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埋葬着“知青连”
有一回,我和北大荒的战友们,上东山采回一面口袋蘑菇木耳,炖了从家属院偷来的一只大公鸡,干掉两棒(瓶)纯玉米小烧,改善了下乏善可陈的伙食。
风声走漏,班长被指导员熊了一顿,差点儿开批判会。
这个采蘑菇木耳的东山,不咋高,长约数里,横卧在我们团部东南方,漫山的白桦林、柞树林、松棵子。
那里,洒落了荒友老宁的骨灰,还留着一座座知青战友的坟茔。
那年战备闹得紧,突然传令说两个苏修特务潜入我团防区,半夜紧急集合上东山执行任务,折腾了大半宿。
男生举着手电筒乱照,一路喊叫“口令”“回令”,女生在林间小路掉进敞天儿的坟窠子里,看见露白茬的棺材瓤子,吓得哭爹喊娘。
回营房时全连列队训话,说,去年你们还没来哪,人家齐齐哈尔的女知青某某,在二连那边的沙坑拉沙子、主动点炮眼儿,壮烈牺牲。
看看咱们,这副熊样儿,怎么上前线打苏修?
那个牺牲的女知青叫杜红薇,后来就埋葬在东山。
当时毛主席的“六·一八”批示(组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刚传达,就为她开了全师级别的隆重的追悼大会,念那句“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为女知青立了碑,写的是“革命烈士”。
另外一个齐齐哈尔的女知青,是我们团部卫生队的卫生员,梳着两根羊角辫儿,相貌秀美皮肤白皙,每天在取药片的小窗口笑盈盈地上班,爱唱那支歌:“小鸟在前边带路……风儿吹着我们……我们像花儿一样……”
凡是上卫生队看过病的都认得她,亲切地叫她小黄。
小黄突然失踪了。
保卫股的人马也出动了,都找到齐齐哈尔她家里,还是找不着。于是成了一桩悬案。
直到天大热的时候,团后勤仓库后身有一口吃水井,好一阵子大伙都喝着味儿不对,以为是惯常掉进死猪死狗啥的了,就搁人下到井底下,一通海捞。
结果,却是大家找了很久的小黄,当即成了团部的一大新闻。
好像没有人追究是自杀还是他杀什么的,那年头也没这个概念。
稍后在团部的大俱乐部开大会,戴白边眼镜的团参谋长讲话,教育知青们不要沾染资产阶级思想,举例说,有的女知青,“搞乱(恋)爱,还是三角乱(恋)爱,给乱(恋)死啦!”
参谋长的标准山西乡音,让知青们分不清乱和恋的读音,但这个说法为此事此人做了结论,平息了舆论,知青们为此要灵魂深处再爆发一次革命。
小黄被悄悄葬于东山,没有开追悼会。
过了两年,良种连的北京知青出事,离我们工程连也就二三百米的距离。
我们跨过公路去看热闹,到人家营房门前,被从里边出来的知青挡下了,说:不让进,是男的,爬到上铺用小镰刀头割腕,血流了一地,没救了。
后来从良种连传出的消息是,这哥们他爸原来是走资派,赶上那年邓小平搞清理整顿,解放老干部,如果他爸被解放,他就可能回北京了。
结果说是他爸还有叛徒问题没弄清,暂时先解放不了。
这哥们彻底绝望,干了傻事。
我们连的哈尔滨知青大瘦子,命不好,大伙儿说,都是让那双小白鞋给弄的。
那年冬天,他们班被派往北边五大连池附近的打石场干活儿,再有两天就完成任务下山了,连部提前准了几个人回家过年的假,有大瘦子。
晚上,他把白球鞋刷洗得里外三新,放到炉子跟前烤着,转天就穿这鞋上工……
上工这天,不知道是哪个打石队的孙子,不喊话,也不摇旗,比规定提前半个小时放起一个大炮,随着一声巨响,漫天的石头雨就飞开啦,哗哗地迎头奔泻而下。
“快跑呀!”他们七八个疯了似地撒丫子逃命,大瘦子个高,穿着新洗的白球鞋,蹽着大腿跑在最前边。
结果,目击者北京知青小娄说:“我就在他身后三五米,眼看着一块石头削到他头上,人当即扑倒在地,我顺眼一瞥,脑浆子都出来了,直冒热气。”
小娄评论道:“要是穿平时那双大头鞋,他肯定跑不到最前边,可能死不了。”
东山组建“知青连”,是我的战友小海的创意。
这个嘎小子一本正经地向大家“透露”:诶,东山要组建知青连啦,你们谁报名?
