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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碎影:跌宕起伏、刻骨铭心的1976年

【百年中国】艰难的抗争中央电视台

一. 九 一三事件

二. 转机初现

三. 四届人大

四. 艰难整顿

五. 四五运动

六. 一九七六

七. 百年探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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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的时光碎影作者:梅瑰
 1 

一九七六年新年伊始,元旦社论里写着:“到处莺歌燕舞,还有潺潺流水”,大喇叭里唱着:“山也笑,水也笑……形势一片好哇”。可现实并不是诗词歌赋。十年浩劫早已折腾得天怒人怨,宣传机器再涂脂抹粉,也装扮不出太平盛世。

这一年,每个人都像坐上了过山车,被折腾得一惊一乍,地覆天翻。我的命运也发生了两次重大改变:新年刚过,我就离开了下乡的小县城,走进了一个部属国营厂。年底,我又收到了录取通知,搭上了工农兵大学生的末班车。 


其实在一九七五年,我就曾被推荐上大学。到了最后关口,却因政审不合格,被县领导的千金给顶了下来。那时候,政审就像“红与黑”的分界线,常在关键时刻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自下乡以来,我一直拼命干活,努力表现。这时才发现,自己就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即使为捐门槛拼尽了全力,仍赎不清“黑五类”的原罪。我躲在宿舍里大哭了一场,独自咽下了这颗苦果。 


转眼到了年底,领导拿来一张招工表,我却不愿填。想上大学的执念太重,即使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仍不死心。我幻想着,万一明年老爸“解放”了呢! 


后来,是闺蜜的一句话点醒了我:“工农兵,工人可是排在最前面。你就不会先去工厂,到那儿再争取上大学。”也对,人总不能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工厂的名号听着挺高大上,报到后,我的心却沉入了谷底。没有想象中的机声隆隆,只有几栋完工不久的厂房,孤零零矗立在半山腰。 

厂子正在搞基建。“葬于北邙”的古老习俗,使这块风水宝地下面布满墓葬。所以,盖房子之前,文物部门要先进行抢救性挖掘。厂区随处可见手执“洛阳铲”的考古人员,地上到处都是“大窟窿小眼睛”,周边散落着刚出土的盆盆罐罐。我们每天上下班,都会穿越千年,和不知哪个朝代的器物相遇。正所谓“手一摸皆为灿烂文化,脚一踩就是古老遗存”。 


新进厂的徒工全是知青,按照部队编制,过着半军事化的生活。当东方露出微明,出操跑步代替了农村的头晌工。饭后,刚从“早稻田大学”毕业的这批人,又成了全能小工。正值冻死人不偿命的严冬,我们每天在建筑工地搬砖、运沙、和泥。那份艰苦和劳累,与干农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夜幕降临,刚落成的总装车间就是青工宿舍。硕大的厂房中挂着两块大门帘,划出了男女间神圣不可侵犯的“三八线”。六百多人挤在木板搭就的大通铺上,聊天咳嗽打呼磨牙无遮无拦现场直播,就像提前进入了人类大同。隐私?那时候谁听说过这词儿呀! 


进厂没几天,我们正出早操,高音喇叭突然传出哀乐,周总理逝世了!大家惊得纷纷停下脚步。大地草枯的冬天,本就没有一丝生气。那时的总理就像暗夜里的一束微光。如今光熄灭了,黑夜被无边的绝望覆盖,让祈盼光明的人更加万念俱灰。 

我们和着眼泪咽下早饭,向厂里要求戴黑纱白花悼念总理。可领导却说,要等上级的统一部署。等待却是遥遥无期。有人自己做了白花戴上,既是表达对总理的哀思,也是对“上级”的无声抗议。 


进厂没几天,人与人之间还都不熟,却凭着胸前的白花结为同道。晚上,“小白花”们自然而然地聚在一起,互相交换着来路不明的小道消息,低声讨论当前的形势,发泄着内心的愤懑和不满。 

 2 

五一过后,青工被分批送到外地培训,我有幸分到了北京培训队。火车晃荡一夜到了首都。一大早,坐着“大一路”穿过天安门,我贪婪地趴在车窗边,看着在电影中见过的场景从眼前闪过,恍若梦境。 


培训的工厂位于酒仙桥,我们住在学院路,上班要倒三趟公交车,耗费两个多小时。那时的北京,公交和自行车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每天乘车的过程,不仅伴着漫长的等待和煎熬,还时常目睹无声的厮杀。 

