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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往事:飘洋过海探家路

 

又快过春节了。


一到春节,老知青们总容易记起上山下乡后第一次探家的曲折情节,那是一个个含泪、笑着说出来的小故事……

 
飘洋过海探家路范至庄(广州老知青)

我于1969年底第一次回广州探亲,是连队里批准探家的第一人。虽说有明文规定我们可享受每年一次的探亲假,但为了不影响生产,这探家的名额是有严格的百分比控制的,我连人少,所以名额就只有一人。

坐运胶车到海口

那年月探家也没什么可带的,收拾两套换洗的衣服往书包里一塞,毛巾穿过口盅把往书包带子上一绑,下午放工后背上就可以出发了。先是走十五公里山路到团部,在招待所住上一宿,第二天一早搭上运生胶到海口的卡车就可以了。团部的待所很简陋,一个房间靠墙摆放着几张碌架床,床上只有席子、枕头和蚊帐,被子则夏天一张被套,冬天一张棉被。然而,这里却有闪烁着现代文明光亮的电灯!是用柴油发电机发出来的电,每晚发电至十点。所以一到晚上,团部的任何一个角落总能听到电机发出的轰鸣声,但当年的我们听着这实为噪声的轰鸣非但不反感,反倒感到很是愉悦。因为长期居住在深山老林连队里,天天点着小油灯的我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团部才能享受半晚电灯照明。


第二天一早,经别人指点,我找到了运生胶到海口的解放牌汽车,还没怎么说呢,司机就头一歪地示意我快上车了。车厢中间早已装满了用白色薄膜包好的一大块一大块的浅黄色的半成品生胶,车上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也是搭顺风车的人。

从我们团部往屯昌去的路比较崎岖,颠得很,路上的车也不多,而过了屯昌路就好走多了。在海(口)榆(林)中线能看到的车基本上都是其他兄弟团的运胶车,就这么一辆接着一辆地飞驰在国防公路上,很是壮观,很是“威水”。公路两旁的地势都比较平坦,可以看见老百姓的村庄农田或兵团的营房胶林,还有胡椒园、剑麻园什么的。那天我们的车不知为了什么事还拐到文昌去了,在过一座小桥时,有人告知说桥下的那条河就是万泉河了。

在海口睡大通铺

到了海口已经是下午了,赶紧向路人打听买船票的地方。运气不错,居然给我买到了次日上午十时开往广州的“红卫七号”轮船的船票,四等舱。正要转身找旅社去投宿,却猛然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定眼一看是二班的杜红五,她也是咱农学院的子弟,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我喜出望外地一蹦老高,然后一把楼住了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啊!终于找到个伴了!她说她买的也是明天“红卫七号”的船票,五等舱。记得那时候我们旅费的最高标准是三等舱,我奇怪地问她为啥要买五等舱,她说卖票的同志告诉她五等舱要快些!我觉得这说法太奇怪,便提出异议,她说她也弄不太明白。但当时我要忙着去找旅店,她要赶着去办点什么事,大家只得相约明天船上见,便各奔东西,没有再就这个问题做进一步的探讨了。


旅社的房间比团招待所的大得多,说不上里面摆了多少张床,但估计少说也有几十张(后来才知道这种住法叫作“大通铺”)。令我惊讶的是这里竟不分男女!好在这床与床之间还是小有距离,否则可真是没法住。

入夜了,那几十张床渐渐都有主了,房间里男女老少五湖四海南腔北调,烟味汗味等各种怪味令空气越来越浑浊不堪。大家都将行李放到自己的床上,有的用来垫头,有的用来搁脚。也有的行李太多了人躺不下去,便盘腿坐到床上的行李堆里,准备眼巴巴地等天亮。旅店里的灯彻夜通明,不断地有人进进出出,门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还有大人的讲话声、咳嗽声、随地吐痰声、小孩的哭声……整夜里我都没有合眼,警惕而烦躁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也绝不与陌生人说话。每隔一段时间,我便到外面去看钟,钟悬在服务台后面的墙上,秒针磨洋工般半天才极不情愿地挪动一下。感觉起码都已经过了两“粒”钟了,可出去一看也才走了不到“四个字”。真是漫漫长夜长夜漫漫啊!


