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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往事:骑马骑趴蛋、人在屋檐下

两次骑马骑趴蛋的经历作者:董家文 一 

那是一九七一年夏日的一天,我在队里无事可做。正好叶登扎布的马群缺人手,要我去帮忙,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放马。

饮马井和蒙古包都坐落在大队部的西南方向,距离大队部大约三里多地。称为阿道霍特格(意思是:马井)。它的东南方向就是呼鲁斯台淖尔(芦苇湖),湖面不大,湿地很大加在一起大约有四五平方公里。是牧场一队和公社革命队交汇的地域,在附近很有名气。我那时候住在大队部,白天去马群那里帮忙,晚上回大队住。


那天,是我正式放马的第一天。


早上天刚亮我就离开了大队部,先出去找马群。我在呼鲁斯台的东北方向找到了三个儿马群,慢慢地往马井的方向赶。马群悠闲地吃着草慢慢往家走。小马驹一边走还一边乘着母马吃草的瞬间,吸吮几口奶汁。较大一点儿的马驹们边跑边戏耍着。儿马们都圈着自己的骒马,撕咬着骟马和三四岁的没成熟的公马。


我无心观看它们的精彩表演,绕道呼勒斯台的东南方向,继续寻找其他两个儿马群。那个时候手里没有望远镜,骑马经常走冤枉路。按照马群行走的习惯(经常去的方向,地点。),我在远远的沙丘里找到了它们。我高兴地赶着它们往回走,嘴里学着牧民马倌吹着口哨,有时还哼着多半生疏的蒙古长调。那副悠然自得的样子,活像得胜归来的将军。


大约十一点多钟,我赶着五个儿马群(我们的大马群一共有十三个儿马的马群。每个儿马群有十几,二十几匹骒马和骟马不等,多的有三十几匹马)回到马井。栓好骑乘马,先进到蒙古包里喝茶,吸一袋烟休息休息。就去马井上给马饮水。


井上有一台水车,是手摇的。井水不算多,摇上半个小时就没水了。再等上半个小时,水来了再摇水饮马。这样反反复复要好几次,马群才能喝足水。


牧民的生活很艰苦,也很简单,每天只有在晚上才吃一顿饭。平时只喝茶,吃一些炒米、奶制品等。要是只有马群的畜群组就更苦了,白天连奶茶都没有更别说奶食了。饿了黑茶泡点炒米垫垫就过去了。


熬到下午五点多,马群开始出营盘。马倌叶登扎布对我说,那个包日勒格儿马刚从先锋队找回来,一会儿把它们向西赶,这样方向相反,它们就不会马上跑回去。只慢慢跟着就行,等差不多天黑了,你就可以回来。


马群出去了,我骑上白天的那匹马,跟在包日勒格儿马群的后面,将它们向西赶去。

天刚擦黑的时候,马群走出去至少有十几里地。大约进入了查干淖尔公社白云淖尔大队的地界。我骑的马一步都不肯走了。我知道马被骑趴蛋了(马太累走不动了,当地称为“趴蛋”),马匹要是趴蛋了,牵着都不走。没办法,我只好卸下马鞍子,摘下马嚼子把它放了。


前边正好有个冬营盘,借着那里的一个浩落尔(柳条栽的圈羊用的围墙),我徒步把马群圈在一起。好不容易呼哧帯喘地套住了一匹马。


那是叶登扎布的自留马,平时舍不得骑,养得高高大大的,特别肥壮健硕。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我犹豫再三还是把它放了(按照蒙古人的习俗:没经过主人的允许,是不能随便骑他的马的)。


那天晚上,天上没有月亮,仅有几颗星星闪着微弱的光。饥肠辘辘的我背起马鞍拉着套马杆,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地往回走。


头上冒着虚汗,深一脚浅一脚地边走边想:我真笨到家了!为什么下午马群出去之前不换匹马呢?即便马倌没表示,我也该向他要求一下呀。


夜半时分,我终于回到了马群的蒙古包,叶登扎布和爱人早已睡了。他告诉我,可以把外面栓的一匹黄马骑走。


回到大队部时,已经是下半夜了。三星早已过了头顶,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累什么叫饿。连衣服也没脱一头倒在炕上,睡了三四个小时。


第二天早上天刚亮,就又起来骑上马,踏上了找马的路途……

 二 

一九七一年的夏秋,我从恩格尔河野营拉练回来。由于自己的肋骨在摔跤时断了,再从事重体力劳动对身体恢复不利。为此我向大队申请下畜群组,大队研究后把我调到十三组,和两名知青同学住在一起。


