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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往事:在看护草原的日子里

知青往事:
在看护草原的日子里

作者  蔡克举

我们屯子的东面,是一望无际的西勒吐草原


这草原虽然看上去是浩浩汤汤,横无际涯,与天相连,可是实际上它终究还是有限的,并且是在无形中被划分为若干部分的,分属于周边不同的人民公社、生产大队和生产小队。就是说,每个小队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草原。草原虽然是国有的,但是“使用权”却是属于生产队的,每个社员都有份。所以,为了“保护集体利益不被他人非法侵犯”,每年仲夏时节,草已经长的很高的时候,生产队就要派人去看护自己的这片草原,看护时间一般是要在每年的八月初至九月末或十月上旬,直到将草收割、打捆、运回生产队为止,看护时间最长可达两个半月之久,看护人要一直吃住在那里,不能回家。1976年7月末或8月初时候,生产队派我和同青年点的小杨去看护草原,我非常高兴,这不仅仅是得到了一个“轻活”,不用去吃大苦挨大累去庄稼地里干活,最重要的是我能够和小杨在一起:我们两个是中学同班同学,是最要好的朋友,又是知青点里最知心的人,是铁哥们,所以我非常开心,立马就答应了。

 一 

队长派了一辆马车来送我们。赶车的是一位老头,我们都叫他王大爷。王大爷当年七十多岁,只有一只胳膊,据说是年轻时铡草左臂受了伤,没钱医治,感染化脓,后来差点儿危及生命,只好截肢了。他一辈子没结过婚,就住在我们青年点旁边的一个小房子里,我们都和他挺熟。 

这天,王大爷天还没亮就来到我们青年点了,他说路很远,要走很长时间的,吩咐我和小杨抓紧把行李搬上车,还要到队部装几根搭窝棚架子的木杆,再拿粮食和锅碗瓢盆。我们那时都很穷,穷得真的是叮当乱响,我自己的全部“私人财产”只有一条褥子、一张被子和几件打着补丁的旧衣裤,另外还有一条毛巾和几块肥皂,小杨的情况和我也差不多。我两人简单拾勒一下,就上车了。


马车出了屯子东头不远,就上了一条水坝,这条水坝是用来拦截秋季嫩江洪水的,大约有三米多宽一米多高,蜿蜿蜒蜒,长蛇般地爬向草原深处。王大爷这次赶的是一辆已经破得七裂八瓣的马车,都快散架子了,驾车的是一匹左眼瞎,右腿瘸,瘦骨峋嶙,毛都快掉光了的老马。我当然知道,好马一定是要配好鞍,架好车,干好活的,同样也是要有像个样子的人来赶的。王大爷身体有残疾,赶一辆这个样子的“老破车”,拉着我和小杨两个穷青年,也应该算是标配,现在真正令我感到遗憾的是,当时我们也没有照相机,未能留下这“珍贵”的影像。


