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天涯祭》难以忘怀的往事

《天涯祭》难以忘怀的往事

作者:罗群舟

橡胶园给我的考验

我从大城市到偏远山区,从城市中学生到农场工人,这简直就像从天上到地上,这个坡下得实在是太陡。我来到农场参加劳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劳动时想表现好些,又力不从心。我在学校学习时,是个一贯积极向上的好学生,现在再也无能力做到了。


前锋队是一个老队,建场时所种的橡胶树已经在产橡胶了,队里的工作主要是割胶。割胶对工人的技术要求很高,不容易掌握,割深了会伤树,树伤得多了就会死皮;割浅了胶水出不来,会影响产量。按原来规定,割胶工一般都要培训半年才能上岗的,但当时文化革命期间,农场原来管理制度都没有严格执行,加上劳动力不够,我们知青学了个把月就派上树位了。开始是两个人一个树位,三个月以后就一个人一个树位了。我也是这样学了个把月就开始到树位割胶的。

大部分知青割胶技术不过关,既伤树产量又低。建场二十多年种下的胶树被我们割得伤痕累累,大片死皮,不能再产胶水。为了完成任务,农场不得不再向大山深处开荒,这又造成更大的毁林,生态环境受到破坏。


割胶工人很辛苦,每天早上四、五点钟就要戴上头灯去割胶。三个小时要不停地,一棵一棵割完三百多棵树,接着休息半个小时我们也没闲着,都围坐着磨胶刀。接着,就要将这三百多棵树的胶水一杯一杯收到桶里,挑回到连队收胶站。


一连五个小时不停地跑,一上午要跑十几里地。如果是半山腰的树位,上上下下跑更是累人。清晨,胶林里的蚊子又大又多(我们知青调侃说5个蚊子炒一盘菜)。一边割胶,一边拍蚊子,一边狠劲挠,非常痛苦。每天割胶回来,脸上、两只手上都被蚊子咬得肿肿的,又痒又疼。 

戴着头灯走进黑茫茫的胶树林,方圆几百米就自己一个人,对于我这个在城市长大的女孩子,黑暗是最大的考验。在家时都不敢独自走夜路,现在居然要在黑暗的荒山僻野里独自割胶,太困难了。可是没有办法,大家都得这样,再说了要干革命,连生命都可以牺牲,何况黑暗呢。硬着头皮也得去啊,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前锋队的树位也是“不平”的,有的在山边或半山腰。胶林里道路崎岖,杂草蔓蔓,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动物窜来窜去;有时候队里养的牛还会跑到胶林里,它会卧在草丛中睡觉,听见脚步声,突然站起来,在黑夜中眼睛射出两道亮光,真是会把人吓死。


我有一个树位离生产队很远,紧挨着黎族农村的番薯地。那天队里大割,三点钟出工,我割到胶林边缘时天还没有亮,突然听见前方一阵阵哗啦啦的响声,我顺着响声用头灯照过去,一个白影子在空中飘动,“妈呀!……”,我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气喘不上来,嘴里喊不出声来,连滚带爬,一直跑到隔壁班长的树位,看到了班长的头灯,才稍稍缓过气来。 

见了班长,我全身发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班长听我说了这恐怖的事情,又叫上一个老工人,跟我去了我的树位,这时天已经蒙蒙亮,走近刚才那个哗哗响的地方,才看清楚是黎族人刚埋的一个新坟,坟头上插满了乱七八糟的纸飘带,在风中摇晃作响……。 


后来好多年,我只要见到白色的飘带,心里就发抖。 


胶林里有一种头像青蛙,全身绿色,比壁虎大的小动物,它可以在树之间飞来飞去乱蹿,也经常趴在树干上、躲在胶杯里。有一次,这丑陋的家伙趴在树口上,在我头灯照射下,大大的眼睛瞪着我,赶都赶不走。我没有办法,只好用胶刀轻轻想把它推开,谁知道它嗖的一下子蹿到我眼前,跳到我胸前的衣服上,吓得我惊慌失措,闭上眼睛又跳又叫,用双手拼命地在胸前掸,想把它赶走。


