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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知青之死——那座坟已经长满荒草

苏显力 老知青家园 2023-02-21

 当所有的人现在都能客观宽容的看待范晓兰当年的感情生活时,却已无法复活那条鲜活的青春生命了。 女知青之死作者:苏显力

范晓兰躺着,脸上没有痛苦,表情淡然

我们连不久又调整了领导班子,指导员和连长都换成转业军人。我又被调回农工排任排长。


那是一个暑热未消的傍晚,吃完晚饭,我突然接到了李玉秋的电话。她电话里先问我认不认识一个叫范晓兰的女知青?我说当然认识,她是我的小学同班同学,还是我的邻居,大概在上四年级的时候,她家搬走了,她也转了学校,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李玉秋焦急的说,她出事了,正在团卫生队抢救,让我陪她一起去团部看望。我问究竟怎么回事?她说见面再说。并告诉我她们连里出一台大胶轮车去团里,一会儿就路过我们连,让我跟车和她一起去。我放下电话向连长请了假,赶快回宿舍拿了件衣服,就跑到路口等待。

二十分钟后,车到了我们连队路口,我不等停稳就跳上了车。车马上就开了。李玉秋给我让了一个地方,我坐在她的身旁。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心里很想她。但是看到她满脸焦急的神色,我也只能压住对她的思念之情,焦急的问她究竟怎么回事?


李玉秋告诉我,范晓兰和她是一个学校的,关系还很不错,只是到了兵团没有分到一个连,联系也就慢慢的很少了。


李玉秋说,下午她接到一个电话,是团卫生队打来的,告诉她范晓兰喝药自杀,情况万分危急正在抢救,遗书上写让李玉秋务必来见一面。


我大吃一惊,为什么啊?她那么年轻?有什么想不开的?我想起她是一个孤儿,她在我们班时候就沉默寡言比较内向,但这也不是她自杀的理由啊。我焦急的问李玉秋原因是什么?李玉秋难过地摇了摇头,低声说,具体的她也说不清楚,到那里就知道了,我们俩只有默默的叹息。


车在山路上急速地走着,路很颠簸,天已经全黑了,车灯劈开浓浓的夜色,我看到李玉秋很悲伤,我不觉拉住她的手安慰她。我们恨不能马上就到团部见到范晓兰。黑暗中,我能感到李玉秋的手很凉。


终于到了团部医院,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我们急忙进到卫生队。卫生队抢救室门口围着很多人,都是她们连队的。


我们挤进去,看到了连队张指导员。李玉秋认识他,急忙问情况怎么样?张指导员说不太好,正在抢救洗肠。李玉秋焦急的问什么时候的事情?张指导员说是今天傍晚,一个女知青去找她,结果发现她倒在屋子里地上口吐白沫已经不省人事,旁边还扔着一个农药瓶子。


李玉秋满脸狐疑的又问她为什么自杀啊?张指导员脸上痛苦遗憾的表情刚要说,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了,一个男医生走了出来。我们急忙围住他焦急地问,怎么样?抢救过来了吗?


那个医生对张指导员摇了摇头沉痛的说:“ 人不行了,准备后事吧。”顿时站在旁边的女声一片痛哭声。

我们走进屋里去,手术台上,一个女生静静地躺着,身上盖着白布单。李玉秋慢慢掀开布单,范晓兰躺着,脸上没有痛苦,表情淡然。我一下回忆起了小学在一个班上的情景,她显得比那时长大了,可能由于我还不知道的那些痛苦折磨,她显得憔悴瘦弱。李玉秋忍不住低声的哭泣。


张指导员和连队里那些低声抽泣中的知青以及家属也在和范晓兰做最后告别。


几个卫生员走进来,拿来担架,要将范晓兰尸体送到太平间。屋里再次响起了哭声。我们一直跟着把她送到了太平间,才转身出来。


张指导员叫住李玉秋,把一张折叠的白纸交给李玉秋,小声说这是范晓兰临喝药前写给你的遗书。李玉秋拿过来没有看,只是问:范晓兰为什么自杀啊?