大伙嘻嘻哈哈地一数,可不是嘛,六七年间有十来个知青都上东山“报到”啦,几大城市各样职务各种原因的还挺全,就差派个领导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离着团部七八公里远的三连指导员专程“赴任”,上了东山。
我们团的三连是全兵团的四好连队典型,三天两头上《兵团战士报》,其指导员赴京参加了全国级别的学毛著积极分子经验交流会。
我们那年支援三连龙口夺粮割麦子,眼见那位典型指导员卷着裤管踩着稀泥和战士们一块儿战天斗地,佩服得不行。
后来,三连指导员出事了。他在三连搞女知青,搞了几个不详,搞成啥样也不详。
我们团直连队传的是他被召到团部来谈话,相当于今天的双规或者“请喝茶”一类。
他就住在挨着卫生队的团部招待所,自己一个单间,伙食也不错;有知青看见过他晚饭后在林带公路附近散步,据猜测问题不大。
知青们传的一句他山东腔儿的交待是:“慰(读音‘雨’)贴不慰贴?”知青翻译家称,就是“舒服不舒服”或“快活不快活”的意思。
出乎大家意料,这位四好连队典型指导员居然在良种连的小树林中悬体自裁。
工具是他腰间的皮带,据传那皮带是他当解放军时候就用的。
知青们说,没管住皮带,就让皮带给结果了。
后来得知,原本搞女知青的事情在兵团没被当成大事,所以后来肆无忌惮越搞越大,直到二师16团的团长和参谋长搞得太邪乎(史料一说,奸污猥亵女知青50余名,史料二说是100余名)。
此事影响极其恶劣,破坏了知青上山下乡的伟大战略部署,周恩来签字批准对此二人执行枪毙处置,还在全兵团上下开批判会肃清流毒。
三连的典型指导员就是赶在这个枪口上出的事,可能是精神压力太大,无颜见江东父老,就自行了断了。
——2013年6月1日
谨以此文,献给我深深怀念的北大荒齐齐哈尔市知青战友李振海、薛东福、乔甫、康春元。
1970年春作者和战友第一次抬木头
当年我们一起上山伐木、抬木头、打升级、钻桌子滚在一起时间最久,是实打实的亲密战友。分手之后天各一方几十年没联系,可是近些年每每想起他们,音容笑貌如在眼前。
6年前撰写此文,立意的由来就源自战友李振海,文中引述他的原话,仅凭记忆,敢说是一字不差。
探访其他战友得知,他们都是最后大返城那一拨才回到齐市,难得谋一个勉强糊口的活儿,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孩子,刚刚到了他们自己年方花甲之际,纷纷不幸罹患各种大病,竟然脚步匆匆的撒手人寰。
天不假年,何以是我的亲密战友?痛乎!悲乎!我们一代知青啊。
1985年8月,王震在佳木斯会见老北大荒人、知青回访团
2016年夏,勤务连战友欢聚在哈尔滨并回访尖山农场
北京战友1974年春节集体合影(中排左一为荒友老宁)
《荒友老宁》一文写于6年之前,那时我们兄妹4人轮流去陪伴老娘,晚上照顾老娘睡下,没有电脑又不喜欢看电视,也还没有智能手机,我就坐在大写字台前愣神。
突然一天,老宁的身影就撞进我的脑袋,有如孙大圣钻进铁扇公主的肚子,翻江倒海一通折腾。
随手抄起一张纸就哗啦哗啦的写将起来,一直写到半夜写到自己泪眼朦胧。
老宁的故事是我当年亲历亲见亲闻的,刻骨铭心的记了一辈子。
北大荒知青有个泛称叫荒友,我们连有个荒友叫宁和平,北京知青,下乡那年才十六;抗美援朝保卫世界和平的缘故,他爸给他取名和平。
北京战友宁和平(老宁)遗照
他小我好几岁,我也得称呼他老宁,因为全连上下都叫他老宁。
要说老宁长得是有点着急,所谓“小孩儿老脸儿”,略显灰暗的肤色,眼角已然爬出细细的鱼尾纹,颧骨突出,鼻梁处还幽默地散落若干淡淡的雀斑,讲起话来慢条斯理的。
最初,同时穿出两只叉色的袜子,甚或少穿了一只的场景一旦被知青们发现,立马就把大家笑翻了。
最杯具的是,每月32元工资(荒友戏称320大毛),几天就被老宁得瑟光了:团部商店的肉罐头水果罐头多贵呀,他都不问价儿,口袋里的饼干奶糖一抓一大把。
连长后来下令,老宁的工资交由他的副班长代为管控,临时申请,限额使用。
老宁干活儿不会偷懒,拉沙子、搬石头、扛水泥、装卸红砖,都能跟上趟儿;因为个子小,大伙也都照顾他;谁拿他寻开心,他从不急眼,一笑一龇牙:“别、别、别逗!滚、滚、滚鸡巴蛋!”
