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知青的特点及历史贡献
作者:迟有志 配音 徐韬
配乐/制作 大奔儿
(858农场)北京知青 高非
我们这一代人(这里主要指老三届加上六九届)是在中国历史上一个极为特殊的时期成长起来的。知青不仅涉及人数庞大,而且是这一代人中极为特殊的群体——这一代人中只有知青成为那个时期一个独立的社会阶层,而没有象留在城市或进入工厂军营的学生,很快融化到了各自所在的阶层之中。无论谁来书写中国现代史,知青都是不该忽略的一章。
北大荒知青虽然只有几十万人,却是全国1700多万知青中最活跃、最有凝聚力、最有能量的群体。几十年来,各地的北大荒知青自发地、持续不断地进行了各种集体活动。直到年逾古稀的今天,这些活动仍然方兴未艾,规模之大和影响之广都远远超过了别的知青群体。
如何认识这种现象呢?我们觉得需要从历史上北大荒知青的特点说起。
一、北大荒农场和北大荒知青的特点
北大荒知青不同于全国其它地区知青的特点,主要是由他们工作生活的黑龙江国营农场(兵团)的一系列特点决定的。北大荒农场在当年是全国最具规模的大农业生产基地。但是到了1960年代末期,农场的进一步发展在劳动力方面遇到了明显的瓶颈:
1、五十年代的北大荒沃野千里地广人稀,国营农场几乎全是从无到有快速发展起来的。中央于1950年代动员了十多万转业官兵开发北大荒,唤醒了沉睡千年的黑土地,使北大荒变成了新中国的重要粮仓。后来又从北京、山东等地动员了数以万计的“支边青年”和复转军人投入北大荒建设,各农场也一直不断地吸收着“投亲靠友”和“盲流”人员。一直到60年代末,这些人员的数量与他们经营的一千多万亩耕地和大量待开发的荒原相比仍然存在明显的差距,农场对外来劳动力始终存在强烈的需求。北大荒五六十年代大规模开发的历史,就是外来者的拓荒史。
2、1950年代的14万转业官兵是北大荒早期开发的主力军,他们的政治素质和文化素质明显高于一般的农村农民。他们艰苦卓绝的奋斗和奉献精神震撼古今,被后人誉为“大荒脊梁”。到60年代后期他们之中还留在北大荒的约有3.5万人。根据我们对部分单位老兵的资料统计,他们在开赴北大荒时的平均年龄是29.8岁[1]。到了1960年代末期,他们已是40岁上下的中年人了,而他们的子女当时还很小。因此当时农场十分缺乏青年职工。这种年龄构成的缺陷影响了当时国营农场生产力的持续快速发展。六七十年代北大荒人曾长期把城市知青称为“青年”(“北京青年”、“上海青年”、“哈尔滨青年”等),就是因为兵团组建之初农场青年人90%以上是城市知青(那时还没有“知青”一词)。
3、经过老一代开发者的艰苦奋斗,1960年代北大荒农场已经初步实现了农业机械化,成为当时全国农业生产力最发达的地区。在当年全国性粮食紧张的形势下,国家迫切需要将黑龙江垦区尽快发展成为现代化大农业粮食生产基地。但转业官兵的文化程度相对较低,不能完全适应大农业的机械化和现代化迅速发展的需要。根据我们对部分复转官兵的统计,他们的文化程度构成是:初小及相当初小的8.3%,高小及相当高小的46.1%,初中及相当初中的为36.4%,高中的只有7.9%[2]。而农场其他职工的文化程度还不及转业官兵。
因此,60年代后期的北大荒需要外来的劳动力,需要年轻的劳动力,尤其需要中等以上文化程度的生产者。1968年7月我们这批北京知青刚到858农场时,连队的职工和家属就像欢迎贵宾一样自发地迎接我们。他们诚恳地说:这里的职工老的老、小的小,文化也低,连场部开个联欢会都搞出不节目,大家多么盼望来一些城市青年啊[3]!这些话深深感动了我们。各地城市知青的到来充分满足了农场当时对有文化的青年劳动力的迫切需求。根据858农场统计,从1966年至1976年农场共接受城市知青3370人,他们的平均年龄不足20岁,高中生占18%,其余是初中生[4];此外还有少量来自北京农机学院和“八一农大”的大学生。与农场原有职工相比,城市知青是十多年来北大荒数量最大、年龄最轻、文化素质最高的劳动者。如一位老军垦所言:“知青到这里来,对改变农场人员的知识结构特别重要”[5],使得北大荒现代农业快速发展的势头得以持续下去。
另一方面,随着农业生产的迅速发展,北大荒农场的第二、第三产业也得到很快发展。当时各农场的中心地区除了生产管理部门,一般都建有机械修配厂、汽车队、粮油加工厂、副食品加工厂、酒厂、木材加工厂、制砖厂、基建工程队、水利工程队、良种站、农业科研站、兽医站,以及渔业畜牧业等产业,还有医院、学校、邮局、商店、照相馆、招待所,以及大礼堂(电影院)、篮球场等服务设施和文化设施。
