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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西风凋碧树 《草原启示录》推介

昨夜西风凋碧树林小仲
北京的夏天闷热,我闲暇时间,写了两篇介绍刘昕主编的《中国知青婚恋纪实》书稿内容的随笔,《犹是春闺梦里人》、《众里寻她千百度》,推介这本尚未出版的书籍,点击阅览的人很多,受到鼓励。意犹未尽,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参与《草原启示录》一书的那些往事。

《草原启示录》是以在内蒙古上山下乡的北京知青为主的大型回忆录,1990年征稿编辑,1991年7月出版成书,由马晓力等人策划组织,据说他们原来打算出一本在锡林郭勒草原的知青回忆文集,《征稿启事》发出后,引来数百篇回忆文章,感动了组织者,书扩容为地域涵盖内蒙古各盟、旗县;下乡群体包括牧区、农区、兵团的知青。这是继黑龙江兵团知青编辑的《北大荒风云录》之后,又一本影响广泛的长篇知青纪实文学。


翻开珍藏三十年的《草原启示录》,内容题材纷呈不乏史料气魂,文采斐然兼备思想哲理。书的《序言》如行云流水,波澜壮阔,韵味悠长:“奉献给读者的这本书,是无数颗火热的心共同铸就的一座碑,它记录和纪念的,是那特殊群体在特殊地域的特殊际遇。……当年,在苍茫的内蒙古草原上,也曾有过一个数十万人的知青群体,他们大多是来自北京、天津、上海、南京、杭州、呼和浩特和其它城市的中学生,小小年纪便离别亲人,踏上高原,默默星散于青山、黑水、大漠、黄河之间,插队落户、军垦拓荒。在那里,他们洒下了汗水和鲜血,献出了青春和理想,甚至留下了宝贵的生命。真理与谬误的交叉碰撞使他们的步履不时出现偏斜,有过盲目狂热,也是有过消沉沮丧,但他们没有绝望和沉沦。花开花落,风中雪中,知青同当地各族人民共同走过了坎坷的道路,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诚如内蒙古自治区人民政府主席布赫同志为本书题辞所写的:"草原上的人们永远记着这一代青年"一一这是草原人民对知青的真情流溢;而本书的问世又恰是几十万知青对草原人民的真情回报。”


书的扉页深情写有“谨以此书    献给内蒙古人民”。


缓缓翻开书页,《草原知青寄语》耐人寻味:

南京:我们是从内蒙古走向人生的

上海:纵然是高楼林立、眼前总浮现那片净土

天津:我对孩子说:年轻时,我在内蒙古

山东:一日叫娘,终生是母

河北:蒙古高原、华北平原,唇齿相依、山水相连

浙江:虽是风和日丽,长忆雪暴沙狂

辽宁:马背上,我们悟出人生的真谛

吉林:莽原上射出的箭不改变方向

黑龙江:如同黑水流过草原,我们早已水乳交融

北京:总也抹不去心中那片绿色

内蒙古:金杯银杯斟满酒,高高举过头 

翻看着这本书编委会名单,我有幸跻身于此,三十年过去了,居然还有那么多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马晓力、余均、李志伟、任春魁、沈和、方进玉、彭曼青、邢卓、梁丽荣、张丽娜、葛长海、蒋效愚、依锡群、傅中、傳洋、彭大新、李三友、周秉建、张娜依、乌可力……。


还记得1990年夏天,在西长安街街道办事处,我出席了编委会的协调会,编委中有这个单位的当家人,提供方便近水楼台。一间简朴宽大办公室,坐滿了人,大家都是40岁上下,正值年富力强,风华正茂,他们是在内蒙古下乡牧区、农区、兵团的知青联系人,都是各单位出类拔萃之辈。多位还是在京新闻媒体、出版社的资深专家、负责人,编辑阵容强大,共同一点,大家年轻时候都曾下乡内蒙古。或许因为当时的特别原由,会议主持者低调谨慎,言简意赅明确了书的主题和稿件要求,做了分工安排,介绍与会人员相互认识,会议顺利,足见组织者的人脉资源和协调能力不凡。


《草原启示录》编委会主编:余均、副主编:马晓力、李志伟,编委会设执行编委,分为牧区组、农区组、兵团组。牧区组:任春魁、叶研、邢奇、沈和、李晨。兵团组:梁丽荣、叶宝生、张丽娜、刘鸿君。农区组:方进玉、彭曼青。我在阿荣旗下乡,属农区,自然与方进玉和彭曼青接触得多。方进玉毕业于北京四中,是新华社主任记者,《南方周末》驻京记者,三十岁出头时已是副高职称,思想敏锐、正直豁达,他曾在乌兰察布盟土默特左旗下乡。彭曼青在出版社供职,她热情善良,优雅聪慧。他们都是知青出身的业界专家。由这三个执行编委组选稿,修定后再送出版社编辑审定,送到工人出版社的自然是一部经过雕琢成熟的书稿。


我想继续用摘编的方式,介绍这本知青纪实文学。

 1 

知青曲折在草原

《草原启示录》一书中,开篇是曲折的《发端:1967年10月9日》:“这是我们10个人谁也没有想到的。23年前(从2021年计算,应该是53年前),我们10个北京中学生奔赴内蒙古锡林郭勒草原插队的行动,竟会成为那场“波澜壮阔”的上山下乡运动的发端。

在天安门前宣誓 

从60年代延至70年代,成千上万的青少年从全国各个城市走向农村、边疆,人数达1700万,相当于一个欧洲中等国家人口的迁徙。”