每到上下班的高峰时段,公交站旁都是乌泱泱一大片人。有车辆到站,年轻力壮的就开始喊着口号,推着下边的人拼命往上挤。车上则不时传来哀嚎:“别挤了,再挤就成照片了”。 


上车前,人人都是大脑指挥四肢,上车后,屁股就开始决定脑袋:每个人都催着司机快走,对帮过自己的同类弃之不顾。可怜那些老弱妇孺,挤不过年轻人,只能眼巴巴看着车子绝尘而去,伸长了脖子望眼欲穿地等待下一辆。 


如果遇上恶劣天气,路途会更加艰难。有次下大雪,路面被车辆碾压后结了冰,滑得就像“镜子面”。我们早上六点多就去坐车,十点半才晃到厂里。还没把凳子坐热,就该去食堂吃午饭了。 


我们进京时,距离“四五”事件发生还不到一个月。原来的工厂偏安在中原,除了看报纸听广播,少有其他信息来源。厂里只是紧跟形势,开过一场声讨大会。 


到了北京才发现,到处都在紧锣密鼓地追查四五事件的参与者,空气中弥漫着大战来临前的肃杀,就连公交车上也未能幸免。 


一次我去颐和园,车刚到站,就上来几个套着红袖箍的“首都工人民兵”。他们圆睁怒目,雷达般地扫视着每位乘客。有位面相儒雅的年轻人,戴着副比瓶底还厚的眼镜,用鄙夷的目光斜了“红袖箍”一眼,就和他们“犯了照”。“眼镜”被怀疑是会拽歪诗的“臭老九”,随身带的书包被强行打开,看到里面有印刷品,不由分说就被揪了下去。 


还有更过分的。有次坐车遇到个烫发的中年女人,因为抢座和一位姑娘起了冲突。那女人操着口大碴子东北话,嗓门也比对方高了八度。 


文革开始后,穿旗袍或烫发都被认定是资产阶级臭小姐。北京人虽说见多识广,但除了红毛绿眼的“老外”,也有十年没见过烫发的“妖孽”了。所以满车人都讶异这女的胆够肥,竟敢顶着头“卷毛”上北京。我还听到旁边一对老夫妻小声议论,说她弄不好是老毛子留下的混血后代。 


眼看着俩人越吵越凶,售票员开始向着老乡拉偏架:“看你那一头‘狮子卷’就不像好人”。 


谁知这东北大姨也不是吃素的,立马还击:“你一个卖票的,就算生在天子脚下,和皇上也没半毛钱关系!床底的臭虫,还敢爬到脚面上得瑟。” 


她的这番话更是犯了众怒: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车刚到站,只听司机一声招呼,立马上来几个工人民兵,把她给拽了下去。 


这番操作真让我惊掉了眼珠子。咋哪儿哪儿都有工人民兵!再说这东北大姨虽然张扬跋扈,但吵架是两个人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为啥只把她“专政”了呢?不会是因为头上的“卷毛”吧!太恐怖了! 


虽然审查无处不在,坐个车都有可能被抓去办“学习班”,但人类社会不是动物庄园。人的躯体能被控制被宰割,思想却不能全都被禁锢被驯化。总有漏网之鱼想自由呼吸。 

广大革命群众早就看出“四人帮”气数已尽,天安门广场的“扬眉剑出鞘”,就昭示着正义与邪恶已开始最后的厮杀。面对紧锣密鼓的追查,对抗从公开转到了地下:背街小巷的电线杆子上,仍不时能见到油印的天安门诗抄。 


我们实习的工厂,则是另一番景象。车间的政治学习和批判大会上,领导在上面声嘶力竭地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下面则是职工的信息交换中心和手工作坊。男同胞们彼此递上个烟卷,就开始讨论结婚的大衣柜会如何分配,厂里啥时候开始抓阄。女工们一边手忙脚乱地织着毛线,一边表情暧昧地交头接耳,替车间的漂亮姑娘谋划着约会地点。 


别管“上边”如何斗得死去活来,在百姓眼里,人生大事依然是最原始的需求——柴米油盐,婚丧嫁娶,吃喝拉撒睡。 


车间下面的班组,是大社会中的最小舞台。我实习的小组共有十多号人,多半是四十出头的女同胞。常言道,“三个女的一台戏”。组里刚好凑成两台大戏,常年不断上演着各式悲喜剧。 

上班铃一响,师傅们就开始忙活。电烙铁丝丝缕缕冒着白烟,把一个个元件焊在电路板上。聊天的内容也总是充满了烟火气:除了菜场的萝卜豆腐,就是某家副食店来了新鲜水果。甚至自家的母鸡开窝下蛋,也会炫耀一番。 