我们34团在70年代中期还建设了标准的田径运动场和灯光蓝球场。农场的各项文化事业同样有了很大发展,早在50、60年代就产生了以诗歌、小说、电影、版画为代表的北大荒文学流派,在全国有一定影响。这些都表明,当年垦区第二、第三产业的发展已经产生了向城镇化过渡的趋势,各农场的中心地区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小城镇雏形。这种过渡不仅需要进一步发展经济基础和各种服务业,也需要改变多数职工原有的农民意识和农民文化,提升到新的先进的城市文明。城市知青到来带来了农场需要的新文化,大幅度促进了这种提升和过渡。我们在许多知青和职工的回忆文章中都能看到这种变化。
北大荒农场的经济基础和社会发展阶段特征,正是广大知青能够在东北边疆农村地区做出较大贡献的客观条件,同时也造成了北大荒知青的一系列特点:
1. “老”知青多。文革前北大荒农场就开始接收知青下乡,1967年起开始大批接收,在1969年形成高峰达到饱和(全国知青下乡有两个高峰,北大荒只有这一个)。因此北大荒知青下乡早,绝大多数是“老三届”和六九届。由于工矿企业一般不从农场招工,知青多数返城较晚,因此下乡时间要比一般插队知青长得多。以我们自己的连队(34团18连)为例,77名城市知青80%以上下乡时间超过5年,平均下乡时间为8.2年[6],远远超过全国知青平均下乡时间4.3年[7]。
2. 大集体的独立生活方式和半军事化管理。北大荒知青是全国最大的知青群体,又长期处于现役军人领导的半军事化的体制之下,他们始终在大集体的环境下独立生活于农场中。这种大集体的特征在北大荒知青身上显得非常突出,也是他们显著区别于农村插队知青的特点之一。半军事化的集体生活方式也带来比插队知青更多的思想束缚。
3. 知青是国家职工,衣食大体无忧,使得他们对文化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需求更加强烈。在两代军人重视部队文体活动的传统影响下,在国营农场比较先进的物质基础(相对农村地区)支撑下,各种文化活动比其它农村地区更多、水平也更高。
4. 50年代的转业官兵始终是北大荒知青的榜样,在长期的劳动和生活中,他们的艰苦奋斗、牺牲奉献的精神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北大荒知青的思想和行为。同时,大集体的集中居住生活工作,使知青群体依然保持着城市青年学生的理想观念、学习意识和生活习惯,即使下乡多年也没有被“农民化”。由于知青数量大、下乡时间长,对农场一些人“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方式也产生很大影响。所有人除了工资没有任何私产,知青之间以及知青与职工之间没有任何物质利益冲突,在长期的相互学习、相互帮助的劳动和生活中自然萌发了深厚的友情。这种纯真的友情是多数人后来再也未遇到过的,即使几十年后也没有淡化。
5. 北大荒农场第二和第三产业的发展水平远远高于全国其它农村地区,在这些领域工作的知青比例自然也比较高。根据农垦总局的统计[8],1977年,黑龙江垦区共有41万知青,工作岗位分布情况如下:
行业 | 人数 | 百分比 |
农林牧业生产 | 284,864 | 69.2% |
机务工人 | 60,086 | 14.6% |
商业金融服务行业 | 17,377 | 4.2% |
文教事业 | 18,448 | 4.5% |
卫生事业 | 13,724 | 3.3% |
科研单位 | 7,829 | 1.9% |
机关 | 9,407 | 2.3% |
我们没有其它地区的资料做比较,但可以断定,北大荒知青中从事第二、三产业的比例在全国各地知青中一定是最高的。在北大荒农场,如果一个知青在写作、教学、音乐、戏剧、曲艺、舞蹈、美术、体育等某一方面有特长,绝大多数都能在脱产或半脱产的文艺宣传队、体育运动队、美术创作组、宣传报道组、学校教师甚至师团机关岗位上得到发挥。
北大荒知青的这些特点与当时全国多数农村地区生产力水平低下,劳动力过剩,文化落后,知青下乡后不但不能发挥优势反而生活困难的情况有所不同,也与回乡知青个体很快就被农民同化很不相同。