马车在王大爷的吆喝下,在布满翻浆后干硬车辙的水坝上蹒跚着,摇晃着,颠簸着,艰难地向前行走,撒下一路哗啦哗啦嘎吱嘎吱声。我和小杨多少有些兴奋,要么就是不停地聊天,要么就是哼哼唧唧地唱着偷偷学来的“黄色歌曲”:“姑娘好像花儿一样,小伙儿心胸多宽广,为了开辟新天地,唤醒了沉睡的高山,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就在这时,我忽然感觉头一晕,就瞬间飞离了马车,一头栽进坝下的水沟,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污水,直呛得我眼冒金星,直流鼻涕。我挣扎着站立起来,就见两只胳膊被硬草茬子深深地划出几道口子,往外翻翻着,看上去白簿刺咧的,然后就往外渗血,我用手一抹,一片黑泥汤子就把血口糊住了,疼得我哎呀哎呀地直咧嘴。再一看小杨,只见他,身上就不用说了,满脑瓜子烂泥,像是一个黑泥球,眼睛根本睁不开了,在水沟子里原地直转么么,不停地喊我,让我给他洗眼睛。我赶紧要去车上拿军用水壶,这才发现这马车早已翻下了水坝,倒扣在水沟旁,两只胶皮轮子朝上,还在微微地转动,那匹老马则是四腿朝天,肚皮朝上,歪着脖子,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而我们那两只军用水壶,则在马的一前一后两条左腿上挂着,不停地晃荡。救小杨的眼睛要紧,我不顾一切地冲向老马,伸手去拿倒挂在它左后腿上的那只军用水壶,谁成想这个家伙在刚才蹬持不动了后,稍歇片刻,又缓过阳来了,跨差跨差,突然发力,两条后腿闪电般地乱蹬乱踹,估计是使出来了它平生最大的力气。我左手背上被它踢了一下,当时就起了一个大鼓包,青色的,比钢笔水的颜色还要深,已经失去痛感了。它另一只蹄子一脚踹到我胸口上,我当时就觉得好像有一口气呼的一下噎到嗓子眼儿出不来,当时真的就是差一点儿被踹死。可是,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量,我竟然挺住了,没有倒下。后来,这马毕竟已是年老体衰,蹬持了一阵儿又没力气了,好像要死了一样躺在那里不动,直翻白眼。我赶紧拿下军用水壶,给小杨洗脸,终于使他睁开了双眼重见光明,但是也只能是眯缝着看人。这时我们才开始发现王大爷不见了,于是赶紧寻找,就见他瘦小的身躯侧歪着,被紧紧地“镶嵌”在坝上的车辙里不得动弹,但神智还算清醒,嗷嗷地叫着。我扳着他的两个肩膀,小杨拎着他的两只脚脖子,把他弄起来,所幸的是他好像没有受伤,起码外表上看是这样的。歇了几分钟,我和小杨又在王大爷的指导下,先是解开马的肚带、后鞧带和脖子上的夹板,然后又卸下马鞍,把这匹老马解救出来,牵到坝上,然后又憋足了劲儿把车子翻过身来,一推一拉地弄到坝上,把散落在地上和水沟里的衣裤被褥锅碗瓢盆木杆子等东西弄到车上,又继续前进了。可是,直到四十四年后的今天,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翻的车…………

 二 

我们看护草原的“据点”,距离我们屯子大约有三十多里路。这里是一小片开阔地,好像方圆能有百八十米,长的是约摸能有一尺高的小青草,星星点点均匀分布着相当于现在一元硬币大小的野花,有红的、绿的、黄的、蓝的,还有白的和紫的,也有其它颜色的,我称呼不出名,说来那真的是姹紫嫣红,芳香四溢。这一小片开阔地以外,就是齐腰深的草了,在微风的吹拂下,波浪起伏,宛如绿色的海洋,成年人稍微蹲下一点儿或者猫一下腰,就会被埋没了,除了天上的老鹰,没人能够发现得了。王大爷帮我们把车上的杂物卸下来,叮嘱了一番下一步我们应该怎样做,就赶着他的老马破车走了。他说他胸腔子有点疼,还好像有点头晕,恶心,另外,他家里确实还有点别的事情。

这时,看看天上太阳的位置,好像应该是早晨八、九点钟的时间了。我和小杨仿效在电影里看到过的窝棚样子,用麻绳绑定了两个木杆三脚架,一前一后立起来,通过连接两个三脚架顶端的木杆把两个三脚架固定住,这样,窝棚的雏形就有了:前面的三脚架面南,就当是窝棚的正面门脸了,后面的三脚架面北,就当是窝棚的后墙了;我们又在东、西两面,各用两根木杆把前后两个三脚架连接起来,固定住,这样,一个“像模像样”的窝棚架子就完整地搭起来了,只不过是“有骨头没有肉”而已。于是我和小杨又操起镰刀,开始割草。一个小时以后,我们把割下来的草用现搓的草绳捆好,大约捆了能有二十几捆草,斜坡状铺在架子东西两侧和南北两侧,用麻绳绑缚好。我们还在南侧留了一个小门,弯着腰可以进出,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用草堵上,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窝棚就搭好了。可是,睡觉的褥子总不能直接铺到地上吧,这草原的地面可是湿乎乎的,潮得很,褥子铺在上面,只需一个夜晚,就潮透了,我们必须弄一些干草铺在地面,然后再铺褥子,这样才能睡觉。我和小杨又“继续战斗”,割了约摸能有十几捆草,一部分就地摊开来在阳光下晒着,待晒成干草后即可铺在窝棚里了,另一部分只好湿乎乎地铺在窝棚里地面上了,心想,这总比把褥子直接铺在草地上好吧。这个时候,已经是太阳正当午时候,我们的肚子已经开始饿得咕咕叫了,必须要想办法弄饭吃了。

