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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知青口述史》刘继业:在坎坷中重塑人生

《中国知青口述史》
在坎坷中重塑人生——刘继业口述

作者:刘小萌

采访人:刘小萌

采访地点:沈阳市皇姑区北陵大街9号翔云楼宾馆1110房间

采访时间:2002年3月29日

采访前记

如今50岁上下的人,几乎都知道张铁生、吴献忠、柴春泽、刘继业等人的名字,这些“文化大革命”后期崛起于辽东大地的知青典型,曾是那个时代政治风浪中的弄潮儿。然而,曾几何时,风云突变,他们从浪尖瞬间跌落到谷底。岁月流迁,物换星移,又是二十多年过去了,在茫茫人海中,他们的踪迹已难寻觅。为了完成知青口述史,我却必须找到他们,为了了解历史的真相,也为了了解他们的现状。


这个过程颇费周折,多亏邱新睦、冯宁宁二位的帮忙。新睦是原沈阳知青,现在美国一所大学工作,任南加州中国知青协会会长,该会编有一份图文并茂的会刊,从第四期改名《知青》,成为联结中外知青的一条纽带。新睦对国内知青研究动态非常关注,2001年秋季他回国探亲,特地到北京、武汉、重庆等地一转,结识了不少知青朋友学者、名人、活动家......在北京的聚会上,我们初次相识,海阔天空穷聊一气,犹如久别重逢的好友。


新睦的知青朋友中,有一位冯宁宁女士,在辽宁省电视台专题部工作,有意拍摄知青题材专题片。经新睦介绍,她来京与我联系,相约于国子监街上一茶馆。茶馆环境高雅舒适,服务的对象主要是来中国旅游、大把花钱的老外,偏偏进去了我们两个“冤大头”,一壶茶没喝完,足足花了宁宁一百多元。但那次畅谈还是很投机,知青题材片拍不拍是将来的事,反正多了一位很有共同语言的朋友。宁宁是资深记者,在辽沈大地交游广神通大,于是我请她帮助寻找张铁生等人的下落。不久,宁宁来电:“已联系到刘继业,并通过他联系上张铁生、吴献忠二位,订在本周见面。”我闻讯大喜,连夜赶赴沈阳。


2002年3月27日,如期与继业见面。过去一直误以为继业是位叱咤风云的女将,谁知推门一看,却是位头戴无檐儿贝雷帽、温文儒雅、架一副秀边眼镜的男同胞。不久,铁生亦赶来,他的身体已发福,开始秃顶,面色黑,自述面相比我和继业都老。不用说,历经苦难使然。铁生与继业亦多时未见,寒暄之余,铁生挪揄道:“继业,你过去看上去总是两眼放光,如今怎么两眼无神了?”继业闻言,不仅不恼,反而大喜:“你这话算是说对了!这是我有意修行的结果。我现在心态非常平和,不知何为得失,早没有了锋芒。


其实,在当年辽宁的知青典型中,继业并不算张扬的一个。按说,在那些频频见诸报端的典型中,惟独继业是六六届高中毕业生,文化素质最高,但官方报纸排起座次来,吴献忠、张铁生、柴春泽等初中生小字辈都排在他的前头。这大概与他比较平实的秉性有关吧。不过,“文化大革命”结束后,继业还是吃了不少苦头。大小会批斗,戴过“现行反革命” 的帽子,蹲过几年大牢。党籍当然也没有了。出狱后,他不怨天尤人,在单位积极肯干,得到同事的敬重。他通过自学高考,取得了大学学历;还通过国家考试,获得了高级经济师职称,终于有了自己的一份事业。继业很谦虚,把这种比较圆满的结局归结为“遇到了贵人”。难得的是,他工作单位的领导和同事十分关心他。这一点,对他渡过人生的难关确实起了很重要的作用。


这些年来,继业的生活一直保持低调,尤其远离媒体,如果你用网络去搜索,绝对找不到一篇有关他的报道。我们彼此熟悉后,继业告诉我,他先去省图书馆,查了我写的书,确信我是个历史学者以后,抱着对历史负责的态度才答应见面的。其实,像吴献忠、张铁生等人,对媒体也是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这一方面是为了躲避媒体炒作,减少“麻烦”;另一方面也是逐渐适应了“忘却”,担心结痂的伤口重新流血。不过,继业确实很有大哥的面子,在他的执意坚持下,吴献忠、张铁生总算同意跟我见面。


继业很健谈,对于“有没有知青情结”的提问,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知青情结很难说清,这还需要一定的岁月,但很重要。当年的知青,无论现在是富的还是穷的,是有地位的还是没有地位的,都认为与上山下乡有不解之缘。成功者将自己的成功归结为那段艰苦岁月的磨炼,下岗失业者则将自己的落魄归结为那段偏离正常成长道路的耽搁。”我想,他的这段话是很有些道理的。