张指导员叹了一口气,只是简单地说:“唉,因为情所困,也不是,受不了压力吧。你看看她的遗书也许会知道的。现在团部不让说,正在调查,所以我也不便多说,以后会明白的。”


既如此李玉秋不好再问,只能问什么时候下葬?张指导员说:“因为这是非正常死亡,还要等团部的指示和范晓兰的亲属来才能定下来。”李玉秋说:“好吧,等定下来告诉我一声。”


我们于是又坐上车连夜回赶。夜色苍茫,山路颠簸。我和李玉秋坐在司机后面,车厢里很黑,只有车的仪表闪烁着微弱红灯。


我紧靠着李玉秋坐着,内心的悲痛使我们都沉默着。我感觉到李玉秋身体有时在颤抖着,她在默默的哭泣。我不觉伸手搂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她也俯身将头靠在我的肩上,滚滚的泪水无声流下,她也显得那样无助,一个曾经的同学就这样无声的消失了。


是啊,我们还都这么年轻,曾觉得死亡与我们那么遥远,可是范晓兰却真的到了另一个世界。痛苦难过吞噬着我们的内心。我握紧了她的手,传递着我的安慰。


终于到了我们连队,我下车时 关心的对她说:“别太伤心,注意身体,有消息了告诉我。”


她看着我点点头说:“好的。你也注意自己的身体。”我朝她挥挥手,依依不舍的说“再见,保重。”目送着她乘坐的车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晚上,我披衣服来到门外,仍然还沉浸在这种悲痛中,依然非常震惊,为一位女知青的突然逝去在心中感到一阵悲伤。知青的天然感情使我同情一个自己结束生命的少女。为什么一个花季的女知青却选择了自杀的道路?是什么原因使她刚刚来到兵团不久就失去了生活的勇气?我当时真的感到无法理解和急切想知道这其中原委。我默默的祈祷,如果有的话,愿范晓兰的灵魂在天堂里安息。


她是我们团第一个非正常死亡的知青,在知青中议论很大。团里和营里组成工作组调查此事。

面对如此的羞辱,没有人敢同情和安慰她......

几天后李玉秋特地来到我们连,告诉我整个事情经过。


原来范晓兰那时刚刚十八岁,父母早已因病去世,她是个孤儿,住在哥哥家里,嫂子对她不好。由于从小缺少家庭的温暖,她变得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她积极报名来到兵团是想改变寄人篱下的生活环境。

到连队后她被分配去牧羊,每天一个人赶着一群羊在茫茫的草地里放牧,四周常常不见一个人影。她郁郁寡欢的性格又很难与同连队的别人相处,再加上个别人对她的嘲讽叽笑,这更让她倍感孤独寂寞和自卑。她每天一个人住在羊号旁边的小屋里,每晚上灯影摇曳,形影孤单,默默无言,脸上没有笑容。


连里也安排了其他女生与她同住,可她独特的性格与别人无法相处;连里领导也让她回女生排宿舍住,可是她又忍受不了个别人的白眼讥讽,又逃回了小屋。但是在她内心里,也渴望得到别人的关心,她很想得到生活的温暖和能有人疼爱关心她。


在她心灵感情饥渴的时候,连里一个四十岁的单身老职工吴生贵默默的来到她的身边。老吴是从山东老家因为吃不饱饭而闯关东的,也俗称为盲流,在连队算是临时工,由于穷至今单身。


他见范晓兰一个女孩自己放羊,有很多困难,所以经常帮助她干活,有时做好吃的饭菜给她拿去吃,有时去和她唠家常,关心和照顾她,这是范晓兰失去父母亲后第一次得到了这种关爱和体贴,她孤独的内心感到了温暖。