总之,北大荒国营农场当年的生产力水平、劳动力的构成和所处的社会发展阶段,使得知青成为当时农场发展非常需要的生力军,也使知青有较多的机会发挥他们在知识和文化方面相对于老职工的优势。他们在北大荒能够做出贡献,也确实做出了贡献。当1970年代末期大批知青离开边疆时,北大荒农场和北大荒人与十年前知青刚到时相比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从农场的角度看,反倒是知青大返城给各方面造成了巨大冲击和损失[9]。
二、北大荒知青的历史贡献——北大荒知青文化
北大荒知青在屯垦戍边的实践中做出了巨大贡献,这一点无论在当年还是今天,几代北大荒人都给予了明确的、充分的肯定。
由于时间久远,六七十年代的许多具体资料已经难以查找了。据一位在兵团工作多年的现役军人说:“1973年搞工作大检查时,兵团党委对知青队伍做了三个评价:生产战线的突击队,战备值班的主力军,文化教育的传播者。”[10]这是40多年前的评价。
我们《858农场史》记载:“广大知青在农场建设中所作出的贡献,在农场建设的历史上却留下了光辉的一页”[11]。这是1990年的评价。
今天的评价,可以看看农垦总局的说法:“在北大荒的历史上,广大知识青年们用无悔的才华、青春和热血,为北大荒的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12]“这支充满朝气的队伍,也是北大荒开发以来诸多队伍中数量最多、文化程度最高、流动性最大的一支队伍。前后十几年时间里,他们留给北大荒的最宝贵的财富是青春;同时,在第一代北大荒创业者的言传身教下,知青们第一次了解了生活,懂得了人生,增长阅历和才干,使他们成为北大荒和我国各条战线的生力军。知识青年带来了城市的先进文化,提高了农场职工的文化素质,极大地丰富了边疆文化生活。兵团各团队注重发挥知识青年有文化、善于接收新生事物的特点,让他们担任了一些专业性、技术性强的工作:机务战线上的车长、驾驶员,教育卫生科研战线上教师、医生、技术员等。他们在老职工的带领下,很快成为开荒建场的主力军,成为各行各业的骨干。”[13]
走遍整个东北边疆,大概也找不到否定知青贡献的北大荒人。
在保卫祖国边疆方面,北大荒知青做出了突出贡献。我们858农场地处乌苏里江畔,沿江200里是国境线,60年代后期在江中的两个岛屿曾与苏联发生激烈的领土冲突。我场的职工包括知青参加了这一斗争,毙伤过全副武装的苏军,有的知青还流过血[14]。《858农场史》记载:“早期来场的知识青年在1967年至1968年边境反干涉斗争中表现十分勇敢,为保卫祖国立了功。”[15]如果没有当年的英勇抗争,后来那些岛屿怎能最终划归中国?
1969年的中苏边境,战争一触即发。苏军在乌苏里江畔吃了亏,却不敢在这里报复,原因之一就是几十万兵团战士像尖刀一样指向对方的软肋——乌苏里江对岸苏联辽阔的远东地区唯一的铁路大动脉。这是制约战争升级的重要因素。
在边疆经济建设方面,北大荒知青也做出了贡献。1968年到1975年兵团的粮食总播种面积和总产量从1384.9万亩、26.68亿斤增长到1915.2万亩、38.78亿斤,拖拉机、谷物联合收获机和载重汽车分别增加57.5%、38.6%和105%;工农业总产值由4.72亿元增加到10.07亿元[16]。《生命中的兵团》一书着重讲述了六师师长王少伯带领几万知青和职工在三江平原的沼泽腹地“大酱缸”中开辟二抚公路和建三江农场的艰苦斗争。如今,建三江垦区这片原本渺无人迹的沼泽荒原早已成为中国粮食产量第一位的农垦管局,每年产粮120亿斤以上,以“中国绿色米都”名扬天下。几十年来,每一个中国人都多少享受到了几代北大荒人的奉献。
但是比较而言,北大荒知青对边疆建设更大的影响还是在文化方面。北大荒农场这几十年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今天回顾这段历史,很多人都认为:在物质建设方面,1950年代十多万转业官兵和各地“支青”的艰苦奋斗奠定了农业机械化的生产力基础;而在文化建设方面,转业官兵创造的北大荒军垦文化和城市知青创造的北大荒知青文化先后奠定了农场现代化和城镇化的文化基础,后者的影响广泛而深远。几十万北大荒知青在黑土地上创造的生气勃勃的北大荒知青文化,是广大知青对疆建设做出的最重要的贡献。在全国各地的上山下乡活动中,只有在北大荒形成了规模巨大、影响深远的知青文化。
