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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架山下的六座女知青坟茔

【5.28 沉船事故】五十周年祭
(三)一架山下的六座坟茔‍

作者:杨知颖(杨大丰)
前言

1970年5月28日夜,一条小木船沉在黑龙江省孙吴县境内的黑龙江中,江水吞噬了我的既是战友、又是挚友闺蜜的秀颖姐姐,那年她22岁。

与秀颖姐姐一同遇难的还有我所在的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一师沿江独立营打鱼排排长刘长发(66.3转业兵)、织网班战友--许淑香、孙艳、刘毓芳、李金凤、贾延云、刘长发七人。

我是那条小船上唯一的幸存者,那年我18岁。

这件震惊兵团的【70.5.28恶性沉船事故】(以下简称5.28沉船)过去整整五十个年头。我也从一个单纯天真、不谙世事的少女,一路走近古稀之年。回首往事,忘不掉秀颖姐姐,忘不掉牺牲的战友们,抹不去【5.28事故】带给我的伤与痛。

今天我想把它全盘整理一番,作为对秀颖姐姐的祭奠,作为对牺牲战友们的悼念,作为留给自己的一份总结与念想,也想留给未来一份思索。

秀颖牺牲暨[5.28沉船事故]五十周年祭分四个部分:

一. 我和秀颖姐姐的缘分
二.【5.28沉船】由来与牺牲的七位战友
三. 一架山下的六座坟茔
四.【5.28沉船】众生相、反思、重要节点

1971年4月6日,我离开沿江去赵光。俊峰送我到孙吴,还是在孙吴县那个又破又旧的照相馆留下这张合影。


如果说,我在三团二连所经受的是“苦其心志……行拂乱其所为”的磨砺,那么赵光七团二连所经历的就是“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增益其所不能”的锻炼。


七团二连是农业连队,在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把连队所有农活都干遍了。从开春的“春播大会战”到夏天的“夏锄大会战”,从起五更睡半夜的“麦收大会战”到连队麦场上的抢收、抢晒、上跳、屯粮的“秋收大会战”后,一入冬就开始了劳而无功的“水利大会战”,赶上特别恶劣的天气,才可以在宿舍搓麻绳,冬天最好的活计是夜间去河滩拉沙子,装车时挥汗如雨,来回跟车时又被冻得透心凉。平时还要打草,编草苫子,脱坯,盖房子。


农活的艰苦让我身子板更结实,但日复一日的体力劳动让我看不到出路,看不到希望。知青中弥漫着彷徨、苦闷与无奈的情绪。


1972年10月我从兵团转回老家河北省务农,从此我永远地的离开了那片黑土地,离开了让我爱恨交集的北大荒。

我是幸运的,我不仅大难不死,离开兵团后,转插到河北蠡县老家,然后去沧州干临时工。


1974年考取天津体院,成为工农兵学员,从此告别了六年的知青生活,回到天津。


1974年我趁回城上学的机会,将名字改为杨知颖,以纪念挚友章秀颖。


大学毕业后,我结婚生子,有了稳定的工作、幸福的家庭、可爱的孩子。生活紧张而冗杂,但我始终没有忘记躺在一架山下的战友,没有忘记我对秀颖的承诺,没有忘记我身上肩负的责任与义务。


1980年,我利用业余时间报考了北京人文函授大学文学班,并开始断断续续写下了兵团生活散记。1983年我完成了约2万字的《唱给秀颖的挽歌》初稿。


我在准备,我在努力,我在用实际行动履行我的诺言。我要把她们写出来,让她们在我的笔下永生。

1989年夏,我应《北大荒风云录》编辑部的约稿,在天津作家牛伯成老师的指导下,写下了第一篇纪念”5.28沉船事故“的回忆文章:《5.28啊 5.28》。这篇处女作被《北大荒风云录》收编在295页上。

这是我的第一声呐喊。我第一次以唯一幸存者、亲历者的身份,向广大知青揭示了发生在1970年5月28日夜间的那桩惨案。

我的这声呐喊,将”5.28沉船事故“第一次曝光在广大兵团战友乃至全国知青面前。我将这个事故重新展现在人们面前,就是让更多的人、更多知青战友们知道,秀颖她们是时代的牺牲品,她们的不幸,是对上山下乡运动的鞭笞与否定。

从此,"5.28沉船事故"及秀颖等六位战友英年早逝的悲哀,走进了千百万兵团战友的心田。引发了广大知青的良知反思。"5.28沉船事故"也在多年持续的发酵中,走进兵团史,走进知青史。

魂系黑土地--北大荒知青展"5.28沉船事故"的展台


1990年11月26日,由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北京知青发起举办的《魂系黑土地-北大荒知青回顾展》在北京历史博物馆举行。这是自知青下乡20周年以来,全国首次举办的大型知青回顾展。在这次展览中,有专门介绍“5.28沉船事故”的展台。


我和秀颖生前好友:章秀英、刘淑英、杨卫、杨富英、陈德山等专程去北京参观了展览。章秀颖的妹妹秀英还在"5.28沉船事故"的展台前接受了电视台的专访。

这次展览,使“5.28沉船事故”穿越出沉寂二十年的历史时光,站在一个更大的平台上,向广大知青战友宣讲这段悲剧。这次展览,也将'5.28沉船事故"介绍给更多的知青,让人们在告别知青生活回到城市后,不要忘记为上山下乡运动付出生命的逝者,她们的悲剧不能重演,历史的错误不能重演。