与我们同一个浩特的是,老牧民杜古尔斯荣老两口和他的一个外孙子。两个知青同学(赵金生和盖鹏德)轮流放羊,牧民老人下夜。羊群是大队的种羊群。


让我去那里,是帮助他们搞基本建设,也就是编笆和栽浩落。因那个组的柳笆浩落早已烂的不成样子了。


我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完成了工作。没事做也无法养活自己,我就去调驯生马。每调一匹生马可以挣四十个工分,总比没事呆着强。


我从马群抓了一匹三岁的枣红马,驯了两天。第三天我忽然想去哈勒根台淖尔(哈勒根是:骆驼草,淖儿:湖的意思)玩儿。一来,是继续调驯马,二是看看淖儿里有没有野鸭蛋,好掏点儿回来改善一下生活。

我备好马鞍,骑上这匹刚调驯了两天的生马,向哈勒根台淖尔跑去。说实话我是第一次去,只知道大概的方向。听老乡说从我们的驻地到那儿,最多不过十里地。


没有路,我按照老乡所指的方向跑了下去。从上午十点一直快到中午了,也没看到淖儿的影子。我骑着马登上了一座高高的沙包子,终于看到远处白茫茫的一片,中间有个很大的淖尔。我喜出望外,心想可找到了,于是催马疾驰而去。


什么叫望山跑死马,这一回我真的体会到了。就在离淖尔还有一里地的地方,小生个子马怎么也不走了:趴蛋了。


这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我下马拉它不走,轰它也不走。只好卸下马鞍给它带上马绊放开它,让它休息休息吃点草。我自己也筋疲力尽,又累又渴。嗨,忍着吧。


我躺在沙包上,一边吸烟一边想,今天跑了应该有二十多里路。照老乡的说法,这个淖尔可能不是哈勒根台。会不会到了大查干淖尔了,我感到有些茫然。


休息了大约有一个半小时,我又骑上马向淖尔边儿走去,我要看看到底是什么淖尔。大概也就走了一里路吧,小马又一次趴蛋了。我再次给它带上马绊放开。


这时的我,口干舌燥实在难忍,徒步走到淖尔边儿一看:白茫茫的一片像冬天的雪,晃得人睁不开眼睛。淖尔里一根苇子、一只野鸭都没有,更甭提鸟蛋了。淖尔边沿的坑洼处有点儿雨后的积水,水里的孑孓多的肉眼可见。


我用手捧起水,想喝一口。无奈水皮儿太浅,几次都连泥一起捧起。我渴的再也顾不上那些,一个俯卧撑趴下,用嘴对着水面使劲吹了一下,孑孓感觉到水的震动一下子散开了。趁着这短暂的一刹那,我用嘴皮儿贴着水皮吮吸着那骚臭的黄汤,一口接一口地吹着,喝着。


几口下去,感觉好了一点儿。我爬起来张着嘴哈哈地打着臭嗝儿,向外呼着臭气。休息了一会儿定了定神,看见淖尔的西南角有一个蒙古包,距离大约有二里多地。我知道今天是回不去了,我背起马鞍朝着蒙古包走去。


进到蒙古包问了好,女主人端上来奶茶,奶食。我顾不上过多地寒暄,吃喝起来。男主人看着我笑着问道:“马骑趴蛋了吧?你从哪儿来的,怎么渴成那样了?淖尔里的水又是硝又是碱的,还有牲畜的粪尿,太脏了。牲畜都不喝,你怎么……"


原来我的一举一动,他都用望远镜看得一清二楚。我又羞又窘,紧忙喝了两口茶说,我是北京来的知青,住在柴达木淖尔附近,调了生个子马想去哈勒根台玩儿。


他又笑了起来:“哈勒根台在你们的东北面,你是向西北方向走的,这是大查干淖尔。”

他接着说:“你的马趴蛋了,让它休息一宿,明天再走吧。”


别无选择,我也只有顺坡下驴。主人家很热情地招待了我。我舒舒服服地休息了一宿,第二天谢过了蒙古族老乡。我骑上那匹吃饱喝足的马,再也没有心情去哈勒根台捡拾什么鸟蛋,顺着原路返回了。


这是我第二次把马骑趴蛋的经过,没什么意义,只是自己觉得有些好笑。

人在屋檐下作者:董家文

刚开始插队的半年,大队的干部、牧民见我能吃苦爱劳动对我特别好。尤其是我们一队七组的乌云怪(怪:在蒙语里是对年老的德高望重人的尊称)老太太(说是老太太,当时也没有五十岁。),去哪儿都带着我。逢人就夸,如同认了个异族儿子。


