奋不已,她拉着阿姨的手,缠着一定要知道亲生父母的情况,她想见到从未见过的父母,说着她便大哭起来,见此状,阿姨无奈地将沙英上海亲生父母的联系电话告诉了她。拿着亲生父母的电话,沙英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才好,她想马上给妈妈去电话,可不知如何开口?对养育她28年的养父母又会怎么想?找到亲生父母后将来怎么办?……一系列的问题在脑海中接踵而来。不!28年了,再也不能等了……。
上海知青李惠情(左)回笫二故乡与沙英一家合影
一种世上无与伦比的母女之情冲破了一切!她勇敢地拨通了上海母亲的电话:“妈,我是你们在云南的女儿……”这时,阿凤耳边传来从未听到过的女儿叫喚,心中一切都明了,“哎,哎……女儿啊,我是妈妈……。”她忍着激动,回了最简单的话。这突如其来的电话,阿凤一时呆若木鸡,都不知讲什么好,她的心突然如猫抓,兴奋、自责、内疚、悲喜交集,她提着电话,如做了亏心事,头冒大汗,双手颤抖,她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电话的那边也只响着女儿的哭声,久久不能平息,阿凤回想着28年前将女儿送掉的景头,她快哭晕过去了……。
作者在云南沙英家采访听取小杨讲述寻找生母的过程
电话里,沙英告诉妈妈,她很快会来上海看望父母和弟妹。那天电话一挂,她与丈夫带上女儿就动身赶去上海了。阿凤原想,那正是上海的夏天高温38度,怕女儿太热在不住,希望等秋天凉爽点再来,谁知道阿凤突然又接到沙英在来上海路上从昆明火车站来电话,后天就到上海了。这可把阿凤急坏了,赶紧与家人商量如何去车站迎接,把房间也空出来,一切都准备就绪。
28年了,女儿长得什么样也不知道,双方互不认识,阿凤与丈夫连夜写了个“接云南沙英”的小撗标,第二天,阿凤全家拿了小横标,儿子开了私家车,来到上海火车新客站,昆明到上海的列车到了,阿凤夫妇高举横标,在站台上从车头走到车尾,就沒找到沙英一家,也沒人见横标找过来的,站台上的人渐渐走完了,这时阿凤一家人巳滿头大汗了,这时,看见远处有脸色黑黝黝,身穿深色衣服的三个人,阿凤不敢相信这就是女儿沙英一家,她走近问:“你们是云南来的吗?”“是的。”对方回答,“叫沙英吗?”阿凤又问,“我就是沙英啊,你是妈妈吧?”这时,一切都不用讲了,沙英突然泪如雨下,声音哽咽了,她一头扑向了妈妈的怀里……。
那天晚上,想起骨肉分离的伤心事,全家人都抱头痛哭。阿凤边哭边向女儿解释“当时真出于无奈,否则我们死也不会把你送人的……女儿你要原谅我们。”“妈,你别说了,我听说了,我理解的,我们团聚了应该高兴啊。”懂事的沙英边擦着眼泪边劝着妈妈。
阿凤见到自已的女儿穿得那么落魄,晚饭后,带着沙英一家去服装店,化了三万多元钱,把三个人从内到外的衣裤全換成了新装,还给沙英买了首饰。
沙英(右)激动的给作者介绍她在上海拍的全家照
这天晚上,阿凤要沙英陪她睡觉,28年了,沙英又第一次回到妈妈的怀抱,母女俩紧紧依偎着,无限的幸福让她们夜不能寐,整整聊了一夜,热泪浸透了娘俩的枕巾……。
沙英跟妈妈讲了许许多多从小到大的故事,也讲她参加工作后,嫁给了农场干部的子女小杨后,生了一对儿女,(女儿现已在上大学,小儿子现读五年级),小俩口在勐滿镇化了一百多万盖了一幢四层楼房出租。
沙英的饭店"大桥头餐厅"
又开了能容纳160桌人同时用餐的“勐満大桥头餐厅”,添置了丰田轿车。沙英的养父前几年巳去世,养母已退休,养母家里还有个妹妺也巳出嫁,养母家离沙英的饭店十分钟路,沙英夫妇俩常照顾着养母,平时常在饭店一起吃饭,店里忙了,养母也常来帮忙捡菜洗碗,大家生活在一起其乐融融。
有人问她你上海家里条件也很好,弟弟也是企业老板,为什么还不回上海?沙英说:“上海是好,还有亲生的父母弟妹陪伴,但人不能忘恩负义,我还是要回到云南,陪伴从小把我养大成人僾尼族养母。这样我才心安理得。”
2013年11月作者(中)与沙英夫妇在他们的饭店大院内留影
从那起,阿凤几十年来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下,沙英与妈妈常常互相来往,沙英家开饭店,有时忙得走不开,阿凤就与家人去云南看沙英,今年春节阿凤上海的全家坐飞机去了云南,在那里沙英与俩个妈妈过了个美满的春节。
沙英家与上海父母的全家福
现在,如有知青去云南笫二故乡,他们也常常去沙英的饭店住宿、就餐,沙英是知青的女儿,她还有上海姑娘对知青的那种热情洋溢,给人那种特殊的回家感觉,真的美极了!她更盼望出生后那两个月,帮妈妈抱她,为她流过泪的知青阿姨们去她家作客,知青时代巳一去不复返了,知青的情谊将一定永志不忘!
来源:上 海知青网、知青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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