 三 

弄饭吃,说起来简单,哪有那么容易的!眼下的情况是既没有灶台,也没有水,所以当务之急是要搭建个灶台,还要挖个水井,但这不是一两个小时可以完成的,再说,饿着肚子干活也受不了啊。多亏我们有“远见”,带来了两个玉米面大饼子和两个咸菜疙瘩,于是就拿出来吃,先填饱肚子再干活。这玉米饼子是头一天吃剩下的,已经有点干硬了。我们吃两口大饼子,啃一口咸菜疙瘩,再吃两口大饼子,啃一口咸菜疙瘩,还没吃几口,就噎得咯勒咯勒的,像大鹅一样直伸脖子,后来实在是吃不下去了,就扔了。但这时又口渴了,从早上出发一直到中午,没喝一口水,两个军用水壶里的水,都用来给小杨洗眼睛了。怎么办,我和小杨在大约两百米外找到一个水洼地,也不管干净埋汰,就趴在地上,伸直了脖子,咕嘟咕嘟地喝,每一口都会喝到嘴里几个虫子,只能是吐出来或者用手指头扒拉出去,再继续喝……

搭炉灶,看上去简单,但是对于我和小杨来说也是不容易的。首先是没有砖或者土坯,也没有水,再说,我们啥时候搭过灶台?根本就不懂技术呀!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用镰刀在草地上往下划,划出一块块深三寸,宽四寸,长一尺的“土坯”,然后用铁锹把它们挖出来,当地农民通常称呼为“垡子”。垡子挖好了,我们又用洗脸盆子在我们喝过水的水洼地端来了几盆泥水,舞舞扎扎地砌了一个炉灶,还像模像样的砌了一个烟囱,放上我们带来的铁锅,这事儿就成了。


接下来就是要挖一个水井,解决吃水的问题。我俩商量了一下,决定把水井挖在离窝棚远一点的地方,就在靠近这片开阔地的边缘,为的就是防止我们平时不小心掉进去,特别是夜间,黑灯瞎火的,最有可能稍不留神走进去摔个好歹的,如果是大头冲下栽进去,呛死的可能都有。我们这次来是带了两把铁锹,一把是弧形圆头锹,属于“万能”型的,但是“不专业”,另一把我们都叫它桶锹,头部边缘比较锋利,挖的时候不用脚踩,全靠两臂的臂力往下插,而且比较轻便,往外或往上甩土时,干脆利落,是专门用来挖深沟、深坑的。这井挖得宽窄深浅没有什么特别要求,只要能出水就行。但是,如果挖得太宽太大,土方量就会大大增加,要挨很多累,不值得;但是如果要挖得太窄太小,挖的人转不开身,土也扔不出去,没法干活。我和小杨轮流挖,先是我用圆头锹挖了能有一米深,然后由小杨改用筒锹挖。大约挖了两个小时,约摸着能有一米半深,脚下开始微微往上渗水了。小杨又继续挖,一直挖到能有两米深,看看渗上来的水将近两尺深时,他在井壁的两侧,从下往上,每隔两尺各挖一个小洞,叉开两腿往上蹬,然后继续如此,终于上来了。

 四 

傍晚,当一抹霞光染红了西天的时候,我们开始烧饭了。

我们带来的粮食只有白面,没有别的,足够吃两个月的。因为,玉米碴子,煮起来是要费很长时间的,不方便;玉米面,无论是蒸窝头还是贴大饼子,也都不方便;小米,做起来就更麻烦,要先煮个半熟,然后用罩联捞出来,漏干水,再放到盆里用锅蒸;只有面食做起来容易,弄个面条、面片、疙瘩汤,或者烙个饼什么的,都比较简单容易。蔬菜嘛,倒是有一些,我们头一天就在青年点的菜园子里摘了一些茄子、豆角、青椒、黄瓜之类的,又在生产队的菜地里砍了几颗大头菜和白菜,挖了一些萝卜、胡萝卜和土豆,也算是满丰富的了;其它的还有一小桶豆油、两瓶酱油和两罐头瓶子大酱。