一九六九年春节过后,我从北京探亲后带着女朋友黄静回来。同行的还有赵永信、盖鹏德、于蒲元三人。一路上由于大雪封路滞留在旗里半个多月,身上的钱都花光了,吃住成了问题。几个人找到了东苏旗知青安置办公室,想让他们帮助解决吃住问题。结果被说成是大闹东苏旗。说闹有些夸张,实际上就是赖着不走。结果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事情传的整个旗里乃至各个公社、牧场,到处都沸沸扬扬。


回到牧场后知青们、老乡们对我也指指点点,知青们议论:这么小就谈恋爱怎么改造世界观,怎么与贫下中农相结合,怎么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资产阶级思想严重等等。老乡们说:刚来牧区半年就把女人带来了,小小的年纪就知道搞对象“毛毛地(蒙语:不好的)”。总之大家看我的眼神都变了,无形中情感的距离也在拉大。


牧区文革中的扩大化,对于我这种家庭出身不好的人影响极大。不管你在日常的工作中有如何突出的表现,要想得到肯定和赞扬是不可能的事。而心软又是我的最大弱点,也不管对方他是谁,看到有难处总想着尽力帮一下。先是成万杨、侠勒朝鲁(他们的事儿在我日志中已有阐述)、在队里住的时候又遇到了陈耀和宋甲辰。那在当时他们都是被划定为“坏分子”的人。

图片来源网络

先说陈耀 :


一九六九年的春末我和黄静都被安排在大队所在地的专业队干活。我和几个没有家属的汉工吃住在工人房,黄静则被安排在大队保管员贾光福家里随伙,我们都在菜园干活。


初夏时节,我和黄静一起另起炉灶自做自吃。那年秋末的一天,我俩正准备吃饭,一个不速之客推门进来,打眼望去,来人三十岁上下,一米七左右的个子,黑黑的脸膛。虽然天气已经热了,他上下仍穿着一身黑色棉裤袄泛着油光,脚蹬一双张了嘴的翻毛皮鞋,一开口满嘴的商都话。


我问他:“你找谁?”


他很直接地回答:“就找你。”


我问他:“你认识我吗?”


他说:“不认识,只知道你叫董家文。”


接着他自我介绍说:“我叫陈耀,原来是乌盟机械技术学校中专毕业的,现在是“坏分子”。你是北京来的知青,大队让我接受你们的监督劳动。”


我又问了他一些细节,他都一五一十的详细的告诉了我。


陈耀父母去世得早,由家乡父老把他养大。上中专时赶上文化大革命,和同学们一起串连时走散,带着女朋友游遍了半个中国。就在他优哉游哉时被女友家长以拐骗为名告到学校。待俩人回到学校时,又因为派性斗争男的被抓了起来,女的被软禁在家里。为了女朋友的清誉,他承认了自己的“拐骗”行为。被实行了”群众专政“。


一九六七年毕业了,同学们各奔东西,他也被安排在阿日宝力格牧场下乡劳动。没有毕业分配资格,自然也就没有工资待遇。牧场无法安排他,就让他下了队。


陈耀当时一个人,刚来牧区人生地不熟语言又不通。过了一个多月没和任何人请假自己就走了。按照他的说法,是在河北、山西、内蒙三省市毫无目的游荡了一年多。(在那个年代还没有打工一说)这次是被公安局收容遣返回来的。看着他风尘仆仆满脸疲倦和饥饿的样子,我邀他一起吃饭,他也不客气,在炕边坐下来。

打那以后,陈耀就接长不短的来我这里蹭饭。尽管那时黄静的知青关系还未转过来,只我一人的粮食定量。虽然不够吃,我也没好意思拒绝过他。我和黄静只当他是比我们早来的“毕业生”,当属拿工资的“知青”。奇怪的是陈耀在队里似乎没什么正经活计,时而在菜园时而在树园,有时和汉工一起出帐房,又有时在队里库房搬搬运运,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到饭点时又能看到他在要蹭饭者家门口撅烧柴,打水……