我与曲折曾有一面之缘,由他的文章我想到,这场浩劫年代的运动,动员夹持1700万城镇中学生,将他们分布到广袤数以万计的村庄、农场,影响震动数以百万计的家庭。


学兄傅中是我八里庄小学和师院附中的校友,我们曾在阿荣旗一个青年点多年。他在《草原启示录》中的《闹红卫兵那年》文章开头说:我是1968年秋从北京到内蒙古插队的,而当地老乡却一直说我们是闹红卫兵那年割荞麦的时候,从北京那儿来咱屯子落户的。如同他们讲闹八国联军、闹日本鬼子那年一样,“那年”只是个虚数,实际上是指一段历史进程。


傅中文章文字功底深厚,不乏幽默风趣,却道出那个特殊年代东北农村的社会形态。他从“学东北话”调侃起,“若干年后,我有幸看到了一篇介绍东北‘二人转’艺术的文章,上有‘唱要亮,扭要浪’的艺训,这才确信北京人十分厌恶的‘浪’字,在东北方言中,形容年轻漂亮的姑娘时,几乎全是褒义。”


傅中在“学做事”一段中,讲知青帮助公社秘书断一桩男女农村青年离婚案,乡村版金瓶梅,他用象棋棋子老将当公章,一番白活金蝉脱壳将当事人打发走,除引人发笑外,却是活脱脱的乡村生活冷小品。


他的“学不怕冷”,讲述北大荒冬天冷得如同猫咬一般,“胡天八月即飞雪”,青年点门口泼出去的水,冻成几尺高的冰山,厨房里水缸结了一层冰,挑来水,须先用擀面杖凿个洞,才能倒进去。饮马不用井边的木水槽了,在井边倒上几桶水,立刻结冰,拿洋镐刨一趟沟,再把碎冰铲起,培在沟边,一条晶莹剔透的冰水槽就算好了,而且要经常用镐刨否则就冻做一处。


傅中文章里的“学批判”:农村开会最大特点就是人总到不齐,等的时候,大伙儿就闲扯。有人说,他断定《红灯记》李铁梅是革委会主任一一因为他听见李玉和唱道,她里里外外都是‘一把手’。还有人一开口就是荤的。有关猫三、狗四、猪五、羊六、驴七、马八、免子一个月就一窝的知识……。忆苦会成了几个人的“专利”,然而他们每次说的旧社会受苦经历都不一样,常被知情者揭短,引发哄笑。队长忆苦说家中没有粮挨饿,听者仔细想想,居然是在说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

通篇文章,我最喜欢他的结尾:“我总是记着阿荣旗夏天的草甸子,那才美呢,到处是花、是草,最多的是芍药,最名贵的是黄芪。”

 2 

彭曼青是《草原启示录》农区组两位执行编委之一,有丰富的文学素养,热情健谈,她曾下乡乌兰察布盟四子王旗乌兰花公社。


她的《偷书》一文讲述抽调到旗文化馆当两个月展览讲解员,结识北京籍的馆长老段:“老段看着我们点了点头,一边告诉我们书库后门的确切地点,又对我们说,只要拿得动,尽可以往外拿,只是看完了最好再还回去,他才好让我们再偷。否则丢失太多,他怕真的不好交待。”

“那一回,我着实地为我们所在的知青屋偷回了不少书。在昏暗的油灯下,起先,我是饥不择食地逮着一本看一本,囫囵吞枣地先看了再说,待把所有的书都看过之后,便细细地拣着爱看的再慢慢地咀嚼。记得其中一本薄薄的斯托姆的《茵梦湖》,情节曲折很简单,不过是一个老掉牙的爱情故事,但文笔极优美,散散淡淡中流动着那么一种韵致……,以至后来,我甚至怀疑我的似乎很外向的性格里,也时也掺杂了一种忧郁和伤感。”


那个年月,莫说中外名著,但凡书籍大都属“封资修”之列,那个布滿尘埃、蛛网的书库为知青们打开了图书宝库。返城后,彭曼青是京城一家出版社的资深编辑,大家无话不说,听说她后来去了欧洲,遗憾三十年过去了,我们再未谋面。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1师5团陈大强的《“黄色小说”?》,也是在谈书:“1969年我们来到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当时,我们身处乌兰布和沙漠,同时也生活在文化沙漠中,除两报一刊,很难找到其他书籍。《叶尔绍夫兄弟》、《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们私下带来的这几本小说就成了宝贝,但那会儿,读这样的书是犯禁的事。”


天津女知青偷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时,被抓思想工作的协理员发现,因为书中有描写保尔柯察金与冬妮娅谈恋爱的内容,协理员说,这是黄色小说,命令我将书烧掉……。不久,谁也没想到,这位反对看黄色小说的协理员反到在男女生活作风问题上犯了错误,断送了他自己的前程,而我的书却因此而获救。由于时间久远,1963年版的这本书已纸页泛黄,从颜色上看,确实成了一本“黄色”小说。

李大同曾是《中国青年报》的知名记者,他在锡林郭勒草原当了八年知青,学了一口漂亮流畅的蒙语,看蒙文长篇小说的速度,曾叫那些蒙古族牧人大为吃惊,李大同调理出来的骏马,居然在那达慕大会上跑出了冠军。李大同的《雅干锡力日记》,祥细记录着他在锡林郭勒盟阿巴嗄旗巴彦德力格尔牧场的插队生活:“那达慕大会上,附近最有名的唱马人那木吉拉老汉骑上一匹高大的白马,站在授奖马队的前面开始为大会唱马,当老人用富于音乐性和节奏感的蒙古语盛赞“干青包勒”和北京“思赫腾”(知识青年)时,我把脸紧贴在青马粗壮的脖子上,热泪夺眶而出”。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2师19团邢卓的《“王亚卓事件”》,做为当事人讲述了事情的经过,1973年10月,王文尧、恩亚立、邢卓三位知青,因为写信批驳北京“反潮流”的小学生黄帅反师道尊严的论点,署名是他们三人名字各摘一字,“王亚卓”。这封商榷信,黄帅收到还复信表示愿意就有关问题共同探讨。谁知道,风云突变,1974年2月,这件事被别有用心的上层掀起轩然大波,扑天盖地的批判,三位笔者受到打击迫害。文·革后,1977年,中央和内蒙古自治区党委为“王亚卓”三人平反。


