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知青
“最不愿意来,却坚持到最后”——张芬用这句话来描述她在一个偏远贫困山村40年坚守。
她是最后的“知青”之一,犹如一块被政治浪潮远远抛上岸的浮木。十年“文革”期间,在毛主席的指示下,大约1700万城市知识青年被送往农村和边疆地区,接受农民再教育。
与绝大多数知青不同的是,张芬在“文革”结束后仍然留在农村。来自重庆市中心的她,放弃了舒适的家来到农村,住在一幢紧挨悬崖的破旧木屋里,过着仅能糊口的生活。
她打算今年年底再回重庆城区的老家看看。上一次回城是2003年,重庆的变化让她震惊,那些她曾经非常熟悉的地方已面目全非。
最后的知青
如今张芬返城一趟需要7个小时。但在1969年10月,当她和另外11名知青从重庆市区出发、向东前往350公里外的黎水公社时,花了2天2夜。
此时距毛泽东发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最高指示,已过了10个月。时至今日,她依然能脱口而出,准确无误地念出那个指示。
1980年这项运动宣告终止,但张芬选择继续留守农村。
“我什么活儿都会干,也必须干,比如用水牛犁地、插秧等等。”她说。
张芬的手满是皱纹,老茧坚硬,手指关节突出,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泥,这些都是长期重体力劳动留下的印记。在沟壑纵横的黎水,农业机械没有用武之地。
“过去40年,总的来说快乐比忧伤多。”她说。“累的时候,烦的时候,我就给自己唱唱歌,唱革命歌曲,唱毛主席语录歌,给自己解闷。”
张芬生于1950年4月。父亲是一名养路工人,用每月几十块钱的工资供张芬和两个弟弟念书。“文革”时,正念初二的张芬加入全国大串连,去了上海和北京。
1966年10月18日,毛主席接见了包括她在内的数万名红卫兵。这成为她“这辈子最最难忘的时刻”。尽管革命热情高涨,但张芬还是不愿意离开城市来当知青,不过她别无选择。“如果我不来,我父亲单位可能会扣他的工资。”
嫁给农民
张芬依然清楚地记得到达黎水的第一个晚上:极度疲倦的知青们掀开被子,发现被窝里满是虱子和跳蚤。她彻夜未眠,恨不得马上返城。她想念重庆的一切:马路,电灯和食物。
但回去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有悖于革命事业,会被人唾弃。很快,张芬被分到靠河大队,开始学干农活。
一年后,由于缺乏住房,她搬进谭家院。在那里她认识了谭顺发,一个拖着三个孩子的鳏夫。谭比她大14岁,是大队里最穷的农户之一。谭顺发小学毕业,当时还兼职做公社会计。
于是有人帮忙撮合他们。一开始,张芬不愿意。但慢慢地,她开始认可谭顺发的老实诚恳和热心肠。他也经常帮张芬干农活。尤其让张芬感动的是,有一次她上山拾柴摔断了胳膊,得到谭顺发的细心照顾。
“当时觉得没有回城的希望,与农民结婚是必然的选择,而且我愿意留在农村。就这样我决定跟他耍朋友(重庆方言,意即谈恋爱)。”张芬说。
但她的决定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两个弟弟甚至威胁要打断她的腿。
张芬的决心更让人吃惊,她撕掉了父亲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一张招工表。那张表意味着她可以返城工作,而这是当时绝大多数知青的梦想。
家人被她的做法激怒,断绝了与她的关系,直至1989年她婚后第一次回城。
“当时大家都知道我们俩的关系。如果我走了,他们一定会骂我是骗子,贬低我。而且我的行为会给知青抹黑。”她解释说。
张芬婚后不久与丈夫的合影
1972年4月,张芬与谭顺发登记结婚。“命运让我们走到一起。我母亲1970年病逝前,竟然梦见我在这里跟农民结婚。我父亲比我母亲大11岁,我对我们俩的年龄差距并不是太在意。”张芬说。
婚后,张芬拼命干活,希望改善家境。谭顺发说:“结婚后她很快适应了妻子的角色。虽然我是个农民,半文盲,但她从来不嫌弃我。”
“她一直很坚强,很乐观。不管干活有多累,我从没见她哭过。”
贫穷之痛
尽管如此,谭家依然贫穷。直到上世纪90年代初,家里才开始有足够的粮食,收入也增加了,也不再是村里最穷的人家。这要归功于谭顺发和张芬所生的大儿子谭东富。
谭东富于1992年离开农村,远赴1500公里外的浙江省永康市打工,他的月薪成为全家最主要的收入。那一年,谭东富19岁。巧的是,19岁那年张芬成为知青,从城里到了农村。
1995年,张芬当选为拥有800户人家的靠河村村委会主任。她带领村民脱贫,修路,通电,并鼓励村民去大城市打工。她估算了一下,黎水镇一万六千多人中,有一半以上常年在浙江、广东、上海等发达地区打工。
1997年,靠河村在历史上第一次实现全村通电。也正是在那一年,她遭遇“人生的最大挑战”。她和谭顺发的小儿子谭红斌考上大学,但家里却付不起谭红斌第一学期4500元左右的学费。
张芬既骄傲又痛苦。骄傲是因为她能在如此偏僻的山村培养出一名大学生;痛苦是因为她承担不起儿子的学费和生活费。
