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往事】胶园星夜话惊魂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一壁残阳 Author 梁卓明
割橡胶,绝对是一种技术活!
人们日常生活使用的橡胶的原始状态是一种乳白色的液体。就是橡胶树受创后排出用以自我保护汁液。人们为了获取这些汁液,人为地割伤胶树,这就是所谓的“割胶”。当然,这种“伤”是适可而止的,否则,就成了“杀鸡取卵”了。正确的割胶要求是割除表皮;刀锋刚好割破薄薄的输养层而不能伤及木质。一不小心割伤木质,就是“伤树”了。大面积的伤树会造成树杆结痂或枯毁。而割得太浅,够不着输养层,则出胶量大打折扣了。要达到仅留下不到一毫米的薄层而不伤树,才能多出胶水,才是真正的有本事!
割胶必须在日出之前完成,原因是避免太阳在短时间内把流出来的胶水晒干堵塞了创口而减少出胶产量。这就是割胶工夜出的原因。
对于黑夜,人们或多或少会有些神秘的恐惧感觉。更何况是只身于漆黑的荒山野岭之中?!然而,由于工作的性质决定,割胶工人注定要与黑夜打交道。荒野的黑夜,或蛇、虫、鼠、蚁;或惊飞夜鸟;或萤磷游光,无不为黑夜增添几分恐怖之感。难怪不少新入行的女割胶工都是在哭泣中渡过这一关。就是堂堂七尺男子汉,虽平时嘴巴硬撑,初次割夜胶也难免有些战战兢兢的惊悸……
我们农场地处丘陵地带,橡胶林段就都分散在山坡、山谷之中,离住地有二、三十分钟的路程。
通常,一个割胶工每个早上(从凌晨三点钟左右)的工作量是一个林段,大约就是一个人要割一个山头。有的女工为了壮胆,会整夜的大声唱歌;有些则两人一起割,要知道这样要多走很多冤枉路。其实,那个年头虽然生活艰苦,但人很纯朴,治安很好,夜里割胶真正要防的是毒蛇、黄蜂。所以割胶工们一般在一段时间内就会适应。
回忆我的那一段“夜生活”,令我最难忘的有三起“惊魂”。
第一起:首次割胶的尴尬遭遇
其实,不管是谁,第一次上山割胶都是在惊惶中渡过。而我的第一次除了惊惶外还十分狼狈。
初次上山有点紧张,提早起床把胶刀、胶灯(当时用的是一种水控灯,控制水慢慢滴在电石上,以产生乙炔气作燃料点明火照明)、胶刮(收胶水用)等工具检查一次才放心上路。走过近三十分钟的山路,到达了林段,开始了惶恐不安的第一次夜割。……
大概就割了一半吧,胶灯因水管堵塞熄灭了。本来这是常见的小故障,我们闭着眼睛都可轻而易举地排除。而糟就糟在当天忘了带点灯用的火柴!修好了也没用。咋办?等呗,等到天亮再说。
等?!只身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旮旯里,那鬼闪鬼闪的磷火、那飘忽飘忽的流萤、那凄厉夜鸟叫声,加上一些听到却看不到的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弄出来的沙沙声,使得这一片漆黑而死寂的荒野显得尤为阴森恐怖。甚至孩童时听说的鬼怪故事,此时也一古老儿涌进脑海里,越等心里越是发毛。终于我再也受不了,凭记忆摸着(因为天太黑,当是真的用手摸着)往回走……
第二起:刻骨铭心的恐惧
记得那是进入割胶这一行两年后的事。当时我已经是个熟练割胶工了。对于黑夜的恐惧感已经完全消失了。习以为常的夜割变成一种刻板的重复动作。只身于黑夜中的我想着如何用最短的时间完成任务回家睡觉。又或者一边机械地工作一边是满脑子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比如:
回城后狠狠地吃一顿“雪糕”(冰琪淋);
要是我有一千大元(当年的工资是二十二块钱一个月,一千块在当时是天文数字了)时该先买些什么;
诸如此类,天南地北。
那一天,我心情舒畅,动作特别利落。满脑子思量着家里造了半拉子的“男装柜”的结构最后如何组装,以至割胶的一招一式完全是无意识的机械动作。脚下那条自己亲手修整脚踏出来、能围绕着整个橡胶林段以至到达每一棵橡胶树的迂回小径,我每日两遍(割胶一次,收胶一次)地走了两年,几乎闭上眼睛也能走,而决不会走错。
漆黑的荒郊野岭,四周一遍死寂,满山沟里只听到我自己沉闷的水靴声。割到胶林的深处,胶灯有点暗,我调了调水阀,让胶灯亮了点。满脑子“男装柜”的木方子、榫口……
突然间,扑、扑、扑……一阵急促而沉闷的;象是穿着水靴的脚步声迅速地冲抵我身后。
“啊!!”我惊骇得近乎于绝望的惊叫!太突然了!这几乎不可能有人的时刻;这几乎不可能有人深夜荒野;这突然其来的急速迫近的人的脚步声,使得尚在神游而毫无准备的我头皮发麻,双脚一软,本能地抱着橡胶树发出惊惶的叫喊。
……脚步声随即消失了。我很快就回过神来,紧握胶刀,环顾四周。胶灯的火苗照不远,暗黄光环下四周一片死寂。我紧张的心还跳个不停,发麻的头皮慢慢地恢复知觉。那即逝的脚步声尤在耳际。没听错?!