计划经济年代,恨不得买个肥皂牙膏都凭票。北京的供应在全国是最好的。“人要脸,树要皮”,哪怕其他地方的百姓都满脸菜色,也要把国家脸面搽得红扑扑的。即便如此,许多生活必需品还是紧缺。我们每天上下班的路上,总能看到各种排长队。所以大家对显摆母鸡下蛋都见怪不怪。 


除了讨论柴米油盐酱醋茶,师傅们还时常扮演家长,替组里的四条光棍小李、小马和两位小王操持终身大事。 


小李面相朴实,虽是工会小组长,平时话却不多,且很少搀和师傅们的玩笑。某天,一位女师傅咬着耳朵告诉我:“有人想给小李介绍对象,女方一听他的身高就打了退堂鼓。”这话我信。小李好像还没我这傻大妞高,按那时民间默认的标准,属于半残废,恋爱的老大难。 


末了,师傅又叮嘱我,这话我只告诉了你自己,千万别让人知道。我忙把头点得鸡叨米似的。我一个外地实习生,平素就最讨厌传闲话的碎嘴子婆娘,才懒得嚼人舌头呢! 


两位小王年纪相当。男的长得玉树临风,挂着文艺青年相;女的眉目清俊,说话轻声细语,一看就是好人家的闺女。那时,百姓找对象有个顺口溜:“找个军人怕打仗,找个干部怕下放,找个农民吃糟糠,找个工人最稳当”。在师傅们眼里,他俩就是“最稳当”的绝配。在同一班组,每天出双入对,若真能对上眼,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哈。 


所以,每到后半晌下班铃响,热心的师傅就撺掇着两人结伴回家。还提示男小王要主动点儿,多陪女小王去逛逛商店或看场电影。俩小王的操作台斜对面,别管心里有没有那点念想,一来二去被弄得先别扭起来。上班只敢低头焊电路板,偶尔抬头,尴尬得眼睛都没地儿放。 


那时的年轻人脸皮都特别薄,这也怨不得他们。刚懂事就赶上了史无前例,爱情成了不可言说的禁忌。看看风靡全国的样板戏就知道,革命者个个清心寡欲,没谁拖家带口。 


在电影里早就订过亲的大春和喜儿,成了踮着脚尖“干活不累”的“男女搭配”。《沙家浜》里好不容易有位已婚的“嫂子”,却不见丈夫“阿庆”,估计被编剧支去跑单帮了。《红灯记》虽说凑齐了祖孙三代,却都是鳏寡孤独:“爹不是亲爹,奶奶也不是亲奶奶”。总之,爱情只能让帝修反独享,无产阶级无福消受。 


问题是,若男的都打光棍,女的都熬成嫁不出去的老闺女,哪来的人类繁衍,香火接续,靠谁将革命进行到底呢?所以,师傅们为了落实“老三篇”中的最高指示:“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还得继续为年轻人配鸳鸯。 


有段时间,小马的婚房也成了组里的公共话题。那年他三十八岁,结婚证都领了,却因为没房子,媳妇愣是娶不进来。师傅们都为他打抱不平,让组长向车间反映,分房应该照顾大龄青年。组长苦笑着说,他不仅找了车间,还找过厂领导。可领导说,厂里住房本就紧张,等房结婚的青工太多,只能按规矩排队,谁也不能加塞儿。 

唐山大地震后,防震棚遍地开花,也让某位师傅脑洞大开。他鼓动着小马先在棚里把婚结了,等有了孩子可优先分房。这创意得到全组一致赞成。可小马的未婚妻却铁嘴钢牙地表示,宁可当一辈子老姑娘,也不在地震棚里结婚。小马懊丧至极,那位师傅也唯有一声叹息。 


来北京之前就听人说,天子脚下的人都特别关心政治。还说到了北京,和人聊不了几句,就能弯弯绕到宏大话题上。可我每天听到的多半是家长里短的琐碎,不能不对这说法产生了怀疑。 


时间长了我才发现,并不是人们不关心国家大事,而是运动中那些司空见惯的出卖,成就了大家转换自如的嘴巴。自文革以来,官方和民间,就一直存在着两个话语体系。在公开场合,大家都违心地说着标准语言,和“上边”保持一致。只有在私下里确认过眼神,证实同为“位卑未敢忘忧国”之人,才会掏心掏肺吐露真言。 