在《北大荒风云录》天津首发式上。后排左起:杨卫、刘淑英、杨富英、章秀英、知颖;前排左起:胡唤景、马月梅、朱明琴


1990年金秋,《北大荒风云录》在天津师范大学举办首发式。秀英、杨卫、刘淑英、杨富英等兵团战友参加了首发式,留下这张合影。

1993年6月,我有幸参加了由黑龙江农垦总局暨佳木斯市举办的“百名知青重返黑土地”的活动。我作为天津代表团19名北大荒战友中的一员,同来自北京、天津、上海、哈尔滨、杭州、温州6省市曾经在黑土地上工作过的100名兵团战友重返北大荒。这也是22年后再次踏上那片梦牵魂绕的黑土地。

当我坐在前往佳木斯的火车上,我感到离秀颖等牺牲的战友越来越近了。她们长眠地下已经23年,如今她们的墓地可安在?她们躺在地下,与我们阴阳两隔,她们冷呀!她们苦呀!她们怨呀!她们冤呀!我暗暗发愿,要利用这次机会为那些花季姐妹们的早亡鸣冤叫屈。


在这次活动中,我接受了佳木斯市《三江晚报》记者李艳茹、全先勇的采访、接受了《农垦工人报》王亚洲的专访。

在此之前,我对“5.28沉船事故”及罹难的姐妹是不愿谈及的,这件往事给我的打击是持久的,一谈起她们我就不由自主地心痛且战栗。

但这次,我向媒体记者敞开心扉,详细谈及了那个悲剧。谈起了织网班姐妹,谈起刘长发和打鱼队,更多谈到的是章秀颖--我的闺中密友。讲了我和秀颖少小离家,千里之外相依为命的故事。讲了秀颖的为人,讲了与秀颖去看病的艰难和在老乡家灶膛前坐了一宿的故事。讲到动情之处忍不住泪流满面。当然我也讲了艰苦伴随快乐的兵团生活。经流不息的江水,落日余晖的大江,清晨布谷鸟的鸣唱,神秘的小树林,划破夜空的信号弹......

在这次活动中,我利用各种场合,利用我的特殊身份,向广大兵团战友,向佳木斯市民,讲述了发生在兵团历史上那个悲惨的事件,我将秀颖等六位牺牲的战友再次带到人们面前,让劫后余生的我们,不要忘记她们,不要忘记兵团史上那些付出生命的她们,她们的牺牲是兵团史上不能抹去的一抹血色,一钵血泪的沉痛教训。

1993年6月9日,《三江晚报》连续2天整版,以《这里的黄昏静悄悄》为题,全面报道了对我的采访和对“5.28恶性沉船事故”回顾。

1993年6月,农垦工人报社在其刊物《农垦工人杂志》上,以《老知青回访北大荒》为题,详尽报道了“5.28沉船”及牺牲的7位战友。

至此,“5.28沉船”及牺牲的战友们得到了更大群体的关注与同情,永不瞑目的姐妹们等了23年,终于等到了真相大白于天下的这一天,等到了人们驻足倾听的时刻,等到了人们对她们的悼念与敬意。

这次活动的重头戏是由农垦总局策划并组织的颁奖仪式。

我们到佳木斯第四天,农垦总局在民族剧场举行了授予“北大荒人”光荣称号仪式并举办知青联谊会。会前天津代表团副团长王伟庄找到我,说在会上有一个节目,让我代表全体知青、向把生命献给北大荒的战友祭酒。

让我在几千人面前“表演”,放在天津或任何场合我都不会答应,我最讨厌这种抛头露面。但今天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自从来到黑土地,我总感觉七位战友始终与我并行,她们用期待的眼神支持,鼓励我去为那些我认识的、不认识的、长眠在北大荒的知青做点事情。

当我和北京知青于怀手擎祭酒面对全场观众呼唤出:“为北大荒献出生命的知青永垂不朽”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掌声。这掌声是对牺牲战友们的认可,这掌声是对知青献身精神的敬意,这掌声是对知青芳华永逝的叹惋,这掌声是对我们活着人的慰藉。我抬眼望去,仿佛看到秀颖等织网班姐妹们在冥冥中向我走来,她们冲我微笑。招手。我知道她们地下有知,可以瞑目了。

1995年第一次为秀颖扫墓


1995年9月,由天津社会科学院王爱英、于铁丘等组织的《我是老知青》摄制组,策划并重返黑龙江、山西、内蒙等知青下乡的集中地,拍摄知青故事。

摄制组原本邀请秀英参加,秀英因伯父病重,无法成行,于是改由我代表秀英前往,杨富英陪同。我们随“我是老知青”摄制组一行7人来到沿江,那是时隔25年后,第一次给秀颖扫墓。

说来都是天意,25年前找到秀颖遗体的同一天,我站在她的墓前。

我们一行9月7日清晨从北安出发,直奔沿江。摄制组为节约时间、经费(拍摄经费都是私人赞助),拟当天上午赶到沿江,中午扫墓,下午即返回哈尔滨,然后再去四师金训华墓地。没想到,大雨冲垮了孙吴与沿江之间的道路,我们误在半道儿,耽误了6个小时。赶到沿江,当天扫墓已不可能,我们只好直接奔红色边疆农场场部。

在红色边疆农场场部,我们一行受到农场关仲汉书记的热情接待。关书记是哈尔滨老高三知青,曾在沿江独立营下乡、工作。我们是第一拨重返北大荒的知青,关书记给予我们热情的款待。

《我是老知青》摄制组全体成员。左起:魏志强、于铁丘、杨知颖、王爱英、杜鸿林、杨富英、梁成伟


我们一行受到关仲汉书记的热情款待,当关书记了解我们此行是为牺牲战友扫墓时,他很抱歉地告诉我,由于农场大面积开垦荒地,估计墓地已经不存在了。听到这个消息我伤心地落泪了,我不能想象六位姐妹把宝贵的生命献给了北大荒,而北大荒居然不给她们一个安眠之地。