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2师12团5连梁丽荣也是《草原启示录》兵团组执行编委之一,她的《失落的花季》:“1969年,我们滿怀崇高理想来到了内蒙兵团,兵团领导三令五申:兵团战士不许谈恋爱,男女不许单独说话。心理定式形成了,我们认为男女之爱是肮脏的,只有同志的情谊才是可贵的。我们这些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将男女接触视为洪水猛兽,但那些年龄长我们几岁的知青,却按捺不住青春的骚动,男女间开始偷偷交往。”


晓兰就是其中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起晓兰同马车班长大黄相爱了。大黄是来自农村的复员战士,32岁,他的两个兄弟病亡,老家的父亲半瘫在炕上。晓兰同情他,愿意和他同甘共苦,他们提出结婚请求,连首长们震怒了:居然敢提出结婚,准备开批判会。晓兰逃跑了。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偷偷乘上南下的列车,她去河南找大黄,他们按农村风俗举行隆重婚礼,然后双双返回连队,他们是合法夫妻。


不曾想,晓兰、大黄被分別关禁闭。女生排开批判会,斗争晓兰。她被严令交待细节,我们反被羞得面红耳赤……。接着是全连斗争会。“把大流氓大破鞋晓兰押上来”。随着着一名男知青愤怒的吼声,晓兰神情木然地走了上来。没有悲伤,没有悔悟,也没了耻辱感。她拿出了检查,大声地念着:“是我把一个党培养多年的好党员拉下了水……我资产阶级思想严重,追求腐朽的生活方式……”


梁丽荣写道:“批斗会进入了高潮,凡是平常有过接触的男女都被点了名,受到严厉警告。两个月后,处理意见终于下来了。晓兰交群众监督改造,大黄被遣送回河南老家。直到知青大返城,晓兰终于得以去河南和大黄团聚,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听到她的消息”。


多年后,梁丽荣和知青伙伴又回到连队所在地内蒙古二顺才(地名):“睹物思人,这坍塌的土炕曾是晓兰睡过的。晓兰也许永远不会原谅我们,也许她已把悲伤的过去从记忆中抹去。站在这间小小的破土屋前,我久久不愿离去,为晓兰,也为自己失落的花季。”

在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白音呼布公社的北京知青尹晓平的《蒙族妈妈送我出嫁》,她为我们讲述了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1968年7月27日,我到内蒙古草原插队落户,在那里结识了我的蒙古族妈妈一一阿娘。……1973年9月1日,在阿娘的执意坚持下,我们这一对汉族知青,按蒙古族民俗在草原结婚了。”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阿娘表情严峻地走出去,迎进来由10几个剽悍的小伙子簇拥着的新郎。向“呼勒根(女婿)”敬酒之后,阿娘拖着长调唱起了送女出嫁的祝愿歌。那是我一生听到的最动听的歌声。……就这样,在草原上,蒙古族妈妈为我操办了人生中的这件大事,揭开了我的生活新的一页。

 3 

内蒙古呼伦贝尔盟的阿荣旗和莫旗山水相依,都背靠大兴安岭,面对黑龙江三江平原。1968年。有三千多北京知青在这里上山下乡,我曾经在阿荣旗下乡九年,那时内蒙古的东三盟划归东三省,呼盟归属黑龙江省。


《草原启示录》一书中,北京女知青郭晓惠曾下乡呼盟莫力达瓦达斡尔自治旗西瓦尔吐公社,那里与我们下乡的阿荣旗是近邻。因此,她的文章《达斡尔屯子琐事》读来格外亲切,摘编如下:

“下乡到了达斡尓屯子头一天,看见別队早来的知青在烀苞米𥻗子,我们欢呼起来。从来此,苞米𥻗子、小米饭成了我们一年四季的主食。新下的苞米𥻗,加点大芸豆,用木炭火闷上三个钟头,白嘴吃也挺有味道”。


“在乡下,什么应季吃什么。到了地里,能烧的就烧着吃,收黄豆时烧豆荚,收苞米时烧苞米……” “呼伦贝尔的夏天极短。秋风一起,寒霜杀败了遍野的青色,收获季节很快就过去了,吃新鲜蔬菜的日子也跟着过去。漫长的冬天,只有没完没了的腌酸菜、腌萝卜”。


“肚子里总是清汤寡水的,想油腥想得不行……,偶然有了一点白面和油,就用大锅烙饼。我们把饼一层一层地撕下来,细嚼慢咽。再留一张,晚上坐在炕上靠着铺盖,就着冒着黑烟的昏暗的小煤油灯,仔细端详着,一小块一小块地撕下来,送进嘴里细细品尝,一直吃到半夜去”。


郭晓惠维妙维肖的描述,将我们带回相同的知青岁月,我曾经感叹,有幸在东北黑土地下乡,食物优劣不论,至少温饱无忧,比起去西部和内蒙兵团下乡的知青生活状况好许多,沃土千里的北大荒曾为我们遮风挡雨。她的这篇文章后半部分讲述生产队杀牛分肉的场景,描写真实,但有些不忍一睹,屠宰血腥场面不计,锅里煮肉飘香,挡不住的诱惑,分肉的热闹场面,如城里人过年一样。


魏振清是北京知青,1968年深秋下乡兴安盟突泉县学田公社,他的《屯子里的猪》讲述我们也遇到过的那些秩闻趣事,也反映刚下乡时,涉世不久知青们不识人间烟火的愚蠢举动:

说到当年东北农村各家各户养的猪,那是一个家庭一年的油水和零花钱。内蒙古村里猪白天不关在圈里,滿山遍野觅食,秋收季节更是如此。魏振清与伙伴抱定维护生产队利益的念头,与一头体型健硕黑色的“克郎”猪斗智斗勇,最终用扎枪将猪刺伤。