老宁喜欢读书看报,连部的《参考消息》一来就被他抢走,亚非拉、欧美100多国家的首都名儿他倒背如流;知青为中国驻坦桑尼亚、赞比亚大使姓氏名谁抬杠打赌,老宁现场给出标准答案,张嘴就来。
好像是捉拿“四人帮”那年,老宁也随大溜办起了困退返城的手续,比起最后的知青大返程早个两三年。
老宁是春节后从北京回到兵团的,脸上容光焕发,逢人就说:“我、我爸说了,我、我的接收函过几天就来。”
全连老少都为老宁高兴,有知青让他买糖请客,老职工则说:“回北京,赶紧娶媳妇吧。”
后来的几天,老宁有点像祥林嫂似的,不时自言自语:“(接收函)今天该到了。”还跑到连部或离连队不远的邮局去查看北京来信。
那天下午,连里的会计兼通讯员、上海知青老白去邮局取当天的第二趟信,老远举着一封北京挂号,一路小跑喊着:“老宁,老宁,你的接收函来啦!”
在家的人们朝营房四处巴头探脑儿的找,也没见老宁的影儿,有人说,“上东山拉沙子去了,一会儿车就能回来。”
顶多一支烟的工夫,人们看见那辆浑身嘎嘎响的苏联嘎斯汽车从东山上开过来了,风风火火的车速可不像有载的样儿,车上人老远就喊,音儿都变了:“老宁出事了!”
赵副连长钻进车楼子,把出事的老宁揽在怀里,直奔师部医院。后来赵副回忆说:“这一道儿,眼看着老宁的脑袋一会儿比一会儿大,跟气儿吹得似的,进医院一上心电图,那图线卡登就打了横啦。”
我们那个东山岗子,表层黑土之下,漫是远古时代的海底流沙,当地盖房用沙子长年敞开尽情地挖,依山形成一个个硕大的沙坑。
值春夏之交大地开冻,一个大沙坨突然顺坡倾倒下来,瞬间大伙都跳开了,独反应迟缓的老宁被击中并恰巧前胸撞在车帮上……
那几个北京知青捶胸顿足咬牙切齿地大骂老宁:“你个傻逼,该!活该!不让你上班,不让你上,你非得上,就为那一块二毛六(荒友日薪)!”一边暗暗垂泪。
老宁被停在制材厂的木工车间西头,加厚板材的一副棺椁,是我们制材的哥们加班赶制的。
中午,大家都去吃饭了,我独自来看老宁。
带锯和电刨子的噪音停歇了,地上的草叶东倒西歪,几只小雀唧唧啾啾。
老宁身着崭新的绿色军装,头戴绿军帽,只是没有红领章红帽徽,这,曾是每个兵团战士梦寐以求的戎装。
老宁表情安详,好像化过妆,眉间的雀斑不见了,眼角的鱼尾纹也舒展开来。
天热了,老宁身边摆满了雪白的冰块,是那些北京知青下到十多米深的水井底下,用冰镩子一块一块从井壁上砸下来,一篓一篓提来的。
老宁他爸从北京赶来。像棵木桩子似的坐在连部,连长让食堂弄了猪肉炖粉条子招待,敬他酒,他也喝了。据说老宁他爸只提了一个要求:把儿子带回北京。
我们连往北70里地就是嫩江县城,那里有个火葬厂,一打听,人家因故停办业务。
天眼看要大热,就想出一个土法子,把老宁抬到他出事的东山岗子的山梁上,就地架柴火烧;那几个北京知青一人备了一个长铁钩子,扛了一桶柴油,去送老宁。
据说,在浓烈的黑烟和两三米高的火苗子里边,老宁坐起来好几回。
