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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苇魂

芦苇魂(节选)金 燕

本文荣获《中国知青作家杯》征文一等奖。

脱谷鏖战

四台脱谷机一齐传动,看得我畏惧、惊悚、发毛。我们这些新知青被分散在了四个排,由老知青带着马上就进入了夜以继日的两班倒的大会战行列。我被分配到夜班,从晚六点的灯光通明中接班干到下半夜四点。中途子夜十二点半到一点有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我们每个人至少穿上两件棉袄,一根细尼龙绳扎在腰间,夜风大免得把棉袄掀起来。戴着棉帽子、围脖、防护镜、防尘帽、穿着厚棉裤、带着手焖子、脚上穿着棉捂辘。但是上机脱谷的那俩人是不允许戴手套的。每台脱谷机六人为一组:打捆解腰的、擗把传递的、两个脱谷的、给稻草扎捆的、往场院外背稻草的一组系列链条组合。


脱谷这活儿是半自动化的流水作业。必须是俩沙楞人,擗稻把儿的这人同样得有沙楞儿劲儿,手疾眼快稻把擗的要齐、要匀。稻把轻了稻粒脱不下来,稻把重了人很容易随着稻捆有被卷入的危险。两人必须配合默契,要麽怎么说知青战友情谊深呢,这就是患难与共打下的根基! 


在脱谷期间意外随时都可能发生,每年各个农场都有知青屡屡受伤或是丢命的事儿,所以绝不可掉以轻心。尽管困得滴了当啷的,眼睛也得瞪的多老大。那被鼓风机吹起的稻毛子漫天飞扬,场院四面旷野里北风呼啸,再看几个小时后的我们,早被汗水浸透了棉袄、棉裤,黏在身上动弹不得。身上的外层都披挂上硬邦邦白霜,棉袄跟豆腐板式的还冒着热气。那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难受啊! 


十几天后我们再也不惧怕了,只盼子夜休息的哨子一响就是最美的事儿。半小时休息,让我们疯狂的机器一停,就迅速抖落掉身上的稻屑儿,扯着稻草捆儿跑到距离场院较远的地方,逆着风向将草点燃!红橙色的火苗围满了搓手跺脚的我们。篝火在午夜里照亮了大地,映照着我们黢黑稚嫩的脸庞。当胸膛开始有了温暖再把脸转过去撅着烤屁股,然后踩灭了火,迅速跑回场院。掏出个背风的稻垛就一头攘进去稀里糊涂的咪着了。——很快休息结束哨音响起,我们都迅速的爬了起来。马达响起,脱谷机又开转了,每天的稻垛递减。触摸着结满厚茧的双手,举头望着勺型的七星北斗,月亮忽明忽暗的挂在苍穹,随手揪下了挂在眼睫毛上的霜花。稻垛上悬挂的: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醒目条幅真的令我们振奋,鼓舞着年轻的我。 


就这样当最后的一捆稻子在二十八天的脱谷战斗中消失时,我们兴奋地蹦啊、跳啊、喊着,然后四脚朝天摘下了防护镜、摔下了防尘帽大躺在了稻草堆上,任北风从头上刮过。 


天边出现了鱼肚白,脱谷鏖战结束了。 

插秧会战

女的插秧,男的挑秧,三人一组自愿组合。我、时秀兰、韩传增我们是同学组合。这些带土秧苗一上肩就是一百六七十斤。新知青走在狭窄的埝埂上掌握不了重心摇摇晃晃、忽左忽右。好几个男生跨埝埂时由于脚底打滑,连人带秧苗跌落到水里。插秧会战 因为水凉,我们许多女知青都落了毛病。一触碰到凉水,小肚子就疼的憋不住尿,急速往厕所跑。其实根本就没有厕所,就是芦苇荡、埝埂或下水线。因为已经来不及往岸上跑了就只能直接坐在水里,以掩盖尿裤子的真相。只等太阳出来被风吹干。回青年点再换。 

