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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养老:老年公寓手记(续)

老年公寓手记(四)张怡静

序:曾经读过一篇文章,题目忘了,写的是游牧民族的老人,在老到不能和孩子们一起启程转移草场的时候,家人只好把老人留下,在老人身旁围上一堆篝火,摆上一堆食物,家人离去。任由老人坚持到最后,或者被野狼吃掉,或者食物柴火用尽,最后离开人世。那时我还小,无法理解,只是觉得残酷,现在才理解这就是人到晚年的凄凉和无奈。 

猫的糗事

养老院里的野猫一群一群的,好多老人会把吃剩的饭菜拿去喂它们。院部每年都要派人抓走一些野猫扔到荒山去,但有的精灵猫还是会回到老人公寓,继续在院里繁殖后代,生生不息。


有的猫一身雪白,像团绒绒的雪球,令人喜爱。有的一身乌黑,两只眼睛冒着绿光,阴森森的像只小猎豹,令人害怕。还有花的,黄的……一到春天,尤其是晚上,那一只只猫叫起春来,像哭像嚎,尖利嘶哑,在楼下窜来窜去,你赶都赶不走。


本来猫是捉老鼠的,可是现在的猫据说都被老鼠控制了,甚至还可以和老鼠做朋友。公寓里的猫也是这样,一只只老鼠在光天化日之下窜来窜去,猫们只管自己谈恋爱,根本不去管老鼠们的坏事。

每次我走到后门岗,都被一只死猫吓一跳。其实它没死,它就是四仰八叉地躺在过道上一动不动,也不躲人,瘦的皮包骨,就像一只死猫,它不让道,我还得绕着它走。


门岗师傅说今年母猫多,公猫少,这只公猫每天晚上被几只母猫围着。我也看到过这样的情景,几只母猫又肥又大,围着这只瘦骨嶙峋的公猫打架。门岗师傅说这只公猫是肾虚病痨了,他说的好像是聊斋里一个书生被几个尼姑圈在庙里的故事,我不由得好笑。猫们忙着它们的糗事,所以这里就成了老鼠们的天下。


有一天中午,我进食堂去还一只碗。一进去就感觉脚上被撞了一下,只见一只硕大的老鼠从我脚下窜走,大的像只猫,惊得我目瞪口呆。还没缓过神来,又见两只大老鼠从饭盆里窜出来。天哪!这可是大白天,当时食堂人员还在厨房外面收拾碗筷。


唉,这一大群野猫真混蛋,我们老人每天吃食堂,这么多老鼠在食堂里横行霸道,窜来窜去,谁知道这饭菜还卫生不卫生?


可是老人们还是喜欢猫。有个老人有些痴呆,她每天不是到垃圾箱捡破烂,就是趴在栏杆上望着楼下的野猫叫猫囡囡。每天我都听到她的叫声:“ 猫囡囡!猫囡囡!”一边往楼下丢食物。有时干脆下楼和猫们混在一起。


猫们也熟悉她了,不怕她。有一天我看见她怀里抱着一只野猫坐在楼下。这以后就常看见她弯着腰抱着一只猫在楼下蹒跚,一边喊着:” 猫囡囡,猫囡囡……”


可是她亲生的囡囡们,却看不见老人这孤独落寞的场景。


唉,这人老了是有点无奈。


所以人不能太长寿,有个名人说过:“太寿不尊。” 真是这麽回事。

不敢去餐厅

一群佝偻的身腰,一片干枯的白发,还有那浑浊冷漠的眼神。嘴角挂着饭粒,嗓音嘶哑,说话呜噜不清,步履艰难,一群八九十岁疾病缠身的老人。不是患着帕金森疾病,就是中风后遗症,或者是早期痴呆症等。老人公寓里大都是孩子们万不得已,才让无法自理单独生活的老人,来到老人公寓。站在餐厅里望去满目苍夷、惨不忍睹。我总是把饭菜打回房间去吃,为了躲避这样不堪入目的场景。