老宁属蛇,现在要是活着,整六十;跟他爸回北京那年,才二十三。
记于癸巳蛇年新春
1985年,作者在当年营房前和老连长(戴墨镜者)、老战友合影
时光再上推到公元1985年9月,我离开黑龙江兵团7年之后第一次重返第二故乡。
我们一行7人上海5位北京一位天津一位都是新闻出版圈子耍笔杆的,都曾在兵团5师下乡。
我们从师部驱车去我所在的49团(尖山农场),是我力主邀请大家去的,因为我们那疙瘩有个东山——在东山上有个知青坟场,还有一个关于老宁的故事。
我领路,绕道良种连后道,说话东山就在眼前,坑坑洼洼的路突然断了,修水库呢。
车子掉头回师部,大家怅然若失,话少了许多。后来,新民晚报的周峻(图中右二),把我讲了一路的老宁故事刊发在他们副刊十日谈。
1985年,作者回访当年下乡农场
北大荒知青年代,“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伤人的事呢,也就更是家常便饭了。
印象中,兵团战士致伤原因常见的有:风雪冻、荒火烧、洪水淹、电火击、镰刀割、拖拉机碾、收割机撞、汽车翻、马车惊、石头砸、放炮崩、大树砸、轨道车压、铡草机吞、盖房子摔、登跳板折、抬木头挤,再有就是人为伤害,知青干仗互殴、争地抢粮群仗、知青惹事挨揍等。
北京知青小六九(紧挨着老三届底下的那一届所谓初中毕业生),1969年发配到黑龙江兵团,全锅端,我们去双山火车站接他们,一麻溜的秃小子、傻妮子,1953年出生的,大都刚刚16岁,昨天还在北京胡同捡传单呢吧?北京八中的杨慧林分到我们勤务连,唱着稚嫩的童声管我叫“老师”,我说都是“战友”。他上学早,所以那年才15岁。当年冬天我们去查哈阳修水利,我俩在一个战斗小组,承包5米长的堤埂,视察工地的营首长见他抱着一大块冻土上坡,夸他真能干,小哥们爽朗应道:“跟帝修反抢时间嘛”,嘿,这可是学毛著讲用会的亮词儿。慧林战友回城后出息大啦,博导大专家,升任著名大学副校长,还在职呢。
伤人的事故多,知青年龄太小是一大原因,十五六岁不就是包身工吗。再有一天到晚背诵“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三天两头学习金训华、张勇争当英雄,时刻准备着向火海里冲往洪水里跳;还有就是兵团把所有生产安全制度都砸烂了,不管生产成果,只要精神胜利。知青没有一丁点安全生产常识,更别提啥安全意识了。
今年纪念毛主席6·18批示45周年,北京荒友6000人大聚会,分两拨各排300桌喜宴,同时庆祝小六九荒友集体六十岁生日,做了一个50米长的巨型大蛋糕。老头老太们往鼻头上抹奶油搞笑,戴着寿星帽儿照相,背景是一片某团营连的红色军旗。
我坐在现场的一角,眼睛湿了。主持人是我们荒友、相声演员孟凡贵,他举着一块大蛋糕,喊话:战友们,我们为共和国的历史扛过!今天,让我们为自己喊一声,祝我生日快乐!