当时俞宏茹就在我身边,她不知道埋葬姐妹们的墓地在什么地方,二十五年来,她一次都没有去过,没有去看看她们。她们家老宋常年在老渔房子附近打鱼,她居然都不去看看,我有点埋怨,也有些生气。但看到她一脸的沧桑,我把到嘴的话咽了回去。

无论关书记如何道歉,我都坚持一定要去一架山看看,那个地方曾是打鱼排男生宿舍,曾是织网班工作的地方、那个地方还是我出事后爬上岸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是我亲手将姐妹们掩埋,那个地方只有我认识。如果墓地真的没了,我也要在那个地方祭拜秀颖。

第二天,关书记派了两条渔船,载我们去一架山老渔房子寻找。

墓地还在,满目疮痍,不胜凄凉。


坟丘已不明显,几乎夷为平地。荒草覆盖着撂荒的墓地,要仔细辨认才能看出来那一堆堆微微隆起的坟丘。这么多年没人来祭扫,没人来培土,也没人再记得她们。我似乎听到她们愤怒、委屈的呼唤:为什么我们把生命都给了这片土地,却得不到应有的纪念和承认?

站在秀颖墓前,泪流满面,悲从心来,我哭倒在秀颖坟前。我哭秀颖死得委屈不值,我哭秀颖死后孤独地躺在这儿,没人理没人管,我哭自己对不起秀颖,把她扔在这千里之外,今天才来看她。

我问秀颖:秀颖,我来看你了。这么多年,你可曾想起我?你可曾想起你的亲人?你可曾还认识我?

我告诉秀颖:秀颖、当年我在江边对你发过的三个誓言我做到了:我为你改了名字。我在1983年写出《唱给秀颖的挽歌》第一稿。我一直利用各种机会将你们的悲剧广而告之。你们的死也算有了警示世人的价值。你相信我,这么多年我没有忘记你,我不会不管你,我不能让你这么委屈地躺在这儿,我回去就跟战友们商量,给你修墓。

在秀颖的墓前,我给她读了我写的第一篇文章--《5.28啊5.28》,并将原稿焚烧给秀颖。我相信青烟能把诉说带给天堂的秀颖,我相信秀颖会听到。

秀英带给姐姐祭品明细(杨富英抄录。1995年)


我们简单铲除了荒草,摆上秀颖的遗照,将秀英托我带去的祭品放在墓前。我们一行向秀颖鞠躬致哀并焚烧冥纸。那片片纸灰似翩翩蝴蝶,围着墓地飞舞,那缕缕青烟,随风直上九霄,将我们的思念带给天堂的秀颖。

秀英给姐姐秀颖买了好多好多的小食品,这些东西都是秀颖生前没见过,更没吃过的佳肴,秀英希望能用家乡小吃,带去亲人的祭奠,带去对姐姐秀颖的哀痛。

秀颖可怜呀!她走得太早,她在花样的年华,像一朵尚未绽放的花骨朵,早早凋谢了。她生前甚至没有穿过漂亮鲜亮的衣服,甚至没有少女本应有的情感向往与追求。

秀颖可惜呀!她是那么优秀,她曾是班长,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她原本可以顺理成章地迈入大学校门,学得一门技能本领,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惜她赶上文革,她的命运融入时代的洪流,无法掌控地随波逐流,最后沦为时代的牺牲品。

秀颖可悲呀!她以为能通过苦行者式的自我改造,便能被时代认可,被党接受,成为接班人。可悲的是,她一生践行的自我革命、自我改造,在当今却被嘲笑和否定。

原织网班工作室,已是人去屋空(1995年)


扫墓结束后,我即向关仲汉书记提出要自费给秀颖等五姐妹修墓。关书记一口答应。

回津后我便跟姐妹们汇报了扫墓之行,并提出要给秀颖修理墓地。我的提议得到秀英等众姐妹们一致响应。我们设计了墓地一览图、并按照秀颖父亲的愿望,设计墓地周边栽种松树,我们向农场方面承诺,一应费用都由我自己承担。

我记得1995年年底关仲汉书记来天津,我和秀英去看望他,跟他落实修墓事宜。关书记说,我们走后已经安排农场方面把砂石料等运到一架山脚下,只等开春化冻后,便可以动工了。

岂知天有不测风云,1996年初,关仲汉书记被罢黜离开了红色边疆农场,而后不到一年关书记死于癌症。关书记去世后,我与边疆农场失去了联系,修墓的事情搁浅了。

修墓成了泡影,但我怎么也不忍让秀颖在千里之外无人照管。我和秀英商量决定,把秀颖遗骸在当地火化后带回天津。这件事我跟李家祯、俞宏茹多次商量过,家祯也帮我联系好黑河那边起坟、开棺、火化等所有事宜,只待秀英从美国回来,我们就一同去沿江把秀颖接回来。

在漫长的等待中,一晃10年过去了。2009年,农场修建知青墓地的信息传到天津。

2009年7月知青墓地建成

2009年夏,红色边疆农场要为”5.28恶性沉船事故“中牺牲的战友们修建墓地。

当时农场方面已经将墓地建好,张本伟书记要亲自拟写墓志铭,因不清楚牺牲者的名字,于是向留在农场的俞宏茹了解。俞宏茹也说不清楚,她委托李家祯向我求证。家祯给我电话,我才知道了农场修墓地的事情。

