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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城梦——返城知青的孤苦老年



回城梦,人生散记 
(知青纪实文学)

作者:付晓峰

离婚后,一位新疆兵团鄂籍退休老兵
赴津城投奔儿女

三年前一个早晨,我到家门口附近的小公园散步,我常看到一位白发瘦高的老人独自直楞楞地站在墙角逗留半天,一直默默无言。一次,我又询问几位熟人,他们告诉我,多少年来,这位老人到公园没有与别人交流过,大家没有听过他说过一句话,大家在背后说他是一个怪老头。这个沉默的老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一种好奇的心里驱使我走近了这位老人。


不久前的一个早晨,我在小公园的一个角落遇到了黑的像老农的他,我主动地走过去与他打招呼:“老人家,您好!”只见他瞪着一双大眼,用惊异的目光注视着我,迟迟没有吱声,让我感觉到很尴尬。但我没有离去,我又一次地鼓起勇气微笑地对他说:“老人家,您好!您每天早晨来公园走走?”他还是没有言语,我彻底失望了,我正要转身离去,只听见后面甩出一句话:“我没有听错吧?是您与我讲话?我的耳朵和眼睛不好使了”“是的,老人家,是我与您说话”。我很认真地回复。此时此刻,我欣喜万分,这位孤独的老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就这样我与这位老人认识了,我走近了他,才发现他那刻满岁月沧桑的脸上总是愁云密布,一副很严肃没有表情的面孔。那天经我的热情友好的主动下,他竟很吃力地用一口生硬的湖北方言对我说:“这十多年来,你是这个小公园里第一个与我说话的人。”我听罢感慨万千,是的,在这十多年来,这位老人在这个小公园竟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是多么让人不可思议!对于这位孤独的老人,我应多陪他说说话,这是我所能做到的事。


几次见面,拉近了我与这位老人的距离。每次到公园遇到他,我都是主动地向他打招呼。他似乎感觉到我的善意和友好,于是这位孤独的老人向我敞开了封闭与沉寂多年的心扉的大门,向我讲述了他的人生。

老兵团战友 杨一树

他叫杨一树,今年79岁。他原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7师5团12连的一位普通的老兵。1962年,24岁的杨一树怀着对新生活美好的憧憬,响应国家的号召,从湖北老家赴新疆支边。由于家境贫寒,他只上三年学。那是一个火红的生气勃勃的年代,新疆建设兵团乃是一座红色的大熔炉,来自全国各地的支边知识青年充满着奋发向上的朝气。杨一树虽然文化水平低,但他有一个壮实的身板,平常他不善言语,连长很喜欢这位来自齐岳山下的乡村的朴实勤快的小伙子,认为他是一棵好苗子,为此连长分配他当了一名铁匠。60年代正是阶级斗争的年代,杨一树出身好,工作又吃苦又能干,年年被评为连队的五好战士。就这样,杨一树象一棵白杨树深深地扎根在戈壁滩上,在风沙暴雪中的戈壁滩上茁壮成长。

1964年,12连来了一批支边知青。其中有一个漂亮活泼的天津姑娘——15岁的刘晓兰,她能歌善舞,是连队的活跃人物。那时候,连里好多男知青追求她,可谁能想到,这位漂亮有文化的大城市姑娘偏偏地爱上了比她大十岁的只读三年学的湖北大哥——杨一树。刘晓兰出身富商家庭,当时作为资本家的子女的她很有些自卑,倒是这位有技术并出身贫农家庭的朴实憨厚的杨一树铁匠成了她一生所依靠和能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那时候爱情很简单,老实腼腆的杨一树也想不到爱情来的这样快?大城市的姑娘竟能爱上他这个农村人?于是在夜晚,他俩在常到连队营房外的白杨林里约会,他俩恋爱了。一时,在连队流传着一段湖北铁匠哥哥与天津小妹妹浪漫的爱情故事。


4年后,杨一树与刘晓兰结为秦晋之好。接着渐渐地他们夫妇有了三个娃,二个女娃,一个男娃。结婚后,由于文化水平和性格的差异,他们夫妇之间慢慢地出现了矛盾,三天二头两人发生口角,他们夫妇一直过着争争吵吵的日子。


