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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往事:人蛙之战

人蛙之战郝寒冰

朋友们,没有肉吃的感觉如何?想必不咋地吧?我这个人天生嘴馋,从小就喜欢吃肉,年轻的时侯为了这一口爱好,可谓是想尽办法、绞尽脑汁!


1976年之夏,我20出头,正在大西北银川城东北40公里外黄河边上的一个农场干活。

该农场是1950年代中期为了接纳北京支宁人员而组建的,若干年后大名鼎鼎的作家张贤亮和他的老母亲及妹妹就曾在此生活了整整3年,不过1976年他已经离开此地被押到南梁农场劳教。


这里非常闭塞,不通电的不通邮(农民取信要步行到10里外的集镇邮政所一个信篓子去取),喝井水吃粗粮,猪羊满地走,老鼠不避人,整个一个独立王国。不过这样也好,少了些许烦恼,乐的清静自在。


我那时正狂热的迷着写诗,每天一首,一天能抽二盒烟,当时买烟凭票,我又没有烟票,无意中发现集镇上的小卖部有卖当地老庄户自种的烟叶丝,一毛钱一大把,试着卷了一根抽,美妙完了,我一下子买了一块钱的,装了一书包回去慢慢抽。


农场负责人老潘就是个土皇帝,凡事他说了算。为了讨好他,我时不时地把从家里偷来的“闷倒驴”散装白酒塞给他一半瓶,把他高兴的像过年一样,不派我下大田干活,而是给我派了个非常有意思的活——帮厨,也就是帮着烧火做饭。


农民们都是各家各户开灶,但是2、30个知识青年要吃集体灶,有俩胖婆姨做饭。主食基本上就是死面饼子就酸菜,土豆茄子调和饭。一个月都吃不上一口肉,可把人“犒”坏了,集镇小卖部2块钱一瓶子的大肉罐头一摆出来瞬间就被抢光。


所以,让我帮厨可以,但是我有我的心思:怎样把伙食改善一下,让大家吃的好一点(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别人),因为所有人的肚子里都太寡,没有一点油水。


穷则思变,然而我又不是魔术师,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变不出肉来,不过可以想像。三踅磨两鼓捣,我就想了个主意:抓青蛙!


宁夏号称地处西部边远地区,实际上位于我国版图中央,大体呈枣核型状,自古以来就有“宁夏川,两头尖,东靠黄河西临贺兰山”之说。虽然面积不大,人口不多,但特点突出:以中部的中卫市为界,南部为山区,回族人口居多,以种植粗粮为主。北部则为川区,广义上叫作“银川平原”,以汉族人口为多。黄河在此变的温顺,不断分岔,形成水网,造福百姓,因此这里又被称作“塞上江南”,千百年来都是种水稻的好地方。

缘因于此,青蛙也就成为银川平原历史悠久的“原住民”。宁夏本土人不吃青蛙,他们把这玩意儿叫“田八姐”(田鸡的变音),俗称“癞呱呱”(把青蛙与蛤蟆同等)。1958年,最早支宁来的一批浙江知识青年把吃青蛙的习俗带到了此地。


“者杠凝”(当地民众对浙江人的称呼)很快就发现由于没有天敌,这里的青蛙体型硕大,皮薄肉厚,口感极好,开始捕捉。但是青蛙太多,根本无损皮毛,直到1970年代中期,吃的人仍然是少数。


我上学时曾在一个浙江同学家吃过几次他妈妈烹制的青蛙,肉质白嫩细腻,妙不可言!初尝之后,我便狂热的喜欢上了吃青蛙肉,这玩意儿无论是煎、烹、烧、炖,咋吃咋香,越吃越上瘾。


后来自个儿实在犒的不行了,也曾悄悄跑到城郊的稻田里抓过几只青蛙解解谗气,但是做贼心虚:因为老人家曾说过要“保护青蛙”,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还拍了一部科教片名字就叫《保护青蛙》,一但被社员抓住了即便不罚款(也就是5分钱)也得挨鼻斗(耳光),总之是件臊毛的事。


而到了农场,天高皇帝远,青蛙要多少有多少,你就尽情抓吧!但是必须先过了老潘这一关。


其实老潘原本就是个机会主义者,他是土生土长的宁夏人,从不吃青蛙,但是他的老婆却是北京移民后代,虽然没吃过青蛙,但却完全可以接受吃青蛙的理念。我趁热打铁,抓了半脸盆,把他两口子叫来试吃了一回,首先得到北京娘们的认同,并保证每天供应老潘20只肥美的青蛙,老潘见利忘义,一口答应,前提是:不能把青蛙斩尽杀绝。


他老婆啐了他一口老痰:放你24个心吧,就他那小样,能把青蛙抓光的话,地球的末日也就到了······ 我赶紧说:我要有那本事,早就把师长旅长当上了,还在这里混什么混?老潘一高兴,粗话就上来了:“对头,你怕是‘踩着板凳日驴——高抬自己’了吧?”