我是2009年7月7日接到李家祯电话的。我在第一时间与农场修墓负责人孙宝江,通过QQ邮箱取得了联系(当年没有微信),继而我们开始了互通有无的沟通、商榷、议定。

我提出给贾延云修建衣冠冢,我不忍让延云的孤魂无处可去。农场方面非常给力,硬是从修好的墓地西头重新扒开,给延云修了衣冠冢;

我提出给每位牺牲的战友立小碑,农场方面也答应了。孙宝江马上联系,去黑河买石碑,刻碑,还安排好拉运、水泥稳固、蒙红布等等事宜。原来农场方面要我自掏费用,后来万泰文场长给免了。

我提出要举办一个隆重的“揭碑仪式”,我和秀颖生前好友要去祭奠牺牲战友的英灵,农场方面一口答应,并让我拟写了“揭碑仪式”的程序。

2009年第二次为秀颖扫墓


2009年7月20日,我、杨富英、刘淑英、贾凯丽、杨卫一行五人登上了开往北大荒的列车。我们在阔别那片黑土地四十年后,再次踏上了那片梦牵魂绕的土地。

四季屯,是我们连队的所在地,是我到北大荒的第一个落脚点。那里曾有我的青春在游荡,那里曾有我的年华在飞扬,那里洒下过我的汗水和泪水,那里是我伤心且又魂绕的地方。

我此行既是祭奠秀颖,更是祭奠我那逝去的年华。


原本秀英要从美国赶回来与我们一同前往,因为时间紧迫,买不到应时机票,只能作罢。此行缺了秀英,不能不说是个遗憾。

四季屯码头的台阶是我和秀颖说悄悄话的地方

四季屯码头的台阶--这个地方是我和秀颖最喜欢的地方。我们常常在夏日的傍晚,坐在台阶上,让江风吹去一天的燥热,作一个深呼吸,浑身舒坦轻松。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会卸下束缚,轻松自在地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我们相互传看家书,说家事,我们从来是坦诚相待,家书都是共享。还记得,秀颖父亲写来的每封家书都会编上序号,这样可以轻易查出来会不会丢失信函,这个习惯被我接受并一直沿用至今。

那时我也会把白天工作时不痛快,战友间的磕磕碰碰说给秀颖听,秀颖总是帮我分析,告诉我应该怎么作,有秀颖的倾听,我说出来就痛快了。

有时我们会默默地看着东流江水不再说话,想着各自的心事,想念家乡和亲人。

今天我又站在这儿,仿佛看到秀颖由远至近地飘到我眼前,她还是四十年前的秀颖,还是那个知书达理、稳重端庄、时时处处呵护我的好姐姐。

2009年7月23日,揭碑仪式在一架山知青墓前隆重举行

一架山地区连续52天阴雨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艳阳高照,风和日丽。


一架山下,一溜自东向西排列的六座坟茔在蓝天白云的辉映下,在漫山葱郁树木的环抱里,在奔流不息的江水边,显得格外醒目、庄严、肃穆。

一块高2米宽0.8米黑色大理石碑记《知青墓志铭》立于知青墓中央,《墓志铭》是农场张本伟书记写的。每位战友墓前都竖立着记载她们姓名、去世日期的碑碣。


按照天津的习俗我们在战友的碑石上系上大红绸花、摆上战友遗照、放上从家乡带来的糕点、苹果、各种小吃、鲜花等,点上燃香,袅袅的香烟将我们的哀思、眼泪、缅怀和敬意带给了天堂的姐妹们。


修坟揭碑仪式由房副场长主持,全体默哀、揭碑(揭开红绸子)、献花、张本伟书记致词,杨知颖代表知青致词、祭扫(燃香、烧纸),最后鞭炮齐鸣送别。

秀颖墓碑正面镌刻着父章锡琛、母张维丽、小姨丁安仪、妹章秀英、弟章勇的名字。

能给秀颖等六姐妹修建一个像样的墓地,是我多年的心愿,也是我对秀颖的承诺。这次揭碑仪式的隆重举行,让我得偿所愿,我的姐妹们终于相互厮守,相互依靠地团聚在一起。

墓碑后面的文字,是我的心声:

你舍家别亲来到着白山黑水之间,把自己花样的年华和宝贵的生命抛洒在黑土地上。你是我永远的心痛和挚爱。


高山仰止  景行行止
虽不能至  心向往之。

这次揭碑仪式也有不可思议之处,仿佛在冥冥之中,万能的上苍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机缘巧合:如果不是俞宏茹连牺牲战友的名字都叫不上来,就不会有家祯给我的求证电话。如果没有家祯的电话,我便不会知道修墓之事,便不会有延云的衣冠冢,不会有战友们各自的小墓碑,不会有揭碑仪式,更不会有我们一行四十年后的重返北大荒;

风调雨顺:孙吴县自6月初开始进入阴雨时期,2009年连续50多天雨水不断,我们到达那天是中雨,下午转小雨,我们都在担心明天的揭碑仪式是否能按期举行,没想到,7月23日举办仪式的日子,老天爷给了我们一个朗朗晴空;

失而复得:我从天津出发嗓子便失音,一直到农场我都无法发声。揭碑仪式上有我代表知青发言,因为失音,我请杨和国代劳。没想到举行仪式的那个早上,我忽然能发音说话了,当我念完发言稿后,嗓子又发不出声音了。

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神奇,那么不可思议,但现实就这么奇妙,仿佛有一双万能神奇的手,把一切都安排得顺理成章。