街上渐渐传来行人的脚步声、讲话声和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撞击声,只听见旅社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天就要亮了!我再也不想在这里待多哪怕是一分钟了,便赶紧跳了起来,背上书包,逃也似的冲出旅社大门,一头扎进这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黎明时分的海口,不知咋的路灯都关了,我在黑暗中适应了半天才依稀看清路该怎么走,却又分不清东西南北。好不容易见到一路人,结果那人却听不懂普通话,再逮一人,还是这样。终于有一位看来是听懂我的提问了,可他又用海南话作答,还挺耐心的,这回轮到我一头雾水了……

海上遭遇五级浪

终于登上“红卫七号”了。这就意味着明天中午就可以到家!我兴奋无比,“咚咚咚”,先是下到四等舱认好自己的床位,然后便在船上转了几个圈之后来到五等舱找我的同学。五等舱里的乘客一人一张席子都坐在地上,上面杂乱地堆满行李,其混乱情形与昨晚旅社里的大通铺不相上下,令我瞅一眼便心烦意乱。我使劲地在人堆里寻找了几遍,都不见同学的踪影,难道她真的先行一步了?


船起航了,一个人早早地回到舱里去怪没意思的,我只得站到甲板上靠在栏杆上看风景。天阴阴的,海口一片灰蒙蒙,正渐渐地向后面退去。海水有点黄浊,风一阵大似一阵地吹着,一波又一波地带着泡沫的海水拍打着船舷,很像以前在广州看到的珠江涨潮时的情景。船上的广播响了,告诉大家可以到餐厅吃午饭。当我经过通向餐厅的长长的走廊时,无意中看到天气预报的小黑板上用白粉笔写着今天海面上有五级浪。“五级浪”?我边走边想,不晓得五级浪到底是一个什么概念,只觉得挺有趣、挺幸运的,之前还没听谁说见识过什么浪呢,咋就给我遇上了。


午饭的味道好极了。说实在的,自打离开连队踏上探家的路途开始,我就没吃过一顿正经饭,饿了就随便买个不知道哪年哪月出厂的面包充饥,所以这顿饭吃起来觉得格外香。我很快就吃饱了,还是不想回到舱里去,百无聊赖地便爬上轮船的最顶面。上面空无一人,大风呼呼地刮着,明显感觉到船晃荡的幅度很大,人都无法站稳。我只得找了一只用来栓缆绳的大铁桩坐下。一抬头,却发现以前所见过的那个平静如镜的大海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脸!海面上尽是小山般的浊浪,一个接着一个,一排接着一排,我们的船在茫茫的大海上被这些浪挤压着,追逐着,掀动着,显得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助,万一……我越想就越感到恐怖。


突然,我觉得身上哪儿有点不对劲。是胃,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我没吃错什么啊,咋就这么难受呢?这难受的感觉来得既突然还非常猛烈,还没容得我想明白便一张口将中午纳进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了!哎哟,这不是把人家的地儿给弄脏了吗?我赶紧到处张望想找个扫把拖把给清理一下,可这脑袋还没转回来呢,难受劲又上来了,不但想吐还又冷又晕!感觉这船也晃得更厉害了,往海面上一看,浪更大了,像是想将船掀翻了似的,我想:我这该不是晕船吧?!不行不行,得马上撤!我喝醉酒般踉踉呛呛东歪西倒地往梯口扑去,心里还为没将搞脏的甲板清理干净就走人而感到自己很没道德呢,但实在是顾不上了。当我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地下到船舱时,里面的情景把我吓了一大跳:只见人们像得了集体急性肠胃炎般,歪七倒八地都趴在床沿上,呕吐声此起彼伏。地上一片狼藉,两个男服务员拿着痰盂拖着拖把,救火般在舱里跑来跑去,高声地请大家快别往地上吐了,可这有限的痰盂实在是供不应求!最恐怖的是上铺的乘客了,难受劲一上来便“哇哇哇”从高空往下吐,整一个“黄水天上来”!我找到自己的床铺便一头栽了下去,想着躺躺就会好了,谁晓得躺下去的感觉更槽:一只无形的大手在将我整个人纵向地、不懈地、耐心地晃荡着,把胃里的东西一下又一下地直往喉咙推去……哎呀!又不行了,我赶紧将上半身探出床外去找痰盂,一个服务员老远看见了,举着一个空痰盂边喊着“等一等”边向我冲来,可这事能等得了吗?