1979年,华夏大地刮起了知青大返城的风暴。新疆建设兵团的大部分知青都开始蠢蠢欲动,通过病退、困退等形式办理回城。刘晓兰不愿放弃这次回城的机会,她毅然和丈夫杨一树办理了离婚手续,她带着三个孩子回到了天津。我们可以想象到,一个妇女带着三个娃回到娘家,过着多么艰难的日子,真是不易啊!独身的杨一树继续扎根在新疆建设兵团的这块土地,他节衣缩食,每月将积攒的钱寄给他的三个娃娃,供他们上学。几乎每天夜晚,他遥望着天上的北斗星,思念着远在北方那座大城市的三个娃娃……杨一树独自又在戈壁滩的风雨中守望了17个春秋,直到1996年到了60岁退休年龄,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已扎根34载的天山脚下的戈壁滩,奔赴到天津这一座繁华而又陌生的大都市来投奔三个娃娃。

杨一树来到津门与儿女团聚,结束了他在新疆兵团的漂泊生涯。刚回来的他,对新生活又重新燃起了新的希望,可等待他的是前妻刘晓兰的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他茫然了!也许他这棵白杨树永远属于千里的戈壁滩?那时候他心里有重返新疆兵团的念头,但最后他还是被对三个娃娃的真情地牵挂而留下来,只能无奈地在异乡苟且偷生。杨一树把每月新疆兵团寄来的2千多元工资全部交给刘晓兰,他没有啥花销,他不看报,不上网,甚至他还没有手机,他确实把一切看的很淡。三个儿女也逐渐都成家立业,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人,他们之间不说话不交流,属于冷战状态停火局面。杨一树记得他刚回来一次开口说话,就立刻遭到了刘晓兰的破口大骂:“这辈子,我算瞎了眼,找了你这个土包子,我们俩没有嘛话可说的……”打那以后,杨一树在家里不开口说话了,在外面也不言语了,他给自己的嘴吧上了一把锁。

我关注到杨一树老人家磕磕巴巴很吃力地给我讲述,他不知道他自己已患上生理性的失语症。我对他说:“您在回来的19年没有说话,您的发音区域全部枯竭,这样就导致生理上的失语症。”他含泪很吃力对我说:“我在白兰家,不允许我说话,也就说不需要语言,只需要忍耐和沉默,需要填饱肚子,我还能够活几年。”我问他:“您可以到儿女家生活?”他苦笑地说:“现在的青年人都爱清静,我更不能给他们添麻烦了,他们也管不了我们的事,有时候我到女儿家吃一顿饭就回来了。”我告诉他:“我也在内蒙兵团呆过,我们都是兵团战友,我们日后多交流吧。”老人家激动地拉着我的手说:“好!我们是兵团战友,你是个好人,几次都来主动地找我说话。”

那天早晨在小公园,我与杨一树聊了很多很多,我感觉到他老人家也爱说话了,尽管他说话还很吃力。他还向我讲述了几年前他回了一趟新疆兵团老连队的情景,特别是他与老连队的30多位老战友重逢的难忘的场面使他激动流泪了,离别时,他又到老连队营房外的白杨林里走走,他又不禁回忆起已逝去的那一段苍凉又温暖的青春岁月,他轻轻地抚摸着那棵苍老的白杨树干,他又一次地落泪了…….说到赴新疆之行,他那苍老皱纹的脸上舒展开了,露出了久违的微笑。不知不觉地我们聊了一上午,我该回家了,走出很远很远,我又回头望着公园角落寒风中的杨一树那苍老的身影,他仿佛是挺立在寒冬里一棵顽强而孤独的白杨树…

在幸福快乐的背后,
上海女知青遭到丈夫的虐待   

18年前(2004年)我家搬迁到密云一支路凯信小区的时候我们夫妇第一个结识了小区邻居就是周小莺。周小莺是上海知青,个头虽很矮,长的也并不漂亮,但她天生的活泼热情,身上散发出自信文雅的气质。因她与我妻子常在一起晨练,(练太极剑)并又常在一起交流切磋剑艺,两人又都曾是兵团知青,能聊到一块儿,她们俩彼此成了好友。