吃什么呢?我和小杨商量了一下,吃疙瘩汤吧,稀勒光当的不顶饿;烙饼吧,还要做菜,有点麻烦。我们已经很饿,等不及了,那就擀点儿面条吧,连面带菜带汤的都有了,再炸点儿茄子酱,甭提多香了。我和小杨做了分工,他负责和面,擀面条,我负责烧水,洗菜。想着已经一个多月没吃过白面了,我心里挺高兴,用一根三米长的麻绳,吊着一个威德罗(俄语:水桶),扔进水井。

这才发现,这里简直就成了小动物世界,蚂蚱、蝈蝈、水鳖、花大姐,以及我叫不上来名字的虫子,都在那里面欢快地玩耍着,还有一只赖蛤膜一窜一跳的呱呱叫着,好像是天老大地老二,它是老三似的。那也没办法,平生第一次要喝这样的”百虫水”啦。水拎上来后,我首先把那只赖蛤膜抓起来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直摔得它皮开肉绽的,口吐鲜血,肠子都冒出来了,但是眼睛好像还眨巴着,嘴里扑哧扑哧喘着粗气。然后我又用手在威德罗里划拉几下,把那些虫子之类的东西扔出去,舀了一碗水交给小杨和面,剩下的用来刷锅,烧水。可是这时我们才发现没有柴禾呀,没有柴禾,怎么做饭?巧媳妇难为无柴之炊呀!照理说,这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草的世界,最不缺的就是草了,可是眼末前这草都是青的,含有充足的水分,不能燃烧啊。正在和面的小杨,本来就是蹲在地上的,这时干脆就一屁股坐在地上,默默无语了。夜幕已经降临,天逐渐地变黑了,我俩只好每人吃了两根生茄子,一根黄瓜,钻进窝棚,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最终还是小杨机灵,心里“管事儿”。他说,上午,在来我们据点的路上,他看见有一片被放倒(割下来,铺在地上)的蒿子(草的一种,只能做烧柴用),已经晒干了,离我们的窝棚也就两里路远,明天我们去把它打成捆,背过来,不就有烧的了吗!以后我们每天都打一些草,摊开晒在那里,作烧柴用。啊,那太好了,我满心欢喜,望着天上冉冉升起的月亮,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五 

时间一晃,两个礼拜过去了,我和小杨每天的任务就是拎着镰刀或洋叉,巡视这片属于我们生产队的草原。这片草原到底有多大面积,我也不清楚,反正就是王大爷告诉我们的:往西,到我们屯子东边的水坝;往南,到远远可以望见的那座土山;往东,到一片长满芦苇的沼泽地那里;往北,到一厂农场新点儿附近,明显的标志就是一条时而干涸的小溪。刚一开始,我俩还觉得挺新鲜的,觉得很好玩儿,一天到晚溜溜达达的,没啥事儿,不用干活,还有白面吃,多带劲儿呀!尤其是看到草原的景色这么美,碧草如波像海洋,开满了鲜花,到处是莺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长路如云端……飘飘然觉得好像是神仙过的日子。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我们遇到麻烦了。