这就是苍老吗?眼前一片混沌,看不见一张笑脸,看不见一朵鲜花,更看不见一朵飘逸的白云。于是,何须睁开眼睛观望世界,于是,低垂眼睑,缩头哈腰。骨头松了,关节滞了,蹒跚在最后几天的日子里。


耳边一片死寂,听不见一声欢笑,听不见一声鸟叫,听不见一丝风声,世界与他告别。于是,世界在他心中死亡,他就像一具已经没有生命的模具,在人间晃荡。


这就是老年吗?这里的老人大多不富裕,是穷人的老年,可悲的晚年。


他们没有多余的钱,没有多少文化,不知道现在的医学发达,白内障、耳聋都可以适当矫正。


他们的老年生活,就是等着食堂里那一日三餐煮青菜,烂饭,不费牙的食物。也是,他们的牙都坏了,已经嚼不动食物?


我害怕去餐厅,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群苍老耄耋的老人。


可是,现在民间竟潜伏着一种 “仇老” 的情绪。


因为老人公寓与乡村邻近,与乡民们常常要碰面,而且这趟公交是单线,坐车的人大都是附近相互认识的村民。那些并不富裕,文化程度不高的乡民,他们觉得这个老人公寓里的老人,每月拿着五、六千的养老金。其实公寓里只有少数几个教师和干部,大多数只是企业退休老人,三千左右的养老金,住公寓并不富裕。还有许多老人没有养老金,是靠儿女们凑钱住进来的。


而底层的村民们并不了解情况,因为在他们的眼里,能住进这样现代化的老人公寓就是奢侈。于是,每每坐公交车路过公寓时就嫉妒仇恨。有的村民就会愤愤不平地骂道:“ 这帮老人,不用干活,每月拿着花不完的钱,让人伺候着……我们年轻人每天干死累死,也才拿到几千……”


我坐公交车听到几次这样的谩骂 ,别的老人也说有听到这样的谩骂。


太恐怖了,社会上那种对不公平的怨怼,竟然转移到老人身上。不敢想象,是否哪天会有村民冲进老人公寓,对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施暴?


说起怨怼的情绪,有一天我走在街上,一个邋邋遢遢的老汉走在我身边,边走边骂,骂的是某某党员是操蛋,某某领导是强盗……我很惊讶,百姓口里竟然有了这种明目张胆不满的语言。

最近上面开始整治村霸,公交车上也有了聊天的新内容, 骂村霸,而村霸就是乡干部。百姓骂道:“上面发点钱都被他们黑了,阿拉晓得也没办法,人家一帮帮亲戚都是官,碰不得……”


有时去打饭,站在餐厅,不知道自己是恐怖苍老,还是另有恐惧,似乎到处都有怨怼和怒气。


好在 “ 打黑除恶 ” 的标语到处张贴着,但愿还百姓一个清明的世界,祈祷我们的国家公平安定,但愿社会对老年人多一些关爱。

老年公寓手记(五)张怡静

序:当然,老年公寓里也有开心的时候,那些经济条件好,心态好的退休教师的情景就不一样。而且过年过节的时候,外界会有节目演出来慰问老人,有时还有礼品送来。这时候的老人欢聚一堂,其乐融融,但愿这样开心的时候多几天。 

暖  心

我刚住进公寓时,马上有一种暖暖的感觉扑入心怀,院长主任,医护人员,护工阿姨都面带微笑,和蔼可亲,有个主任干脆让我叫她名字。名字也好听,叫梅子,就像呼唤家人一样。


我入住的是二号豪华楼,那时候公寓里老人不多,二号楼里有几个退休教师,大家竭力叫我住豪华楼。她们说普通楼里没有防火道,没有厨房,不能烧饭,必须吃食堂。豪华楼里有防火道有厨房,可以自己烧饭。我搬来那天,她们围着我问长问短,给我介绍公寓里的情况。这个说教我打太极拳,那个说晚饭后有做健身操,大家可以聚一聚,聊聊天,真是一个暖心的大家庭。


陈老师尤其热心,她岁数比我大,还抢着帮我搬行李。她自己种了一块菜地,今天给我送把小青菜,明天给我端碗自己做的泡菜,甚至到了霉季还给我送来几包卫生球,关心至极。陈老师对二号楼里的每个老人都很关心,真是个大好人。


没过几天,一个老人过生日,给每个房间送来大麻饼。刚过了几天,又有人端来一碗冬至汤圆。啊呀,我过得稀里糊涂,还有人帮我想着过节,真好!