继业的妻子沈庆林的经历也很不简单。“文化大革命”初,她从北京下放到吉林插队,以后转插到辽宁铁岭。第一个不简单,与继业一样,她也是招工回城后又要求第二次下乡的,没有这个第二次,也就不会有两个人的姻缘。第二个不简单,继业被捕入狱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带着孩子愣是坚持在农村,她坚信继业不是“反革命”,四处上访,吃尽了苦头,一直等到继业出狱。第三不简单,落实政策回到沈阳后,她一边干着又脏又累的体力活,一边自学大学英语,拿了大专文凭不算,40岁上居然远跨重洋去美国自费留学,又是一番求学打工的艰苦历程,最终苦尽甜来,找到了理想工作,大儿子在美国也学业有成。

目录

一 两次下乡,一个志向

二 卷入政治旋涡

三 坎坷中见真情

一 两次下乡,一个志向

我是1968年8月下乡的,下到昌图县四合公社。这以前我是在辽宁大学附中上高三,也就是现在的120中学。那时快高考了,要填志愿了嘛,一切都准备好了。当时,我已经受了下乡思潮的影响。我是六六届的,我们学校六五届、六四届的高中生就已经有下乡的了。六五届的学生会主席李克宽,按理说也是学生中的佼佼者了,人家不上大学,也下乡了。铁岭那儿有个叫养猪沟一两次下乡, 一个志向的地方,就在那儿落户,他属于极少的一部分人,应该讲是非常优秀的。他们的行动,对我们那几届影响挺大。再有,我们班有一个思想比较成熟的团支部书记叫赵姗姗,是牧虹的女儿(牧虹是《团结就是力量》的作者,那可是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歌曲,整整鼓舞了几代中国人)。赵姗姗学习挺好,她提出下乡就像当年老一辈上延安,那口号是很神圣的。当时,我们这些人也认为应该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


1965年末1966年初,我们遇到了一个到农村去的机会,参加了“四清”。本来,只有大学生才允许参加“四清”,就因为我们是辽大附中的,又是高中学生,好像是趋向于成熟的阶段了吧,所以让我们也到铁岭去搞了一段“四清”,叫“坐车”,等于是实习。当时那种大的社会背景就强调这种社会实践。

欢呼毛泽东关于“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指示的大游行


我住在一个小队,帮助那个小队的队长,叫个什么“爬坡”,也就是“过关”的意思。是个词儿呢?


老的小队长,上岁数了。老爷子是中农,那年头不是“三年困难” 刚过嘛,农民积极开荒,老爷子就把他家土改前的那块地给开出来了。我就帮他提高认识,说你这是什么想法?别的地你为什么不开,单把原来你家那块地整出来了?是不是想着以后土地分到户的时候,你的地就行了?生地和熟地可是不一样啊。


在那儿待了一个多月,对农村有了了解。开社员会时,满屋子人卷烟,不分男女,呼呼地抽,这是东北一大怪嘛。我摸着黑儿还得记录,小油灯一点,没有多少亮儿。那时自己很投入,精神上也很充实。


到了1966年上半年,高三毕业班已经准备高考了随着中共中央发出《五·一六通知》,“文化大革命”爆发了。这之前,姚文元发表了《评海瑞罢官》,那时我正在乡下呢,因为比较喜欢文、史、哲,所以对姚文元并不陌生,但是也没有把这事往心里去。返校不久,社会就开始乱了,学习也完全中断了。


到了1968年,就面临下乡了。团支部书记赵姗姗当时已经有了对象,她比我们年龄大,最后也没下乡,而是跟对象去了“小三线”,我们这些人就“呼噜呼噜”都上山下乡了。


知青十几个人一个集体户,都是初中生,就我一个高中生,成了老大哥了。那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知青参加的第一个运动叫“一打三反”,组成各种宣传队。农村里也有派系斗争,我凭自己的直觉,和党支部保持了一致,但是和党支部对立的那一派也就成了我们的对立面。


这段日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现在回想起来有好些很荒诞的事。我举个例子。那时候中共召开“九大”,消息传来,村里准备开会庆祝。党支部书记叫吴殿生,是个老同志,1948年就参加了革命。老爷子现在已经七十多了,当年也就是四十多岁。他家离大队部不远,那天晚上,他第一个到了会场,看没人到,就躺在炕上休息。随后有人到了,一看还没上人呢,就问了一句:“别人怎么都没来?”他说:“哎,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啊。”不想这话被对立面抓到了:“庆祝‘九大',你还整个‘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就说他对“九大”的态度有问题。这个支部书记虽然没被扳倒,但总有人给他捣点儿蛋。