这是一天的中午,天高气爽,能见度挺高。我和小杨刚吃完豆油烙大饼,土豆炖茄子,照例往南边溜达,打算消化消化食儿,再回窝棚睡大觉。走了大约能有五、六里路,就看见前边影影绰绰的好像有两挂马车,旁边好像有人影在晃动。我们断定一定是偷草的。作为在党的旗帜下成长起来的社会主义新青年,保护集体的财产是我们铁定的责任!我俩各自拎着手里的木棍,一路小跑,冲到那里。一看,果然是两挂马车,每挂马车旁边各有两个人,正在用洋叉往车上装刚刚割下的青草。我第一个冲在前面,冲着那几个人大喝一声:住手,你们是哪儿的,敢到我们这儿来偷草?小杨也过来了冲他们喊:卸下来,卸下来,把草卸下来!他们一共是四个人,农民模样,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刚一开始是愣了一下,但是马上就缓过神来了,仗着人多势众,不但不把草卸下来,反倒向我们压过来,叫嚣:就是不卸下来,你能怎么样?小杨这人火气大,一个箭步跳上马车,抓起几捆草就往下扔,我也跳上另一挂马车,把草往下扔。那几个家伙气急败坏,疯了一样把我和小杨推下去,赶着马车就跑。小杨不甘示弱,抡起手里的木棍,狠狠地砸向前面那挂车辕马的鼻子,那马立时就鼻喷鲜血,鬃毛倒竖,呼啸着立起来,两只前蹄在空中乱抓乱刨,乓乓乓连放五、六个响屁,臭气熏天,然后又尥起后蹶子,狂踢乱踹,把车上的那两个人头朝下掀翻在地,顷刻间就被从马车上倾覆下来的青草淹没了。我也不甘示弱,抡起木棍,使出我平生最大的力气,朝后面那挂车辕马的门牙连续猛击,咣咣咣震得我虎口生疼,就听咔嚓一声响,估计是马牙被打断了,一团鲜血浓雾状地喷到我脸上和我衣服的前大襟,然后就见那马拉着车向着远方狂奔,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车上的两个人也好像是人间蒸发一样,不知哪儿去了。我和小杨见状,知道惹祸了,飞也般钻进半人高的草丛中逃跑了。

 六 

按照惯例,生产队一般是每隔七、八天就会派人来给我们送一些菜,偶尔也会有一点儿肉和豆腐。提起肉,我记忆尤其深的是,我们来草原半个月后,听给我们送菜的社员说,老王头和那匹老马于头一天上午同归于尽了,原因很可能就是上次送我们时内脏摔破了,这肉就是那匹老马的,队里给我们留了点儿,说是让我们炖着吃吧,就是太硬,有点煮不烂。


给养虽然有保证,但有时也会有例外,原因不外乎是两种,要么就是生产队忘了送,要么就是天气不好,道路难行。遇到这时,我们就只好自己想办法了。我们的办法有三种,一是看同学,二是狩猎,三是偷。


看同学,就是到附近一场农场新点的同学或朋友那里去玩,住上个一天、两天,或三天、四天。他们都是挣工资的,每月有三十二元的,有三十八元的,也有四十六元的,对我们这些平均每天只能挣两毛或五毛钱的插队青年来说,那就等于是高收入阶层了。他们通常都是几个要好的或合得来的人一起抱团吃饭,每人每月拿出一定数额的工资交给其中一人管理,统一用作吃饭开销。我和小杨有时到这几个同学那里玩几天,有时到那几个朋友那里住两日,他们对我和小杨当然是好吃好喝的“招待”了,反正花的都是“公款”,大家都争着显示大方。每顿吃的,有馒头、饺子、油饼、面条等等,都是“细粮”没有“粗粮”,还经常有杀猪菜可吃。酒嘛,那当然是每晚确定无疑要喝的。有时,走了走了,还给我们带上一些好吃的。


狩猎,就是自己弄点野味吃吃。西勒吐草原上到底有哪些“野味”,我也不清楚,但是我所知道,见到过,并且吃过的,有野鸡、野鸭、野兔、豆杵子(田鼠)、黄鼠狼、刺猬、狐狸;听说还有狼,但是没见到过,心里倒是时而想过,什么时候也能吃上它几口狼肉呢?我们托前来送菜的社员借来了一些套子、夹子,又借来了两只大水桶和一只气步枪,由此开始了我们的“狩猎生涯”(一边“狩猎”,一边巡视草原,一举两得)。我和小杨精心选择了几个地点下了套子和夹子,做好标记,避免以后找不到。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等待运气的到来。等待期间,我们也不能闲着,就用气步枪打鸟,但是一只也没打到。于是,我们就开始动手捕捉猎物。我们首先对豆杵子下手了。