有一天,我坐车一路顺畅,提前到了车间。碰巧小李也来的早,他看我拿着本《学习与批判》,就和我聊起了这本杂志。许是因为车间没人,让他少了些拘束,多了几分大胆。他不仅言辞犀利地说出自己的看法,还不时冒出些不合时宜之语。原来,在他沉稳寡言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善思考不盲从的心。 


首都大神荟萃,不定那个犄角旮旯就住着高人,七拐八弯地通着内部渠道。我们进厂不久,就听说工厂医务室有位大夫,是外交部某领导的女儿。因而,大家压低嗓门传递的小道消息,都言之凿凿出自医务室。证明它通着“海里”或“部里”,来源正宗,绝对不是谣言。 


我没见过那位外交部的公主。厂里几千号人,上班大都穿工作服,若再戴上个工装帽,远看真的是“安能辨我是雄雌”。唯有一次,我在食堂的诸多“蓝蚂蚁”中看到个姑娘,虽说也是一身工装,眉宇间却弥漫出与众不同。我正思忖,她也许就是那位自带“通天纹”的?却听到旁边有人嚼着饭菜指点,说她父亲是个著名作家。 

 3 

7月28日,一大早,老天就透着几分诡异,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后半夜,我突然被一阵剧烈的晃动惊醒。睁开眼,见窗外闪烁着刺眼的白光,地上像是有重型坦克开过,发出剧烈的抖动和阵阵沉闷的轰鸣。 


我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美帝或苏修扔了原子弹。我爬起来想往外跑,却发现房子晃得根本迈不开步,这才反应过来是地震了。待我醉汉般趔趄着挪到门口,震动又停了。 

等到培训队的姐妹们跌跌撞撞冲下五楼,看到第一批下来的同胞大多狼狈不堪:男的赤裸上身,女的则裹着床单或毛巾被遮掩隐私。正值酷暑,大家睡觉时都只顾清凉。眼见得逃出了险境,才想起了礼义廉耻。连忙返回楼上穿戴整齐,收拾钱物。 


同事们多是“贫下中农”,除了随身换洗衣服,没啥值钱的东西。我唯一的“细软”是块手表。进厂不过半年多,每月二十一块学徒工资刚够塞牙缝。能当上“表”姐,还真得像李玉和那样“谢谢妈!”老妈厂里设了个“互助金”,作为财务科长,她每月带头存入10元钱。我刚参加工作,她就用一年的积蓄给我买了这块表。 


这“啃老”所得的宝贝,被我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每天睡前上好弦,放在枕边。刚才只顾了逃命,上楼一看,它静静的还在,总算把心放进了肚里。 


老天爷就是任性,一点也不怜惜深陷灾难的百姓。余震还没消停,又下起了大雨。培训队的姐妹们没着没落,又不敢贸然上楼躲雨,眼看着要淋成落汤鸡。这时,有眼尖的发现了个自行车棚。几个胆大的同事冒险上楼,找出几块包行李用的“油布”铺在车棚里。二十多个姐妹,就这样人挨人蜷缩在一起,度过了震后第一夜。 


第二天,雨水淅淅沥沥,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上班路上,看到沿街的许多老房子都被震得瓦砾散落,露出断壁残垣。惊魂未定的住户们因陋就简,在空地上用蚊帐杆塑料布,临时搭个棚子躲雨。街两边凌乱不堪,也使原本狭窄的道路更加拥挤。 


好不容易乘车晃到了厂里,见到处人心惶惶,大家根本没心思干活。车间里几位家在唐山的师傅,更是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那时没有便捷的通信手段,一旦和家人失联,除了祈祷上天的眷顾,只能在等待中煎熬。 

大约一周后,唐山陆陆续续传来了消息。幸存者的家属喜极而泣。而有位师傅,家里有好几位亲人遇难。她那撕心裂肺的嚎啕,让我们这些陌生人也感受到生命的无常和脆弱,禁不住潸然泪下。 


那个夏天余震不断,过得无比艰难。最初,分给培训队的防震棚非常简陋,用砖头垫起几块木板当床,木棍支起块塑料布就是屋顶。我们住在这样的棚子里,除了要应付隔三差五的余震,还要抵御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 


记得有一次半夜风雨交加,姐妹们放在床板下的脸盆、饭碗和凉鞋都成了“汪洋中的一条船”,被雨水冲得七零八落,不知所踪。大家不得不爬起来抗洪救灾,赤着脚去捞这些家当。 


好不容易熬过了夏秋两季,又迎来了新的考验。数九寒冬,夜晚的气温常会降到零下十多度。防震棚虽然经过了封闭加固,但里面没有取暖设备。西北风声声凄厉,呼啸着从每个缝隙中钻进棚子。我们盖上所有的衣被,恨不能把自己裹成粽子,还是冻得无法安睡。姐妹们只能结成互助组,挤在一起抱团取暖。 

