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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的呼唤

远山的呼唤作者:范文发

草帽顶子山,座落于东北边境线上。 


当年有十五名上海知青在大山里落户。19岁的户长文娟是大姐;15岁的阿康年纪最小,独生子,本可不下乡的,但他自己要求,最后被誉为“上山下乡”标兵来到广阔天地干革命。 

下乡不到两个月,生产大队决定派金阿巴依负责为知青盖房。盖房是按朝鲜族老规矩:先放炮排石、再填土夯基;砍来树木做梁、割下柳条织墙;最后和泥漫壁、抬沙压顶。 


开春时节,男知青下水田耙地筑埂,女知青在盖房现场打下手,队长见阿康矮小,让他也留下来或和泥或漫墙。 


在抬沙压顶之前,有人发现支撑横梁的柱子有点斜。金阿巴依就提着吊锤这里测测那里量量,得出的结论是“意了不稍”(朝语不碍事)。 

东北山沟里的四月天,说下雪,就满天纷纷扬扬。于是,金阿巴爷招呼干活的人拿上工具先收工。 


路上,文娟碰到了被使唤去公社取文件的阿康。 


阿康说:“我的铁锹还丢在盖房子的地方,我得取回来。” 文娟告诉他铁锹已帮你拿回去了。 


阿康说“那我也要去看一看,半天没在那儿,房子肯定又有新变化了。” 


文娟知道阿康一直憧憬新房的落成,就目送他一路小跑地走了。 


移时,文娟正在溪畔汲水,只听得轰隆隆一阵沉重声响,望见盖房处腾起阵阵灰土。想到阿康,她扔下水桶就往工地跑。 

现场的情景让文娟吓呆了:原本高耸挺拔的新房梁架不见了踪影,眼面前只是一片横七竖八的木柱横梁、柳条土坯躺倒了一地。在这片废墟堆里,隐约倒扑着一个人,一根粗大的横梁恰好压住他的脖颈,动弹不得。这不就是阿康吗?文娟声嘶力竭地呼叫着。男女老少闻声赶来。此时男劳力还没收工,金阿巴依指挥着妇女、老人,将压在阿康身上的土坯横梁搬走。几位有经验的老人家扶起阿康,顿时惊恐万状:“不行了、不行了!” 


文娟与另两名女知青根本不相信这体肤无损的阿康立马就会“不行了”?她们拉着阿巴依们的衣襟哀求着:阿康他不会死,一定要送医院抢救、送医院抢救! 


于是马上和公社联系,公社又向县里汇报,县里又找草帽顶子驻军求援,部队派了一辆军用吉普,载了3名女知青陪同阿康一起去县城。 


4个小时后赶到县医院,阿康终究没能活转过来。 

最后又将阿康运回大队,埋葬在草帽顶子大山里。 


金阿巴依痛心疾首,大病了一场。别看社员都称他是“专家”,其实就是一个普通“老农”;亏了那阵子飞雪,否则伤亡更大。 


最苦还数阿康父母。当时阿康母亲接到加急电报就瘫倒在床上。阿康父亲独自坐了五天五夜的火车汽车赶来料理后事。这位康爸爸回上海之后便沉默寡言、闷头抽烟,且烟瘾极凶,不久因肺气肿撒手人世。 


两年后文娟回上海探亲,去看望孤苦伶仃的康妈妈。 


康妈妈向她诉说:每夜睡梦里都是阿康的声音,说草帽顶子大山里太冷清、太寂寞,想上海、想回家,真想回家…… 


这句句揪心的话,让文娟难过好几天。又一次探亲。文娟照例去看望康妈妈。康妈妈依然如祥林嫂一般,反复述说着草帽顶子的冷清与寂寞。临走时,康妈妈竟然托文娟将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带给康康作伴。这让文娟头皮阵阵发紧。 


文娟随即向居委会反映康妈妈的情况,居委会又与康妈妈单位联系:单位说她在工作上认真负责从没出差错,不像脑子有病。当时她也只是四十岁出头的年纪。 


果不然,康妈妈早早的就病退回了家。后来,渐渐的生活不能自理,居委会送她进了敬老院。 


不曾想45年后,当地政府出资将阿康的遗体火化了(火葬场也是近些年建的),并运送他回到自己的故乡,也好给死者的亲人一个交代。于是,埋葬在六千里外草帽顶子大山里的阿康,离家时只有十五岁, 45年之后回到了上海,已年愈六十。 


阿康的骨灰准备安放在知青家园内。那天,文娟及集体户的“插兄插妹”用轮椅将87岁高龄的康妈妈从敬老院里接出来。 


文娟捧着骨灰盒告诉康妈妈:“侬日思夜想的独养儿子回来了,就是阿康回家来了!” 