是人的脚步声!黑夜中我盲目地大声喝斥着“是谁!快出来!”一边还向黑糊的树丛扔石头……
折腾了老半天,毫无反应。这时天边已露出一丝蒙蒙的光亮,无奈,硬着头皮继续割下去。一边留心周围的环境,一边思量着如果他再来,如何应付……
才割几棵树,扑、扑、扑……又来了,象先前情形一样。由于有了充足的思想准备,我不再惊慌失措。我镇定地突然绕过胶树反身回望。这是我准备好的御敌方案;以树为依托然后反击!但奇怪的是眼前依然什么也没有。难道是鬼怪?!恐怖的寂静再次笼罩着四周。幸好这是天色渐亮,两、三棵树间已隐约可辩。
这无疑使我壮着胆子继续割下去。
又来了!一步一步清晰可辩。我几乎可以肯定后面有人!这时天快亮了,我也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了。这回我没有马上作出反应,只是慢慢地割,静观其变。一刀一刀,奇怪!我割一刀它走一步……
哦!!我终于捉住它了,这傢伙不是别人,而竟然是我自己!
原来,我所穿的工作服长时间没洗,溅在衣襟上的橡胶水日积月累的已形成了一片橡胶板,当割到高割线时,须高抬左肘。这样衣襟就会隆起形成空腔,当握刀柄的左手在一进一退的割胶动作,刀柄就会同时一下一下有规律地碰撞到鼓皮似的衣襟上,并发出“扑、扑、扑”酷似水靴脚步的声音,割的动作越快,“脚步”声越急。而刀柄碰在衣襟上,触不到身体,自己也就毫无察觉了。
一场虚惊!虚惊一场!虚得无稽,惊得魄散。
过后回想也暗自发笑。尤其是几乎瘫软的绝望惊叫;儍乎乎的独个儿在黑中手舞足蹈大叫大喊;乱扔石头,简直象个疯子。哪傻样幸亏没人看见,要不,这自我嘲弄的闹剧可要被别人笑话一辈子。
第三次:绝地惊魂
那是一年后的事,我被调到另一个林段割胶,一片就在连队住地后山坡上原本专门照顾女胶工的林段。别误会,并不是连长对我特别关照,而恰恰相反,原来这片林段是附近农村的坟地,碰到特别天气的夜晚,偶尔会飘闪磷火。这是女工们死活不肯夜割的林段。当年,我血气方刚不信邪。而实际上,我与这些坟堆相处了大半年,从来没有见过磷火。因此对哪些传说从不介怀。
那天,我象往常一样埋头割胶,一边还是满脑子天南地北的糊思乱想。
每当进入了这种状态,人就会变得罔顾莫闻。整个身子就象一台机器,毫无意识地重复一套动作。在这种近乎梦游状态下,我偶尔往旁边一瞥,“啊?!”一声,立即三魂出窍。惊吓之余我吸取上次的教训,立马躲到胶树后。
再定神细看,黑暗中,路旁那堆每天都经过的坟墓怎么就变得那么大?!是我眼花?胶灯火苗照不远,定眼再看,微光之下,那个只剩下一小土堆儿的旧坟茔真个比平常大了好几倍,更可怕的是坟茔上方还有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四目相对,我第一反应是鬼!魔鬼!!一下子我的头皮发麻,全身的毛发象竖起来似的。惊惶中连惊叫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心想,平时听说的鬼怪,想不到今天被我给遇上了。想到这里,我双脚发软,一种无形的颤抖传遍全身。对恃间,绿眼突然消失,而坟茔则慢慢隆起变高!这一下我真的垮了,爆发出一声惊嚎后,转身没命地往回跑……
回到宿舍,天还没亮,上气不接下气的我觉得裤档有点儿湿,也不知道是汗水还是什么。
我边庆幸自己能逃出生天,一边掂量着,难道世界上真的有鬼怪?没有?刚才那傢伙又是什么?魔力大吗?它会跟着我回来吗?……
我在彷徨中熬到天亮。割胶任务也没完成。
天大亮了,我想鬼怪也该走了吧,于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返回出事地。
喔!那“鬼”还在!我一看也觉得好笑。你猜“鬼”是什么?原来,不知是谁把一牛拴在坟碑石上!躺在坟边的牛就是昨晚作怪的鬼怪!
当割胶工,是一种经历。
当一名知青大声说出:“我当过胶工!”我们多少能听出语气中的自豪。
我们无法忘记那几百上千个漆黑的午夜,昏暗孤寂的胶灯,幽森荒凉的胶林,我们年轻、少眠、疲惫而木然的眼神……
无论到什么时候,当人们乘坐在舒服的汽车、飞机上;又或者穿着上柔软的胶底鞋时,请不要忘记黑夜中默默耕耘的一群割胶人……
直到现在,每天凌晨四点,你还能看到农场生产队住地那简陋的平房里相继走出一点一点淡黄色的灯光,然后默默向旷野散开,散开;没有喧哗,没有耳语,一切都在静默中进行。一群流萤聚而又散,只有沉闷的水靴声伴随着这点点灯光;渐渐地消失在夜幕中……
这就是百年不变的“胶园晨曲”!
梁卓明,广州老知青,上世纪60年代末从广州市南武中学毕业后,上山下乡到原广东农垦海南垦区东岭农场。上世纪70年代中回城后,在广州钢铁厂工作至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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