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瑛,1929年生,新中国第一位女指挥家。曾任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主任,中央歌剧院乐队首席指挥。她是第一位登上国外歌剧院的中国指挥家,也是新中国交响乐事业的奠基人之一。
晚上7点,浙江音乐学院偌大的音乐厅,只有四层排练厅的灯还亮着。空调把室温降到了26度,指挥台上的郑小瑛,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不断汇聚,终于顺着鬓角的白发,滴在紫色的小格短袖上。
“合唱要求你给它力量,一定要目光炯炯,而且精神抖擞。即使再疲倦,你也得想到你是个‘司令员’,得号召大家步伐整齐向前进。”
△在浙江音乐学院排练《黄河大合唱》,郑小瑛的汗珠顺着头发滴落
前不久,得到第二届中国(杭州)合唱指挥大会暨合唱艺术节主办方的邀约,93岁的郑小瑛一口答应。
△郑小瑛(后排左二)
“12岁时,我就在小学里唱《黄河大合唱》,我跟我妹妹包了所有的独唱和对口唱。一唱‘风在吼’,大家就会觉得是自己人,有一种同根的感情。所以他们来请我的时候,我觉得《黄河大合唱》无法拒绝。”
排练结束后,在助手的搀扶下,郑小瑛慢慢走下指挥台,缓缓擦拭脸上的汗水,紫色的格子短袖贴在后背上。“我现在看着年轻人有一种说不出的嫉妒。我现在很着急,很想多做一点事。”
△郑小瑛早年指挥照
1978年,郑小瑛刚刚调入中央歌剧院担任首席指挥,复排了歌剧《茶花女》,想让更多中国人欣赏到不一样的音乐。然而,首场演出就以失败告终。
“没听说过歌剧的听众们,见面就开始寒暄,台下很热闹,序曲根本无法开始。那个曲子那么安静,演奏员看着我苦笑,说使劲拉大家也听不见。”
郑小瑛心急,更心痛。“演到一半,会有人趴在乐池上来问:这还有个人打拍子啊?怎么一个劲唱,也不说话?”
既然观众不懂歌剧,那就在开演之前,花20分钟给大家讲一讲。“我讲歌剧和话剧、电影有什么不同。年轻人如饥似渴地期待知识,所以我二十分钟的讲座成为一个亮点。”这一讲就是四十四年。
二十分钟的讲座后,郑小瑛要迅速跑到后台换上演出服,时间得掐得一秒不差。“头一天没有多少人,第二天就成倍增长。我七点开始讲座,他们六点半就慢慢集合了。”
△郑小瑛在指挥歌剧演出前的音乐讲座
那些年,北京的街头,多了这样一道风景:一位中年女子左手攥着谱子,右胳膊夹着录音机,小跑着挤公共汽车。没有人知道,这个有点狼狈的人,是新中国第一个女指挥家。
当被问及为何对工作如此热忱时,郑小瑛回答,“我曾经有过三年多的文工团生活,有很多的事情让我非常好奇,非常激动,非常惊奇。那时的锣鼓队,几个大汉围着一个大鼓,推着板车往前走,那种震撼,那种民族的气概,击中了我的心和音乐细胞。”
郑小瑛前往中原解放区参加革命时,刚刚19岁。她踏进火红的革命浪潮,和群众打得火热。“我们创造的美好的音乐,应该有义务把它还给大众,还给人民。”
△郑小瑛在解放区学会了打大秧歌鼓
郑小瑛急着给国内群众普及交响乐,也急着把民族的音乐带出国门。有评价称,“对于眼睛来说,看她的指挥手势也是一种享受。”
△1960年,郑小瑛在莫斯科国立柴科夫斯基音乐学院深造,师从指挥家安诺索夫
上世纪90年代,郑小瑛应邀去哈佛大学讲学。有位美国记者问了她一个刁钻的问题,“你是怎么战胜那些男人站到指挥台上去的?”
郑小瑛回答,“我是我们国家歌剧院的首席指挥员,也是我们中国最高音乐学府的指挥系主任、教授。”后来,她慢慢了解到,当时美国还有相当的性别歧视。“在我成长的年代,我们党提倡男女平等,我确实是幸运的。”
△1962年,33岁的郑小瑛在国立莫斯科音乐剧院指挥歌剧《托斯卡》,成为第一个登上外国歌剧指挥台的中国人
68岁时,郑小瑛被查出癌症。白天看病,晚上还如约去做讲座,讲到兴奋处,郑小瑛便站上桌子,现场指挥学生们合唱。办住院手续前,她只追着医生问一句:我还能指挥吗?