我向队里申请了一只肉食羊,一个人宰杀时有点手忙脚乱,他教给我怎样把割成的肉条裹上面粉晾在木杆上,天气热以防肉质腐烂。又从外面捡来干马粪点燃后放在肉条下,用它熏烟以驱赶闻腥而来的苍蝇,防止在肉上下蛆。看到桶里没了水,又挑起空桶从井里打回水。可笑的是,有时我和黄静回来晚了,他竟替我们做熟了饭,等我们回来吃。吃饭时却也不在桌旁就坐,端着饭碗站在灶前,饭罢又抢着将锅碗瓢盆什么的收拾好。多次下来,我问了队里的会计巴拉丹,也向老乡们聊起了这件事。大家说陈耀是属于被改造的对象,干男人的活儿拿女人的工分。由于我们队里是按工分三个月一预支,队里又不借钱给他,他也只好到处蹭饭。那时节人们都怕生事,他到了谁家,人家都像躲瘟疫一样。说起来也是挺可怜的。


我知道这些后也动了恻隐之心,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还自顾不暇呢!


有一天,我找了个机会到他住的宿舍,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他苦着脸对我讲,没办法先这样混着吧,如果以后碰上哪个倒霉女人看上我,我到她家入赘去。我对他说,我也不瞒你,现在的情况是,我一个人的口粮要养活黄静,你再来我家吃饭我就要揭不开锅了。家里的活儿我们自己会干,以后请你不要帮忙了,我实在是情受不起。你看呢?


他的脸涨紫了,低下头没再说什么。站起身从挂在墙上的破书包里掏出了一本购粮证,嗫嚅着递给我说,我只有这个,放在我这里也没用,有时别人也向我借过它买粮,不如给了你吧......我听不下去,站起来转身走了。


后来,他把粮本交给了黄静。黄静什么也没说伸手接了过来。从此我们仨就算在一起搭伙了,他也很勤快经常帮我撅柴,挑水....让我狠不下心来将他拒之门外。


转过年后,黄静的知青关系终于转了过来,将他的购粮本还给了他。也就是在那一年,陈耀和我们大队的十几家汉民,由旗里统一安排到恩格尔河工作去了。后来听说他在那里找了媳妇,还生了一个女儿。


一九七七年我在公社食堂做管理员时,曾去过恩格尔河为食堂采购菜蔬,在那里遇见了他。陈耀见了我很高兴,眉飞色舞的同他爱人介绍我和黄静。把我们说成是他的恩人,如何如何的收留和照顾他,让他安心工作。他们夫妇的感激之情弄得我啼笑皆非,不由得腹诽了一句:碰到你,我才是个倒霉鬼呢!


再说宋甲辰:


我们是在一九七零年夏秋时节,一起下帐房编笆时才彼此熟悉的。他早先是河北枣强县人,出身中农。六十年代初随父母盲流来到草原(内地闹饥荒,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流落过来。)他原来在阿日宝力格牧场一队任专业队队长,由于男女关系和克扣工人工分等问题被打成坏分子。


那年,我们一起在柳笆组下帐房编笆。突然有一天,队里有人捎来话,说他爱人李桂英在家小产血流不止,让他赶紧回家照看。当时我们的工作地点距离大队有十四五里地,我是知青,手中有两匹乘骑马在跟前。他犹豫再三与我商量,想借我的马骑回家看望。我当时想,借给他吧,又担心他万一跑了我说不清楚。不借吧,他家里真有急事耽误不得。左思右想最后决定,还是骑马跟着他一起回去比较稳妥。于是我对他说,我也想回去拿点东西回来,我们一起走吧。宋甲辰很高兴。我们连夜赶了回去。


第二天我刚刚起床,正在洗漱时,听见隔壁邻居安玉林夫妇俩说话。女的说:“甲辰的媳妇昨天夜里死了,宫外孕大出血......留下三个孩子好可怜呐。”男的说:“小声点,昨晚董家文和他一起骑马回来的,别让他听见。”


我吃了一惊,顾不上那些个人的影响和别人的猜忌,一下子冲进甲辰家。眼前的一切让我呆住了:三个女孩子,大的只有五岁,小的还在吃奶。她们愣愣地看着自己母亲的尸体,根本不知道眼前发生的一切是怎么回事。宋甲辰也痴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仿佛眼前的事根本与自己无关。


看见我的到来,四十岁的宋甲辰开始抽泣起来,我也止不住泪盈满眶。


我极力忍住了泪水,关切的劝慰他:“你先节哀,死者为大。想办法先料理后事吧!”


他回答我说:“家里有两个衣柜,拼接起来做一口薄木棺材。我不想就让她这么走了,你帮帮我吧!”