  第二天一大早,屯子里便响起了一个老娘们儿的哭骂声:“是哪个该杀的王八犊子这么黑,把个不会说话的畜生往死里整?真可怜呐,连肠子都漏出来了!”我一听,原来是上中农老李头家里的,心里踏实了:“哼,谁叫你占集体的便宜,活该!”心里虽然这么想,却也没敢站出去和那个老娘们干一仗。


北京知青梁宗生在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3师23团4连,他的《挨饿与吃狗》也是那个年代知青生活的缩影:


我们连来“建设”之前,这地方是一片泛白的盐碱滩,再往远看是起伏的丘陵与寸草不长的大沙梁,周围三里五里星散着一些贫苦的蒙汉人家。两华里以外,就是黄河。


我们先是开渠引水,整地打堰,开出了300亩水稻田,无奈秋后的收获只有半袋稻谷。……但我们只能吃国家调拨的定量口粮,不能用自产粮食来贴补,就有一个问题难解决,大家都吃不饱。

尤其到了冬天,活儿少了,只吃两顿饭,遵照最高指示,忙时吃干,闲时吃稀,不忙不闲,半干半稀。每顿拳头大小两个红薯面窝头,一碗菜汤……极少吃肉,肚子里没有油水。有一回我们过黄河去帮助正规军队干活,人家用猪肉、大米饭热情款待,结果不少人撑得拉稀,影响了出勤。


……一次大家饿得实在熬不住,夜里把盐泡在白开水里,围坐一团,你一碗我一碗地喝。平时很威严的张连长推门撞见这般惨相,顿时眼里涌出泪水,只说:“唉,这些城市娃娃……”


“这才引出这帮知青把老乡巴图家狗套走,半夜拿被子堵在窗户上,门外安排人放哨,十几个人狼吞虎咽在宿舍偷吃无盐无佐料炖狗肉的故事。狗的主人找到连讨说法,最后知青们将狗皮褥子送给连长的夫人,这件事才得以平息。”


北京女知青关依兰,曾在哲里木盟扎鲁特旗香山公社下乡,她的文章《难忘搂柴那活计》,讲述1968年,他们去内蒙古科尓沁草原插队。全村四个生产队知青在一起开伙,30多人分别来自女八中、男八中、师大女附中、女一中等八所学校。冬闲时搂柴,向老乡学会使用当地特制的大耙子,在荒草漫坡搂柴禾。北国冬日的朔风,那么强劲,吹在脸上刀割般疼,在接近零下40度的气温中,我们的脸颊、嘴唇变得麻木,说句话或笑一笑都那么艰难……。北京女知青李燕平,下乡在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沙麦公社,她的《“我找到了南”》,惊心动魄,逃过一劫,现节选几段:


像往常一样,吃过晚饭,我们几个女知青来到依德勒加的蒙古包里。他拉起马头琴,我们用刚学会的蒙语唱着,歌声、琴声飘荡在茫茫草原上。


起风了,夾着大雪。我站起身:“我出去把牛群圈一下。”刚刚起风,估计牛没跑几只,10来分钟不用就回来,我穿着贴身小棉袄就出去了。骑在骆驼上,近处的牛赶回来了,远处还有没有?我又顺风找下去。今天的骆驼显得特别勤快,跑起来步子迈得很大,也不知道跑了有多远,我突然酲悟过来:遭糕,迷路了!刚在草地上留下的脚印被飞雪盖住了……

啊,前面是防火带,到边界线了。再往前走,就到外蒙古了。听人家说,到了那边,人家会扣留你,轻易不放回来。我赶紧让骆驼跪下,站到雪地上。手已经快僵了,贴身小棉袄,让白毛风一刮,就像纸一样薄。想活下去,只能绕着骆驼慢跑。这时我才体会到,方向是多么重要。


……熬过一夜,终于,东方露出鱼肚白。那是南边!我真想大声地宣布:“我找到了南!”骆驼轻快地朝着升起炊烟的地方巅着,迎面而来的是牧民和知青们,他们将我拥进了蒙古包,额吉端上一碗热茶,流着眼泪说:“我们找了你一夜,以为见不到你了。”


《草原启示录》一书收录了《草原知青书简52封(1968年至1977年)》:刘慧敏的《火车启动的瞬间》、郭笑文的《决心一辈子,突泉住下来》、小星的《滿18岁的要发边民证了》、林宁辉的《妈妈,我带走了30斤全国粮票,63元钱》、彭大新的《搭起了蒙古包,有了自己的家》、吴明的《大队里揪出的“牛鬼蛇神”多了》、晓星的《天天就是放羊、吃饭、睡觉,真有点麻木不仁了》、李志伟的《69集团军进驻锡盟》、蒋光华的《知青已经散了……下棋、看小说、玩家狗兴趣甚浓》、伊宁的《知青中“走”已起》、张杰承志的《我当上了小孩王》、张华的《爱情,现在你在哪儿》、晓华的《此地狼也一年凶似一年》、余均的《牧民们对知青的走,也慢慢以为常》、曲军的《我们像〈三国演义〉的诸葛亮“得其主,而不得其时”》、康妹的《在这儿可不能呆一辈子》、马晓力的《我不会像林黛玉那样呻吟度日的》、路遥的《她已踏上无尽的“昭君之路”》、田胜利的《我又一次拒绝了她》……


刊载在本书中这52位知青的书信,记录下来上山下乡十年间知青们的心路历程,信的标题应该是编者根据信的内容提练出来的,言简意赅表述了信的主题。信原汁原味充满时代的烙印,既有狂潮中幼稚的盲从,又有充满理想主义的激情;既有风暴年代的狹持,也有偏执教育的左右;既有现实生活真诚善良的回归,也有历史反思的觉醒和升华。后人很难想象,对多数知青一代来讲,他们经历过:无学可升,无业可就,乃至有人无家可归。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返城后,最终成为中国四十年改革开放的积极参与者。