好一会儿,才感觉它不在了,我睁开眼睛,没有看见那家伙了,但胸前衣服上有一片血迹,还粘着一块带血的皮肉,有血腥味。妈呀,是我手上的胶刀弄伤了它,还是戳死了它?还是……。我头皮都麻了,一身冷汗,恶心得吐了。我顿时瘫软在地上,一直等到天亮,才勉强站起来继续割完胶。太阳出来以后,胶水很快凝固,那天我收的胶水少了三分之一。


我们的工作除了正常的割胶外,到了橡胶停割时,还要大开荒,垦出荒山种植胶苗。记得1969年底全场开荒大会战,全队的男劳动力和“大乸仔”(海南话“单身女青年”的意思),到大山深处去开荒。我们背着行李、扛着锄头,行军三个多小时,来到了黎场分场新队。


这里前期已经将满山的原始丛林砍光、烧光了,我们的任务就是每天要在乱石上挖出长80公分、宽80公分、深80公分的树穴,每人每天任务是挖四个穴。哇,太困难了,整座石头山,锄头挖下去就与石头碰得叮当响,不一会儿锄头就全都卷了口,用镐头都打不下去。在别人的帮助下,我每天才勉强完成三个洞穴。别说我们,就连老工人也完不成任务。


第一天下来,我就震起了满手血泡,手臂肿了,胳膊疼得端不住饭碗。晚上就睡在露天,地上铺着草席,挂上蚊帐。地面是不平的,躺在上面,腰、背疼得不能翻身。我们一连在山上住了三天,团部命令没完成任务的生产队,春节不许下山。没办法,队里只好带队伍回来,把木薯地挖成种橡胶的穴,才算完成了开荒任务。

我来到海南的第一年,顺利地接受了橡胶园对我的考验。1970年春,我带着一身的疼痛迎来了那年的春节。 

连队生活的苦与乐

农场的生活是很艰苦的。长年累月干的就是那些事,每天看的还是那些人,吃的就是那些东西。枯燥、无聊、无望......日子熬一天算一天,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们到农场第一年工资是每月22块钱,第二年转正定级时我还晋升了二级33块钱,记得只有20%的人评上二级呢,我比别人多3块钱。当时生活简单,又没有什么可买的东西,钱是够用的。


队里的工人们大部分住的是砖瓦房,虽然简陋,但是安全。只有少数本队青年和后来迁来的工人还住在茅草房。海南岛天气暖和,住茅草房倒也凉快。但到了有台风时就很危险,房顶可能会被风卷走。好在我们生产队驻地是凹地,四周又有高高的胶树林,就算风大些也没有太大危险。


队里的食堂是用茅草盖的,伙食一日三餐都是水煮空心菜,再加三、四片指甲盖大的咸肉。农场没有食用油供应,偶尔每人发一斤自产的花生油,也会被老工人好说歹说要走了。老工人家庭也真是困难,每家都有几个孩子,分点油哪够吃啊。


我们每天早上三、四点钟起床割早胶,食堂煮的早餐就是咸稀饭,连空心菜都没有,天没亮就感觉到饥肠辘辘了。到收胶水时,已饿得头昏心慌腿打颤,全身冒冷汗。这时总会想把地上的胶果抓来充饥,但生胶果有毒是不能生吃的。在农场三年,挨饿的滋味我尝够了。

队里有专门种菜的工人,可是地里永远只有空心菜。我曾经问过队长,怎么不种点别的菜呢?他说除了空心菜以外,其他菜种不起来。真的?我就不相信。海南岛四季如春,雨量丰富,怎么会种不起蔬菜呢?种空心菜对种菜的工人来说是很方便的,因为种空心菜最简单,种在水边,不用管就生长茂盛。炊事员在水边连摘带洗,就可以担回来下锅了。咸肉是炊事员到周围黎族农民哪儿买的,这是政府不允许的,只能偷偷的买,所以都是派海南人当炊事员。他们能很好地与黎族老乡沟通,能买到咸肉。这儿的粮食就只有大米,孩子们只在电影里见过面条、馒头、饺子。我也好想念馒头、包子、面条。