看着三个幼小的孩子,听着五尺高男人的哭诉。在这种情况下我还能说什么,我凭着插队前和父亲学过的一点点木工手艺,大胆的答应了他。


后来的事情却让我始料不及:


第一,两个衣柜各长一米一,宽高都不相等;


第二,手里缺少木工工具 ;


第三,那个年代在牧区连根钉子都找不到,怎么将两口箱子连接起来改造成棺材?


好在队里住着一个二把刀的马木匠,平时和我交往很好经常在一起下棋,我去找他帮忙。


马木匠不以为然,给我做工作说,小董啊,这事你别管,他是坏分子,咱们要离他远点儿,不要引火烧身。你看他的爹妈和两个兄弟都不管,你又如何管得了等等。


我据理力争:第一,他媳妇是贫农;第二,这会儿的天气还热呢,我们不能看着死人不管。人已经死了谁都没有理由不给她安葬!

经过我耐心的劝说,那个二把刀马木匠终于捏着鼻子,满心不乐意地答应同我一起做棺材。好在他家有锯和一些凿子、锛子、钻子。没有钉子我们就打孔用牛皮条来连接;长度不够我们找来两根旧牛车辕……在我们共同的努力下,终于打造了一口最简单的棺木,总算草草把死者李桂英入殓了。


第三天一大早,我去找人帮着抬棺材出殡安葬。队里的那些壮劳力好像一夜间都跑光了,到谁家都只有媳妇在家男人出门了。


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最终有一个快嘴媳妇告诉我说:“董家文你是好人我才和你说,宋甲辰不是个好东西。他把人们都坑苦了。你看他家出这么大事,就连他自己的两个亲兄弟都不帮他。别人谁还肯帮他?”


我这才闹机密,赶忙又去找他的两个亲兄弟。我连骂带挖苦地说了半天,终于做通了他兄弟的思想工作。就这样,我又陆陆续续地找了几个要好的壮汉子,前去菜园东面挖了墓坑。


该出殡了,棺材头没人抬,问了半天才知道应该是儿子抬。李桂英的三个孩子都是女孩儿,最大的才五岁,哪来的儿子!我不信邪,我来!


在我的感召下,宋甲辰的小弟弟宋甲云和我一起抬了棺材头。他的大弟弟宋甲强拉着牛车。就这样草草地把李桂英安葬了。而宋甲辰的父母、妹妹、弟媳等,从始至终也没有露过一个脸儿。她的母亲还骂他是该枪崩的玩意儿,活该老婆死。又听说宋甲强回到家后还挨了老婆一个大耳光,骂了半夜......唉,这样做人,也实在是让人没的说了。


事情过去之后,我又回到了柳笆组。


临近秋天,仰成、贾广福、靳万里都在忙着给自己家扣土坯盖房。他们仨一排溜盖了三间土坯房,我也加入了扣土坯的行列。只是大家都各干各的,没人自愿帮助你。我扣了半个月的土坯,也就够垒个大崩壳。心想怎么也够我自己住的了。


正在这时候宋甲辰找上门来说,自己在队里呆不下去了,以前得罪了不少人,看着没娘的孩子让我再帮他一把。


唉,谁让我心软呢。于是我收留了他们。我和他们父女四人一同住在我搭的崩壳里。那年的冬日宰杀季,我杀了四只羊,他们父女也杀了四只羊,我们伙着同吃同住,挤在一个直径只有一丈一尺的崩壳里……


这一桩接一桩的事情,慢慢地由知青传到牧民,再由牧民传到当时的军管会的耳朵里。我在那当时再怎么好的表现也不行了。说我只知道拉车,不知道看路(埋头挣工分);自己出身有不好,还与阶级敌人划不清界线,这不是同流合污吗;还说小资产阶级思想严重,贪图享受交女朋友等等……若不是头上有顶知青的王冠,估计也早被打成坏分子了。


当时我在大队的柳笆组,一年四季出帐房在野外编笆、打井、栽浩落、剪羊毛、缫羊绒、扣土坯等等,生活和工作条件都十分艰苦。我几乎干尽了牧区所有的苦活儿、累活儿。所有这些,若是出身好的知青早就不干了。可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尽量调控着自己的思想压力,咬牙坚持着。


我经常安慰自己,别想太多,谁让咱们出身不好呢!再苦再累总好过劳改吧,起码还能挣工分。还能吃饱肚子,别和别人比。


一九七一年春节刚过,有两个“红五类”的“进步”知青可能是受了上面的委托,经常轮番找我做思想工作。说什么一定要用阶级斗争的观点来看待问题,要狠斗“私字”一闪念,要认真改造世界观同贫下中农相结合,力争早日回到可以教育好的子女队伍中来等等。看来我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敌对边缘。