参加揭碑仪式全体人员合影。前排左起:俞宏茹、贾凯丽、杨卫、知颖、刘淑英、杨富英、李家祯;后排左起:臧勇(工程负责人)、孙宝江、xxx、万泰文场长、张本伟书记、房副场长杨和国(哈市知青)、xxx


2009年7月23日、知青墓地揭碑仪式取得圆满成功。


在鞭炮的轰鸣中,我驻足面向战友们的墓地,向她们做最后的告别,我默默地告慰她们:姐妹们,今天你们可以安息了。虽然你们如花的青春早早凋谢、虽然你们美丽的身影永远消失、但你们建设边疆、献身边疆的精神及贡献将与天地永存。

看到《知青墓志铭》上那几句话吗?那是对你们也是对我们知青最好的表达:

行不求闻 知青为荣 品高行朴 笃敬以终 祭者驻足 永志怀念

章秀颖、许淑香、孙艳、刘毓芳,贾延云、李金凤、刘长发永垂不朽!

知颖代表5.28牺牲战友向李海利致谢
农场修建知青墓地,兵团战友李海利功不可没。

李海利:哈尔滨知青,曾在沿江45连任四排长。我们连队解散后,一部分人归建45连。李海利回城后,曾就职黑龙江省发改委,负责全省的水力建设工作。李海利心系曾工作过的沿江地区,所有沿江的项目他都积极热情地给予扶植、帮助。他与红色边疆农场历任领导的关系都是“铁瓷儿”。

2008年,45连纪念知青下乡四十周年,李海利组织北京、天津、哈尔滨战友前往沿江原45连看望老职工。其中部分人是我们老连队的战友,到一架山墓地祭奠牺牲的战友。当他们看到墓地的荒凉破败,非常难过。于是李海利代表知青向农场提出修建墓地的请求。农场对李海利是有求必应,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农场在2009年开冻后即破土动工,很快把知青墓地建起来。

朱维峰曾任45连连长,与李海利是好朋友,李海利为姐妹们修建墓地的事情,我是通过朱维峰的弟弟朱维毅得知的。我一直非常感谢李海利,总想找机会好好答谢他。

2016年3月26日,我在北京办事,听说李海利也在北京。我马上通过朱维毅邀请李海利,我请海利吃饭,向他敬酒,向李海利表示由衷的感谢。


海利是六姐妹的恩人,我永远感谢他。

冬季的知青公墓(2009年12月)
2009年9月,秀英夫妇从美国回津,专程去沿江为秀颖扫墓。当时我在温哥华探亲,是李昶陪他们前往的,可惜这次扫墓没有留下照片。


2012年9月,秀英再次去沿江为秀颖扫墓,这次是杨富英陪她去的,也没留下照片。

据我所知,这些年,但凡回沿江的知青们,都会去知青墓祭扫六位长眠的姐妹。他们是去祭奠那些如花的生命,他们是去祭奠曾经的岁月,他们是去祭奠生命中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

每次战友们的到来,都会是姐妹们的节日。在节日里,她们看见曾共事的战友,她们看到来自家乡的故人,她们知道自己在老知青心里,还有分量,还有念想。

2011年第三次为秀颖扫墓


2011年夏,我和朋友吕亚群应原41连战友王涤新的邀请,从哈尔滨自驾前往沿江。到沿江的第二天,我即来到一架山知青墓地为秀颖扫墓。

我在秀颖墓碑前,依旧是久久,久久地不舍。我蹲下身,抚摸着那块刻有秀颖名字的墓碑,明明亡人坟茔就在眼前,可我心里还在幻想:如果秀颖不是替俞宏茹去赴死,秀颖就不会躺在这儿,如果秀颖没有离我而去,我们现在该是多么亲密的朋友和战友......

我向秀颖述说了2010年去美国看望秀英夫妇的情况,述说了她的弟弟章勇的情况,述说了我对她的思念和缅怀。我告诉秀颖我正酝酿着撰写《唱给秀颖的挽歌》这本书,等我写好,一定带到坟前烧给她看......

我每次去都会按照天津的风俗,给每位姐妹墓碑挂上大红花。墓碑挂红花,是人们认为逝者可以在另一个世界与她心爱的人相聚,双双过着幸福的生活。栓大红花以示喜庆。当年众姐妹都未谈婚论嫁,都是孤身一人去世的,我只是怀着美好的愿望,希望她们在那边不孤独,且幸福。

扫墓后的第二天,我第一次去参观设在瑷珲市的”黑河知青博物馆“。2009年第一次扫墓时,博物馆还未对外开放。


知青博物馆为“5.28沉船事故”专门开设了一个展台,参观时我发现介绍“5.28沉船事故”的展词不妥。


展词这样写到:补完网后在排长刘长发带领下来到黑龙江的一个岛子上,傍晚返回,船行“女儿湾”时遇风浪,小船沉没。

实际情况是,我们在新渔房子工作到傍晚6点多,连晚饭都没吃,是从工作地点直接乘船,在回连队途中遇风浪沉船的。

沉船情况我在出事后第四天的证言,及以后的文章中都有实事求是的叙述,知青博物馆凭空弄出一个什么岛子,还说我们是从这个岛子回的连队,这不是事实,容易让人产生误解,这种有损牺牲者尊严、经不住推敲的展词,我当然要替姐妹们据理力争。


这件事惹恼了时任博物馆的L馆长,我们发生了争执,虽然现场开了座谈会,但L馆长坚持己见,这个简单的错误他硬是拖了七年,不予改正。

2015年第四次为秀颖扫墓


2015年6月24日,我第四次来到一架山知青墓地,给秀颖扫墓。与我同行的还有远之岫、叶欣和周强夫妇、韩建敏(石家庄)。

车行四季屯,我们被告知沿江正在修筑防洪大堤,轿车无法直接开到知青墓地。我们全部下车步行。当天骄阳似火,风干物燥。沿途道路坑洼不平,没有任何遮挡。我和我的新朋友们遭罪地跋涉在山间土路上。