我们几乎在每个季节里指甲都是磨秃的状态,肿胀的手指粗糙、僵硬,抻起来咔咔作响,手腕上突起那腱鞘炎的包,一触碰就疼。想嚎啕大哭,这只是画地为牢没人解救。 


盘锦的五月是争抢插秧的季节,受渤海湾气候影响,天气变化无常。正是艳阳高照忙着插秧呢,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抬头已经是黑压压的乌云遮顶,顷刻间狂风大作、大雨瓢泼、雷鸣跟着闪电在头顶炸响。我们远离场院或窝棚无处躲藏,只能找个自己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双手抱着头无助地蹲在那里任由雨水浇透全身。在实践中我们学会了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比如看气象:”早看东南晚看西北;黑泥白水黄干道;看风圈云走西哭啼啼,云走东见晴空。” 


有一次我和时秀兰在一个插秧组,我们俩被分到一块新推出来的三角地。土质即薄又硬,苇根很多容易杵手腕子,吸血的蚂蝗、叮人的瞎蒙子,躲都躲不了。连里有规定:地好不好谁赶上算谁,不得推诿,我俩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那蚂蝗正趴在翻翘的乳白色的苇根上,将身体拉的如线细长窥视周围,一旦有响动经过,就会立马附着身上,用带有麻醉剂的利齿咬开其表皮吸取血液。我将自己包装的严实实的,却不晓得一条条的蚂蝗正攀爬上我的靴子,钻进裤筒子里,附在皮肤上。我的双腿感到一阵阵的酥麻,便将手伸到靴子里挠了一下,手感到湿漉漉的黏凉,拽出一看鲜红的血染红了五指。我跑出埝埂,褪掉靴子,看见两条腿上都吸附好几条蚂蝗。就点着了“团长”郭松泉给我的卷烟猛吸一大口,将一团团烟雾“噗”的一下喷在蚂蝗身上。它们蜷成着团滚落到地下,我发狂的用烟头烫着他们、踩死它们。 

而且灾难还在后头,我们重新捆扎好自己又回到稻田里时,只听“扑通”一声,我俩同时掉进坟莹圈里。棺材板子的朽木“腾”地一下子横七竖八的都窜出了水面,一股难闻的腐朽、发霉的味儿弥漫在空气中。时秀兰抬起的二拇指正勾在一个什么东西上,举到我眼前让我看是啥玩意儿?我凑近一看,我的妈呀差点吓抽我。是颗人头骨脑壳,还被穿了个洞。她的手指正勾在骷髅头的眼窝上,上面有着清晰的血痕。早就把我吓得魂不附体了。时秀兰个头比我高、她窜上来后把我薅上来。我连滚带爬、一路趔趔趄趄地,边跑边回头看,瞅谁都像鬼。回到青年点,衣裤从里扒到外,卷吧卷吧全扔了。下午的工分我俩一分也没挣着,连累带吓我高烧了两天。 

夺命的半导体

那个年代谁手里有半导体老牛了。新红大队三连的男知青阎忠良挑完了秧苗,一看插秧的人手不够就过来帮忙插秧。他从别人手里借来的半导体别在腰间的皮带上听着广播。盘锦垦区的天瞬息万变,快近晌午头了,东南方向黛色的云层翻滚着与地面推进,而且越积越厚。他的半导体还响着,岸上有人提醒他要下雨了关了半导体那玩意儿导电。他没当回事儿,继续边插秧边听着。也许一语成谶。 

空中猛划亮一道闪电、亮如白昼,滚滚的炸雷轰鸣着接踵而来。地里的人纷纷逃上了埝梗。带着入注雨声,又一道闪电刺破苍穹。“咔嚓”一声震耳欲聋,一瞬间一团大火球燃烧在他周围。他一声没吭栽倒了,其余四个人同时栽进了水里。 


炸雷从他的腰身穿透,留下了一个黑窟窿,半导体燃成个焦圈,他当场就死了。其余四个人被震昏,第一时间送到盘山医院经。检查四人并无大碍,只是其中距离他最近的那人被震了个轻微脑震荡,而阎忠良就这样走完了自己的一生,那年他18岁。 