有一年春旱,好不容易来了一场透雨,党委书记唐庚寅高兴极了,那能不高兴吗,久旱遇甘霖嘛!就站在公社院里顺口说了一句:“这场雨,比多少毛主席语录都管用啊!”当时有派性斗争,有人就揪住这句话不放,狠狠整他。这两件小事说明,当时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多么不正常,已经完全政治化了,而且是被扭曲的。我在生产队干得不错,后来公社组织“三宣队”,也就是干宣队、军宣队、贫宣队,我算贫宣队的知青代表。“三宣队”包括市交通局、市水利局的老同志,部队的一名小战士,还有贫下中农,一起在公社供销社搞“一打三反”。再往后,有干部提议:“继业这人表现不错,是学习毛著的积极分子,上公社吧。”这样,1970年我就抽到公社去了,专门搞报道,是工分干部。我在公社待的时间不长,第二年就回城当工人了。


当时对回城是非常犹豫的,要不就不会有下一段儿第二次下乡的事儿了。我给家里人写信,征求他们的意见,我家哥儿四个,我是老大,家里有家里的难处,再说我已经25岁,也不算小了。老母亲当然愿意我回去。但是,在农村一晃三年,还没干啥事呢,确确实实觉得意犹未尽。我进的沈阳机车车辆厂是个国有大厂,铁道部下属的,条件很好。因为咱念过点书啊,念到高中,所以师傅也好,领导也好,对我都挺好。师傅真是手把手教啊,希望我成为一个优秀的铆工。但是回城以后,心里总是躁动不安的,总觉得离开农村这事儿干得不怎么样。从感情到思想上,一直扯不断和农村的联系,在厂里待了大概两年半吧,回去过好几次。后来,到1974年的时候,我决定重新回到农村去,为此征求了不少人的意见,包括最好的一个朋友,他当时在乡政府当干事,他们都表示支持,这样,我再次提出上山下乡的申请。当时有一个大的社会背景,就是在“批林批孔”运动[1]中,一些已经回城的知青提出“反潮流”的口号。南京大学政教系工农兵学员钟志民,因主动纠正自己“走后门”上学的错误,申请退学并重新到农村插队落户,一举成为全国的典型。在他的带动下,各地都有一些已经上学、参军、进工厂的知青,闻风而动,重新返回农村。[2]


这第二次下乡,完全扭转了我的人生轨迹,并且深刻影响了我的终生。千里姻缘一线牵,再次下乡不久,我就结识了后来相濡以沫数十年的妻子沈庆林。


庆林是北京知青,女二中的,1969年下乡到吉林扶余。她姨是延安时期的老同志,后来在沈阳鲁迅美术学院工作,有一个儿子,当时小啊,庆林比她表弟年长好几岁。她姨家老的老小的小,被下放到农村走“五七”道路,也就是插队落户,她姨就说:“庆林,你过来吧,在一起大家有个照应。”就把庆林的户口从扶余转到法库县秀水河子彭家堡大队,这地方在历史上还有点儿名,林彪当年在那儿指挥过秀水河战役。庆林是1973年转过来的,她在农村干得非常好,属牛的嘛,办事特别塌实认真。1974年就被抽调到铁岭的工厂了。用赵本山的话讲:“铁岭——大地方!”


这真是巧合。1974年,我从沈阳返回昌图。庆林不是招工到铁岭了吗,不久也从那儿返回法库去了。她对插队的地方也是感情特别深,虽然她姨已经不在农村了。当时还有一个知青叫王忠启,也从城市重返铁岭了,报纸报道过。我们三个在时间上几乎是同时的。回去时,地区知青办的头头对我讲:“欢迎完你,还要欢迎沈庆林呢!”沈庆林何许人也,当时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们俩一个在法库,一个在昌图,又是怎么认识的呢?


昌图和法库,同属铁岭地区。返乡以后,也是出于政治的需要,就立我为省知青学毛著积极分子,省知青典型,庆林也成为省知青典型。这样一来二往,不断在一起开会,就给我们牵出了这么一段姻缘。1975年末,我们结了婚。婚后,我就从昌图转到庆林那儿去了。因为我那儿的条件比她那儿好,她就说:“你得先来帮我,在艰苦的地方干一番事业。”她那儿也有知青点。 