今天是腊八,早上起来走进厨房,准备煮点麦片当早餐,却突然发现桌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腊八粥。谁送来的?我睡得香香,连声音都没听见,连忙跑出去打听。原来是一位年近九旬的宁老师端来的,心里这个暖呵,这种邻里是一家的感觉真叫人惊喜。


宁老师高寿八十九,走进她的房间有书香味。


宁老师七十开始学国画,二幅大大的国画挂在墙上。一幅题词:清风月夜本无价,远山近水皆有情。是一幅山水画,参加过普陀老人画展。另一幅是临摹走廊里的一幅壁画:牵牛画眉,一幅花鸟图。宁老师像个讨奖的孩子站在画前,自我陶醉地说:“ 画得不错吧?”


确实不错!我虽然对国画一窍不通,但对眼前这位已经八十九岁的老人能自我消遣,快乐度晚年的心态确实赞赏。


在二号楼里,我们都很敬重她。每天早上,她带领大家打太极拳,傍晚又带领大家做健身操。余下时间读报作画,有时还会上网看看邮件,还会自己烧点好吃的。


老人住在公寓三年了,是这里的元老。刚来时公寓里只有几个老人。


“ 那时可有意思啦!”宁老师说:“ 我在餐厅刚吃完饭站起来,马上过来二个护工,一左一右扶着我,一直送我回房间。哈哈,我成了皇太后!” 老人爽朗的笑声底气十足,引得我们都哈哈大笑。


那张左右被护工扶着的照片,后来被选送到报刊上再三宣传,成了宣传老年公寓优越的广告照片。

想  家

年底,是回家的日子,我却离开了家,住进老年公寓。


今天是入住公寓的第九天,早起心情就有点烦,有点乱。


天阴有雨,气象报告全国大部分地区有雨雪,想到年底急急往家赶的人们,祝他们一路走好。


回家、想家、每逢佳节倍思亲,这种感情太折磨人。哪怕家并不是很温馨,哪怕亲人只有一个,哪怕家乡并不富裕,人在外面就是要想家。为回家不知有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


我曾在杭州打工三年,也常常被想家的情绪煎熬。放假回到家里,三岁的孙子都不认识我了,客客气气地把我当做客人,给他啥都不要,以为他奶奶是外人。我想抱抱他,他也跑开去。我孤身在外,在公园里看见人家奶奶和孙子一起玩耍,真是无比羡慕。有时,有了欢乐想与家人一起乐,有时,有了痛苦真想抱一个亲人哭,但大多数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扛。


现在回家了,老年公寓离儿子家很近,只用半小时就可以见到儿孙。可是一个人住在公寓里,有时还会感到孤独寂寞。这种寂寞看不见摸不着,却分明存在,挤压着你,包围着你,使你坐不住,静不下心,几乎无法做事,只想哭,只想身边有个人,有个人和你说说话。可是,当儿子打来电话问我好吗?我还是说:“ 我好,放心。你们都好吧?”


这种孤独从医学上分析,大概是内分泌引起,是缺乏一种激素细胞,神秘的化学介质在左右你。人体是一架神秘的机器,有时你自己都无法 掌控自己,过几天自然会好一些,但是还会感到孤独。


孤独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有时会杀人。


好像一个人的家是空巢,两个人的家才是家。但是不要让孤独缠住你,还是要走出去,和大家聊聊天,去看山看海。老年公寓建在半坡上,靠山环海,风景如画,那些日子我常一个人走出去,围着公寓游山玩水,一边摄影,大自然能疗伤。