冰河上的女尸

张艳萍,沈阳六八届知青,下乡在西风农场开源大队,地主出身学生成分。她人特老实少言寡语,喝卤水自杀时那年她19岁。 

1971年初,那天四小队下通知说大队开会。团支委王兴义(农民)中午吃饭时与张艳萍走了个 碰头,便通知她“后天晚上吃完饭,六点去大礼堂开会必须得到场。”“什么会?”张艳萍间。“你去了就知道了不许请假。”说罢王兴义便匆匆离开。张艳萍杵在那里站了很久,她的眼里充满了恐惧。当天晚上谁也没看见她去打饭,没有人会在意一个平时就沉默寡言的人。 


天刚蒙蒙亮有个办事的小队干部沿着河道走路,忽然一下子被什么东西绊倒在河床上。他爬起来一看是个死人!他吓得一路连跑带跌去报案。接到报案后,人保组及民兵配合公安局警察到现场调查取证,确认系自杀。 


在现场她的身旁有个装卤水的碗,她屋里还有一个紫色的小木箱子,里面放着织好的毛衣毛裤,最下面的是一封遗书: 

“爸妈:女儿活的很累很紧张。我面对的世界是无望的,我对不起爱我的亲人。这些衣裤是我以前想你们的时候织的,留给你们留个念想吧。为什么王兴义他们要揪斗我,我什么坏事也没做过。不回城我都认了,我只想能活着就行,可老天不让。出身又不是我自己的选择。既然开会又要揪斗我,何必掖着藏着呢? "

王兴义看到了遗书百口莫辩。其实那天是开备耕生产的动员大会,根本就不是批斗她。他跺足捶胸痛哭不止,遗书被公安局拿走了。王兴义觉得自己一命抵一命、罪责难逃,安顿好家人去公社自首。心里想自己的这辈子也就到这了,鼻涕眼泪一起淌。那就在临死给自己吃顿好的吧,去小卖部买了两根大麻花,就着一瓶汽水哐哐地给造了,等待宣判。调查之后王兴义无罪。打那以后他信了佛,在自家小院内修了个小庙,每逢年节就上供。 


多年以后老知青们回到了阔别多年的老乡家探望,碰见了王兴义。他愣了一下撒腿开跑,嘴里叨咕着:“完喽完喽,张艳萍又来了!”一个朴实的农民就这样在一桩误会中一辈子活在忏悔与自责里。老知青们去张艳萍的坟前摆上了花篮鞠躬“老同学啊我们看你来了。”一直以来王兴义把坟头收拾地立立整整的。 

女营长之死

李松涛,鞍山七四届知青带队下来的。吃苦耐劳不久被提拔为知青营长。 


1974年1月5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以《敢于同旧传统观念决裂的好青年》为题,对于柴春泽给父亲的回信做了全面报道。当他父亲动用关系为他铺回城的路,他却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回城。喊出了时代最强音:“扎根农村争取奋斗60年!”于是全国知青白天下地干活儿,晚上天天开会学习柴春泽。 

我们谁不想回家?!但是让每一个人都表态。大家不得已便把目光聚焦在知青带头人身上。带头人不表态有什么说服力?但是李松涛所在的营开了这么久的动员会她却始终一言不发。领导对她说“你是知青营长应该带头做表率。”她一声不吭。动员仍在继续,几天后她终于表态了“咱家四个孩子已经下乡了仨,我爸是肺痨,我妈身体不好,我只想好好干,是为争取早日回城照顾我爹妈。”没想到这竟然是她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 


在整理她的遗物时,在用牛皮纸叠的钱夹里只有一张红色的一圆钱和三张紫色的五毛钱,是旧的却叠的工工整整。可能她也看见了别的女生穿的漂亮的衣服但她买不起,只能去想好好的干,早点抽调回城照顾多病的父母就知足了。这个女知青营长在自己最后的生命里,挣扎着在一张信笺上只写了几个字:“爸妈我想你们想回家!”字迹隐约已被泪湿得模糊一片,可见她在生命的离去前是何等的煎熬?!她当营长是干出来的,但她并不想当营长,只想好好干早点回家。她年仅不到20岁,发现她时她喝1059倒在青年点的山墙外。 


不久后上面按照政策规定将她的弟弟李松才办了回城。后来大家看到李松才时,不到30的他已经满头灰发。有人问他:头发怎么都灰白了?他只说仨字"想我姐" 。


文章来源《中国知青作家征文优秀作品选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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