我们寻找到了三个豆杵子洞,就在离窝棚不远的地方。我们一威德罗一威德罗的拎水,倒进两个大水桶,又信心满满地拎到其中一个洞口,小杨负责往里面灌水,我则蹲在洞口张网以待。第一桶水倒进去,好长时间没动静,我们多少有点儿失望,接着又灌进去第二桶水,洞口已经满了,就见水里咕嘟咕嘟直冒泡,而且那水还像小波浪似的一涌一涌地往外倒流。有戏!就在这时,一只豆杵子忽的一下从水里冲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我一个急扑把它兜住,它拼命往外挣,还东一口西一口地往我手上乱咬。我两手死死地按住它,小杨用事先早已准备好的锤子,拼命地往它头上乱砸,一直砸到它眼珠子冒了出来,不动了为止。接下来我们又拎水灌了另外两个洞,但没有收获。这只倒霉的豆杵子,被我剥了皮开了膛,放到锅里煮了。我们是蘸着咸盐吃的,觉得挺鲜,也挺香。后来我们又陆陆续续套到了一些野兔和山鸡。值得一提的是,我们还捉了两个刺猬,用黑泥把它们糊住,放到火里烧,把泥烧干,裂开的时候,就把那刺猬扒出来,半生不熟带血的就吃了。当然,最大的收获是,我们弄到了一只狼,把它吃了。

这是一天的早晨,天还没亮,我老不早的就醒了,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呆呆望着窝棚门外天上的一轮皓月,胡思乱想。忽然,我恍惚看见窝棚门外有一条黑影忽悠地一闪,没了,正纳闷儿,这黑影又忽悠一闪,没了。我心里有点紧张,急忙叫醒身旁正在酣睡的小杨。小杨好像也有点紧张,随手拿起身旁的洋叉,对准门口,我也拿起身旁的一把镰刀,屏住呼吸,紧盯外面,明显感到心跳的很厉害。就在这时,那个黑影又闪过来,在门口不动了,伴着哈哈哈的喘气声,好像是一只狗头伸了进来,这边闻闻,那边闻闻。借着月光,我看见这绝对的不是狗,而是一只狼!就见小杨半蹲起身子,猛地一叉刺去,那狼嗷嗷一声,头缩了回去,但是没跑,还是在门口转来转去,向我们窝棚里张望。小杨是什么心态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吓得浑身发抖,汗毛都立起来了。我俩始终保持半蹲的姿势(这窝棚很矮,平时进来也只能是猫着腰),刀叉对外。僵持了一会儿,天有点儿放亮了,那狼一边很不情愿地往水井的方向走去,一边还不停地回头,往我们窝棚这里张望。我和小杨瞪圆了眼睛盯着看,就听嗷的一声,那狼就翻倒在地,然后它又左右摇晃,东倒西歪地挣扎着要站起来,嘴里还不断发出惨痛的叫声。我和小杨正在诧异之际,又听咕咚一声,那狼就不见了,明显是掉进井里去了。我俩一前一后冲出窝棚,到了井口往里一看,好家伙,那狼两条后腿立着,半截身子淹在水里,一只前腿下半截夹着一个大铁夹子,搭在井壁上,正流着血,另一只腿正用爪子不停地抓井壁,幻想着要出来。我们当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原来,头天晚上,我和小杨坐在井旁,一边唠嗑,一边修理一只不太好使了的大铁夹子,修好后试着把它支起来,就随手放在井旁了,没成想今天竟然歪打正着,把这只狼给夹住了,它受到惊吓,难忍疼痛,惶恐中乱蹦乱跳就掉进了井里。