要相信,明天太阳照样会升起,风儿依旧吹,云儿还在飘,明天会更好。

大红灯笼挂起来

快过年时,每户发下两只大红灯笼挂在阳台,还给每个房间贴上春联,给寂寞的老年公寓增添喜气。


并且召开一场联欢会,击鼓传花,花落谁手里谁就上来做游戏:吹蜡烛,夹乒乓球,丢保龄球或猜谜语,参与者都有奖。


主持人小芳姑娘真讨人喜欢,节目全是她策划。此时她随着音乐又扭又唱,还不时过来搀扶老人做游戏,鼓励老人随意歌唱表演,气氛搞的很热闹,老人们一个个都开怀大笑。


有个老先生一身西装领带,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脚上却蹬着两只大熊猫棉鞋,哈哈笑着走上台唱开了越剧。唱着唱着他瞄准一个老太太,上前叫声娘子,拉起就走,一边唱道:“夫妻双双把家还……”


老太太更大方,干脆搂住老先生的腰,官人呀新郎呀,咿咿呀呀乱唱一气。老太太已经八十多岁,大脸盘长得粗,身板也粗壮,那一招一式就像是男扮女装的伪娘。她性格爽朗,爱扮洋相逗人嘻乐。第一次看见她,活脱就是红楼梦里的刘姥姥,那傻劲儿,那憨态,叫人忍俊不禁。


嘻嘻哈哈一下午,然后开席年夜饭。院长讲话:“ 今年我们公寓扭亏为盈,一号楼租出去年金五十多万。今年又获得浙江省养老院最美家园,入住的老人也越来越多,喜事成双!最后请大家吃好喝好……”


菜还真不错,鸡鸭鱼虾大闸蟹,还有凉盘热炒和水果,可惜老人们吃不动,整只鸡没动一筷子,一条大清蒸鱼只动了动尾巴。炊事员大叔说:“别浪费,都端回去,明天吃。”


已经住了几年的老人说:“ 今年民政局的领导一个没来,领导不吃白食了,好哇!”


后来我这段 “大红灯笼挂起来 ” 的小文章 被张贴在墙报上,只是后面的:“ 民政局领导不吃白食了……” 被删掉。


老年公寓原来是私营公寓,是高档建筑,后来无法经营下去,折价卖给政府,我们是得了便宜住进这样豪华的公寓。公寓硬件很好,但是软件服务跟不上。这样的娱乐活动一年只有几次,一搞活动就上电视上墙报宣传,平时的生活其实很枯燥。

老年公寓手记(六)张怡静

序:生活往往有很多无奈,尤其是到了老年。而我们的教育又缺乏人性方面的指导,对死亡的认识只有靠我们自己去观察思考。有时公寓里的老人们也会聊到这个问题,而且有一部分老人赞成安乐死,尤其是那些经济条件差,又疾病缠身的老人,她们希望有这样的一个机构,让她们能轻松地离开人世。

再见,阳台

企业养老金一年才涨一百多元,老人公寓的收费今年一下子每月涨了八百多元,实在有些承担不起。用老人的话说,养老金一手进一手出,都交给养老院了。


这对身体健康,生活能自理的老人来说,勉强渡过。如果身体有病,那就是入不敷出。如果护理级别涨一级,收费就又涨几百元,企业退休的老人真是承担不起。


刚来公寓时,房间大都空着,办事员和豪华楼的退休教师们都竭力劝我住在豪华楼。


我在豪华楼住了一年多,实在是心疼企业退休那不多的养老金,每月都交给公寓的会计,剩下的钱有时感冒开点药都不够。

后来看到普通楼的四楼开放,虽然房间小了一半,没有厨房,但阳台还是不错的。


我就搬离豪华楼,住进普通楼,这样每月可以节省一千元,够我每月开支的。


在普通楼住了三年,没想到又要换房间。


老人越来越多,一号楼开放。有单人间,没有阳台。


价格比普通楼双人间的包房,每月要便宜几百元。


这样一比较,我又想换房间,搬到一号楼没有阳台的单人房间去,这样每月可以少交几百元。企业养老金只能维持温饱,否则就入不敷出。


改革好像一步进一步,改革红利要惠及每一个公民,可是我的生活水准不是在提高,而是一步一步在降低。


如今猪肉涨价,食堂的肉片炒菜只是让你听听肉的声音,盛在碗里的肉炒菜不见一片肉。物价飞涨,我只好和我的阳台再见。

细 节

早晨四点正是酣睡的好时光,但此时的老人院里却开始有了声响,有人在大声地咳嗽,有人开始在走廊里拖拖沓沓地走步,还有人推着嘎吱嘎吱的助步车……这些声响不是很大,还是可以忍受。 