作者(左)与老梅豆

老潘或许是还不放心,又派了一个外号叫“老梅豆”的哥们与我共同干这活计。正中我意,“老梅豆”既是我的小学校友,又和我同一天参加“革命”,为人坦诚厚道,胆大心细,和我能谝得来。


于是,我和“老梅豆”开始过上了一种每天边走边聊,谈天论地,发泄不满,日子过的很滋润,颇有些活神仙的味道。


一开始缺乏经验,抓青蛙既没经验,也没工具,全凭手抓,基本靠运气,而且方向也盯错了,重点放在毛渠和池塘里。青蛙贼的跟什么似的,你人还未到,脚步声就先惊动了它,一个蹦子跳好几米,腿一蹬就钻水里了,让人无法下手,除非你有专门工具。

之后就把目光放在稻田里,这里潜伏着大批的青蛙,因为稻秧密集,视野受限,蹦跳不高,被人的脚步打搅了正常的生活秩序后,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就地躲藏起来,眼见它在水里急蹬两下小腿,然后猛一下子就钻进了淤泥里,就地冒出一股翻着黑烟的气泡。这时你就把手伸下去放心地抓吧,一抓一个准,逃脱的概率几乎是零!


青蛙被抓在手中那种肉呼呼的感觉是极其惬意的,四目对视之际,那张阔嘴好像还在笑,不知为什么,一下子让我想起了相声演员马季!若干年后的一个夜晚,电视里重播1970年代的相声《友谊颂》,正说到遇见了非洲大狮子,唐杰中问马季:“你怎么办?”马说“我藏起来!”那一瞬间我又想到了躲在淤泥中被我抓住紧紧攥在手里白胖白胖的青蛙,自己也觉得荒唐!

后来拿树枝击打,成功率也不高。再后来用铁丝做成叉子,打上倒刺,固定在长杆子上,隔着老远一插一个准,每当插中一只,用手将战利品取下时,倒刺十有八次连腮一并拽出,疼的青蛙呱的一声惨叫,小腿乱瞪。有一次我把两只正在望情交配的巨形青蛙扎了个透心,一时兴奋不已,脱口诌了首打油诗:


手握三股镇妖叉,阔步飞驰走天涯;血溅池塘我心欢,笑听蛤蟆叫“痛杀!”


“老梅豆”连说“反诗、反诗!有点宋公明当年浔阳楼的意境!”于是彼此大笑。


再后来觉得蛙们被铁器穿透,伤口难免感染,影响肉质口感,我就改变战术,不再使用工具,而是回归自然,用手抓——晚上10点以后到沟渠边,打着手电往水面前一照,无数个青蛙半蹲在水陆交界层面,眼睛大睁,阔嘴半张,面带三分笑,一动不动,好像已经候了许久,等待你去抓。你就尽情的抓吧,想抓多少有多少。


最多一次,抓了上千只,而且全是手掌那么大的。害的我脱下裤子用鞋代扎住两条裤腿装满青蛙扛了回去,第二天整整烧了一大锅,老潘又命令几个老婆子挑了些苦苦菜,开水烫一下后拌着油盐作为配菜,也蛮好吃的。

粗略计算了一下,那段时间死在我手下的青蛙少说也有3、4万只。我所说的“死在我手下”的意思不是间接的,而是直接的——每一只青蛙基本都是由我开膛破肚的:从脚蹼上轻轻一撕,一张完整的蛙皮就脱了下来,头一掐,肠肚一挤,就可下锅,到后来,干脆只吃两条肥硕的后腿,其他部分全都扔了。


那段时间,灶房内外热气腾腾,不仅每天都有青蛙肉吃,而且变着方子吃:红烧、清炖、爆炒、油炸、凉拌、热蒸·····应有尽有,以至几十年之后,当年的插友还戏说“吃的是球涨鼻子馕!”