二 卷入政治旋涡

1976年前后,辽宁的知青典型在政治舞台上是比较活跃的,像张铁生、吴献忠、柴春泽等人,都是全国闻名的人物。


我是怎么跟铁生熟悉的?1974年,当时沈阳农学院的校长苏才请我过去给毕业生讲一讲,不是面临“四个面向”问题嘛,现身说法吧。正好铁生从外面回来,听了我的报告,被打动了。铁生说:“我听报告一般听不到头,就出来了,但是你的报告我认真听了。”当时还讲了一些玩笑话,一起吃饭,这就算认识了。你在《中国知青史——大潮》上写的1976年前后辽宁知青典型参与的几件事情,有些事我亲自参加了,有些事没有。有几个大事儿,我跟你简单说一说。


第一个,19名知青典型写“向邓小平猛烈开火”公开信。①好像是1976年夏天,接到省里通知,到现在的沈阳迎宾馆当时叫“安乐窝”开会。我记得主题就是“反右倾”。这个事肯定是从上头下来的,是团省委和省知青办召集的这个会,鉴于19人的影响,就把这帮人整去了,但有的人压根儿就没到会。


是谁做的传达记不清了,传达毛远新和李伯秋的讲话,李伯秋当时是省委书记。会上,第一次听到“邓纳吉”的提法。说“邓纳吉要重新上台”。就这个报告来讲,内容是触目惊心的,挺新鲜。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个提法?让邓纳吉重新上台,就是政变啊!会上是怎么提起写这封信的,始作俑者是谁?现在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原来说让春泽起草,他那时候不是忙着给武汉的知青张静写信吗,前后写了七封,大概是抽不出时间吧,最后这任务就落在我身上。事后他们回忆,都说:“那时候的印象,就是你点子特别多。”写就写吧,我就起了个草,起草以后给大家念了念,征求一下意见,就拿给《辽宁日报》的朱士良了,他当时是记者,让他修改去吧!


等发表出来一看,与原稿比,改动相当大。咱们打个比方:原稿如果是“民间艺术”,正式稿就是“学问派”;原文很直白,正式稿的文字已经很规范了。这封公开信的基调,就是批“邓纳吉”。先在《辽宁日报》登了,接着中央和29个省、市的报纸转载,全是在头版,产生的政治影响确实很大。所以,“文化大革命”后给我定罪的时候,把这作为一件大事。朱士良后来也被“扫了一膀子”。但那是记者的本职啊,所以也没遭大难。


第二个事儿,知青“大闹”锦州市委。[4]现在的说法,这是在辽宁省委主要领导唆使下有组织搞的。首先从我个人来讲,去是去了,但肯定不是他们组织去的。我去锦州有啥前提呢?快到“八一八”了,为了纪念毛泽东接见红卫兵10周年,《人民日报》留了800字到1000字的版面,指明是给辽宁留的,写辽宁的知青典型。新华社记者苏树翘找我去了,说:“你跟我走吧,下去采访一下知青。”他知道我熟悉知青情况啊。第一站到开原,采访了黄旗寨公社的高晓天。接下来找谁?刘香玉和吴献忠。为了采访,我俩就到黑山县耿屯找吴献忠去了。到那儿一问,都在锦州呢,说是知青开什么会,这样我们哥儿俩又赶到锦州。所以说,去锦州完全是偶然的。到那儿才得知,锦州市委有啥“问题”,知青们跟他们正掰扯呢。那天晚上,知青们坐在一起研究这个事,到底怎么办?我还谈了几条意见,现在回想起来大概也是对的,用现在的话说:“有话好好说。”就是这个意思。当时挺困,说完就躺在沙发里眯着了。至于《人民日报》约的稿子后来写没写成,登没登我就不管了。献忠她们到底是因为什么跟市里闹僵?也不清楚。这件事,献忠是当事人,你可以问问她。


第三个事儿,和铁生到省里表态。9月9日,毛泽东老人家去世的那天,实际上也是很凑巧的事,铁生送一个姓宋的毕业生到我那儿去。我是1974年入的党,那会儿在村里大队当书记呢。和铁生一起来的,还有县委书记。中午12点钟,接到县委电话:地委转省委办公 厅紧急通知,下午2点转播重要新闻。一听,毛主席去世,大家都惊呆了。铁生对我说:咱们得去沈阳一趟。那时我俩正在公社呢。你就是编剧也不能编得这么巧。后来我一回想起这事来,自己都笑———惊叹偶然的力量。我俩就一起去了。我的第一想法,就是去省里听听消息,当时也急于想知道最新消息。从个人意识上,对毛远新、“四人帮”他们这条线,跟邓小平、老干部那条线的斗争,还是比较清楚的,因为从整个舆论上来讲已经反映出来了。


连夜赶到省里,先到省知青办再到团省委,铁生老弟“堂堂堂”就把华国锋给抖搂出来了。[5]实际在这之前,铁生个别跟我谈,就说过这个事。我觉得可能是他的一种直觉,铁生政治上的直感性是非常强的。是不是有上边的消息来源?不清楚。但他有他的想法。实际对华国锋,从我个人来讲,对他能了解多少?但有一条,对华国锋能不能当一把手,我当时确实怀疑。说白了对华国锋有没有这个能力,是有怀疑的。他从中央的第六位,“噌”的一家伙干到第一位,而且在中央工作的


时间那么短,能够驾驭这条大船吗?


