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尽坎坷、扎根农场的知青周楚旺
命运多舛的孤儿
在江永铜山岭农场的那些年,我对周楚旺了解甚少,只知道他是1965年从长沙市二十一中初中毕业后下放的。印象中,他是个16岁的小青年,个子不高,讲话带着腼腆的微笑,为人宽厚、性格随和,大家喜欢叫他“楚旺姐”。但干起活来,他就是个地道的男子汉,从不落人后,任劳任怨,是那种不受人关注,但被人喜欢的人。
几十年过去了,我已多次往返江永。和其他铜山岭农场的知青一样,我们都受到了落户农场的周楚旺迎进送出、盛情接待。记得有一次,我们一行人到达农场场部,也就是他后来的家,老远就看到他跑过来迎接,激动得一脚踩下了水渠,脚被石块划破。我们惊呼:“出血了,好痛吧?快包扎一下!”他却乐呵呵地说:“不痛、不痛,见到你们我只有高兴。你们是故乡人,是战友、是亲人啊!”这是心声,是由衷的呼唤,我感同身受。随着一次次的接触,我对他加深了了解。
有一次,我与周楚旺谈起他定居农场的往事。原来他是孤儿,出生半岁母亲就病故,父亲也在他下乡四年后的1969年就逝世了。落实知青政策的时候,大家都回城找父母单位解决工作问题,他也曾找过父亲单位,得到的答复是没有办法解决。无家可回、举目无亲的他,感到这座城市是那么陌生,人情是那么冷酷。万般无奈之下,他毅然决定回到江永他熟悉的农场去。他相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凭自己的劳动,一定能生存下去。
听周楚旺的讲述,我只想说:你太老实,为什么不去找居委会、找那些动员你下乡的人?一次不行找两次,两次不行找三次,去磨泡、去抗争!
刚正不阿的清官
谁都知道,周楚旺是老实巴交的人,但老实决非怯懦的代名词。农场的人说起了一件让我感慨的事:周楚旺决定留在农场后,农场对留下的极少数知青关怀备至,更重要的是领导和农场职工都知道周楚旺做事可靠、有文化,人也很聪明,掌握了很多建筑知识,把他安排到农场管基建。那可是份“肥缺”差事,要负责全农场的道路、水利和房屋的修建,大量基建物资都要经过他的手。有一次,农场收购石灰,一位熟悉的职工挑一担前来过磅,周楚旺发现重量与体积不相称(石灰石烧成生石灰后体积不变、重量减轻),责令他将作弊的石头挑出来。这人不承认,还威胁说:“你挑出来给我看看!”
要知道,生石灰很烧手,认真的周楚旺顾不上找工具,硬是用手在料筐里翻出了石头。没想到这家伙不但不认错,还恼羞成怒破口大骂:“你这地主狗崽子,还管起老子来了,看老子不打死你!”说着就要动手。周楚旺情急之下准备应战,义正词严地警告对方:“我不怕你!钱是农场用来建房改善大家居住条件的,花钱买你的石头,公平吗?你良心何在!”这个职工平时就比较霸道,群众都不敢惹他,见有周楚旺挺身出头,纷纷站在他身后。这职工见犯了众怒,才悻然丢掉石头,老老实实过磅。
周楚旺从1978年开始负责农场的基建工作,直到2009年退休。这漫长的三十年,正是国家生产力大解放、经济高速发展的时期,也是思想较混乱、全民经商、一切向“钱”看的艰难时期。他握着手中的权力,兢兢业业办事,老老实实做人,抗拒各种诱惑,从不收受不义之财。正是千千万万像他这样坚持本色的人们,支撑着改革进程由盲目到理性、从曲折到平顺的过渡,使我们看到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曙光。
在周楚旺家里,我见到的是平民的生活环境,“活雷锋”、“先进工作者”的奖状和荣誉,佐证了他没有辜负组织的信任和群众的拥戴。
凄惨孤独的童年
一个人性格品质的形成,必然与其生活经历、社会关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周楚旺多次交谈,我更深入了解了他的家庭情况和生活经历。周楚旺出生在中医世家,祖籍郴州宜章,父亲常年在外行医,见面很少,加之上一代人丁稀少,他没有享受过母爱,也缺少父爱与亲情。母亲去世时,父亲已经年过半百,给一点抚养费把他交给了乡下一个没有生育过的女人照看。
父亲不闻不问,又没有亲人邻居的监督关照,这女人把年幼的楚旺当成无需圈养的牲口看待。炎热的夏季,他额头生了一个毒疮,就是我们俗称的“结子”,敷些鱼石膏、多洗两次就能痊愈的常见病,即使在农村也有很多中草药可治。一岁多的孩子痛痒时用手乱抓,导致毒疮流脓淌血,哭喊声撕心裂肺,这女人竟然熟视无睹、听之任之。直到脓血流到眼睛里,引起细菌感染,导致高烧不退、危及生命时,她才草草送去医治。可惜为时已晚,周楚旺因此失去了一只眼睛,面部的残缺和心灵的创伤永远难以修复。从周楚旺的眼神中能清晰读出他内心深处的痛苦,我仿佛看到一个幼小生命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的情景,惊悸不已。
1958年,周楚旺随父亲来到长沙,总算结束了那段异常苦难的童年生活。他顺利完成了小学和初中的学业。因为住校时间长,他和父亲朝夕相处的时间依然很有限,但还是享受了一段校园的和煦阳光,直到下放农村。
褒贬难断的父亲