 4 

《草原启示录》的回忆文章中,让我读后伤痛不已的是金环的《青蒙祭魂》,作者金环,女。达斡尔族,她也是这本书的编委,她原在内蒙生产建设兵团5师43团。现将她这篇文章摘编如下:“这是一处烈士陵园。1972年5月5日的一场大火之后,草原上就多了这座陵园,陵园中69座坟茔揣在我心里十七八年了,我曾对着它们发誓:把它们写出来,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里,锡林郭勒盟西乌珠穆沁旗宝日格斯台牧场有一座陵园。”

“1972年,5月5日,西乌珠穆沁草原上刮起了热风。空间突然燥热,播种机在无边的土地上疯狂地奔跑吼叫。知青们眼里都是血丝,他们已经三天没回营地了,渴了,喝一口山沟里打来的雪水,困了,地头麦种堆上打个盹”。


“带着泥土湿气的热风中忽然有了一丝烟味。“起火了!”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几十双疲倦的眼睛一齐向西北望去,一柱浓烟正呼啸着向东南方扑来……”


4连营房前,连长在队伍前青筋直暴地吼着:“党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我们要用自己的青春和鲜血去谱写历史!”兵团战士们在连长率领下奔向火场……


“大火像是海上龙卷风,呼啸着,翻卷着,在无垠的草原上肆虐横行。七级大风把火舌每秒送出几十米,大火龙的四周没有空气,人根本无法靠近”。


4连副指导员,24岁的北京知青杜恒昌赶到火场,却不见一人,猜测连长准是带着知青抄山沟的小道走了。这时风向突然一转,火龙朝山沟方向扑去。“坏了!”杜恒昌不敢往下再想,山沟里杂草丛生,一个连的人让火捂在那里头只有死路一条,他飞一样奔向山沟。“逆风往高处跑!”杜恒昌嘶声喊叫。平时再艰难的几十上百里都不在话下的姑娘小伙们,在灼热的窒息中只能迈出一米、两米,开始有人倒下去了,越来越多的人倒下去。杜恒昌用衣服包着头,憋住呼吸,在火海里寻找人影。终于他带着十几个知青冲出了火海。他转身又投入火中,左右奔突,又带出了七八个知青。这时杜恒昌衣服烧烂,头发烧焦,滿脸大泡⋯⋯大火突然增势,杜恒昌和冲进去的人都没能再出来。


“是知青们扑灭了大火,还是火燃到防火道自动熄灭,没人去追究,4连连长清点人数时,69人未归队,69个生命,最小的17岁,最大的才只有24岁⋯⋯”

杜恒昌

杜恒昌,北京男四中高三学生,24岁的党员,放弃了和弟弟一同到父亲部队当兵的机会,来到草原。他们曾经坚定相信,经过垦荒努力,这里一定能变成第二个北大荒,他们玩命一样地工作,几千亩水草丰美的牧场倾刻间变成了农田,但收获时,每亩地只收回30几斤小麦,连种子都不够……我把野花扎成花圈放在杜恒昌碑前,似乎听到杜恒昌在问:“我们在草原耗去了青春,捐出了生命,但是到底给草原留下了什么?”现如今。当年开垦的成千亩麦田都已退耕还牧,草原又恢复了水草丰美的原貌。

力丁

力丁,女,蒙古族,18岁,生前任4连2排3班长,她漂亮,同学们都说她是“安琪儿”。1969年。她报考军区文工团,1970年报考完外地文艺团体,因为在自治区担任领导的父母被打成走资派,关“牛棚”挨斗而断送前程。力丁是写了血书,才被批准参加兵团。力丁为了能早日入团,她和自己的好朋友查日斯、杨鸿原商量好,在连队不过多接触。以免被认为是“黒帮”子女串通一气。为了入团,她累吐血都不肯上卫生队。想起被关押着的爸爸妈妈,父母和女儿天各一方,她成了荒原上孤独的马驹。


作者金环回忆道:我看她没有好情绪,便把她硬拽到我们3连来学骑马。下午,她执意要走,怎么也留不住,我只好骑马送她到团部,她又步行近20里回到4连,当晚就病了。5月6日,我从遇难者名单上发现她的名字时,我好后悔,当初,我要是硬留住她⋯⋯她没有能活到今天,却在人们记忆中永远留下美丽少女的形象,只是想起那身影笑靥时,耳边必然伴着衰婉忧怨的歌曲声。力丁,我没有留住的美丽的姑娘。


张建军,从禁闭室冲向火场。“知青”一词实在是泛指。张建军就是一个没有多少知识的知识青年。他父母没有正式工作,他只上到小学四年级便辍学回家,过早担起了生活中担子,拉着小车去捡煤渣,检菜叶,补贴家用。父亲在车站扛大个,他抽空去帮一把。他有力气,讲义气,是一把小哥们儿的头儿。文·革开始,他因拿废铜烂铁卖钱,偷人家的衣服、鸡鸭被拘留。着火那天,他因为偷偷跑到妹妹连队去看妹妹而在家里写检查。当他冲上火场时,没有想到自己会死。他最大的愿望是靠自己的力量养活父母。他死了,他的弟弟妹妹因为有一个烈士的哥哥而被相继安排了工作,父母也有了维持最低生活的抚恤金。他是69个烈士中唯一没被追认为团员的人,因为他犯有前科,还因为他从未写过入团申请书。