一次收工赶羊入圈,她突然发觉少了一只母羊,这可是严重的事故。她圈好其它的羊后,急忙去找,可是茫茫野地里,哪有羊的踪影。天也越来越黑了,她精疲力尽吓得哭泣起来,已经绝望了。


这时候就听见一个男人喊她的名字。听声音是老吴来找她了。老吴听说丢羊后就去帮她寻找,直到半夜才找到丢失的那只羊,帮她赶回羊圈里。


范晓兰有时来不及吃饭,老吴给他打来饭和菜重新热好;屋子里的火墙坏了,炕也不热,也是老吴帮助修好。范晓兰有时也帮老吴洗洗衣服。闲暇时,她听老吴给她讲山东老家的事情,逗她开心,她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笑容。时间长了一来二去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感情,范晓兰觉得离不开老吴了。

这又是一个傍晚,放羊归来突然下起了暴雨。屋外大风呼号,暴雨倾盆。可是屋里却漏雨了,范晓兰拿着脸盆接水,可是漏点多处,接不过来,眼看炕上行李也要淋湿了,范晓兰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只能无助的躲在角落悲戚的痛哭,她多么希望能有人帮她一把啊。


就在这时,屋门打开,老吴披着一件雨衣赶来了,老吴看到屋里的情况,把捎来的晚饭放在桌上,没说二话,转身冲进大雨里。他找来梯子,拿着遮雨的工具瓦片苫布,爬上屋顶左遮右盖,他嫌穿着雨衣干活不便,脱掉雨衣在雨中干着。大风吹的他几乎站不稳,他甚至有一次差点从房顶掉下来,范晓兰吓得闭上了眼睛。小兰要帮助他,老吴不让。整整忙了一个小时才将漏雨的地方堵住。


进屋后,老吴又帮范晓兰把炉子和火炕重新点着火,收拾一下屋子。老吴浑身湿透,范晓兰让他脱下衣服烤干,老吴脱下衣服背过身去烤火。


范晓兰看到他胳膊上有一道划破的伤口,忍不住拿手去摸。这一接触,俩人都不觉浑身哆嗦了一下,真的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久储在心中的感情迸发,也许是生理的需要,他们不觉就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干柴烈火,一个心怀感激,一个久旱逢甘露,终于越过了那条界线,漆黑的夜晚阵阵滚滚的雷声掩盖了一切......,


范晓兰不久就怀孕了,当然这件事情也很快就暴露了。


在那个讲阶级斗争的年代,这件事马上被领导部门上纲上线定为资产阶级腐蚀拉拢知青的典型案件。老吴被团保卫股抓了起来,关进看守所,逼他承认强奸女知青。范晓兰也以追求资产阶级生活乱搞男女关系为名受到严厉批判,并逼着她揭发承认是老吴强奸了她。她不愿意违背自己的良心说假话,一口咬定是自己愿意。于是有关部门各种手段都上来,谈话,做工作,威胁利诱逼她就范。

在一次批判大会上,范晓兰见到了五花大绑的老吴,脸上被打的痕迹明显。范晓兰痛哭失声。


面对如此的羞辱,而且没有人敢同情和安慰她,四周全是冷漠羞辱的目光,她被看成了大逆不道。在重重压力之下,她万念俱灰,孤独寂寞的内心中最后的一点寄托也破灭了,觉得人生已经再也没有一点温暖了,已经不值得留念了。


那天又让她交代问题,让她承认遭老吴强奸。她被询问了整整十六个小时,她神经终于崩溃了,稀里糊涂的应着提问,然后在那张纸上签名摁手印,脑子里就像一盆浆糊。完了之后,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和崩溃的神经走回屋子里。


当她清醒过来,一下明白她签字画押的那张纸将决定着老吴的命运。她知道害了老吴。她神情恍惚,在上厕所的路上捡到了一个瓶底里还残留的剧毒农药被丢弃的药瓶,她趁人不备装进兜里。