父亲是周楚旺唯一具有影响的亲人,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离不开与父亲的联系。通过周楚旺的描绘,对他父亲的印象也随之浮现。平心而论,他的父亲不是称职的父亲,也不是可以随意指责的人。试想,中医世家哪个朝代不受尊重?前辈行医有积蓄,买点田地本是顺理成章的事,但这些田地没带给周家安定和兴旺,却给后代遗传了一顶“地主”帽子,埋下了祸根。
周楚旺的父亲承接父业,一直埋头中医学的研究与实践,造成与世无争的懦弱性格,缺少社会知识,更不懂理财持家。周父在中医界的成就有目共睹,1959年获得了省中医学院正高职称。1966年WG开始,周父被清洗回乡,1969年又调回长沙戴“帽”工作,不堪折腾的老人72岁含怨去世。
如果有一个和谐的政治和社会生活环境,周楚旺的父亲也许在中医学研究上会有更高的建树;如果能有父亲的关爱呵护,周楚旺也许会子承父业,成为新一代名中医;如果……
人生没有如果。
可歌可泣的善行
周楚旺是父亲的第二任妻子所生。结发妻子生于19世纪元年,20多岁就去世了,留下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周楚旺出生时,哥哥已学业有成,在怀化人民医院工作;姐姐受重男轻女的偏见影响,没读过书,终生未嫁,一直在县城靠裁缝手艺糊口,一生贫困。父亲困难时,姐姐倾囊资助过哥哥的学业。因异母所生和年龄的差距,哥哥姐姐都与周楚旺来往很少,感情不深。
2003年,周楚旺忽然接到老姐姐瘫痪在床的消息,急得坐不住了。尽管自己经济不宽裕,公事家事都很忙,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将姐姐接到家中精心照料,让她安度晚年。五个月后,老姐在周楚旺的怀中安然去世。弥留之际,她深情地对周楚旺说:“姐姐从来没有关心帮助过你,但人生最后的时光,能受到弟弟和弟媳的关爱照顾,第一次感受手足之情和人间温暖。姐姐心中有愧,只能来世回报你们了。”这淳朴的语言,道出了楚旺可贵的博爱精神,诠释了宽容与感恩的传统美德。
周楚旺的善行在当地传为美谈,但他逢人便说:“搭帮我有一位好妻子,不然心有余而力不足,没办法让姐姐住好、吃好、睡好、走好。”事实确实如此。周楚旺白天要上班,家庭重担大都落在妻子身上。打理家务、照顾孩子、饲养家禽,一样都少不了;做饭要增加特殊的营养餐,洗衣更是大大增加数量和难度;最难的还是为姐姐翻身、擦洗、排便,又累又难受。150多个日日夜夜,妻子日渐消瘦却毫无怨言。
周楚旺说,当初我作出要接姐姐来的决定前,和妻子商量过。她没有丝毫犹豫,反而对我说:“这是上天的安排,就是朋友需要也应该帮助,何况我们还有亲缘关系,家里的困难不是还有我吗?”
我不由得感叹:有人说门当户对是最好的婚姻,也有人说性格相同、或者爱好相同、或者学识相同,才是最好的婚姻。我看,思想境界相同,才是最好的婚姻。
其乐融融的家庭
周楚旺1978年结婚,是一位知青朋友牵线认识的。有了妻子就有了家。妻子善良能干,他们靠着勤劳的两双手,共同度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抚平了心灵的创伤。什么是贤妻良母?这一切都作出了最好的解释。
记得当年我们第一次走进这个家,女主人的漂亮热情、屋内的整洁有序、小孩的活泼可爱,都引起了我们的热议,有人下了结论:“这真是周楚旺前世修来的!”我看,这是他前半生的为人得来的。周楚旺的前半生受尽苦难,积聚了向往和谐平安的动力,迸发出开创新生活的能量。
我们这一代人各有各的生活坎坷,各有各的家庭不幸,但那么多坎坷与不幸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却很少。坎坷中他没有跌倒,不幸中他没有沉沦,反而磨出了坚韧的性格,悟出了人生的正道。
2012年,周楚旺坚定再苦不能苦孩子的理念,为孙女提供良好的学习环境,举家在县城租房陪读。2014年春节,我再次到江永县城拜访他,看到他们夫妻、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全家一起过春节,十分欣慰。房间陈设很简单,全家人的精神却很乐观,热情接待客人,小孙女还跳起了欢快的幼儿舞蹈。临别时,小孙女一定要亲自抱一个香柚送到车上。那依依不舍的真情,凸显出仁爱之心正在这个家庭得到传承,我们深深为之感动。
我想留下一点文字,记录过去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平凡故事,让儿孙们看到,激发爱心、建立正确的幸福观,在今后的人生道路上增强一些对困难的承受能力。能如此,则不负初衷。
梁修曼,网名乐观之人。1964年9月17日从长沙市十一中上山下乡,到江永铜山岭农场落户,1970年转点到浏阳北盛公社双江大队上湾生产队,1971年招工到省航运公司,1987年调长沙兵站,1997年退休。爱看书、看报、上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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