致我们老知青逝去的青春。想想,活过来也不容易。歌儿里唱得对呀:那高高的白桦林,有我们的青春在流浪。
作者和战友魏树良留影
那年,我们岗下团和岗上团两个木材厂合并,我们是落后的圆盘锯,人家是先进的大带锯,见到岗上的排长小魏,格外激动,使劲握手,心头竟咯噔一震——这位上海知青的右手中指、无名指各少了半截,不用问,准是让带锯给吃了。头一年,我当班长的那个圆锯班的一个天津战友,就被烙饼大的小锯片吃掉了整个左手。小魏依然乐观坚强,每逢暴雨来临,也学伟大领袖年轻时的榜样,到公路上冒雨狂奔,锻炼意志。后来,我俩成了搭档和哥们,跟一批知青奋斗一年建起了新的木材加工厂。
此前我在建房排的时候,也曾遭过一劫。就是哈市知青大瘦子遇难的那个采石场,漫山是五大连池火山喷发形成的火成岩,乌金一般,是当地盖房的好材料。那地方属三不管地带,四周围的杂牌军有兵团、农场、林场、生产队还有部队农场,干活就是自顾自的一锅粥。好在我遭了一个小坐炮,砸倒在地时还模糊有点意识,天旋地转了好一阵,干呕吐酸水,新买的羊剪绒的皮棉帽子破开一个丁字口,头皮崩开一个口子,见血了。
回到连队,头上包了纱布,像个国民党伤兵,伤是不重,可内心沮丧得要命,恨不得有人给句热乎话儿,结果有人不经意间看见,莫名的扔了一句:蹭个皮儿,算个屁。
大概是因为没做到轻伤不下火线吧。无奈,暗自庆幸石头片不大,也亏戴着皮帽子。
这些刚从大兴安岭运来的原木,见证了我和战友们的青春岁月
建新木材厂,第二劫随即找到我头上。那天奇热,我带一哥们上山卸原木,二三十棵八米长落叶松的大拖挂汽车,按说也不算多难的活儿。曾上过大兴安岭采伐装卸原木,练就一副著名小肩(左肩膀抬木头),扛最吃力的二杠,咱也算权威了,岂不知,落叶松本就木质硬,破皮的松油子又太滑溜,那一公分厚的铁搬鈎头儿猛然反弹,崩到眼框子上,当时不觉疼,随手一摸血出来了,疾奔卫生队,缝了三四针,至今疤痕依旧。医生是上海知青,说,正中眉心,眉骨都露出来啦。再低一分,左眼悬啦。
还有第三劫呢,恰在当年隆冬。新带锯车间还没上马,来了急活儿,15连知青大宿舍遭了大火,急需一批门窗木料修复,我们只好临时找块露天地,支巴起将淘汰的圆盘锯台突击生产。那一分钟几千转的圆锯片,甩起一团团和着锯末的冰水,在安全隔板上堆起大冰溜子,突然失重掉落,险些伤了人,只好停车。
此时日渐西沉,活儿只剩个尾巴,十几个弟兄冻得搓手蹦脚,拉木料的车等在厂门口。我忙抄起把钳子加固安全隔板,不料那钢丝八号线遇冷贼滑,一个不慎,自己手中的虎钳直奔自己脸部飞来……
瞬间,一只半洁白的大门牙跌落于北大荒的黑土地。
另外的半只门牙,残存十年之后,我的宝贝儿子一岁余,每日与我撒娇卖萌,生生用他坚硬的小脑壳给撞落了。
如今想来,还是万幸,如果那只虎钳高飞一分,就得找李亚鹏开的嫣然医院去治豁嘴啦。
直到回城好多年,回忆起自己的知青过往,才猛然醒悟:洒家是脑壳的上中下连中三元哪。
被火严重烧伤的知青翟英选
我当记者的时候,采访过一个黑龙江兵团的天津籍女战友翟英选,当年为救一场特大山火,她85%重度烧伤,六年昏迷不醒,勉强活了下来。我问她:你付出那么多,后悔吗?她用失去全部手指的手掌残存的指端,吃力的在纸上写道:谁都会这样做的。她的喉咙已经烧毁,只能发出呜呜的拟音。耳朵严重变形,还有一点弱听力。
有人说,我们是被耽误的一代、被牺牲的一代,其实,我们还是自虐的一代 ,我们曾以奉献的名义而虔诚无比地自虐。人性泯灭的大背景之下,集体无意识对待人的生存与安危,谁也没把人的存在当回事。
记于2013年7月24日
作者简介:张维功,天津人,北大荒兵团知青,黑龙江大学中文77级毕业,天津《今晚报》高级记者,2009年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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