我那时年轻气盛、性情浮燥,对很多问题想不通,老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怨气,看什么都不顺眼,所以到后来抓青蛙已经不单纯是为了吃,从某种意义上讲,还包含着玩耍何发泄的成分——


比方抓住一只色泽不入眼的青蛙,我就会用小树枝不停的在青蛙的屁股上敲打,一会工夫青蛙屁股便被打的又红又肿,之后重新放回水里,青蛙基本上已经游不动了,估计不死也得脱层皮。


逮住两只小了点的青蛙,就把一根小木棍的这一头插这只青蛙的屁眼上,把那一头插在另外一只的屁眼上,然后把两只青蛙放在地上,两只青蛙同时发力,朝着不同的方向跳跃,最后都活活累死。

把麦秸插进青蛙肚子里使劲吹气,差不多能吹成一个小皮球,而后一脚踩上去,就地爆炸,血乎流浪,惨不忍睹。另外把青蛙四肢上的璞一一撕裂,放回水里,青蛙本能的蹬腿逃命,正常情况下,腿一蹬就是一尺多远,可是此刻水全从四肢缝中漏了,几乎原地不动。 


最残忍的是把青蛙抓住后,先将两只眼睛像挤虱子似的挤出血来、再把大腿骨头掰断然后再放生,疼的青蛙呱呱乱叫。“老梅豆”多少有些老大不忍,我笑话他“青蛙天生就是为人服务的,人却不是为它服务的,不能把关系搞反了。所以耍它、杀它、吃它、放它,都是天经地义的,完全没有理由愧疚,除非你是傻逼青年。” 


现在回想,真的不知道那时怎么就如此残忍?这种恶搞法既是青春期叛逆心理的某种偶然表现,也与当时那个疯狂年代有着必然因果关系,我们不怕风吹雨打、不怕自然灾害、不怕美帝苏修、不怕各国反动派、不怕死也不怕活,难道还怕什么生命轮回、善恶报应吗?几十年以后每每反思,便有一种“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感觉!


在此期间,我还亲身映证了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怪事——打从一记事起,就经常听老人说起千百年来人类都要在农历五月端午那一天把蛤蟆抓住,往嘴里塞进一团墨锭,倒挂在房檐下晾干,制成医治脓疮的特效药,端午节因此也就成为蛙族的受难日,所以舞台上也就有了《刘海戏金蟾》的身影。这是人类的幸福,却是蛙类的灾难!所以为了逃过劫难,每年的这一天蛙们全都躲的无影无踪。

当然我是不相信的,可是这一年的端午节,我还真是彻底服了——整整一天,我和“老梅豆”以及众多的哥们弟兄找遍农场的渠渠沟沟,不论是青蛙还是蛤蟆,楞是一只没发现,似乎是有某种神秘的物质给它们下发了通知:隐蔽!


然而,等到晚上12点刚一过,仿佛冥冥之中又是一声令下:“警报解除”——沉寂的夜空里突然蛙鸣大作,震耳欲聋,好像是在嘲笑人类——孙子,你们爷爷赢啦!


那一瞬间,我们大家与其说是被惊呆了到不如说是吓呆了更确切,久久地坐在田埂上探讨这个问题——


一年365天,如果端午节按照西历计算每年固定在同一天的话到是可以理解的。但问题是端午节偏偏是按照夏历计算的,就像每年春节一样,从来就不在同一天,总是错前错后的,而且每四年还有一闰,这一闰还不是西历那种只闰2月29日一天的简单闰法,一闰就是一个月,比如这一年闰八月,整个时空就被打乱得错综复杂,即便是有着正常思维的人都很难说清其中的奥秘,那么青蛙又是怎么知晓的?或者说是谁给它通知的?只要到了那一刻就躲藏起来,过了那一刻就钻出来,准确率是百分之百,从未出过丝豪偏差,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看来自然界的许多事情人类真是无法解释清楚的,冥冥之中谁是主宰?这样一想,就忽然感到自己太渺小了,宛如稻田里的一棵草,地头边的一抷土,忍不住哀从心起,就开始反思自己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一下子就发现节节有漏洞、处处是败笔!我们彼此打量着对方,个个球眉鼠眼、情绪沮丧······

作者(左)与老梅豆

差不多半个世纪过去了,如今的我已近古稀之龄,依旧奉行自然主义,吃喝顺便,生冷不忌,也算是活的洒脱,但有一样东西我是决不再吃:那就是青蛙。因为一看到它们,就让我想起了当年追杀青蛙时的血腥场面,一种沉重的负罪感便涌上心头······

2022.9.27 重庆

作者简介

1954年生人,1969年底初中毕业下乡,后进工厂当学徒,1978年秋考入大学,政府机关退休公务员,宁夏作协、美协会员。

文章由作者提供本公众号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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