无奈康妈妈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她的神情和大伙儿完全不在一个调门上,似乎今天的事与自己无关。 


文娟蹲下身子一字一句地对康妈妈说:“草帽顶子侬晓得伐?侬不是一直担心草帽顶子大山里太冷清太寂寞吗?现在好了,不冷清不寂寞了。这就是从草帽顶子大山里接回来的啊!” 


一声声的“草帽顶子”,终于把康妈妈唤醒了,她眼睛一亮,忙将骨灰盒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笑眯眯地抚摸着,那满头的白发在微风中颤动。此刻谁见了不心酸动容? 

数十载寒冬酷暑,早也想晚也盼,望眼欲穿;好容易盼到了今日,不料这盼望,在康妈妈的脑海中又成了空白。感谢远方“草帽顶子”的呼唤,才将这一星半点的慰籍留存给了苦难的康妈妈;也是草帽顶子大山,见证了这漫长的45年,阿康的父母亲那难以愈合的心灵创伤是如何在滴血、如何在碎裂的。 


想当年,英雄知青金训华“英雄”得很不值,献出自己年轻的一条性命为的是抢救一根电线杆子;而我们的阿康似乎死得更不值,连“一根电线杆子”的价值都没有。 

可是,那总还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啊,可惜这条鲜活的生命还未曾赢来人生的花季……

知青“董仔”倒在哑炮声中陈宋程 (海南东升农场垦二代) 

这是一个真人真事的故事,尘封了四十几载的老黄历了,掀开它,不为别的,只想告诉后来的人们,十四连曾有一位这样的知青。

——作者题记  

 

董仔,名叫董景苏,是广东三水县的知青。当年他从广州踏上红卫轮来到兵团(海南)—师四团十四连(国营东升农场十四队)时,年仅十八岁,是位稚嫩未退的小伙子。修长的身材,套着不大得体的绿色军装,也显得很精练、简洁。走起路来还爱哼着语录歌,给人的感觉朝气蓬勃,活跃。董仔还弹得一手好吉他,能自编自赋一些自娱自乐的曲子来逗乐。尽管他的声音没有歌喉的天份而显得沙哑并声嘶力竭,但吼起来的歌声仍有一种不可抗拒的穿透力。全队的男女知青与老工人都喜欢他的歌声,更是他的热情听众和忠实粉丝。

每当夜幕降临,他的琴声在这寂寞的山沟沟里就象鱼塘里泛起的漪涟,漫无目标地飘散。他是亘古以来这大山里第一位会弹琴的人。这是破天荒的,他略拨琴弦,就轻而易举的赛过叮叮咚咚的山泉水之声,还似天籁一样的漫过山谷,划破蝉鸣虫叫的山之夜,使得夜莺也自叹弗如的有失落感而顿生妒忌。


董仔是机动班的青年员工,班长是位老工人,四十多岁,国字脸庞、黑黝黝的皮肤与厚厚的嘴唇,一看便给人有墩实感。他满口的客家话,实话实说,一听就爽。十几位工人,就有好几个地方的口音,尽管客家话与白话有些风马牛的不对口,但大家都习以为常这样的语言交流。班里有本土的工人,混杂的语言,听起来有些吃力,常有一些费解和尴尬,别别扭扭,但在时间的磨合下都能消弥,不会影响班长的发号施令与执行力度。  

每个连队都有一个机动班。机动班是每个连长的得力助手。连长在布置工作中遇到不好啃的硬骨头或难度大的工作,往往这样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工作派给机动班来执行。就如打石头、放炮,找机动班;上山砍树强度大,找机动班;扛衍条、盖茅草房找机动班;到小河那边的苗圃地去守夜也是机动班。


凡是最艰苦的地方就有机动班的员工身影。


在连队里,没有机动班啃不了的硬骨头。因此,机动班长是全连队最杠杠的班头。每位队员在他的带领下,必须学会十八般武艺,抗风抢险少不了机动班队员。董仔在班长的带领捶打下,轮大锤、砍岜、排查哑炮、搭建茅草屋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他肯干、吃大苦、听话。谁家盖茅草厨房,人手不够,只要有求于他,董仔都会热心帮忙,包括业余时间帮带小孩子那些事都乐意。在连队里他简直就是好人活雷锋一个。


每逢佳节倍思亲。每当节日来临,孤独的董仔都会想到家里的父亲母亲。他的父亲是三水县公安局的领导,被下放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母亲体弱病缠又要维持生计,照顾弟妹,情到深处时他只能面向北方弹起心爱的吉他寄怀远方的亲人。《再见吧,广州》这首知青们最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是当时最能表达他那时那刻的心情。董仔弹着这曲子时,围着在他身旁的知青们个个都流下了思念亲人的泪水。在远隔一方时,他常觉得对父母有一种爱莫能助的欠愧……