记得有一次,我们宣传队晚上到附近的部队慰问演出。部队感谢我们,煮了面条请我们宵夜。我看见又白又细的面条,高兴极了。久违了面条,我准备好好解解馋。我贪婪地盛了满满的一大碗,刚吃了一口立即就吐出来。这面条是甜的,我吃不习惯,心里想这不糟蹋了好东西嘛?我越吃越腻,勉强吃完了碗里的。望着还剩下几大盆面条,舍不得,又吃不下,哎,真是可惜了。


有一个武汉的同学听说我胃不好,给我寄来两斤面条,我特地到分场小卖部买了一瓶生抽(我到这儿才知道广东人把酱油叫生抽),请同队的3名广州女知青吃了一顿“北方面条”,我们都觉得真好吃、真过瘾,其实面条里连一滴油都没有。

逢年过节分场组织各生产队来人,在小溪边架起大锅杀猪,每人可以分一斤猪肉。我们拿着猪肉到工人家炒炒炖炖,也没有任何佐料,一碗肉一会儿就能白口吃光,一点也不觉得腻,肚子里没油水啊!这也算是过节了。我总觉得这儿的猪肉跟在家吃的味道不同,有些土腥味。这儿的猪是放养的,白天在队里和周围的胶林里到处乱跑,自己找胶果吃,这猪又瘦又高,奔跑的速度又快,我刚到生产队时还以为是狗呢。而队里的牛却是圈养的,为的是积牛粪,给胶树施肥。


每星期六、日休息两个半天,远处去不了,最多是去分场商店,商店里什么都没有,货架上空空的,没什么可买的。有时候我们托队里能说海南话的工人,到黎族农村的小店买一点红糖,煮点糖水、熬点糖稀饭喝,其他就没什么吃的了。在休息日,队里也总是给我们青年突击队无休止地安排义务劳动。到周围黎族农村挑肥料;从牛栏里出牛粪;在砖窑里进砖坯、出砖,挖水井…….难得真正有休息日。


我的生活用品如牙膏、肥皂、卫生纸、毛巾等都是家里寄来的。

我的肝有点肿大,说是要多吃糖,家里给我寄了一些水果糖,我每天含两颗。后来我发现,隔壁家三岁的小阿妹捡我扔的糖纸来舔。我于心不忍就把剩下的糖分给几个孩子了。有的孩子连糖纸一起放到嘴里,有的吃了糖,纸却一直不丢,小阿妹把糖拽在手里几天舍不得吃,后来还是被哥哥抢走了,哭了一场。


生产队里也没有任何精神寄托,除了毛主席语录、过期的报纸以外,没有任何文字印刷品。场部电影队三、四个月来放一次电影,永远是《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广播里播的就是八个样板戏。反正整天累得死猪似的,最想做的就是倒头大睡,最盼望的事就是晚上不用“天天读”,早上能睡到大天亮。


有一次,长田队的一个北京知青借给我一套完整的凡尔纳的科幻小说《神秘岛》,书皮包得很好,看得出来主人很珍惜。我真的很奇怪,他从哪儿搞得到这样的书,我从来没有读过这样的外国小说,看得很入迷。白天不敢拿出来看,晚上熄灯后就戴着头灯躲在蚊帐里看得很晚,真舍不得还。后来他又借给我一本好像是苏联小说《船长与大尉》,讲的是去北极的故事,真的吸引我。在我还没有看完时,团政治部突然发起收缴资产阶级黄色书籍的通知,在当时除了毛主席著作和所谓的“两报一刊”外,其他的书籍都算是黄色书籍。我感到害怕,怎么会这么巧,是不是有人告密?我连夜赶着看完了,第二天那位北京知青就赶来把书要走了,他怕我把书上交了。开始我还想劝他把书交了,省得惹政治麻烦。他满不在乎地说:“我才不怕呢,就是不交!”。他说我“胆小怕事,靠不住,在革命时期肯定会当叛徒的。”其实我很佩服他,以后他再也不借书给我看了。