 4 

自打年初吉林降下陨石雨,我就听到传言说:天上掉一颗星,地下就死一个大人物。后来,这说法被批为封建迷信。可是,继年初总理去世后,七月份,朱老总也离开了我们。突如其来的大地震更是让人人都绷紧了神经,因为谁都不知道啥时候,又会从哪儿飞出只大幺蛾子。 


九月九号,吃过午饭不久,车间就来了通知,下午要组织收听中央台的重要广播。小李带着一脸神秘说:“出大事了。”有好事者想进一步打探,他却不肯再多说一句,只留下意味深长的微笑。 


不一会儿,喇叭里就传出了哀乐。待听到播音员说出毛主席的名字时,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几位师傅,立马就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很快,就有位女师傅哭得倒不过来气,眼看要准备掐人中救命了。唯有小李像是没经历过“抬头望见北斗星”的红色年代。只见他端坐在工位前,脸上不见一丝波澜,眼角更没挂一滴眼泪,只冷眼看着他人呼天抢地。 


我一边跟着大家哀嚎,一边胡思乱想:小李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去世的可是毛主席啊!当众痛哭不仅是一种态度,也是检验对领袖感情的大是大非问题。想想刚才他的意味深长,似乎是先知先觉,我更纳闷。这消息他是咋知道的? 

下班的公交车上,许多乘客已经戴上了黑纱和白花。路边商店里,买黑纱和白纸的人也已排起长队。看到这情景,一同坐车的小姐妹长叹一声:“哎!毛主席这一走,我觉得天都要塌了。这么大的国家以后咋办啊!” 


我心乱如麻,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胡乱点头算是作答。以我井底小癞蛤蟆的鼠目寸光,根本看不透国家未来的走向,只觉得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憋闷得透不过气。 


各单位开始选人,去人民大会堂瞻仰仪容。我作为培训队的团支部副书记,也被选中。凌晨四点,大巴车就顶着满天星辰出发了。黑压压的人群在大会堂外等了很久,才得以进入了吊唁大厅。 


我跟在吊唁队伍后面,泪眼模糊地看了一眼,觉得躺在那儿的毛主席是那么不真实,一点也不像电影和报纸上看到的样子。记得文革初期,我这小学生每天虔诚地早请示晚汇报,对着领袖像大声祝福。还总后悔没能早点爬出娘胎,错过了去天安门看“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机会。 

如今,我终于来到了天安门,他却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五年前,林副统帅就不再“永远健康”了,如今“万寿无疆”也去和马克思会面了。几亿人喊了那么多年的口号,咋都不算数了呢? 


看来,无论是高官贵贾,还是引车卖浆之流,谁都违背不了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正如谁也改变不了四季轮回,树叶枯荣,月亮圆缺。 


没等我纷杂的思绪回到现实,就被后面的人群拥簇着出了大厅。 


几天后,培训队又参加了天安门广场的追悼大会。小姐妹们还戴着黑纱,在天安门前照了张合影。若干年后,我在央视的一部纪录片中看到了那张合影。谁能想到,我们竟无意中成为那段历史的见证人。 


金秋十月,又到了收获的季节。突然有一天,街上开始卖成串的螃蟹——三公一母。人们开始敲锣打鼓扭秧歌,欢庆英明领袖华主席粉碎了“四人帮”,天安门又成了欢乐的海洋。 

蹦跶了十年的跳梁小丑终于卸妆下台,共和国即将倾覆的列车总算走上了正轨。正如俗话所说:“头上三尺有神明”。上帝最终会为每个人找到合适的位置:或升入祥云瑞霭的天堂,或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好消息接踵而至。因为我们培训队在地震后没有盲目返回,而是和首都人民一起共克时艰,得到了厂里的表扬。推荐工农兵学员的工作开始后,我第一时间报了名。虽然父亲还未平反,厂里却因在地震中的表现,推荐我作为“可教子女”,圆了大学梦。 

一九七六年,是我此生过得最跌宕起伏,最刻骨铭心的一年。我这来自中原的小学徒工,和首都人民一起,经历了百年不遇的天灾,见证了文革最后的至暗,迎来了改革开放的黎明。 


一九七六终成过往。在一九七七年灿烂的春光里,我伴着李光曦的《祝酒歌》,走进了大学校园。 


文章来源私人史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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