大浪就这样折腾着,直到我们把苦胆水都吐光为止。渐渐地,外面的风浪也收敛些了,船舱里终于安静了,忙活了一个下午的人们都盖着被子静静地躺在铺位上一声不叽,只有柴油机的轰鸣声。广播里又传来请大家到餐厅吃晚饭的悦耳的女广播员的声音,大多数人都充耳不闻般,连动都没动一下。倒是几个下午睡了一大觉的海军起来了,没事人一样,招呼着去吃晚饭,回来时给我半板之隔的一直还躺着的邻居带回了饭菜。从他们的对话中得知,我的这位邻居是他们的战友,腿受伤了,他们是护送他到广州的总医院去看伤的。这个时候的船舱里就数他们几位最精神了,一个个坐在铺位上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大讲他们当初训练时的趣事,讲他们是怎么从晕船练到不晕船,讲今天下午弄得我们全体翻江倒海的这点小浪是那么小的一碟菜……反正,就是“抡圆了吹”吧。


夜渐渐深了,船舱里也慢慢安静下来了。我躺在床上感到越来越冷,看看左右各位都裹着棉被睡得正香,我咋就没被子呢!我悄声地问从我床边经过的服务员,服务员说上午租被子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要啊,想省那五毛钱吧。租被子?上午?上午租过被子?我怎么不知道。我想啊,一张床一张被子,我的那张上午没租,那就现在租吧。谁知道,服务员一句“没有了”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看来,今晚必定是要挨冻无疑了。我除了把自己缩成虾公状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一件军用棉大衣和一句“先盖着吧”的声音从隔壁铺位上同时传了过来,哦,是我的那位解放军伤员邻居。记得我曾经无意中看到过他的这件大衣原先是盖在他的被子上的……充满了感激之情的我赶紧将大衣接过来,心中无比温暖,还是解放军好啊!


当我一觉醒来,天似乎要亮了,我翻出牙刷毛巾走上甲板,只见船已经驶进了珠江,怪不得平稳多了。我感到又饿又渴,嘴巴苦苦的,还有点晕乎乎的,估计是给饿的,想想昨晚没吃饭,中午吃的又吐光了,不饿才怪呢,赶紧刷牙洗脸然后去吃早饭吧。谁知道将水龙头拧到尽头也没一滴水!那就算了,到餐厅去排个早队买早餐吧。谁知道排了半天队却又被告知由于船上没淡水所以无法做早饭……

眼看着家越来越近了,马上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我还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长的时间呢。此时我的心情是无比的“靓”啊,别说少吃一顿,再少吃两顿我也能坚持!我回到船舱里,挺不好意思地将盖了一晚的军大衣还给了我的邻居之后,便又上到甲板上靠在栏杆上,满怀深情地看着珠江两岸的风景。一片连着一片的金黄色的稻田,挂满了香蕉的蕉林,鱼塘里的鸭子,田埂上的水牛,好一幅丰收的景象,大陆与海岛就是不一样啊!我想着。曾几何时我也是大陆人,可现在却成了海南岛人了。就这么想着想着,广州到了,我赶紧回舱里去拿行李。


船终于停下来了。当我背着行李步出船舱时,却听见走在我后面的那几个海军中的一个小声地说:“是个知青啊,能省五毛就省五毛吧!”语气中充满同情和为别人做了一件好事的欣慰。 

下驳船险掉下海

20天的假期一眨眼就过去了,返回连队的日子即将到来,才知道原来回程的船票也不好买,船站里黑压压的尽是排队买票的知青。


那会儿往返于海南与大陆间的交通工具除了一天一趟的红卫轮之外,还有“水陆联运”和飞机。“水陆联运”是先坐一宿的船到江门,然后坐一天的汽车到湛江住一夜,再坐半天的汽车到海安,最后是乘船横渡琼州海峡才到达海南。但两日两夜的又上又下费尽周折,叫我们这些肩挑手提着大包小包行李的知青如何吃得消,所以这条线路极少有人问津。而坐飞机呢,除了价钱昂贵之外,观念里也总觉得飞机是给中央首长和外宾坐的,所以估计大多数人也与我一样从来也没敢动此念头。于是千军万马便只有一条路可走:坐船。