后来到省知青办,铁生又在那儿说了说,就回去了。这件事,人家当场有笔录啊,因为你是反映问题去了应该有记录的。可他反映的是中央的问题,就不一样了。当时他讲:“我是以人大代表的身份讲的。国家开人大的时候,我也提出这个问题。”在这一点上,抛开它的实质性内容,按程序来讲是合法的。他主要就是提了一个华国锋问题,华国锋接班不符合程序。现在难得的是什么呢?是人们很难在符合程序的情况下谈一些非常尖锐的问题。铁生提出自己的看法,在程序上是没有问题的,但那是一个“顶天”的政治问题啊。毛泽东老人家都对华国锋说了:“你办事,我放心。”你要反对,好哇,这还了得!是不是?你小子......他出了这个问题,除了有认识上的原因外,也有性格上的问题。


你问我当时对“四人帮”和毛远新他们产生没产生过怀疑,这要分两方面说,一方面是理论上认不认同,对“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我是深信不疑 的。另一方面,就个人来讲,在粉碎“四人帮”以前,我对“四人帮”中的三个人印象并不好。对江青印象不好,对王洪文印象不好,对姚文元也是一般般。但我对张春桥的印象好,认为他理论有水平,文风朴实。当时还没有意识到“四人帮”的危害。归根结底,当时自己更适合毛泽东的那种思考方式,认为中国的主要问题,第一位的问题,是防止共产党走向反面,共产党不要走向反面,不要从真老虎变成假老虎。我是这么个思维,这是最大的问题。

三 坎坷中见真情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以后,辽宁的知青典型一下子从天上掉到地上。铁生、献忠、春泽、我相继被捕。以后,在看守所待了两年。


1977年5月,在锦州、铁岭分别召开批斗大会,我在铁岭,献忠在锦州,两地各有170万人收听大会实况广播。我们的罪名如出一辙——“新生反革命分子” 

我一个人站在台上挨斗,现场有一千多人,整个电影院都坐满了,在下面各个乡架起大喇叭,设立分会场。我开过玩笑嘛:此生惟一的、也是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因为我一个人耽误了170万个工日。这170万人按半天工,二分之一还85万个工呢,那么我就耽误了85万个工日,多么大的损失啊。我是“反革命”嘛,戴着铐子。


给我定了八条罪状。第一条,跟铁生一起,反对华国锋;第二条,起草19名知青的公开信;第三条,“要建立自己的思想体系”,这么一说真是太狂妄了;第四条,说我说的,要“重上井冈山,打游击”。哪有那回事?包括一个报告文学里面胡诌八扯的,说我拿着盒子枪啊什么的。那时候我还在昌图呢,就给我安排到法库去了。这报告文学啊,大概是在1980、1981年时写的,登在《人民文学》上,你可以去查。另外几条记不清楚了,反正一共八条。


关在铁岭看守所里,失去了自由,但是看守所的警察不错。跟刑事犯关在一起,他们对我非常尊重。刚开始,几个人看着我,怕我寻短见,晚上四个人,上半夜俩人,下半夜俩人。其实我进去第一天,躺下就睡着了。就那么过了两年多,在看守所读《毛选》、《新华字典》。


就像你书里写的,政府后来对犯了错误的知青典型重新落实政策。“反革命”的帽子是没有了,但在监狱的两年最终没个说法,啥也不算。原先宣布开除党籍了后来又改成“犯了严重政治错误,取消党籍”。对这一时期的经济损失也给了一些补偿。工作上是全省范围内重新安排,基本是哪儿来哪儿去。我就回了沈阳。献忠呢,让回抚顺,大概还包括战风梅。这几个人里,铁生判得最重,大家都知道,我就不说了。


回到沈阳,一般单位不敢接收。后来分到了建工局,也分不下去啊,有的公司不敢要。在建工局各大公司的经理学习班上(当年还办学习班呢),沈阳工业安装公司经理陈兴久先生就说:“我要。”按老百姓话讲,我这是“遇到贵人了”。他不仅表示要我,在经理学习班上还讲:“他这个人特别有才。我不让他当工人,直接到我经理办公室当调研员。”这在当时可是了不得的事情。陈兴久是怎么了解我的?直到他去世,我们俩都没谈过这事。这情况还是后来听当时主持会议的人说的。两三年前他去世时,我在献给他的花束上写了一句:“献给曾经给予我们重大帮助的人,献给一位智者。”属名是我和沈庆林。