护工也开始工作,推着车子开始收集各个房间的空暖水瓶,去灌开水。


开水房在楼下 ,有些护工不懂得,有的老人还在睡觉,动作要小心。


护工们推着四轮车在走廊里急步走着,车子摩擦着地面发出像开拖拉机一样的噪音。而且,有的护工拿起空暖瓶放进车上的铁架子里时,不是放下去,而是砸下去,好在暖瓶外壳也是铁的,砸不破,但是声响就更大了,非常刺激耳膜。


取空暖瓶来回两趟,装好开水送来又是两趟。望着窗外天还没亮,听着这来来回回开拖拉机一样的噪音,有时我真想大声喊出来:“ 吵死啦!还让人睡觉吗?”


但是我没有喊,我耐心地听着,就像相声里讲的,等着听完楼上扔完第二只鞋子。


护工里面只有一个护工懂得动作要小心,每次都是慢慢地推着车子,尽量不发出声响,把暖瓶拿起放下也是轻轻的,推门关门都是那么轻柔,有时等我起床才发现开水已经灌好,不由心生感恩。


再讲讲食堂,每到有检查团来公寓时,食堂人员就戴上口罩围裙,带上一次性手套,全副武装,桌子也擦得特别干净。等检查人员一走,口罩也不戴了,手套也搁一边了,食堂人员说着话给你盛饭打菜,菜汤顺着碗边流进锅里,手指头泡在你的汤里。


还有个别的食堂人员拿着一双筷子给你捞面条,没人时她就拿筷子捞盆里的面条吃,你看着她把筷子从她的嘴里拔出来,又捞面条放进给你的碗里。这些工作人员大都没什么文化,来自农村,她们不重视卫生常识,因为雇佣她们工资不高,所以领导们也就眼见眼闭。


诸如这些不足之处,有人提过 ,我专门去办公室也提过。领导态度很好,笑眯眯地接受,并表示会想办法改进,但是几年过去了,依然如此。


院里的老人大都是企业退休和没有养老金的老人,钱不多,只能住在这样的老人公寓里,而且目前已经没有床位,能住进来就是幸运。私立老人公寓不是低端老人住的,高昂的收费更加住不起。


总之,老人公寓不是盈利单位,此地还是政府级养老机构的福利中心,政府缺钱,没有办法。

超  脱

今天在公寓散步时,看到一个特护区的老太太坐在轮椅上被家人推出来。我替老太太高兴,在户外可以看到蓝天白云,绿树摇曳,感受到微风吹拂,体会到大自然的活力。


特护区原来在一楼,还有阳台,老人走出几步就可以见到蓝天白云。后来老人多得住不下,不知是谁提出来的建议,办公大楼的四楼一直空着,结果把四楼改造一下,特护区就搬到了四楼。四楼没有阳台,这下特护区的老人就暗无天日了,没有一个老人能自己下楼,而且护工也不许老人们下楼,出口都被封锁住,特护区变成封闭性的,老人们只能在楼道里坐坐。我去过一次。看到他们傻傻地坐在楼道里,空气也不好闻,无奈的老年。


能不去特护区的老人是幸运的 。我每次散步都带着随身听,伴着曼妙的音乐,抬头望着蓝天,望着云卷云舒,心情非常愉悦。我想今天坐在轮椅上的老太太,被家人推到蓝天下应该也是愉快的。