金环的《青蒙祭魂》让人震撼伤痛。我不由想到友人老鬼。老鬼本名马波,《青春之歌》作者杨沫是他的母亲,老鬼也曾在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下乡,欲加之罪、历尽磨难。他著有《血色黄昏》,记录他的知青岁月。前几年他和夫人张丽娜,专门走访上文讲述的69位烈士的家属中的许多家庭,然后出版了一部专访书,家属们都因失去亲人留下终身难以抹去的伤痛。书中记述那场吞噬花季年华知青们的草原大火,竟然第二天上午燃烧到河边自动熄灭了。


我掩卷沉思:“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草原依旧百花盛开,而那些年轻的生命却无法挽回,如同流星般的划过。无论是草原垦荒,还是血染野火,岡顾自然规律,生灵涂炭,历史上,人祸远远多过天灾。


北京女知青宋红岗曾下乡锡林郭勒盟西乌珠穆沁旗阿拉腾郭勒公社,她的《锡林郭勒归去来》是本书文章中的长篇,格调清新,流畅自然,她文章中的第一部分,也讲述了1972年5月5日那场可怕的荒火,20年后,知青们重返草原故地的情景:


“看见了,坡上那片墓地⋯⋯这里陪伴亡灵的,只有死者生前放过的牛羊们的后代,还有这草原上的太阳和四季不断的风。”

在墓碑前放下大捧的野花,他们默默转身登车而回。草原公路像黄绿相间的带子,从山坡墓地,一直飘向不远的小镇芒哈图。一切都并不简单遥远,却像隔着一个世纪。20年前(到2021年应该是49年前),这里是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5师43团团部。就是这条路上,车辚辚 、马萧萧,安营扎寨,屯垦戍边,来了那么多北京知识青年。如今,只有这69人长眠在陵园里。


小镇旁边的那条河,还有这片草原,因此而改名“宝日格斯台(柳树)”。当这个曾经因大火而震撼了多少北京人的地方出现在车窗外的时候,沉默的车内突然响起了沉缓的歌声:“锡林郭勒音,沃森那嗬”。好几个人的声音不约而同地跟了上去:“锡林宝劳日希格,莫里莫里金那嗬……”


“这个是一首赞美锡林河的蒙古族民歌,陪伴了他们的青春。他们曾经颠在马背上高歌欢唱,曾经仰靠在蒙古包哈那墙上低声悄吟,有过多少次把酒酣歌,也有过多少次长歌当哭。多少年过去了,青春逝去了,草原只存在记忆中了,《锡林郭勒》的歌声也随着远去了。”

……

 5 

王存下乡在哲里木盟科尔沁左翼中旗,他的《插队杂忆三则》将我们带回一样的知青岁月:


“苦也是笑,愁也是笑,似乎没有忧伤。那时我们正十七八岁。坐在村里派来接我们回家马车上,看着天上白云,听着赶车人摇鞭哼唱“南方飞来的小鸿雁……”仿佛刚从纷乱嘈杂、台上台下都乱打起来的戏院里挤出时间来,猛一下置身于一片恬然宁静的自然风光中……”

谁知仍给社员留下识别标志。“我们只看谁个身上衣服旧、补丁多,准是知青。的确,知青衣服特点就是洗得发白。晒得褪色,外加补丁压补丁。而当地社员,大多是一两年换一套新衣,他们替换衣服少,新衣上身后就一遭烂”。


崔国庆、呼市女知青,插队在锡林郭勒盟西乌珠穆沁旗频仁高毕牧场,她们的《风雪八昼夜》带我们去看另一番景象:


“额仁高毕牧场有三个牧业队、一个农业队,于是,我们从自治区首府呼和浩特市来的52个男女知青分成了四拨。蒙古包扎在铲去雪的冻土上,两三寸的羊毛毡席地而铺,我们就睡在上面。烧干牛粪做饭,运输工具是那种老牛拉的木轱辘勒勒车。我们成了牧民。30斤重的老羊皮得勒,齐膝的毡疙瘩,飒爽英姿的草原帽,美丽的绸腰带”。


“安营扎寨后仅四天,老天爷就变了脸。气温骤降到零下40度,狂风暴雨一阵紧似一阵地卷起天上地下的雪花,肆虐地旋转着,我们已分不清天和地,暴风雪把我们逼进了蒙古包”。


……“没有了牛粪,女生蒙古包成了“冰窖”,温度与外面相差无几。晚上大家不脱衣服钻进压滿衣物的被子里,还是得把头严严实实地蒙住,不然一晚上脸就冻了。第二天早上起床,头发上一串冰溜子。要刷牙,转身找牙膏的当儿,牙缸里的水已和牙膏冻在了一起。后来她们搬进了男生的蒙古包……”


“昏暗的羊油灯下,饥肠辘辘的我们十颗头一起凑向中间的炉子,雪里捡来的草棍烧得快,只能做一顿最简单的饭,……午夜12点。我们一人分到一小碗炒米吃起来,干硬的小米饭虽香但我难以下咽。


第八天的夜里。暴风雪终于彻底停息。早晨,我们走出蒙古包,四周是一片雪白的静谧,耀眼的阳光刺得我们睁不开眼睛。我们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噩梦,现在又回到了人间。


这一年冬天,锡林郭勒盟草原遭受特大白灾(即雪灾),牲畜损失极为惨重。”


北京女知青蔡永丽的《病笃鲁北镇》:“如今,16岁的中学生,还是花季少年。回想1968年8月26日,我告别北京女八中,去内蒙古哲里木盟扎鲁特旗插队时,年龄也正处在“花季少女”。

“那是1969年的盛夏,那天中午集体户的伙食是韭菜馅团子。我们下工回来已是渴得嗓子冒烟儿,哪禁得住又吃下咸咸的韭菜馅团子?我实在渴得受不住了,等不及现烧开水,就拿起瓢从伙房水缸中舀了滿滿一下凉水,咕咚咕咚喝下肚子”。