那时宣传毛泽东思想是重要的政治任务,每个生产队都要有毛泽东文艺宣传队。在我到生产队之前,前锋队没有人会搞文艺,在元旦的文艺汇演时没有出节目,受到分场的批评。我去了以后,书记就交给我重任,一定要把宣传队搞起来。在学校时,我也算是个文艺爱好者,文革中也参加过一些宣传队,好歹也能“模仿”一些应时的节目,如《大海航行靠舵手》、《东方红》、《红军不怕远征难》等舞蹈。在春节时我们生产队表演了几个歌舞,得到了分场的好评,被选到场部汇演。书记很高兴,还表扬了我。当时的宣传队年轻人在一起唱唱跳跳,也能轻松、高兴、欢乐一下。年轻人嘛,总是爱热闹。后来因为生产任务重,队里不给时间,要我们用中午时间排练,我们一个个都累得半死,没有兴致再搞这些,宣传队基本垮了。

作者是宣传队的骨干

新的政治任务又来了,全国掀起新潮流,大家都要跳“忠字舞”。每天晚上在天天读开始时教大家跳“忠字舞”,书记带头,以表对毛主席的忠心。这些农民出身的老工人哪愿意这样折腾啊,躲的躲,逃的逃,再不就是故意做出很滑稽的动作来搞笑。但多数的工人也认真地跟着做,只是动作太缺乏协调性,太不像样了,就好像是一群跛足人在群魔乱舞,真让人忍俊不禁。真正跳得好的、跳得高兴还是队里的孩子们,不用做作业,唱唱跳跳地多好玩啊,而我们这些年轻人都是勉强敷衍一下,既不想太认真,也不敢太不认真。


队里的孩子最好玩了,有一次我看见队里的小孩在一起玩,模仿我们宣传队排的节目。做得有模有样的,队形、动作都很准确、到位,表演得比我们演出时还认真。看着看着我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再仔细看看才发现,凡是在节目中表演我位置的孩子,都很认真歪着头做动作。哦,我明白了,他们是在学我的样子歪着头跳舞,我笑得肚子疼,他们把我的形象融入到了角色中了,这些孩子们太可爱了。


还有一次,一个老工人问我,怎么场部的广播里总是骂人啊?我说不会吧,那是党中央毛主席的声音呢。她把我拉到广播下:“你听,在骂,他妈的,他妈的……..”我再仔细地听,原来是在播革命样板戏《奇袭白虎团》,戏中的志愿军战士叫朝鲜大娘“阿妈妮,阿妈妮.”。我忍着笑跟她解释了半天,她大概搞明白了:哦,朝鲜话管大娘叫“他妈的”。


比起广州青年来,我最大的痛苦就是水土不服,全身长脓疱。腿上、手臂上长,眼睛长挑针,左眼好了右眼长,上眼皮好了下眼皮长,连腋下、胸前、背后、屁股上这些隐蔽处都长,最高记录一条腿上长了二十多个疱。队里卫生室也没有什么药,只是鱼石脂黑膏药,从开始起疱就开始贴,逐渐疱长熟,挤出脓,再搽紫药水。旧脓包未好又长出新脓疱。真是没完没了,无休无止,没有一天好日子。我的形象经常就是眼睛睁不开,手放不下,脚跛着走,像个残废人似的。真是头顶长疮脚下流脓。即使这样我也很少休病假,我要是不出工,别人就要分担我的割胶树位。在那没有奖金的年代,谁都不愿意多干活。直到全身烂到发高烧,表姐送我住进了场部医院,才用上了青霉素。奇怪,我从小都青霉素过敏的,到了这里却不会过敏了,或许真的是身体里热毒太重了吧。


听队里人说,我身体里的火气太大了,要多吃些凉性的东西,可是有什么是清凉的啊?老工人帮我到周围的黎族老乡那儿买些白甘蔗,煮水喝,说这是清凉的。但吃过好像也没有什么作用。这种情况一直到离开前锋队才有所好转。

难以忘怀的往事

 老鹰捉小鸡 

老鹰捉小鸡的游戏我们小时就玩多了,可从来就没有想过这是真有的事儿。


我离开家时,武汉正是寒冬最冷的时候。到处是秃枝残叶,一片萧条景象。离别的痛苦,以及对前途的茫然,使我的心凉到了极点。


到海南后,看到万物茂盛、到处是郁郁葱葱、欣欣向荣景象。看到蓝天、白云、青山、绿水、黄花……大自然一派生机盎然,我的心情也慢慢开朗起来。 


在前锋队我最先看到的是路边草丛里,一群一群母鸡带着小鸡在地上跑。我好稀罕。在武汉只有在春暖花开的时候偶尔会看见零星的小鸡在地上跑。海南岛气候温暖,一年四季都可以孵小鸡,淡黄色毛茸茸的小鸡跟在母鸡周围,在草丛里追逐乱窜,活蹦乱跳,真可爱!每当看到这种情形,我就如沐浴在热带雨林中,浑身有一股温暖、滋润、亲切的感觉。 