在经理办当调研员不到一年,就有人向上写密告信,说陈兴久用人不当,而且在使用上无所顾忌,比如经理办公会,让我做记录。实际上也仅仅是做记录而已,可是就有人写信。后来我才知道,这封信也被有独立见解的人压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压不住了。建工局出面,派了一个处长来,直接找。陈经理万般无奈,就说:“这怎么办?你看看先上哪儿去啊?到检测站去吧。那里工作条件较好,收入较高。”


在经理办,还结识了一位老同志,办公室主任,叫尹桂云。老太太对我非常好,到现在也是,忘年之交。老太太本身的经历就很曲折,是经过风浪的人,总是鼓励我,叫我看远一点儿,不要在意身边的是是非非。总工卞继周,老南开大学毕业的,拍拍我的肩膀:“啊,不要当个事儿啊。”就这一句话,我记了这么多年。他去世的时候,我在安装公司的小报上提了一句话:“长者风度。”老爷子本人就是长者风度,虽然只是一句话,让我受用一辈子。这样我就下了基层,搞探伤,也就是钢铁探伤,用X光,后来用超声波...


干了时间不太长,就干预算员。让我干这个,人家头头也得下决心呢。好像你不当工人就不行似的。过了一段以后,混乱稍稍过去,陈经理说:“继业,你回来吧,回计划处吧。” 当时我就提了“三不”:不熟悉工作,经济不合算......表示推辞。陈经理说:“你在那个地方憋着吧,视野太窄,还是希望你好好考虑。”他的意思很明显,是希望我看得远一点儿。他是石匠出身,当过沈阳市建工局办公室主任。他首先是有天赋,有潜质,最大的特点是不断地学习和思索。就是现在你到公司去打听这个人,口碑特别好,帅才,而且他的意见和战略决定,让全公司受益匪浅。比如我们现在有个大的基地,有沈阳中山公园这么大,就是他生前做的决定,把那个倒闭的厂子收了过来。


1985年左右,我回到计划处。陈经理多次想提拔使用我,也向上面提过这个问题,上面的态度是不敢定,既不同意,也不反对。陈经理毕竟也是一个历尽风霜的人,最终没有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我就在计划处一直工作,后来爱人和大孩子出国了,我到美国待了两年多。1994年回来后,安装公司对我应该说是相当不薄,这个时候经理已经换了,叫郭树升。老爷子铆工出身,那是什么人物呢?我评价:“养子当如孙仲谋,交友当如郭树升。”那真是侠肝义胆。多年前,他还在分公司当一把手、我们彼此还只是初交时,他就对我有“雪中送炭” 之恩。现在回来了,应我的要求去搞教育,后来他又亲自提议,叫我去理化检测中心当一把手。那时候,我的身体不太好,刚做了大手术。我说:“身体不行,不能当一把,让我当二把吧。老爷子这个决定,说实在话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肯定得到了公司其他领导的支持。当然有人会说了,这是你的人缘好,能干。但首先是郭老爷子铮铮铁骨,没有这一点,就我个人来讲,再有能耐也是白搭。后来把检测中心和培训中心合在一起,继续让我在这个地方当一把手。


干了两年多吧,郭老爷子退了,原来的党委书记鞠保义兼董事长,他上来后,就找我,说:“继业兄啊,你上总公司吧。多挑点担子,任副总经济师,把企管这一摊搞起来。给我当参谋,出出主意。” 我在搞培训时,工作得到了建设部、省厅的好评。在计划处的时候,获得过国家安装协会的现代化管理二等奖,省、市的一等奖。那时高级职称也考下来了,领导挺器重,这不,一直干到现在。


这20年,有三个人——陈兴久、郭树升,鞠保义,还包括现在的总经理王长利,都给了我充分的信任和帮助。


回过头来再说说庆林。我受难的时候,数她受的压力大。她那会儿还在农村。坦率讲,当初我们结婚时,确实可以用“无私”来形容自己。那时候完全有条件盖新房,县里已经讲了:你们可以盖房子嘛,安家了嘛。但我们脑子里压根儿就没有这个念头。现在回想起来,一个是观念问题,另一个呢?不懂得生活。就在知青点旧房安了家,后来才引发了一连串的厄难。


把我抓起来时,大儿子出生才73天。村里大喇叭整天对着知青点播呀,净是批判我的内容。但是庆林讲了:“我一听啊就知道,哪些话是你说的,那些话是瞎编的。”其实,1976年前后,我写的东西非常少,你去琢磨吧。在这一点上,我是很谨慎的。你知道,我不是不能写,但在当时的情况下,我几乎不写,主要是没那个兴致。