有时候,周小莺到我家来串门,与我妻子闲聊。有时候赶上我在家吹奏单簧管时,她禁不住地也唱起几首老歌来,有一次,她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跳起了新疆舞蹈……周小莺能歌善舞,她热爱生活,她对生活充满了激情。日子长了,我们都熟了。


1968年,周小莺初中刚毕业,她就踏上了上海赴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下乡支边的列车。因她个头矮小,被分配到某连队小学当了一名教师。那时候,她与所有的城市姑娘一样有理想有激情,听党的话,把青春和生命献给美丽的边疆,做一个红色的种子在边疆开花结果。


不久,周小莺结识了本连队的后勤棑的木工孙二,孙二是天津籍的战士。1964年,具有小学文化的天津社会青年孙二,响应国家号召来到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支边。当时已26岁的孙二,每天晚上到连队小学,他爱上了活泼可爱的上海姑娘周小莺。能说会道的孙二很有心计,他有空就帮助周小莺干活,常给小学教室修理板凳桌子,渐渐地,周小莺对这位勤快手巧的天津大哥哥孙二有了好感。


三年后,周小莺与孙二结为秦晋之好,他们结婚了。当时连里的很多的兵团战友都很惊奇,能歌善舞的小学教师怎么与整天挥舞板斧满身尘土的木工孙二相爱了?转年,周小莺生了一个姑娘,二年后她又生了一个儿子。儿女双全,全连都夸赞周小莺是连队最幸福的兵团女战士。边疆的生活虽然很艰苦,但周小莺和孙二的小日子过得很平静,五年后,周小莺所在的单位接到了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某连队任指导员的妹妹寄来的商调函,就这样,周小莺和丈夫又调到了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他们举家迁移到冰天雪地的东北。

一年后,(1979年)知青返城的风暴刮遍了全国。当初周小莺想回到上海,因父母已年迈,身边需要人伺候,可孙二坚决不同意妻子回到上海,最终周小莺带着一双儿女随丈夫回到了天津。孙二被分配到天津一家建筑公司当了一名泥瓦工,而周小莺却被分配到街道的一家服装厂当了一名缝纫工。他们供养一双儿女上学,日子过得很紧巴,但也过得风平浪静。紧接着大女儿考取了上海铁道大学,毕业后在上海成家,(在家当全职太太)丈夫是上海同济大学的研究生,在上海一家大公司当高管,他们有一个很聪明的女儿,每年夏天放暑假来天津来陪伴姥姥姥爷。儿子在天津一家中专读书,毕业后在一家制药公司当技术工人。儿子找了一个媳妇是和他一个车间的女工,他们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夏日傍晚,每当周小莺带着孙子和外孙在小区院里游玩时,她在街头与老大姐们一起跳广场舞的时候,小区门的人们都向她投去了羡慕的目光。在邻居们的眼里,周小莺是小区里最幸福的人…….


2007年的仲夏,我儿子结婚,按天津的风俗,婚礼中需要一位“全和的人”(父母双全,儿女双全的人)给新洞房铺床。我们立刻想到了周小莺,我妻子在婚礼前特邀了她,她很痛快地答应了。可儿子婚礼那天,周小莺一直没有露面,难道她有事?可为什么不来个电话告诉我们?我们实在感到不解,很有些失望。


事后,我们决没有想到这位最幸福的上海女知青背后的还隐藏着什么?


2010年初春,我们听隔壁邻居说,周小莺回上海探望老母,丈夫孙二不给出路费,最后还是儿子给母亲拿的路费…..转年,她又回到上海娘家,她在上海给我妻子还来了一个电话。她走了多半年却迟迟不返津,丈夫多次去电话,她仍然不归,她要求一直由丈夫控制她的工资本还给她,因在家里一直由丈夫当家,其管理财务。最后,儿子特地去了一趟上海把母亲接回来。回来以后,她不去晨练了,常常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不知干啥?