可是我发现她不是抬头望着蓝天,而是依旧低垂着头,默默无声地歪倒在轮椅上,仿佛没有一点生气。倒是推轮椅的家人走开一边,兴致勃勃地和别人聊着天。


不由想起在杭州打工时,我兼旅游团保健医生陪护一群离休干部,去美国科罗娜多岛上时看到的一个景象。《附照片》

图中一个老人也在睡觉。当时我直觉得奇怪,这个老人是活着吗?这是在科罗娜多酒店,面临太平洋,建立在沙滩上,是富人的度假胜地,多么惬意美妙的地方,这个老人浑然不觉。


现在想起来感觉是,如果一个人垂老到没有了生活质量,没有一点乐趣,甚至没有了情感,不如结束生命。由此我赞成安乐死。


长寿未必是好事,健康地长寿才是好事。有一句话说得好,我们不是怕死,是怕老,老到没有意识,不能自理,还是结束自己吧。


晚年起码要自己能走出家门,能体会到大自然的阴晴圆缺,能有天人合一的欢快。


由此想到母亲的 绝食,有了新的认识。当初为这件事我痛不欲生,好几年无法从自责中解脱。母亲是在我离家时选择绝食而亡。现在想想,这是母亲的一种超脱,能做到这种超脱,也是一种精神。


我想,也许以后,我也会选择这种超脱。

老年公寓手记(七)张怡静

序:人不能没有爱,花草之爱,饲养宠物之爱,大自然美景之爱,文学绘画之爱,情爱、亲爱、善爱、都是人类不可或缺的爱。如果心中没有了爱,就是哀莫大于心死了。所以要赶紧培养一些爱的情愫,陪你走过晚年。

梦中的母爱

大概没有一个婴儿能记起躺在母亲怀抱里吃奶的回忆…… 但我有过,我躺在母亲的臂弯里,望着母亲慈爱的脸,贴着母亲温热的肌肤,吸吮着母亲微甜的奶汁。当我吃饱的时候,我就和母亲互相凝视着交流感情。


母亲也陶醉在热爱中,在她美丽年轻的眼睛里,她的孩子就是天使,即便是一个长着塌鼻子小眼睛的丑孩子,母亲也一样爱她。


小天使吸吮着她的乳头,时不时地张开眼睛,那样热爱又纯净地望着她的慈母。她们温热的肌肤相互紧贴着,婴儿的小手会有意识地抓挠着母亲饱满的乳房,还长着绒毛的小脸贴在乳房上,四目相对,爱在无声地交流, 母亲会忍不住地呻吟着,一边发出爱的叹息,一边俯下柔滑的脸蛋亲昵她的孩子。


婴儿也会情不自禁地发出呢喃之声,是在嬉笑吗,还是在诉说爱的语言?

我就是那个婴儿,此时我真切地体会到爱的陶醉,我贪婪地抓住这温馨的爱,躺在母亲的臂弯里闭着眼睛,甜甜地笑着,闻着母亲的奶香,好像鼻子有点痒,我往母亲怀里乱拱。


母亲抚摸着我嫩滑的身体,附下头来轻轻地咬着我,蹭着我柔软的还没剃掉的胎毛。我们娘俩又融合成一个人,我仿佛还在娘亲的肚腹里。


突然间,角色仿佛对换,母亲变作了婴儿,我变作了母亲。我抱着变作婴儿的母亲,亲吻她不够,吻着她的小肚子,吻着她的小屁股,咬着她肉肉的小胖手,我们娘俩嬉笑着,亲昵着,俩个人都沉醉在温柔乡里。


在梦里,我是母亲的骨肉,母亲是我的骨肉。


这个时候,世界是幸福的,没有一点杂念,时间也停留在幸福中,没有了概念。


我愿这世界不要醒来,时间就这样停留。


但是,这只是一个梦,这是我刚刚做的一个梦。


这是在我失去了母亲以后,我也进入了晚年,并且也像母亲一样,晚年单身,也就是现在说的空巢老人。住进老人公寓以后,在熬够了几年孤独的今天,做了一个这样奇异温馨的梦。

不可或缺的爱

我在老人公寓是最年轻也是最健康的,老人们都说你不应该来养老院。


在他们的概念里,养老院就是和尚庙,说难听点就是来等着走人。


所以他们在养老院里几乎没有性别 ,没有激情,你看不到笑脸,听不到欢声,看不到亮丽的服装和矫健的身材。看到的只是冷漠的脸,跌跌撞撞的行走,和一个寂静发闷的世界 。


甚至有好几个得了帕金森的老人,更是一张僵硬面具般的脸,你和他笑着打招呼,他竟然挤不出一个微笑来。


你和他说话,你说了三遍,他还没听懂。


可他常常没头没脑地咕噜一句,你也一样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别看那些美好的新闻报道,当今大多数养老院就是这样暮气沉沉,没有那么多的护工来照顾你,没有那么多的经费来帮你经常搞活动。伙食也是很糟糕,除非是高档养老院,而中国老人又有多少人能住进高档养老院?