大队党支部书记那时还年轻,他愣把庆林撵出了青年点,行李扔到街上。那会儿孩子才多大,刚周岁吧?庆林没有住处,只好花几百块钱买了间小“趴趴房”。她为什么不带孩子回北京?一个是她说“我得等继业的结论";另一个是跟她“死心眼”的性格有关,不等出个结果决不罢休。为我的事,她一直告到公安部去了。她的性格特倔,人家调查的人拍桌子,她也跟人家拍桌子。买的破房子很快塌架了,只好搬到老乡家去住,她是“反革命家属”啊,大队又给老乡施加压力。没办法,只好又买房子。


最后我们临回城的时候,把当年扔她行李的那个书记请去了。他对庆林说:“老姐,实在对不起!我后半生再不会干这样的傻事儿了。”他年轻,总还是归于年轻吧。我遭难的时候,有四家贫下中农,叫孩子和庆林做伴儿,天天这样。所以我非常感激他们。去年招工的时候,我还特地跑回去。为啥到法库招工?到别的地方也可以招嘛。就是因为感念法库的乡亲。下去后,对秀水乡干部讲了:你问一下这四家,看他们有没有适合的孩子,有适合的孩子,在可能情况下,我肯定会要。我想应该报答他们,他们救过庆林嘛。


我出狱返城,庆林也回来了。比较起来,我的命运是比较好的,挺顺的。但是她老是挺曲折,分到安装公司锅炉处下属的一个单位,效益不好,还是个“小集体”性质。这“小集体”的帽子对庆林刺激很大。铸炉的活儿特别累,给锅炉砌砖,但她特能干。休息的时候,大家都玩儿,只有她例外。后来有人讲:沈大姐坐着就看书啊,学英语,背单词。


到沈阳后搬过好几次家。先回老妈家,弟弟结婚时,没地方住了,我住到公司机关,她回姨家,两人就分开了。尹桂云当办公室主任时,给我在南运河旁边找了一个简易房,就是临时房,油毡纸的。后来清理南运河,把简易房都扒了。那时候真到了非常惨的地步,门全扒了,雪花都飘进来,就剩我这一间了。我们没地儿住,只好把大孩子也托付出去。二孩子跟着他奶奶呢,大孩子托付在她姨那儿。我们不想让孩子看到生活是如此残酷,不想让孩子幼小的心灵受到创伤。其实大儿子一直跟着我们俩。那时候,我真是仰天长叹,热泪纵横啊!


庆林她性子急啊,闯建工局的办公会去了。领导班子正开会,她去了就开门:“这里谁当官?谁坐镇?我是沈庆林。沈庆林不知道?就是刘继业的媳妇啊。”她找到局长,把困难一说,局长找来办公室主任,这个老头立刻给公司打电话,才暂时安排了一个落脚的地方。建工局长后来还问这个事呢:“落没落实啊?”那时已经很不错了。


这在当给我们安排到沈阳郊区的一个基地,是个水房,打水的地方。那段时间,我们都在自学,10月份自学考试,小屋里冷啊,拿小褥子把膝盖盖上。夏天热的时候,复习功课,一手拿书,一手拿扇子。轰啥呀?苍蝇,那地方脏,苍蝇嗡嗡的。那时,我干活儿在八棵树,听课到烟厂,你看一下地图就明白了,这路线整个斜穿沈阳城啊。干活儿干到4点多,骑上自行车往烟厂赶,有几十里地,听完课再赶几十里地回住的地方,已经是晚上9点钟了。学习整整五年,风雨无阻。庆林学英语,总是回到家一边做饭一边听。睡觉前还要听耳机子。四年就是这么学的。她报的是大连外语学院, 自学考试。后来单位看她学英语有点儿成绩了就把她调到公司开发办,搞一些文字翻译工作。有一件事对她刺激很大:单位派人去孟加拉考察,按理来说应该让她去,她搞翻译的嘛,但是就因为是刘继业的爱人,不让去。她说,孟加拉算什么?我还要去美国呢!那是1990年的事。另外,有人动不动就用“小集体”的身份要挟她:“你是小集体的,不行就打发回去...“一件很简单的小事,都要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对于这种等级歧视,她确实是深恶痛绝。


后来水房不让住了,又搬到雅号叫“亚明湖”的地方。那地方名字倒是好听,其实条件很差。地势低洼,人讲话了:下起雨来,大马路比小马路高,小马路比胡同高,胡同比院高,院比屋高。我们的后窗户和后边的地面几乎在一个水平面上,是个小平房,大概有13平方米的样子,是伪满时期的马圈。那时候我老母亲也在那儿,她领着两个孙子在里面“坚壁”睡,我和庆林睡折叠沙发。安排他娘仨儿先睡了,安排好了,我们才能把沙发拉开。有朋友说:“你们家真不简单,这样的条件,出了两个大学生......”