这些朋友年纪比我小、都未经历过上山下乡,她们没有感同身受的知青情结,她们也不认识秀颖等六姐妹。为了陪我扫墓,他们放弃了黑河到俄罗斯一日游的难得机会,摒弃了墓地阴气重不吉利的祖训,陪我前来。

我内心特别不忍,为了陪我,让我的朋友们遭这个罪。但她们却非常郑重地告诉我:我们佩服知青大哥哥大姐姐们的奉献精神,我们缅怀那些将生命抛洒在黑土地上的知青,我们能有机会来祭扫,“这是在纪念一个时代”(叶欣语)。她们对知青的尊重令我感动。

我和韩建敏清除杂草

来到墓地,惨不忍睹。

疯长的杂草已经将墓地覆盖,几乎所有的墓穴都参差不齐地掉砖缺瓦,看着眼前的景象,我内心再一次被刺痛了,再一次后悔把秀颖扔在这千里之外人烟稀少的地方,秀颖和我的姐妹们似乎还是被时代遗弃并遗忘了。

伤心没用,流泪无助,还是先动手把墓地整理干净。在没有任何工具的情况下,我们用手、用心、搅合着汗水、眼泪默默地拔除荒草,整理墓地。

当时天气极热,蚊虫多多,站在太阳底下都汗流浃背,更不用说动手干活儿。每个人都忙得呼哧带喘,人人热得红头胀脸,经过约一个小时的努力,墓地被我们整理干净了。

我站在秀颖的墓碑前双手合十,默默倾诉:

秀颖:我又来看你了,看到墓地如此残破,我好心痛。感觉我真是对不起你,把你扔在了千里之外,没人管没人护。想起陆游那首词: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秀颖:看到这本我为你写的《唱给秀颖的挽歌》吗?45年过去了,我没有忘记你,也没有辜负你,我兑现了四十五年前在江边对你的承诺,我为你付出了我能做的一切。原本想把书烧掉,让屡屡青烟带给天堂中的你,但风干物燥的防火季节,实在不敢动星火,我把书捆在墓碑旁,相信你会看到……

秀颖:我好想好想你呀。如果你活着,我们该是多好的朋友和伴儿。你生前之于我是姐姐、是战友、更是朋友。如今我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但在你面前,我还是17岁。还是那个黏在你身旁蹦蹦跳跳没有稳定劲儿的小姑娘,还是那个动不动就跟你使小性儿发牢骚的妹子,还是那个青涩幼稚、不谙世事的大丰……

秀颖:离开你45年的今天,我已经老了,历经过坎坷和世事,我成熟了且能放下很多身外之物。唯一放不下的是对你的情感和思念,放不下对你身后事的打理。前世我们缘分不浅,换得今世的生死相托。我不会忘记你,不会不管你,我回去就跟战友们商量给你们修墓地,只要我活着,我就要管你到底......

2015年第六次为秀颖修墓


回津后,当我把墓地现状告知杨富英等战友后,杨富英在第一时间给红色边疆农场沈福林书记打了电话。沈书记是农场子弟,他的妹妹曾是杨富英的学生。沈书记对当年知青老师杨富英始终抱有感恩和敬慕之情。当沈书记得知杨富英要给姐妹们修坟的请求后,非常痛快地告知:请容我开会跟党委一班人商议后再回复。

第二天沈福林书记即召开了党委会,在会上,沈书记深情表述(大意):当年这六位女知青是为建设边疆遇难而长眠在我们边疆农场的,我们在座的各位都是农场子弟,都是知青老师的学生,都是知青建设农场的受益人。如今知青墓地破败,人家提出要给修修,这要求并不过分,我们农场是这些牺牲知青的娘家人,我们有责任有义务来完成这个工作……据说与会人员一致同意再次给六姐妹修墓,并马上安排专人、拨付10万元专款落实修墓地事宜。

不久,农场方面的张工与杨富英取得联系并沟通修墓地的具体事宜,据张工意见,希望马上动工。因为东北无霜期短,恰好现在白天温度能达到摄氏28度,这个温度是搅拌水泥砂石的最佳温度;当地具有如此温度的时间每年只有半月,如果马上动工,今年还来得及。如果我们同意马上动工,他们就立刻准备砂石料,农场方面提出的唯一要求是:需要遇难者家属或者主张修墓的人亲临现场揭下第一块砖瓦,以示赞成和同意,否则按照当地风俗,他们不能擅自动工。

我和杨富英代表六姐妹的亲人,动手揭瓦表示可以修墓了


我和杨富英紧急磋商,决定马上重返北大荒。


当时我在北戴河避暑,杨富英则因为爱人陈德山第二次脑血栓刚刚抢救复苏,需要照顾病人。但我和杨富英为了秀颖等六姐妹的身后事,在时间紧,无法联系到任何一位遇难者亲友的情况下,我们担起了对牺牲战友的责任和义务。