“我连续做了五天放疗,每次大概半个小时。大概休息了一个多礼拜,照样去指挥,去讲课。”
出院仅一个月,郑小瑛就戴着假发出现在爱沙尼亚的舞台上,遒劲地指挥着歌剧《卡门》。指挥棒划响沸腾旋律的那一刻,青年琵琶演奏家章红艳流泪了。
“剧场是满场的,这里只有我一个中国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郑老师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站在这个指挥台上。所以当第一句《卡门》的旋律出来的时候,我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郑小瑛(后排中)创办了我国第一支女子交响乐团“爱乐女”乐团
盛誉、疾病、年老……这些通通拖不住郑小瑛向前奔的脚步。从爱沙尼亚演出回国后,郑小瑛飞往厦门,组建我国第一个“公助民办”的职业乐团——厦门爱乐乐团。
没有资金,没有人马,没有演出场地,甚至连排练地点都没有。郑小瑛干脆把家从北京搬到了厦门。
“我的座右铭就是:急社会之所需,尽自己之所能。就是说社会需要,我又会,那我就去做。”
2014年,2015年,郑小瑛的体内又接连两次发现癌细胞。癌症成了熟客,郑小瑛气定神闲地治疗、出院,然后接着忙。台上的演奏者、台下的观众,谁也看不出,飞舞的指挥棒,攥在一个三患癌症的人手里。
△郑小瑛把中国的交响乐作品带到了世界各国的舞台上
93岁的郑小瑛,又创业了。为了让观众听懂歌剧,今年1月,厦门市郑小瑛歌剧艺术中心注册成立。“洋戏中唱”,成为她现在最焦心的事。
“歌剧的成本很高,如果没有真正收到社会效益,那是一种浪费。所以我现在天天说,应该‘洋戏中唱’。”
△2000年,郑小瑛与厦门爱乐乐团首次在故乡的土楼里奏响交响诗篇《土楼回响》
2021年4月,国家大剧院。郑小瑛指挥完交响诗篇《土楼回响》后,合唱团成员突然在舞台上大喊:“郑老师,我爱您!”台上一人呼,台下百人应。
“240人一起唱,震撼人心。既然社会还需要,那就是命令,我还能动弹,还能做,我没有理由拒绝工作。”
记者手记我是记者冯会玲。与音乐打了一辈子交道的郑小瑛说,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部跌宕起伏的交响乐,慢板里诉说着遗憾,快板中跳动着称心。当年,在演出间隙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她擦干眼泪,转身准备下半场的指挥;也是在指挥台上,她把女儿的照片夹在总谱的最后一页,一曲终了,女儿冲着自己甜甜地笑。
新中国第一位女指挥家,创办我国第一支女子交响乐团,首创歌剧开演前导赏的郑小瑛模式……我问郑先生,您总做拓荒者,多难啊!她摸着手里的拐杖回答:我当然知道很难,不然要我做什么呢?
郑小瑛:不一样的“90后”,
“挥”洒音乐人生
新华社郑小瑛93岁了。今年她已在微信朋友圈,悼念过4位老友的离世。她自己,也得过3次癌症。作为新中国第一位歌剧交响乐女指挥家,如今她过上了不一样的“90后”生活:91岁,在抖音开设“郑小瑛工作室”;92岁,指挥演出第77场《土楼回响》;93岁,厦门市郑小瑛歌剧艺术中心正式注册。
4月15日,郑小瑛在家里接受采访。新华社记者 许雪毅 摄
六一儿童节将至,这位“90后”老人正带领一群“80后”“90后”精心排练,准备为孩子们献上“璀璨童心”专场交响音乐会。
1962年10月,郑小瑛(右三)指挥的第一场歌剧《托斯卡》在国立莫斯科音乐剧院成功举行,这是中国人第一次登上外国歌剧院指挥台。
3月8日, 在观众热烈的掌声中,“90后”郑小瑛登上指挥台,执棒一曲《女性风采进行曲》,拉开了《铿锵玫瑰——“三八”妇女节专场交响音乐会》序幕。
致辞中,郑小瑛为屠呦呦、王亚平、中国女足等“点赞”,表示女性应该是“坚强勇敢的铿锵玫瑰”。
上世纪90年代,郑小瑛在哈佛大学讲学。美国记者问她,“你是怎么战胜那些男性站到指挥台上去的?”