一天中午,我拿着饭碗到食堂打饭,一路走一路轻轻哄赶着路上的鸡群。鸡妈妈大概也知道我并非要伤害他们,也只是稍加快了悠哉的脚步,仍然知足地享受在阳光空气、青草野花丛中。


突然间“呼”的一声,我的头顶上有一阵风袭来。一个偌大的黑影“嗖”地从我后脑勺掠过。鸡群疯狂地叫起来,向四周狂跑。我还没有反应过来,那黑影就冲到我前面,只在地面点了一下,“腾”地又弹到了半空。吓得我赶紧闭紧双眼,缩着头。等我回过神睁开眼时,才看清楚是一只大老鹰,尖锐的爪子上掐住一只小鸡飞向天空。我清楚地听到小鸡凄惨的尖叫声,心中犹如五脏俱裂。我只能目瞪口呆,毫无办法。


啊!是老鹰抓小鸡,我连吼带赶地追过去,将手中的碗砸向空中。这无济于事,那小鸡的叫声越来越远了。望着远飞的老鹰,我的眼泪潸然地流了出来。多可怜的小鸡!就这样没有了生命。等我捡回饭碗再回头看地上时,其他小鸡又聚积在鸡妈妈的周围,平静地觅食。我气愤了,心想,它们怎么可以这样?自己的同胞遭到虐杀,竟然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真是兽性,不如人性啊!”我冲着它们骂着,用脚向它们踢去,把它们赶得远远的。这可恶的老鹰,竟敢在我面前干坏事,我咬牙切齿,恨不得一把抓住它,把它剁成肉酱。我算是看清楚了自然界的弱肉强食。 


后来我才注意到,在我们住的地方,空中总是有三两只老鹰盘旋,有时候它们飞得很低,翅膀张开有一米多宽,蛮吓人的。只要看见它们往下飞,我都拼命地轰赶它们,捡石头砸它们,大声骂它们,“狗东西!绝不许欺负小鸡”。 

 打灯泡 

刚到农场表姐就告诉我,前锋生产队是比较偏僻落后的地方,还没有通电,没有电灯。啊,居然还有这样“前锋”的地方?

到了队里一看,不仅没有电灯,连煤油灯都是用废弃药瓶做的。铁的瓶盖上挖一个洞,塞几根棉线,倒上煤油,就是每天过日子的灯。这种灯不仅不亮,还不安全。油烟大,满屋子烟熏火燎,乌烟瘴气的。稍有风吹还会忽闪忽闪的,完全没有办法做事。每天早上起来,鼻孔里全是黑的。我怀念家乡有玻璃灯罩的煤油灯。据说上世纪就有洋人把有玻璃罩的煤油灯卖到了中国。一百年过去了,还没有普及到这儿。


好在领导说春节就会通电,现在每个房间都在安装电线。但我发现,每个房间安装电灯时都没有开关。我问安装工人,怎么不装开关?他很奇怪反问我:开关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我说可以关灯啊,他说不需要,会有人关灯的。嗯,是吗? 


年三十晚上,我们这些第一次不在家过年的知青,正在思念家里人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一阵欢叫,我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往窗外看也没有见外面有人,怎么回事?后来听见隔壁叫着:“来电火了!”我没听懂,抬头才发现,灯泡慢慢在发亮。我们赶紧吹灭了煤油灯,指望房间里大放光明。可是当灯泡逐渐亮后,也没见有多亮,跟煤油灯差不多。几分钟以后电灯开始慢慢转暗了,暗到只剩下红色的灯丝。该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我跑出房间,看到所有的窗户都是这样有节奏、有规律地从明到暗,再从暗到明。