而且当今这批老人文盲半文盲很多,他们都是在饥饿和节俭中过来的,过惯了苦日子,过去的岁月就奠定了他们晚年的窘况。许多老人早早就把自己放弃,穿着几件好像不是一个世纪的老旧的服装,丑陋得你都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


他们只懂自己的地方语言,对普通话也不是很灵光,基本上没什么艺术爱好。


唯一牵挂他们的是他们的子女,唯一能让他们牵挂的也是他们的子女。


但是他们的子女都要工作,没有多少时间来陪护老人。


于是,孤独的老人只好继续孤独。


其实,他们最需要的就是爱。老小孩,老小孩,他们已经老到无助、懦弱、胆小。他们就像婴儿一样渴求呵护、渴求陪伴、渴求爱抚。


有报道外国把幼儿园建在养老院的隔壁,这样可以经常让老人看到天真活泼的孩子,并且经常组织老人和孩子们做联欢活动,建立友爱的联系,互送礼物,大受老人们的欢迎,笑颜又回到老人们的脸上。这真是一个非常好的创举,让生命回到年轻,让老人们又能再付出爱,再得到爱。


好在,还有一种爱在悄悄延伸。


常有一种民间的组织,譬如跳广场舞爱好者,或者爱唱越剧的人们,和一些学校的小学生,甚至还有幼儿班的小朋友,自发地来到公寓慰问演出。他们欢乐的歌声,滑稽的小品,熟悉的越剧演唱,给公寓的老人带来了欢声笑语。有时还会送上几盒牛奶或者几个苹果,礼物虽小情谊深。


这种来自民间自发的善举,老人们非常欢迎,那一刻,老年公寓里才扬起了笑声,才又有了爱的回声。世界离不开爱!

偶 遇

一天上午在盘山公路上散步,遇见一个老人挑着卖剩的菜在山上蹒跚,看她的脸已经摔破,血迹斑斑,再看脚上只穿着一只破旧的拖鞋。


我忍不住上前问她去哪里,我说你可以坐公交车的……


她说去大展翁家岙。


可她却走在去塘头的盘山公路上,离大展还很远很远。


看来她有点智障,已经迷路,这样走下去凶多吉少,会虚脱累倒在路上,天黑也回不了家。


时间已经快中午,看她已经精疲力尽,不知走了几个小时。我问她叫什么?她说叫翁阿雪。多少年纪?她说七十九岁……她说种点菜,挑出去想卖几个钱……我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她说老头死了,儿子在外面,自己一个人居住。我问她有养老金吗?因为电视上说农村的老人都有养老金。

谁知她竟然还能说出几句让我非常惊讶的话来。


她说:“有养老金,国家照顾我们,是下面的人太坏,养老金到村里就没了,不知被谁拿走……”


我无语。


我想我今天遇见她,就无法再与她擦身而过,我得让她脱离危险,安全回家。


于是,我说你已经迷路,跟我走吧,坐公交车下山,然后我再想法送你回家。


她开始不听话,后来我再三和她解释,她才相信我。


于是我们坐上公交车,到体育馆下车,我再打电话给110说明情况。


后来警车开来,把老太太载走,送她回家。


我住的公寓在海岛最东头,就是一个村落。我常看到一个老太太双腿肿胀得很厉害,每天还一瘸一拐地挑着担子坚持上山种菜……还有一个老人孤独地住在山上一间已经拆迁遗弃的旧房子里度着晚年…… 舟山并不是贫穷地区,我总觉得我们不应该还有这样贫穷的老人。