为了供谭红斌上大学,谭顺发和前妻所生的第二个儿子谭智强把唯一的耕牛卖了,谭东富拿出打工所得。张芬向黎水镇信用社贷款。此外他们还被迫向人借了500元高利贷,一个月利息25元。这笔钱他们花了8个月才还清。
一家人齐心协力挨了5年,谭红斌终于在2002年顺利毕业工作。“若不是谭东富一直打工赚钱,谭红斌不可能坚持念完大学。”张芬说。
还是因为贫困,张芬在父亲1997年去世前,未能见上最后一面。“我非常想回去,但是我没钱,路费都付不起。1989年那次回去,是弟弟给我寄来了路费。”
城乡差距
如今,张芬和谭顺发过着“空巢”的日子。老两口耕种着1亩水稻田和半亩玉米地。
“跟40年前相比,现在的情况好了很多。我们已经实现通电、通自来水、通电话。大部分村民家里安装了电视。有些人还有手机。”她说。
尽管如此,他们的生活依然艰辛。“我们俩都老了,我的膝盖得风湿病很多年。重体力活我们实在干不动了。”张芬说。
她担心自己万一患上重病,掏不起医疗费。
中国政府于2003年开始试点推行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体系,帮助广大没有医疗保险的农民。根据规定,一旦农村居民患上重病,新的医疗体系可以为患者报销最多60%的医疗费。
不过包括张芬在内的广大农民仍然担心,一旦患重病住院治疗,仍然付不起动辄数千元的住院费。
下乡40年,张芬四次返城,这让她确信城乡差距一直在扩大。“农村走着前进,但城市是跑步前进。”她说。
张芬估计去年黎水镇农民人均纯收入大约3000元,不到重庆城镇居民收入的五分之一。2008年,重庆城镇居民人均纯收入为15709元。
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显示,作为衡量社会经济发展均衡度的指标之一,城乡居民收入比去年扩大到3.36比1。
张芬认为,毛主席非常伟大,但“上山下乡”运动失败了,原因一是城乡差别不断扩大,二是绝大部分知青都返城了。她坚持认为自己是这项失败了的运动中罕有的成功者,因为她建起了一个团结美满的家庭,培养了一个大学生,并“深刻体会到贫下中农的艰苦朴素”。
“不管是选择留在这里,还是嫁给谭顺发,我都不后悔。”张芬说。
女知青嫁农民37年
如今不愿再回城
5月21日,本报刊登了市档案局征集知青档案的消息。前日,家住沙区的张明将两封家信交到本报。那两封信里,埋藏着他当知青的姐姐嫁给黔江农民的一段旷世的爱情。
回忆:爱上淳朴村民
他姐姐名叫张芬。
昨天,已经59岁张芬回忆,40年前,19岁的她乘坐轮船,从朝天门出发,落户到黔江最偏远的黎水公社的靠河村当知青。张芬说,那时,知青需要到山里砍柴,丧妻、独自拖着三个孩子的村民谭顺发总是帮她将柴砍好,还常常给她煮饭吃。谭顺发的朴实打动了她。1971年,她开始和比自己大14岁的谭顺发耍朋友。1972年,张芬的母亲去世,她回到重庆。那次,父亲将主城一个供电所的招工表交给她。
为爱:烧掉招工表
张芬拿着招工表,只需到黔江县城办理手续,便可回到重庆上班。可她没有回来。催她返城的信信一封接着一封。张芬回信说:她要和村里的一名村民结婚,坚定不回城。随后,她将招工表烧掉了。
张明回忆,父亲收到信后,脸色铁青。他回信说,如果不回来,便与她断绝父女关系。“从那以后,双方再没通过信。”
也就在那年4月20日,她与谭顺发到证上拿了结婚证。“结婚那天,我们办了几桌席。”张芬说,村里的人来参加婚宴时,有人在席间窃窃私语,认为张芬有一天总会回城,不会和谭顺发白头到老。
16年:首次回山城
结婚后,张芬和谭顺发恩爱有加。她生了两个孩子。她对5个孩子同等对待。谭顺发又学了门手艺:当杀猪匠。5个孩子读书,两人生活很苦。
张明回忆,1989年,他意外收到姐姐寄来的信,信纸满是泪水打湿的痕迹,文字间透露出父亲、兄弟的思念。
张明当过知青,他理解姐姐。他回信说:“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欢迎你回来探亲。”他随信寄去了50元钱,作为姐姐回重庆的路费。1989年,时隔16年之后,张芬回到位于渝中区解放碑附近的家。
张明回忆,父亲那时已74岁。他见了张芬,一个劲地骂:“你还认得老汉?我认不倒你。”但姐姐返回黔江时,父亲给她买了件大衣、到国泰去给她买了一块手表。
如今:仍喜欢山里布谷鸟
1995年,父亲去世,交通太不方便,张芬没能赶回奔丧。直到2003年,张芬的小儿子谭红斌结婚,她才带着丈夫、儿子与儿媳,到重庆的弟弟家探望。那是张芬的第二次回城。
张芬仍生活在黔江那个遥远的山村。她在电话里询问记者:重庆的朝天门大桥通车了,是修在朝天门哪一段的?她说,从电视里看到的重庆,变化太大,有些陌生;儿子谭红斌在成都工作,曾让她到成都生活,但她已不适应城里的生活了。
她还说,丈夫谭顺发已73岁了,两人仍然恩爱;村里修了公路,今年5月,曾有几个知青去看她。
几名老知青问她后不后悔。她说:这里空气清新,山泉甘甜。她现在喜欢在山路上散步,听喜鹊、布谷鸟的叫声。
来源:新华网、搜狐网欢迎知青朋友来稿,投稿邮箱jianzi103@163.com推荐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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