怎么办?小杨问我。我说,打,打死它,吃肉!我找来一根绳子,结了一个套,慢慢往下放,套住狼的脖子,然后我和小杨拎住绳子另一头儿使劲儿往上拉,拉到井的中央为止停下,把它吊在那里。大约吊了能有半个多小时,看看那狼已经断了气,我俩拼出全身力气,把它拉出来,小杨抡起菜刀往狼的脖子上连砍十几下,把头砍下来扔了,鲜血迸了他满脸满手都是。我用匕首把狼的四只脚脖子割开,放血,鲜血流淌了满地,立时就招引来一群虫子争抢,朝天望去,还有几只苍鹭在头顶盘旋,怪吓人的。怎么吃呢,我俩商量了一下,决定一部分用锅煮熟了吃,另一部分晒狼肉干儿,免得短时间吃不完都烂掉了。于是我开始动手,先是把狼皮剥了下来,然后开膛剖肚,把“下水”(内脏)远远地扔了,就见那几只苍鹭风驰电掣般地扑了过去。这狼肉,我们断断续续吃了能有半个月。我们有时是炖着吃,有时是炒着吃,有时吃烤肉,有时吃手把肉,甚是快哉!


偷,这听起来极不光彩,说起来也是很难为情的。可是我们那个年代,生产队里每个人都是要偷的,甚至有些十多岁的小孩也是经常跟着大人一起偷。当然,偷的东西都是“公家”的。偷东西的“旺季”主要集中在夏、秋两季。夏天,主要是偷生产队瓜地里的西瓜、香瓜和玉米地里的嫰苞米;秋天,主要是偷成熟了的玉米、高粱,也偷大菜地里的大头菜、大白菜;秋末冬初时节,主要是偷打下来的麦子和黄豆,磨点儿面粉,换点豆腐吃吃。人们多数时候是偷本生产队的,被捉住了也不能怎么地;有的时候偷的是其它生产队的,或者是偷附近一厂农场的,那要是被捉住了,会有点儿麻烦。值得一提的是,偷一厂农场东西时,有的时候是生产队书记和队长带领着大家伙儿一起偷,知青点的点长也领着全体知青偷,偷,偷,男的“主偷”,女的”协偷”,负责望风、放哨。对此,当时的大家伙儿都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这个“偷”和现在的这个“偷”,概念好像不一样。所以,当生产队没人来送菜的时候,我和小杨也就时不常地去一厂农场的菜地里偷点儿萝卜白菜之类的,有时见到正在地里觅食的鸡鸭鹅,也顺便偷它一只两只。当然,我们都是光天化日之下偷的,不用躲藏,没有遮掩。我们只是闲着没事溜溜达达,溜达到地里随手弄点儿而已,书记和队长也大力支持,夸我们”尿性”,有两下子。

 七 

哎!草原的生活啊,到底怎样?就看你是从哪个角度去看,往哪里去想,从哪些方面去理解。快活,幸福,悠闲,自在?单调,寂寞,枯燥,艰苦?怎么说呢?境由心生。


我和小杨二人相互做伴,同甘共苦,坚守在草原上,一直到这年的十月中旬。这里没有广播,没有电视,没有报纸,晚上没有一丝灯光。我们吃的水里掺着泥沙,我们穿的衣服从未洗过一次,我们几个月没洗过一次脸,也几个月没剪过一次头发;我们靠观测日月星辰判断时间,我们靠结绳刻木计算日期,我们用几乎是最原始的工具捕猎。这里基本上与世隔绝,但也与世无争。我们从早到晚“溜溜达达”,我们一天天“闲着没事”。有的人看我们象神仙,有的人看我们像野人。我们既希望能够一辈子如此“逍遥”,也恨不得能够瞬间逃之夭夭。

随手辑录前人的若干诗句、歌词,以作此文的结尾吧: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流云几许湛蓝天,草莽无垠入目鲜。

赤骥扬蹄清毯过,苍鹰展翼碧空旋。

花香蝶舞茵茵绿,云烟望断意连绵。


美丽的草原我的家,

牧羊姑娘放声唱,

愉快的歌声满天涯、


草原夜色美,

晚风吹拂绿色的梦啊,

轻蹄踏月不忍归。


十五的月亮,

升上了天空呦,

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


鸿雁,向远方,

带上我的思念,

酒喝干,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作者简介:

蔡克举,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知青。于一九七五年五月高中一年级期间即响应政府号召,离校赴齐齐哈尔市梅里斯达斡尔族区瑞廷乡插队落户。一九七七年参加高考,入齐齐哈尔师范学校读书。一九七九年毕业,先后从事教师、公安、纪检、文化广电等工作。现已退休。 

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公众号发布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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