艰苦的环境最是能锻炼人。一颗红心,两种准备,扎根边疆,保卫祖国。这是董仔下乡的初心。他常这样对人说,老工人手把手教会我们干农活,我们绝不能辜负他们的希望。董仔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默默地践行的。  


那一年冬季,上级党委下达给连队一千亩开荒任务,强调发展橡胶事业是满足全国人民需要。这理知青们都懂。那年的春节,全连队都没有放假休息,连长号召要过革命化的春节,全连上下一致响应,大干一星期开荒大会战。

正月初一这天,天刚放亮,董仔就扛着机动班的大旗走在全连队伍的前边上了大山。不久,大会战工地上,红旗飘扬、士气高涨,各班组你追我赶,劳动的号子声,喇叭筒的宣传广播声,裹挟着噼噼啪啪的声响汇成一片,响彻山谷,好一派节日大会战的热火朝天劳动情景。


到了午饭时刻,机动班就按惯例的更忙乎了,打炮爆石的工作就乘着职工休息的时间段进行。董仔第一个报名当填药点炮手,他熟练矫捷的身手常被老班长赞许。警告的哨子声响后,检查警戒的锣声响过,随着“点炮啰”的喊声响起,董仔便手持着早已点燃的椰丝绳,开始逐一往引信导火索上点火,七八个炮点引子,只用了不到一份钟就一气呵成,便又象猿猴一样迅就撤离现场。不一会儿功夫,轰轰轰的炮声伴着冲天的硝烟腾空而起,整个工地都为之颤抖起来。


负责打炮的机动班长大声数点着每一门响炮,七个响炮后,班长大声呼喊“还有一个未响”!大家都屏住呼吸不敢越雷池半步,静候等待下一个响炮爆炸。大约十五分钟后,班长确定是一个哑炮无疑之后,他眉头紧皱,在安全生产问题上,他心里清楚得很。哑炮不排除,下一步工作难于开展,工作进度就会受阻。开荒任务就难于按时完成。经请示连长同意,班长将这一艰巨任务批准给董仔来执行。董仔胆大心细,技术操作熟练,他是全连中最合适的不二人选。

征得班长允许后,董仔迅速的进入现场排查哑炮,就在董仔悄悄临近哑炮点之时,哑炮神使鬼差一般的毫不征兆地突然意外爆炸了,由于距离过近,董仔来不及反应就被爆炸的冲击波掀倒在未开垦好的环山行带上。  


工地上的职工被突如其来的事故惊愕发愣了。“出事了!”有人大声喊。率先赶到现场的老班长从血泊中抱起董仔,不停的呼唤董仔的名字,他被炸昏迷了。赶来的连队女卫生员进行紧急救援处置,并不停的呼叫担架,有人跑回连部打电话,报告请求团部医院紧急救援。


“生命还有体征!”这是女卫生员的声音。


老军工们用山木、工作服和山藤迅速利索地扎起一副新担架,大伙将不省人事的董仔抬下了工地。从场部开来的英吉普车以最快的速度将董仔送去了师部医院。


知青们哭了,老工人们哭了,就连机动班董仔最爱扛的那面旗帜都停了飘扬与摆动。一九七二年正月春节初一这一天是十四连最悲痛的日子。连长悲痛欲绝地捶着头说“我不该让这娃儿去排哑炮呀!”……


三个月后,董仔伤愈出院了。四肢尚完好,能行也能走,但双眼失去了光明了,变成了瞎子。他再也见不到了昔日的知青朋友,见不到了象亲人一样的老工人,还有那漫山遍野开垦出来的莽莽橡胶林……

生活失去完全自理的董仔,半年后,他退职回到了广东三水县。他远离了朝夕相处并与之奋斗过的一师四团十四连的那山那水,还有那些思念中的人们。从此连队里再也听不到他悠扬的琴声和有点沙哑的歌声了。此后的日子里,董仔的名字成了全连队人的悬念,他轻轻撩拨的琴弦之声成了天荒地老永远不变的思念。是的,山里的夜莺也为失去了那美妙绝仑的琴声而陷入惆怅婉惜呢……


董仔因上山下乡的这一些不幸遭遇,以至最终无奈退出了兵团(农垦)的热火朝天的革命生涯,四十几载了,至今他应是怎样的,活得还好还健在么......  

(二0二0年八月六日)


文章来源:知青情缘、 一壁残阳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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