在男性主导的指挥行业里,郑小瑛脱颖而出,历任中央歌剧院首席指挥、中央音乐学院指挥系主任等职务。她说,我没有遭遇性别歧视,但也没有因为性别得到优待,我感谢我的祖国和人民。
2002年11月郑小瑛在美国演出。
1929年,郑小瑛出生在上海,6岁学琴。抗日战争爆发后,全家逃难到重庆、成都。19岁,她怀抱革命理想奔向解放区,从一位医学生变成文工团员。
31岁时,郑小瑛被公派留学苏联进修交响乐、歌剧指挥专业,33岁在国立莫斯科音乐剧院指挥公演了一场意大利歌剧《托斯卡》。这是中国人第一次登上外国歌剧院指挥台。身在上海的母亲特地把新华社相关报道寄给她。这份报纸她珍藏至今。
人到晚年,郑小瑛与疾病狭路相逢。1997年她查出直肠癌,2014年和2015年查出肺癌。化疗、放疗之后,很快她又握起指挥棒。她说,“人早晚是要走的,走之前我要争取多做一点有意义的事。”
69岁,第一次癌症刚做完手术,郑小瑛应邀组建厦门爱乐乐团,一做16年。
这几个月,已过鲐背之年的她忙得不亦乐乎:为郑小瑛歌剧艺术中心“招兵买马”、解决了排练场地问题、完成歌剧《紫藤花》进校园“开门红”。一些演出计划,她已安排到明年。
2019年9月,亲朋好友在厦门准备为郑小瑛庆祝90大寿,老寿星却张罗着“下乡”。两个月后,郑小瑛来到云南一个苗族村落,为优秀的民间歌唱者鼓劲。
2019年11月,郑小瑛(右二)和云南苗族农民合唱团在一起。
2021年4月,92岁的郑小瑛在国家大剧院指挥《土楼回响》。结束后,突然有人高喊“郑老师,我爱你”,一连三遍,全场应和。郑小瑛热泪盈眶。
阳春白雪、和者日众,是她毕生的追求。
上世纪70年代末,郑小瑛到工厂区演出,《茶花女》凄凉的序曲响起,观众席却一片闹哄哄。于是,每场歌剧演出前先讲解20分钟的“郑小瑛模式”诞生了,观众反应非常热烈。
“音乐来自人民,大众需要音乐。”郑小瑛说,“艺术家不要摆臭架子,你多付出一点,帮大家捅破那层窗户纸,就能换得他们对你劳动价值的理解和尊重。”
柏林爱乐大厅、圣彼得堡马林斯基剧院音乐厅、美国旧金山戴维斯交响音乐厅……这些年来,郑小瑛曾成功在20多个国家指挥,演出中外歌剧和交响音乐会1600余场。
2007年,郑小瑛携厦门爱乐乐团,到柏林爱乐大厅演出。在贝多芬的故乡,郑小瑛指挥的是《土楼回响》,演出大获成功。这部5个乐章的交响诗篇,迄今已被她带到12个国家、演出77场,创下中国交响乐套曲演出纪录。
2000年,郑小瑛第一次回到父亲出生地福建永定,见到客家人的标志性建筑——土楼。应她邀请,作曲家刘湲为当年举办的世界客属恳亲大会创作了《土楼回响》。“我们的青年音乐家努力用西方交响乐手法讲述中国故事。”郑小瑛认为作品很成功。
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郑小瑛坐在客厅椅子上,一口气从上午10点谈到下午一点半。老伴刘恩禹始终坐在一旁默默陪伴。客厅里摆满郑小瑛的照片、画像和纪念品。记者在这里看到了郑小瑛和女儿的合影。
在莫斯科指挥第一场歌剧公演时,郑小瑛曾把女儿照片夹在总谱里,“指挥完翻到最后一页,照片上女儿正对着我笑。”她回忆。
4月15日,郑小瑛(左)和老伴刘恩禹在家里。新华社记者 许雪毅 摄
傍晚,这对银发夫妻常常相伴在小区散步。“人生已到尾声,还能这样一起生活,我很幸福。”郑小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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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174岁的特别演出!
93岁的郑小瑛和81岁的殷承宗
联袂奏响《黄河》
来源:中央广电总台中国之声、新华社、央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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