不知是这菜团子还是那瓢水闹的,我竟坏了肚子,上吐下泻,发起了高烧……。同学们急了,忙去生产队要车,车老板快马加鞭地赶着胶轮大车,拉着我及护送我的四个同学,向扎旗县城鲁北镇疾驰而去,那里有旗医院。


医院诊断“中毒性痢疾”,我严重脱水,需要打葡萄糖点滴维持,可是因药品短缺,医院连这也难以连续供应。同学们除轮流看护我之外,还得四处找药。旗里的什么知青安置办公室、革委会、武装部等等,凡能求援的地儿都去了,总算找来些药,可我病得实在太厉害了,两三天了,高烧仍不见退……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过来,看到身边三个同学眼睛都哭得通红,一个医生正和她们小声商量着什么。还没等我想明白,一阵眩晕袭来,我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来。病床边围滿了集体户的同学们,啊!四个小队的那么多同学都在这儿,连平时见面不怎么搭话的男八中的同学们,也都投来关切的目光”。


“四五天后,我总算是转危为安了,守护我的同学们这才告诉了我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原来,给我输液时加四环素可能算是一个意外事故,到底是因为我当时体质对四环素过敏,还是所用的药品质量不过关,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输了这种药浑身抽搐起来,同学见状马上喊来医生,立刻中止了输液……医院已给我填写了“死亡通知单,我居然烧到43度。医生还是冷静指挥抢救,他们说,只有给我输血才能抢救我的生命”。


“身边几个同学偏偏没有与我A型血相同,她们打电话由公社交换台接通时,已经下午五六点钟了。同学们刚刚下工,听到消息,在家里主事同学立即找到大队部要车,不大工夫,村里20多个同学全体出动,乘马车风风火火奔上了鲁北公路,这时,天已经黑下来。


当太阳刚刚跳出鲁北小山包时,两辆马车驰进了鲁北镇。整整一夜!70里丘陵草原路,不知这20多人是怎么熬过来的。经过核对血型,有四五个同学与我血型一致,根据各自身体情况,当太阳升起一杆子高时,两位充满友爱知青伙伴的鲜血流进了我的血管,我终于得救了。”

 6 

677页的《草原启示录》一书,180多篇文章,52封书信,从草原放牧、农田耕作,到兵团拓荒,既有感人至深的故事,也有值得研究的史料。无垠的草原,广阔的乡村,大漠戈壁风情,村屯草房炊烟,曾经虎虎生风的一代人,马蹄声声犹在耳畔,书存留下特别年代的社会背景,文明兴衰。


胡风之子张晓山在乌兰察布盟土默特左旗插队,他的《走出阴影后的遐想》:


1975年,是我插队的第七个年头。当时,条件好一些的同学们已相继离开农村,剩下的知青不多了。年底。下到旗里一批招工指标,据说是最后一批了。知青们都动了心,纷纷跑到旗里活动,力争坐上这趟末班车。有的缠着招工的人苦苦哀求,有的找各种关系代为说项。有的女知青最后没辙了,在走廊上伤心地边哭边嚷:“谁要我呀!当大师傅也行。”


当时的我,身为家喻户晓的“反革命分子”胡风的儿子,尽管自己劳动积极,又有大队、公社两级组织推荐,但招工、招生这类事还是与我无缘。


“四人帮”被粉碎后,1977年改革招生制度,我参加了高考,我本不报什么希望,考分颇高,内蒙古自治区招生委员会经郑重讨论后决定,按照党的政策录取我,只是善意地劝我回避“中文专业”,我同意了。1978年初,我作为文·革后第一批大学生中的一员迈进了高等学府的门槛。几乎与此同时,1979年初,我的父母结束了漫长的铁窗生涯,恢复了自由。1980年9月,党中央下达文件,为“胡风反革命集团”从政治上平了反。


这本也收录了周秉建的《我有我的叙说》,我也曾和秉建及她的小哥周秉和相识多年,这篇文章的【编者按】如下:

编者按:周秉建是周恩来总理的侄女,1968年到锡林郭勒盟阿巴嘎旗插队。内蒙古实行军管,她参了军。周总理得知后,劝她重新回牧区插队。于是她来到西乌珠穆沁旗。重着蒙古袍,再挥牧羊鞭……后来,她结识了著名的蒙古族歌手拉苏荣,情深意笃,喜结良缘。对这一切,曾经有这样那样的传说,而她有自己的感受,自己的叙说。


书中朝鲁陶斯的《点滴思忆话宋岩》,则讲宋任穷之女宋岩(宋彬彬)费尽周折到锡林郭勒草原额尔登乌拉大队插队落户的故事,她背负着818领䄂给她改名“要武”的那段往事。牧民投票接收她落户,宋岩先当了牧羊女,她泼辣、开朗、肯吃苦,很快适应了牧区生活,赢得牧民们的赞扬。后来,她被大队推荐为赤脚医生。推荐工农兵大学生时,许多知青托她帮忙,她跑到公社真心实意地推荐别人,招生老师奇怪地问她:“你为什么不说自己?不想上学吗?”听完她的一番解释,这位老师了解她的情况后。毅然决然决定把唯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招生名额给了宋岩。


浩劫年代“挖内人党”运动的腥风血雨席卷内蒙古。北京知青张亮在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沙麦公社插队,他的《铁木尔阿布盖》便是讲这段难忘的历史:


铁木尔阿布盖,蒙古族硬汉、民兵连长、劳动模范,我们乌珠穆沁草原最有本事的骑手,与北京知青们结下深厚情谊。年底一天,专案组把他叫到大队,以“内人党”罪名将他关押。我一听火了,赶到大队去质问,还和几个同学砸开了关押铁木尔阿布盖的屋门,给他包了一顿羊肉馅饺子。这件事触怒了专案组,也惊动了公社革委会和边防站。他们说我们阶级斗争觉悟不高,感情用事,说铁木尔阿布盖耍手腕收买知青,要我们别上当,否则脑袋掉了还不知是怎么掉的。