实 话

城市新区开发建设,楼房林立,街道开阔,绿树成荫,委实叫人开眼。


可是走进许多小区,那些小岛迁大岛、跟随孩子来到新区的老人,没有养老金,孩子多半也只是糊糊口的条件,买不起大房子,还要靠老人帮扶,倾其所有才能买一套六、七十平方的二手房,结婚生子,倒也是喜气洋洋。


而老人却只好住在几平米的车棚里养老。这些老人常坐在车棚门口或过道上纳凉聊天,小区里搞得脏兮兮。有时碰上老人过世,就在小区内搭棚办丧事,和那些高档住宅相比,贫富之差仿佛是二个世界。


而山下的楼房一幢又一幢,好多都空置着,不知是被买家空置,还是价格太高卖不出去。总之穷人住车棚,洋房空置着,这种现象每个城市都有,已经司空见惯。


每当有老人哭啼啼说不愿意住老人公寓时,我就说你们比住车棚的老人幸福多了,知足吧……


我常趴在阳台看山下的风景,新楼房还在不断地盖着,望着高楼大厦,不由想起我曾住过的毛竹房。


中学毕业那年,我随母亲来到继父的大国企,搬进公房,那是什么样的公房唉!脚下是潮湿的泥地,屋顶没有天棚,只见一根根大毛竹张牙舞爪地支棱着,蜘蛛网垂吊在上面。墙上只涂着一层薄薄的石灰,泥迹斑斑地露着一片片竹篾,我伸手推墙竟然能晃动,这就是大国企的公房。大人仿照这原始的构造,找来一捆废竹篾,把空荡荡的大房子隔成两间,一间归我和弟弟住。我用报纸糊住满是虫眼的竹篾,边糊边叹气,想不到公房竟会这样寒碜,还不如外婆家的老房子。


有时同学来看我,我满面通红地把他们迎进简陋黝黯的毛竹房,他们惊讶地瞧着用报纸糊的竹墙,和已经熏黑的棚顶。此时我宁愿他们的视线停留在棚顶上,也别低下头来看我。我正窘迫地把一双穿着破鞋,露着脚趾头的脚拼命地往凳子底下藏。他们用同情的目光瞥了我一眼,再不敢正视我。那时的人们 “ 荷锄被驱去荷戈 ” 地搞武斗,青年停学 “ 布衣衲衲家中闲 ”。公司渔轮锈迹斑斑滞留码头,厂区到处荒草萋萋,墙墩危危,围墙拉起电网,生产停顿,经济萧条。


现在一片繁荣,但是角角落落还是可以看到贫穷,尤其是活在底层的老人,他们就展现在我的眼前,常引起我无奈的感叹。回头再看看自己住的公寓,我只有感恩。


再想想那些富得流油的富豪们 ,如果他们心中有爱,为社会付出一些爱,让那些住在车棚的老人都能住进老人公寓,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结束语:

《老年公寓手记》系列暂时结束了,最后我想说,我们知青的养老问题已经不是未雨谋筹,有许多战友已经过早地离开人世,也有许多战友正在疾病中挣扎。我敬佩的知青作家史铁生,插队超常的劳累和风寒导致双腿瘫痪,后又并发肾病,艰难地活到59岁,英年早逝。我们内蒙兵团战友老鬼作家也是有病在身……在不为人知的背后,我们知青有多少致病致残的家庭在默默地煎熬,尤其我们知青大都是独生子女家庭,我们将怎样面对老年?社会会对我们这1700万知青的晚年有所眷顾吗?我们知青自己在为自己唱赞歌,称颂知青是共和国的脊梁,如今这脊梁也已弯驼进入老年,终将全部消失退出历史舞台,我们期待公平,期待国家承诺过的“老有所养”!

作者简历原名张怡静,曾用名翁怡静、鲍怡静,浙江省舟山知青。1966年初中毕业,曾在当地一职工医院打零工。1970年后被停工,1971年九月被动员到内蒙兵团二师十七团 ,分在八连 ,又调六连、云母矿。1978年调河北汉沽农场。1985年调回舟山。

来源:兵团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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