为买票之事我排过队也托过人,总之每每还没动身就被这事搅得心烦意乱,提前进入状态。由于一年才探一次家,再加上上次来时行装实在太简陋,所以要带回去的东西还真不少。一个小皮箱和一条帆布被袋给塞得鼓胀鼓胀的,要人跪在上面使劲地往下狠压才勉强合拢,而随身背的大书包也是满满当当的,几乎扣都扣不上了。自己的东西本来就够重的了,连长还让我给连队捎一对篮球架上的篮球筐回去,于是这担行李足足就有一百几十斤,以至于在下驳船时,若不是一个大个子解放军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我,我必定无疑就连人带行李掉海里光荣去了。

我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条所谓的驳船实际上就像是解放军解放海南岛时用的那种大木船,左右晃荡上下起伏,稳定性极差,船帮子又比红卫轮的甲板足足低了一大截,连接两船的唯一“通道”是一条不到半米宽的,一头搭着轮船,另一头接着木船的,本身刚度就不太够,而这时又随着木船的沉浮而频频大幅度变动着夹角的相当陡的木板。我挑着这么重的行李,在平地上都走不稳,更何况是走在这晃动的独木桥上!

坐班车回到阔别25天的团部

又踏上海南岛的土地了,迎着扑面而来的一股熟悉的热空气,那列往返于海口与秀英港间的窄轨小火车一摇一摆地将我们向海口拉去。我虽然坐在火车上,但全身紧绷着的肌肉却仍不敢放松,满脸的汗也没想到要擦一把,我在时刻准备着,到达海口便要以最快的速度挑起行李冲向汽车站,购买明天回屯昌的汽车票!


从海口到屯昌每天只有一班车,那种老式的客车走得慢且不说,关键是装的人也少,好像也就二十来座吧,若买不到票你就只有耐心地在海口再等一天吧。汽车站每天好像都是在下午定时开卖这班车的票,卖完就“嗵”地把木窗关上了。记忆中的我几乎每次都好像是刚把从小木窗里递出来的票抓到手,木窗就关上了,你说多悬啊,我怎么能不紧张啊!所以真的是要志在必得啊。


记得,当时从海口到屯昌县城要在路上走3小时左右。到县城,我便购买了第二天下午从这里开往南坤(团部)的班车票。


太阳即将下山的时候,我终于回到阔别了25天的团部。看到熟悉的建筑和有点眼熟的团部以及不知是哪个部门的职工,我的身心这才终于放松了下来。躺在团部招待所的床上,我感到了一种久违了的安全感。很快我便边打算着明天天一亮就立即赶回连队去边进入了梦乡。 

进入二十一世纪的中坤农场 

在海南的6年里,我总共探过3次家,过程基本都大同小异。只是由于第一次的晕船把我弄怕了,所以以后回去都走“水陆联运”线,只有回来才坐红卫轮。还有就是后来我再也没去光顾海口的大通铺旅店,而是住咱兵团招待所了。


兵团招待所在一间大大的昏黑的房子里,稀拉拉地吊着几个昏黄的从早亮到晚的灯泡,一张张碌架床无依无靠地戳在那,以至于爬上去时总怕一不小心把它给拉倒了下来;床与床之间都保持着距离,床上终日都罩着一顶那种厚厚的棉质蚊帐,完全看不清里面有人没人,使人感到诡秘得很。而且也是不分男女。大伙都悄没声的,时常是突然发现隔壁床上的蚊帐里飘出烟来,才知道自己的邻居原来是个男的。实际上还是“大通铺”,只不过形式上“高级”了一点而已,并且由于是自己系统的,所以也令人感到要比外面的什么旅店安全不少

几十年过去了,在知青岁月里,探家途中的一幕幕我仍无法忘怀。

注:作者系原广东农垦海南垦区中坤农场广州知青本文原载海南省政协编辑《知青在海南》史料第五卷原标题“知青岁月的探家经历”原主编:李朱全

来源:一壁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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