在那个年代人们都像是中了魔。在队里凡是两家以上的住户中,每天早上、晚上都要集中在一起。一天两次早请示晚汇报,搞斗私批修。

首先,全体起立,面对着毛主席像和林副统帅像表决心:祝毛主席万寿无疆!!!祝林副统帅身体健康!!一人领颂,众人和声。接着,挥舞红语录,拍着双手唱语录歌。然后坐下来每人轮流发言,做斗私批修。从灵魂深处爆发革命,狠斗私字一闪念。最后在《敬爱的毛主席》歌声中结束。


这种“天天读”的形式搞了半年多,最后以林彪的座机坠毁在温都尔汗后结束。


在他们多次找我“谈心”之后,我也想开了。与其这样受罪还不如就坡下驴,或许可以改变点儿什么。不就是低低头,多给自己戴点儿帽子吗?让我写认识、写思想汇报我就写。客观实际地写,实事求是地写。


第一份材料交上去了,过几天又来找我说,事情写的很清楚,但认识还不足。


我又给自己上上纲,上上线,加深了认识。


再反馈回来说,这回认识还比较深刻。


这样经过两三个回合,他们认为我认识的还算说得过去,要在一队全体知青中给我开个帮教会。让我在会上讲话,谈自己世界观改造的体会(说白了就是让我在全体知青会上做检查)……


一九七一年的五月中旬,我们牧场一队的知青男男女女有十二三人,集中在十三组的知青蒙古包里。会议开始前照例向毛主席、林副主席表决心跳忠字舞,又唱了几首毛主席语录歌、学习了毛主席有关以阶级斗争为纲、和要斗私批修、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有关理论、语录。接下来组织者开始说会议内容,其中包括对我的帮教。同时表扬了我能很好的认识自己的问题,有决心同资产阶级思想划清界线……最后让我谈学习体会……会议临近结束,组织者说鉴于董家文的表现,将会议结果上报军管会,建议其作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继续接受贫下中牧再教育。


那次会议过后,我参加了去恩格尔河的野营拉练。拉练回来由于自己肋骨受伤我要求下畜群组。大队同意了,考虑到十三组基础条件差,就安排我去那里。于是,我离开了宋甲辰。看着宋甲辰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的可怜样子,我终究不忍心,只带走了自己的行李,将辛辛苦苦盖的崩壳和宰杀的肉食、粮米统统留给了他们……


当时十三组是一个新成立不久的畜群组。只有一群种公羊。由赵金生和盖鹏德轮流放牧,都古尔斯荣老两口下夜。营子里除了有一口即将坍塌的水井外,没有其它设施。


我过去后先是把那口水井进行了加固,又用了十几天的时间,编了五六块柳笆好用来圈羊。接着又割柳条栽了羊群过冬用的浩落和储草圈。所以能做好这一切,都是源于自己在专业队和汉工们一起工作锻炼的结果,再加上自己能吃苦、爱钻研。


秋天到了,当时十三组还没有自己的打草点儿。于是,我又带着赵金生去哈勒根台打水苇子。

站在冰冷的水里用长把钐刀打水苇子,要付出怎样的辛苦呀!遇到冷空气来了,哈勒根台湖的水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我们挽起裤腿跳进冷水里,把打好的苇草捆成捆儿,从苇塘里拖拽出来。再用牛车拉十五六里地运到冬营盘储存。


我和赵金生一口气干了二十多天,总算打了二十几车草,解决了羊群过冬的饲草问题。


都古尔斯荣老两口很高兴,逢人就夸赞我能干,把十三组的基础工作搞得井井有条。再后来队里安排我放骆驼、放牛,渐渐地好名声又恢复起来……

一九七三年我被牧民评选为大队贫协委员、知青三结合领导小组成员。公社乌力吉副主任还曾经向我透露出,让我担任大队副队长一职,已报公社审批。虽然几经周折未被宣任,但终归是得到了牧民的认可。可见本人还是个“好人”。而那几个要扎根边疆干革命的“红五类”知青除却参军升学的,却再也不知去向。


回忆这段历史也没别的用意,只是想把我插队时候的事情完整的记录下来。另外也想证明一下咱不是坏人,有时候只是出于善心想尽量地去帮助别人。

可是在那个年代心太软是要吃亏的,代价着实惨重啊……

本文由作者提供本公众号发布 图片来源网络欢迎来稿,投稿邮箱jianzi103@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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