我开玩笑说:“咱们家门槛子高啊。”门槛子不高不行啊!雨下大了,外面就成河了,得用高门槛挡水。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锅碗瓢盆丁零当啷的。

全家福

庆林的父亲是民主党派,1957年被打成“右派”, 实际上她们家是书香门第。父亲的经历和自己的处境,对庆林是个刺激。她说:“为了争这口气,也非得出去。”她是1991年考托福出去的。公安局出入境管理处的人一看见她,都乐啊。她1949年生人。人家问:“多大了?”“42岁了。” 她回答。“42岁,女的,还出国念书?”但是我理解她,只要有高尚的理想,就要奔着这个方向努力,不管遇到多大困难!


这些年,我们的情况逐渐改善。庆林到美国学的是工商管理,后来改行学电脑,把电脑工程师的证全考下来了。现在,她在美国一家医院兼养老院,就是护理老人的那么一个医院,做电脑工程师。1992年,大孩子和我一起去美国,他在那儿读高中和大学,就留在那儿了。


现在二孩子送北京念书去了。我是地道的中国造,死心塌地的爱国主义者。前年我又去了一次美国,孩子大学毕业了,当年我留下一句话:“为了全家整体素质的提高,需要有一段牺牲和拼搏的时光。”


庆林在美国也受了不少苦,最后能在那儿稳定下来,主要是靠自己的努力,真有一股拼命的精神。有一次打电话告诉我:“三天没出门了,披头散发的。”我问她:“干啥呢?”“读电脑的书,鼓捣电脑。”


20世纪80年代,我请沈阳市书法协会主席董文写了一个条幅“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是王勃的名句,就挂在“亚明湖”的陋室里,用以自勉。这也是二十多年来,我们不折不挠、积极进取的一个概括吧。


这些年,昌图一次没回去过。法库呢,大孩子去美国读书前,为了让他记住自己的出生地,带他回去了一次,让老乡帮他挖了一抔土,带走了。他在美国学的会计,大学毕业后,对事业也很投入。


19名知青典型,当年红极一时,现在的情况怎样呢?凡是知道的,最后提一下。献忠,省知青食品有限公司董事长,她现在还属于创业阶段。春泽在赤峰,电大老师。铁生是事业有成了,禾丰公司的股东,他原来是自己干,后来和其他人合伙,前一阵当过总裁。刘香玉情况不明。战凤梅在丹东电大当老师,研究“钱学”


前年见到她了。戈克俭在鞍山,在乡镇企业局任副局长。张强是省科委副厅级巡视员,前一阵子担任综合处处长。高晓天最近没消息了,原来在省乡镇企业局。姚德纯,大家开玩笑,说他是“世界名人”了,当年是赤脚医生,现在是世界中医学会理事,前年在法国拿了一个什么银奖,自己有股份制医院,在沈阳。孙贵勤如果现在没退的话,是本溪市草市政府的总支书记。王冬梅在大连当记者。汪涛干得也不错,在沈阳市监察局当一把手,当局长......总起来看,知青典型多数还干得很不错。


但是,从深层次看,已有很大不同了,而且将继续有不同——歧路亡羊嘛。19只羊,各有各的路,各有各的心态。我目前的心态如何?诗言志。我就把去年写给一位小友的诗《清远》,作为结束语吧:

大雪静飘独品茗,

三山四水二指掌;

蟹眼珍珠松风紧, 

齿颊生香任督通。

细啜不记利害事,

豪饮谁计是非名?

英雄回首羽仙志,

不忘携手一茶僮。

注释

[1]1974年,在批判林彪的过程中,毛泽东提出把批林彪与批孔孟之道连在一起,在“文化大革命”的背景下,形成一场新的政治运动。


[2]参见刘小萌《中国知青史——大潮》,第538—545页。指辽宁吴献忠、柴春泽、张铁生等19名知青代表联合署名的致全省人民的公开信《向“拔根”复辟的罪魁祸首邓小平猛烈开火》,刊布于1976年7月13日《辽宁日报》,后经姚文元批准,在《人民日报》头版发表。参见刘小萌《中国知青史—大潮》,第558—559页。 


[4]关于本事件参见刘小萌《中国知青史大潮》,第560、569页。


[5]春野、方雷所著《邓小平在1976》下卷(春风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53—55页)收有张铁生9月9日在辽宁省团委的谈话记录,可以参考。

选自刘小萌著《中国知青口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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