这灯怎么啦?盼来的是这样的鬼火电灯,还不如没有呢。这样的忽明忽暗的灯光,反而会影响视力,没有办法做事,可是又没有办法关掉,真是难受。好在每晚九点多钟电就停了。


对付这鬼火样的电灯,人们也有好办法,就是把灯泡里的灯丝先打断,然后再搭上,这样灯丝短了,功率大了,灯泡就会亮些。这可是个技术活,隔着玻璃慢慢地把一段灯丝敲断,然后慢慢旋转把断的灯丝搭上,还真不容易。果然灯泡亮多了,家家户户都采用这种方法,需求很大,一来二去居然有一个叫阿灿的小伙子成了技术能手了,经常被人请去“打灯泡”。 

 疯狂的野生动物 

海南岛是热带雨林气候,我们又在山区,应该有很多的热带植物和动物。但我只听说有蛇、猴子、山虾(蝎子)、旱蚂蝗……并没有看见太多的野生动物。我们天天要同大老鼠斗争,真是不胜其烦。


农场自从大量开山种胶林,破坏了很多原始森林后,动物都没有了。据老工人说,就是几年前,还能见到猴子,广东人叫妈猱(nao查字典,应该是这个字)的,现在已经见不到了。有一次一个黎族人到队里来卖妈猱,他肩上搭着一个小猴子,身上的绒毛还是浅咖啡色,大概是出生不久的。小猴子已经奄奄一息,耷拉的脑袋上流着血,眼睛微微半睁着,神情很痛苦。我不忍看下去赶快离开,太残忍了。有人认为猴脑是很补的东西,很多人都想吃它。可能是太惨了,没有人买。那黎族人又去别的队叫卖,小猴痛苦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

一天晚上,我们青年突击队在队部开会,因为没有凳子,我和一个女青年坐在一张破课桌子上。突然坐在我们对面的海口知青老钟,跳到我们面前。狠狠地用脚踩地上什么东西,嘴里不停地叫“嗨,山虾、山虾!”等他踩够了,抬脚,我们看见一个比虾子大的深红色的动物已经踏烂了,这就是山虾。


老钟抬头望着我问:“疼吗?”


我不明白:“什么?” 


他说:“这家伙刚才咬了你呀?” 


我这才顺着他指的脚踝上面看,一个很深有胶果大的紫色的牙印,正慢慢地渗着黑色的血。“啊!”顿时我感到扎心的疼痛,大家都紧张了。有的人说山虾的牙很毒,要赶快挤出血;有的说要把腿翘高止血,有的找来绳子扎紧伤口上部……任人折腾,我已经疼得满头大汗,站不起来了。我嘴里不停地叫:“哎呦,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怎么就非咬我呀!” 


大家把我送到卫生室,卫生员也没有办法,只是给消消毒,擦了一点碘酒,给了几片止痛药。还是一个本队的青年,说队里一个放牛的老工人有蛇药,我们找到她家,她很爽快地给我搽上了,安慰我说:“不怕、不怕,搽了药就不要紧了。”还把剩下的药给我,让我每隔一小时就搽一次。当时蛇药可是不容易搞到的呀。那一晚疼得我一夜没有睡,我真是体会了人们说的,被山虾咬了要疼死人。 


前锋队最疯狂的野生动物就是老鼠,我们知青的口号就是:战天斗地斗老鼠。在前锋队,时时处处都可以看到它们成群、成串的身影。到了晚上,它们就开始在所有的房子里浩浩荡荡大串连,鼠数之多令人咂舌。

我们小时候都唱:“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在家时我见的都是小老鼠。这儿的老鼠比我过去见到的要大得多,带尾巴足有一尺多长。刚到前锋队时我还以为是猫呢。这些老鼠日子过得很滋润,它们在胶林有享受不尽的胶果,又没有天敌,所以只只都长得很肥大。