2014年,周小莺患了子宫癌,在她患病的期间,他的丈夫也不去医院陪自己患病的妻子。我的妻子还去常看望她。那时候的周小莺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可能是化疗期间,她满头秀发也没有了,头整个秃了,后来她戴着假发出来到市场买菜,她不像以前那样爱说爱笑,看她的憔悴的摸样,我和妻子很惋惜,真不知说什么话安慰她…….她有时偶尔到我家来串门,我们和她说一些有关下乡开心的往事,逗她乐……


2015年4月,周小莺突然离家出走,她在附近的小区租了一个小独单房子。几天后,她到我家串门,与我老伴聊天。她说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早在十二年前(2003年)她就与丈夫孙二办了离婚手续。当时她考虑到儿子刚成家结婚,怕影响到儿子的生活,她仍然与前夫在一起生活,表面上维持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此时,周小莺含着泪向我们夫妇讲述了她的下乡新疆的经历和不幸的家庭遭遇。其实就在周小莺回到天津的时候,她们平静的家庭的日子卷起了风浪。在建筑公司干活的孙二变得粗野了,脾气暴躁。他回到家里横行霸道,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对媳妇周小莺张口大骂,甚至还动拳脚。瘦弱矮小的周小莺胆小老实,她不敢吱声,只是在家里偷偷地抹泪。一次,周小莺大早到街上买早点,在回家的路上与小区一位熟人说了几句话,回家晚了些,丈夫孙二竟将刚买的热豆浆泼撒在媳妇周小莺身上。平日在外面装着很幸福很快乐的周小莺,其实她在家里象一个挨打受气的童养媳。不敢多说一句话。使她更不可理解的是丈夫回城后竟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混人。只要周小莺参加社区的文化活动,孙二就疑神疑鬼,不允许她与外面的男人说话,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回城24年来,她为了儿女,她与孙二办了离婚证而又忍声吞气继续在孙家苟且偷生。12年后,因孙二玩股票,把家里积攒的一些钱都被股场套住了,他天天在家发脾气,折磨周小莺。以致后来周小莺患了癌症,她为了保命,才正式决定自己离家出走,离开这个给她痛苦的家。这次她又对我妻子说出了八年前没有为我儿子婚礼洞房铺床的原因,期望我们谅解她的苦衷。


一年后(2016年),周小莺含着泪离开了生活了37年的天津,到上海定居。她給我老伴来微信说,她的女儿给她在上海购买了一个小独单的楼房,她独自过着平淡清静的日子。


直到现在,我和老伴还是不能理解,周小莺和孙二这一对在风沙戈壁上患难与共的兵团知青夫妇,为什么在回到大城市里却又双双劳燕分飞呢?是孙二抛弃了妻子周小莺?还是命运捉弄了周小莺?

此时,我和老伴才醒悟到,周小莺——这位都市里最幸福的上海女知青,原来是一位最不幸最痛苦的上海女知青。

如今,生活在上海的周小莺一直与我妻子通微信,保持着联系。她在微信上说,她每天早晚参加跳广场舞等其它娱乐运动,她晚年生活的很快乐。在遥远的津城,我们夫妇为上海老知青周小莺真诚地祝福。

2022年6月25日初草于天津顺通家园

作者简介

付晓峰,祖籍天镇县。1952年出生内蒙古商都县,1965年就读包头十五中学。1971年参加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十五团十七团战士,后调兵团电厂(乌拉山电厂)宣传干事。70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先后在二十五家报纸和杂志发表文学作品。

已出版《绿星照耀在东方地平线上——华夏名人与世界语风云录》一书,《小火炬手之歌》报告文学集。2014年,山东枣庄大学国际世界语博物馆收藏作者于《人民日报》《人民日报.海外版》《人民政协报》发表的“名人与世界语”名人传记文章33张报纸,并颁发收藏证书。

作者现为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天津世界语协会理事,全国世界语协会会员。

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公众号发布  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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