我和杨富英代表秀颖的家人,代表秀颖生前好友,专程到沿江,会同农场方面的相关人员,研究如何重新修墓事宜。

这次去墓地,多亏于永刚。

于永刚也是杨富英的学生,得到过杨富英的教诲与帮助。当他知道我和杨富英要去沿江知青墓地,他立刻安排好我们到达后的所有事项。

他在哈尔滨接上我和杨富英,亲自驾车把我俩直接送到知青墓地。办完事情,又把我们送到红色边疆农场,与沈福林一起为我们接风洗尘。


想想秀颖真是有福之人,为她办事情,总会有那么多认识或不认识她的好人助我们一臂之力。

这次农场汲取了2009年给延云修坟后出车祸的教训,专门请了一位风水先生,这位老先生趁我们跟何工研究修墓方案时,在墓地周边走了好几圈,然后告诉我:这个地方风水非常好,你们当初找到这个地方埋葬她们,真是找对了地方。他说回去再算算日子,选个好日子马上就可以开工。

这次修墓最大的进步是改变了工艺,对拱形的墓穴先铺加钢网后再水泥浇筑,这样墓穴便更加牢固并增大了抗严寒的能力。

我和杨富英代表牺牲战友的家属,在每位战友的墓地前,象征性地揭下水泥瓦片,算是破土。


这次修墓工作进展顺利、迅速。在不到10天时间里,将墓地修葺一新。

同时,农场方面还按照我们的请求,在墓地周边开垦出10米宽的土地,种植百棵松树苗。农场方面给我拍了照片,我和杨富英看到都非常高兴,这次没白去,墓地修结实了,还实现了秀颖父亲生前遗愿,在墓地周围栽种松树。

可惜因为没有专人看护,不久种植的小松苗被当地老百姓铲毁又种上菜了。

秀颖高中同学来墓地祭扫( 2016年6月27日)
右起:王国华、唐玲、程永迪、金品璋、刘彦敏、吕建华


秀颖在高中丙班的同学们,在秀颖牺牲46年后,专程来一架山知青墓地给秀颖扫墓。


当年的同班同学,很多人年事已高,不能跋山涉水来祭扫。丙班的张丽华同学用彩纸,为每位同学折叠了一只纸鹤。纸鹤上写有同学们对秀颖班长的悼念之词。

唐玲、王国华等同学,把纸鹤围在秀颖的墓碑上,碑座上用40个蜡烛盒围起的心形圆圈,圆圈中间置放鲜艳盛开的花束。

风吹鹤动,像征着同学们争前恐后地向秀颖班长述说他们的思念之情,离别之念,悼念之意。40只纸鹤代表了全班40个同学的心心念念,把永远的哀思、敬意与爱戴献给秀颖班长。

五彩的纸鹤,五色的蜡烛、鲜艳的花束,为肃穆庄严的墓地平添一抹艳丽、凄美。这似乎弥补了秀颖生前与鲜艳色彩无缘的缺憾,这也贴切地契合了知青墓地中的女孩子们爱美,慕美的天性。

高二丙班的同学们有心了,秀颖地下有知,当欣慰。

第六次为秀颖扫墓(2017年)


2017年5月26日,织网班健在的三位战友—杨知颖、王俊峰、俞宏茹来到一架山知青墓地,为墓地下长眠的六位战友扫墓、缅怀、致哀!

今天是个值得记住的日子,天上人间织网班的原班人员聚齐在知青墓地。这也是我第六次站在秀颖墓前。

时隔47年,我把俊峰带到知青墓地。

王俊峰是北京知青,她当年与李金凤、贾延云等北京小六九来到北大荒时还不到17岁。连队解体后,原连队只留下打鱼排和织网班,我离开连队去了赵光,俊峰在原连队又工作了一年时间,直到1972年打鱼队解散,她调到42连。


1978年知青大返城她嫁到西安,直到退休后才回到北京。我和俊峰一直保持联系。2016年我去北京看望俊峰,她提出想回沿江给秀颖等六位姐妹扫墓,于是2017年5月26日、我们来到知青墓地。

第六次为秀颖扫墓(2017年)


每次站在秀颖的墓碑前总是浮想联翩。

我总是感觉对不起她,仿佛是我把最亲的人扔在离家千里之外的这个地方。虽然我比六姐妹的亲人们更多次地来看望她,缅怀她,祭奠她,但我心里还是感觉阴阳两重的我和秀颖离得太遥远了,远得我不能每年都来看看她,给她扫墓,与她说说话儿。

我总在想,冬天呼啸的“白毛风”漫卷大雪肆无忌惮地从她的坟茔上掠过,秀颖会不会冷?夏天,山风裹挟着瓢泼大雨瀑布般地倾泻在她的坟茔上,她会不会湿?白天人鸟无踪迹,夜晚漆黑鬼火,她会不会怕?会不会哭?

我现在还是很后悔把她遗落在黑龙江畔。当年如果不是等远在美国的秀英,我早就把秀颖的遗骨火化带回天津了,为了等秀英一同来取遗骸时,却等来了农场为她们修坟立碑,我再没有理由将她带走。说不清是遗憾,是惋惜,还是自责?总之,我和秀颖远隔千里,天上人间。

新老织网班战友合影.左起:王俊峰、杨知颖、张荟英(我走后调去织网班)


2018年是上山下乡运动五十周年。

在哈尔滨近郊--神农园度假村,来自北京、天津、哈尔滨等地,原沿江41连、42连170名战友,济济一堂,举办了为期4天的纪念、联谊活动。

我和俊峰提前商量好,要利用重返第二故乡的机会,再次回沿江四季屯为秀颖扫墓。

7月份正是黑龙江的雨季,扫墓能否成行,老天爷有决定权。

远在四季屯42连老职工子弟尤东明和孙吴的李家桢,天天向我反馈当地天气预报:信息告知我,今年雨季提前到来且连续大雨,道路冲毁,交通中断,估计扫墓将无法成行。

这个消息令我焦虑不安,我向赵光龙门农场党委书记刘建胜求助。刘书记二话不说,立刻与他的老朋友,红色边疆农场的秦书记联系,在我们要去扫墓的前几天派人清扫了知青墓地、还安排车辆人员,提前用沙土垫平通往墓地的坑洼。