每天晚上灯一灭,全队的老鼠就开始行动了。到处都可以听到吱吱呀呀的怪叫声。我们宿舍所有房子隔成单间房,都是隔半堵墙的。老鼠可以在房顶上跑来跑去,它们可以从隔壁房子翻过半截的隔墙,跳到我们靠墙床的蚊帐顶上。那动作就像从十米跳台上跌落下来似的,让人感到头皮发麻。常常有几只老鼠,在我们三张床的蚊帐顶上追逐、打闹,随后跳到桌子上。打翻杯子、瓶子是常事。有时老鼠又窜到桌子底下、床底下、鞋子里到处觅食,又到处拉屎、偷吃东西……。房间里到处是老鼠吃剩的胶果壳,如果哪天夜里床上没有人睡觉,连床上都会有胶果壳。我们的蚊帐顶上都得严严实实的铺上厚塑料布,否则老鼠会跳穿蚊帐顶,掉到人身上的。整个房间给它们闹得简直是乌烟瘴气 


我们从来不敢把吃的东西放在桌上或床上,凡是吃的东西一定要用盆子扣上。一次晚上我不小心留了一颗糖在床上。等我们学习回来,蚊帐就被咬了一个大洞。床上只剩糖纸。我们的衣物、鞋袜、用品都有老鼠啃过的痕迹。甚至我漂亮的日记本也不能幸免,脊背都被老鼠咬破,整个本子都散了。望着稀烂的本子,我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有一支枪,将所有的老鼠射死。 


我们每天都在与老鼠作斗争,我们不停地用轰、赶,大声吼,拍床板,扔鞋子等办法来驱赶老鼠。总要闹个把小时,直到我们累了,老鼠大概也知道这屋里,没有什么值得咬的,才陆陆续续到别家去了。 


有一天半夜里,我们被什么响声吵醒。打开头灯一看,装水的胶桶里有一只大老鼠在扑腾,它掉进水里又没有死,在水里挣扎,吱吱的叫喊声甚是凄凉。我们三个女生吓得尖叫,又怕、又手足无措。我壮着胆子,用胶刀把它的头按到水里,想把它闷死,结果它反抗得更厉害,顺势咬住胶刀往上爬。眼看就要咬到我的手,我吓得松开手,胶刀掉到水里了,那家伙差一点就跳出水桶。终于把隔壁的人闹醒了,小伙子阿灿过来,一把从水里捞出老鼠,走到门外,狠狠地将老鼠摔在地上。老鼠惨叫一声,四肢抽搐了几下。小伙子又捡起来摔了几下,老鼠被摔得稀烂,满地是血,惨不忍睹。一连几天只要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只大老鼠在地上挣扎的样子。

阿灿说,老鼠掉到胶桶里是常有的事,有时候他早上用桶里的水漱完口、洗完脸,才发现里面有死老鼠。这么猖狂的老鼠真的是没有办法治它们吗?我们问过好多工人:队里怎么没有人养猫呢?他们说,养的猫都被人偷宰吃了。在没有肉吃的日子里,猫肉也是肉啊。我在海南岛就没有见过猫,猫在这里是稀有动物。我又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吃老鼠肉呢?他们说:是想吃啊,就是很难打到。


有一次在晚上“天天读”学习时,一个工人端着一碗肉从我们身边过,我们闻着格外香。就问什么肉这么香?工人说他用弹弓打到了一只老鼠,就炒来吃。一只老鼠可以炒一大碗肉。他还说老鼠是吃粮食的,所以肉很瘦、很嫩,很好吃。叫我们也尝尝,我们谢绝了,再香也不敢吃。 

我总是怂恿队里的工人,响应毛主席“除四害”的号召,打老鼠,吃老鼠肉。既可以除四害,也可以改善生活。可是前锋队的大老鼠是精怪,太狡猾,身强力壮,灵活矫健,被打到的只是少数。我们也就永无休止地与天斗、与地斗、与大老鼠斗! 

作者简介

罗群舟,湖北老知青,1966年在武汉市华工附中初中毕业后,1968年12月上山下乡到原广东农垦海南垦区南田农场(广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三师八团),先后在生产队当割胶工,在场部总机当话务员。1972年1月回城,先后在企业和教育系统工作,直至退休。

来源:一壁残阳欢迎知青朋友来稿,投稿邮箱jianzi103@163.com

推荐阅读

精选知青青春回忆文章(422篇)

精选后知青时代文章(252篇)

精选知青关注文章(335篇)

精选知青影视、纪录片(200余部)


长按左边二维码关注 老知青家园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