她觉得生不如死决定告别人世。她拿出纸和笔写下了遗书,告诉李玉秋她死的原因。又给连队领导写了事情真相的遗书,写好后她穿好衣服,痛哭了好一段时间,最后一咬牙,将那些残留的剧毒农药倒进了口里。她选择了喝农药自杀的方式,到另一个冰冷的世界里寻找解脱,一个年轻的女知青生命就这样悲惨的结束了。


她死了,当然这个案子也就结束了。老吴仍然以破坏知青上山下乡罪被判有期徒刑20年。团党委在范晓兰自杀后,为她的行为做了政治结论,说她属于自绝于党和人民,但后来考虑对知青的影响还是按照非正常死亡结论处理的。

我们转身离去,身后是孤独永远相伴着她

下葬的那天,李玉秋让我陪着她去。那是个阴沉沉的天气,天空偶尔飘下蒙蒙细雨。范晓兰的亲属没有人来,只有他们连队的一些知青来参加。


范晓兰被埋在团部附近的一座山上,这是我们团第一座知青的坟墓。


我们看到装着范晓兰遗体的那口薄桦木板做成的棺材,缓缓的放进墓坑,随后被土掩埋,在斜坡上堆起了一个坟包,坟前立了一个墓碑,上面用毛笔字写的范晓兰名字和生卒年月及立碑时间。整个过程不到二十分钟,现场静静的,只有山风吹过的声音,和那些女孩低低的哭泣声。


现场的气氛太压抑。李玉秋站在我身旁,低垂着头,一只手拿着手绢不断擦着眼睛里流出的泪水,肩膀不住的颤抖。我握住她的另一只手,以图减轻她内心的痛苦。


这是一个悲剧,范晓兰是当时我们团第一个死去的知青。她当初响应祖国的号召,从大城市来到边疆屯垦戍边,想开始自己新的生活,不料不到一年她就因为个人的婚姻问题而被迫走上绝路自杀。


在回来的路上,李玉秋一直沉默不语。我十分担心她太难过,就对她说:“玉秋,人死不能在复活,你也别太悲伤了,小心自己的身体。”


李玉秋沉痛的对我说:“范晓兰的死说明了客观环境、极左思想世和俗观念对她的压力是多么的巨大。我想不通的是,在她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刻,我们的党组织和团组织却没有伸出手去关心她拉她一把,任她在痛苦中走进绝望,选择了自杀,这是最令人痛心的。我相信,哪怕那时候有一个人关心安慰她,范晓兰也绝不会走上绝路。”


我点点头表示同意,也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是的,还有那个老吴,无论他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但是范晓兰有选择自己生活道路和感情的权利,她并没有妨碍谁。即使她选择的不对,那也仅仅是她对人生对生活的一种选择,不是什么政治问题。可是这却为现在极左的思想观念所不容,遭到了所有人的白眼。尽管范晓兰也有自己的缺点,她孤辟的性格,最后用自杀的方式来表示自己心中的无奈、绝望和不满毕竟是不可取的,但团党委对她那样做和下的政治结论是不公正的。”


随后我们一路无语,心中充满一种莫名的悲凉。


九年后,那场浩劫的文革运动已经结束。在我们返城前,我约了几个好友来到范晓兰的墓前与她告别。一起来到边疆的知青中,她却永远的留在了这里,她的岁数也永远的停留在了十八岁。


上山的小路依然崎岖不平,那座坟已经长满了荒草,墓碑依稀可见。我们将坟上的荒草拔掉,又培了一些新土,采了几朵野花放在她的坟前。我们垂头默立,风吹我们的头发,泪眼迷离。

也许我们不应该再去责怪那个特定时期团领导的做法,但是当所有的人现在都能客观宽容的看待范晓兰当年的感情生活时,却已无法复活那条鲜活的青春生命了。

我们转身离去,身后是孤独永远相伴着她。

作者介绍:苏显力。哈尔滨十八中六七届初中生,1968年5月下乡到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二团。现退休。

文章来源微信号“30号院”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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