7月29日早上,刘书记安排专车并委派龙门农场组织部长韩峰同志,提前一天专程到哈尔滨接我们回沿江。中午刘书记在龙门农场招待所迎候我们一行15人的到来,并在龙门农场设宴为我们接风洗尘。

吃过午饭,刘书记特意陪我们一行到达一架山知青墓地。

车过孙吴老天爷来凑热闹,开始下起毛毛细雨,大家心里又犯嘀咕,生怕一会儿雨下大了,给我们的祭扫添乱。

说来就是神奇,车队快到墓地时,雨停了,风住了,阴沉沉的天既不暴晒也不阴冷,老天爷给了我们一个最适宜扫墓的“好天气”。倒是小咬、蚊子、瞎蒙扑天盖地的迎接我们,让我们瞬间就身临其境地感受到当年被蚊虫叮咬的情景。

来到墓地,所有的战友开始布置墓碑。按照天津的风俗扎上夺目的大红花和花带、用抹布把墓碑擦拭得干干净净后,在墓碑前摆放苹果、糕点、小花圈等祭品、剪开的塑料瓶放上沙土当香炉,燃上香火,袅袅青烟寄托着我们的哀思和缅怀之情,徐徐飘向苍天,告慰年轻的六位姐妹的英灵,请你们安息!

墓地布置妥当后,我们全体老知青和农场领导列队,在知青墓前向为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献出生命的章秀颖、许淑香、孙艳、刘毓芳、李金凤、贾延云六位战友默哀,行礼三鞠躬。


礼毕后,我们为战友们焚烧冥纸和冥衣(我提前准备的)。

六位牺牲的战友们,你们躺在这里已经48年了,你们在静静地等着我们的到来,你们在默默地看着我们所做的一切,你们在殷殷地告知,不要忘记曾经的牺牲!

六位姐妹地下有知,今天应该是她们的节日,今天这么多战友和农场领导来看望她们了,那些因故不能前来的战友们也委托我们带来了深情的怀念和祭奠。、

第七次为秀颖扫墓(2018年)


每次给秀颖扫墓,我都会抚摸着秀颖墓碑上的字迹,如同拉着她的手,和她默默交谈。

我问秀颖:我已经是奔七的老妪,你还认识我吗?我们今天这么多人来看望、祭奠你,你可感到欣慰?我和你阴阳两隔,但我总能感觉你就在我身边,不曾离我远行,我多少次来看你,都曾跟雨水有着不解之缘,那雨水是不是你的眼泪?

1995年9月大水冲毁了道路,使我们的扫墓计划耽搁了一天,歪打正着地就在秀颖遗体被找到那天(95年9月8日农历八月十四日)的25年后,我站在了秀颖坟茔前,刚刚完成祭扫,老天爷开始飘雨......;

2009年7月23日,黑河地区连续52天阴雨连绵。在23日举行“修坟揭碑仪式”的当天,风停雨歇、晴空万里,蓝天白云辉映下的六座坟茔肃穆、庄严。老天爷给了我们一个绝佳的天气,让这次活动圆满完成;

2015年7月26日,我和杨富英来知青墓地商量修葺事宜,预报当天大雨到暴雨。在墓地时,天黑得像锅盖,闷雷在天际间滚动,我们在墓地商量好修墓所有事宜,刚刚坐进于永刚的轿车,倾盆大雨就像从天上泼水般浇下来;

今天更是如此,几方面信息都说来不成了,我也认为这次估计够呛,没想到,在刘建胜书记帮助下,奇迹再次发生了……


我七次来一架山知青墓地扫墓,雨水都或前或后、间接直接与我相伴。我能次次圆满完成祭扫,我知道这是秀颖在冥冥中护佑我,这是我和秀颖的情分与诚心感动了上苍,让我每次都能心想事成。

参加扫墓的女生们。左起:朱金宝、王俊峰、苏燕萍、牛世国、王芳、李淑玲、张淑梅、张爱来  


祭扫知青墓的活动圆满结束。

自1970年【5.28沉船事故】发生,经历四十八年的时间流逝,我先后7次,千里迢迢来到秀颖长眠之地,为她扫墓,向她致敬,极尽哀思。

每次站在秀颖墓前,秀颖姐姐的模样就会浮现在眼前。她的一笑一颦,一言一词,一举一动都会让我想曾经朝夕相处的时日。


掐指算来,我和秀颖从相识到相交、相知,不过3年时间,但我对她就是不能释怀,我心里总有一块留给她的私密空间,我常常会走入那个空间,默默地与她交谈,向她倾诉,为她惋惜,为她掬泪。


多少年,多少次,我也在想,为什么忘不掉秀颖?


秀颖实在是太完美了。无论在当年,还是在以后,我很少再碰到像她那样温文尔雅,知书达理、体贴入微、克己助人的姐姐。我很少再能像对秀颖那样,相信她,仰慕她,对她交心,愿生死相随。


我和秀颖是共过患难,经过生死的朋友,我跟秀颖是前世有缘换得今世相随的缘分,秀颖即便不在人世间,她却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我有一个愿望,在有生之年能与秀英一起再次来看看秀颖,即便我老迈,即便我体弱,只愿在生命终结前,来跟她道别。

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公众号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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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 稿

童年回忆、青春往事、上山下乡、知青岁月、知青历史、返城生活、人生经历、光阴故事、老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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