因为专为案组里有不少知青,很多被抓牧民的家属于是和知青发生了大大小小的冲突,而铁木尔阿布盖的妈妈阿嗄(对年长妇女的尊称),对我们始终如一。我们外出放牧,她悄悄给我们拉水检粪,帮我们挤奶、做奶豆腐。我们则包揽了阿嘎家所有男人该干的活计……


铁木尔阿布盖从小很苦,终年为牧主放牧,走遍了乌珠穆沁草原。他们最喜爱贵罕高勒那个地方,那里山高林茂。水草丰美,他常常天不亮就去那里饮马,然后躺在草地上仰望引来光明的启明星。所以他就给第一个孩子起名叫乔鲁门(意为启明星)。


不堪迫害,那天夜里,铁木尔阿布盖逃出关押他的土屋,自缢在他身前最喜爱的赛罕高勒的密林里。后来,他和许多运动中被冤屈的人一样,得到了彻底/、‘也;平反昭雪……


曾经在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3师25团的女知青张志坚的《为了一个馒头》,读后让人久久难以平静,故事梗概如下:


我们团驻扎在内蒙古伊克昭盟库布其沙漠北端,从地图上看,正好在黄河那“几”字形大弯里,条件恶劣,交通不便……自己没有粮食,吃的都是从外地调拨来的地瓜面和当地杂交高梁面,大家三个月没见到白面了。筑路任务越来越重,抢时间,抢任务,分段包干,一天下来,男生走路开始打晃,不少女生累得边走边哭。


看着我们身体一天天垮下去,连里每星期派两个人,往返30多里路买馒头,分到每人手里不过三四个……

当时,我在10班当班长,小陈忽然把我拉到屋外,滿脸怒气的告诉我,她放在挂包里的馒头少了一个,非让我给查清楚不行。经几天背靠背调查,那个馒头是班里天津女知青小W拿的。小W高高的个子,块头挺大,自尊心很强,死活不承认自己偷了馒头。班里大部分人是天津知青,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她给天津人丢了脸。一连三个晚上批评帮助、质问批判,小W终于痛哭流涕地承认馒头是她偷吃的。


第二天一大早,惊闻小W跳井了,我们都惊呆了,幸亏被抢救上来,她的棉衣棉裤已经冻成了硬甲,两条腿直挺挺的……她连续三天高烧不退,经常处于昏睡的状态,偶尔醒来就是一阵痛哭,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妈妈呀!我对不起你呀!……就是一个馒头!妈妈!我要馒头……”守护在她身边,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不由心里阵阵发酸,眼泪唰唰地流下来。


后来,我调到团里,听说小W办病退回天津,我托人带信,邀她到团部来一趟,我想向她解释一下,道个歉,表达自己歉疚的心情。可她始终没有来。我想信一定带到了,她还记恨我。为了一个馒头,险些葬送一个青年宝贵生命,这怨谁呢?

《草原启示录》中有许多知青牧羊农耕,教书育人,治病扶困,修桥筑路,屯垦戎边、风俗民情、人生感悟的感人故事。李三友的《放羊第一天》、崔国庆的《风雪八昼夜》、杨丽的《苦不必忆了,乐观却要记》、方进玉的《三惊三信》、雷融融的《在杀冬羊的日子里》、娄向丽的《月夜·草原·歌声》、马廷铎的《青格力雪原上的英雄梦》、陈浩的《枕戈待旦国庆夜》、安瑞敏的《沙麦公社军管日记》、高春燕的《国境线内二里半》、吴岚的《鄂尔多斯日记》、朱晓茵的《手风琴奏出的歌》、沈和的《夺命雪》、李庚南的《想起那片温馨的草原》、彭曼青的《那时候的故事》、祁葆仁的《从教之初》、赵远虹的《德国,我的兵团梦》、张淑敏的《第一声“阿嗄”》、许惠英的《18罗的幻灭》、我的《“女俘”》……,数百作者,举不胜举。


《草原启示录》这本书由中国工人出版社出版发行,1991年7月第一版,印数30000册,相信到百度上搜索还能购到这本书。


《草原启示录》工人出版社责任编辑刘延庆先生在这本书的《后记》里说,从170万字的来稿中筛选出40余万字,其劳动量之大可想而知……本书的特色不仅在于作者们描绘的自然景观与众不同,不仅在于雄浑粗犷、班斓驳杂的高原气势和草原景色独具魅力;也不仅在于作者们深切怀念的民俗风情纯净古朴……这一代人的身世沉浮轨迹和思想发展线索以及国家命运的坎坷与转折,被相当完整地、系统地、生动鲜活地记录下来了……

《草原启示录》书的背页印有这么一段如历史长联气势恢弘的文字:

 “内蒙草原,万里蓝天寒雪,千年马背游牧,非常地域,非常气象,多姿多彩,一代知青亲历,首次向世人详述,字字皆实,不同于小说杜撰。

插队军垦,一腔青春热血,数载民族交融,非常年代,非常人生,诸方诸面,数百作者重温,各自把往事再现,篇篇有情,足能引读者深思。”

(林小仲2021年7月28日写于北京)作者简介

林小仲,新中国同龄人,1968年,从北京师院附中赴东北阿荣旗插队,度过九年知青岁月。1977年返城,同年12月进国企北京羊绒衫厂,1981至1990年在团中央工作,1990年调任中国招旅总公司,先后在北京华鹏大厦和雨霖房地产任总经理,2018年退出职业经理人岗位。大学毕业于首师大政教系,著有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梦随风万里》一书。本"微信版《梦随风万里》":1至70为书中文章,71之后,为近年新作。微信公众号:林小仲lXZ。林小仲文章博客http://blog.sina.com.cn/u/3019365407

文章转载自公众号:林小仲lxz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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