对于本文引用的农场各级史册中的评价,或许有人认为那些都是“官话”,不代表普通百姓。那就请看看北大荒人,包括知青、军人、老职工以及荒二代的说法吧。《生命中的兵团》和《北大荒人眼中的北大荒知青》两本书中大量记录了这些人的口述和文章。在几十年后回顾历史时,他们不约而同提及最多的,就是北大荒知青文化。
知青说:
“兵团时期是北大荒文化生活最活跃、水平最高的阶段。”
“知青对北大荒的贡献不仅体现在农垦的成果,也体现在他们带去的城市文化。我们16团的学校老师基本都是知青,……他们对知青特别有感情。”
“军人们在垦区里保持和发扬了这个传统,宣传部门组织的文艺活动五花八门,在文艺、体育、摄影、美术、报道上培养了很多人,宣传队从师、团一直办到连队,把北大荒人的业余生活推到了一个过去没有、以后也很难再有的高潮。”
“说到文化建设,兵团的水平之高在全国所有农垦单位和知青群体中是独一无二的。……在卫生和教育方面,兵团建立的医疗体系达到了当时垦区历史上的最高水平,小学和中学遍布垦区,安排有较高文化水平的知青担任教师,培养了一大批垦区事业的后续领导。”
北大荒知青姜昆说:“到知青大规模上山下乡时,北大荒文化达到了最高潮。……北大荒出的文化人之多,给当地带来的影响之大,这是全国其它垦区无法相比的。”[17]
但是,对北大荒知青文化评价最高的并不是知青自己,而是农场的两代职工。老职工说:
“可以准确地说,当年二连知青为五大连池农场农业科技的运用与发展做出了贡献,当永世铭记。”[18]
“我对19团的知青有很深的感情,……他们给北大荒带去了各个城市的文化,是北大荒特别需要的。”
“兵团时期之所以能成为北大荒历史上的一个文化繁荣时期,有一大批有文化的知青来是一个原因”。
“知青最大的贡献,就是把城市文明带到了垦区。客观地说,知青的文化素质远远高于当地人,双方之间的差距足有20年,也就是说,知青把北大荒的文化发展加速了20年。要在北大荒缩小城乡差别,靠部队的转业官兵和山东支边青年是不可能的。知青把城市带来的知识和观念以及从老职工身上学到的做人做事的经验和态度融合在了一起,又传给了我们的下一代,开拓了北大荒人的视野和世界观。他们通过和北大荒人建立了战友式的感情,甚至组建起了家庭,对提升边疆地区的人口素质做出了大贡献。”
“知青是北大荒的宝贝,我很看重。1958年的‘十万转业官兵’和1966年的‘66.3’转业兵在整体文化素质上也不如知识青年。知青有知识、有眼光,来了时间不长,连队里很多重要岗位全成了他们的,副连长、副指导员、司务长、会计、文书……全都是知青。”
“我真怀念军人和知青在的那段生活啊。他们走了,但把很多东西留下了,包括文化,也包括精神,这是后来农场发展起来的潜力。”
“知青给北大荒带来了文化,这话一点不假。主要就体现在他们对我们子女的教育上。我们连队有了知青后才有了小学校,上海、北京、天津和哈尔滨知青各出了一人当老师。营部建中学,那里的老师也都是知青。”
“从整体上看,知青的文化水平高出老职工一大块,……除了教书育人以外,他们在北大荒的文化传播还体现在文艺活动上。我们7团的每个营都有宣传队,都是以知青为主。他们带来了城市的信息、习俗和观念,改变了农场人的眼界和喜好。……我一直相信,如果知青不走,北大荒发展得更快。”
“知青下乡来,给农场带来了新气象,也带来了城市文明。那时我们的孩子都知道大城市的人用什么,吃什么。”
“知青给农场增添了活力,对垦区的发展产生了很大作用。农场的文艺活动都是他们带起来的,很多城市生活习惯的形成也是受他们的影响。……垦区人现在吃、穿、做事方式,都带着知青的烙印,连说话口音都不一样,他们带来的新鲜东西多了。……他们给这里带来了文明,也从职工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知青在北大荒遭了罪,也受到了锻炼,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在各个学校里的老师都是他们。过去农场根本没有这样的教师水平,好教师谁来这么苦的地方呢?他们开展的文艺活动也给北大荒带来了活力。”
“九三垦区的文化生活有过两次活跃期,一次是转业军人来,一次是知青来。知青时期是大高潮,农场的文化和体育活动都上了一个档次。”
“当时新华农场的职工只有三千多人,可知青有七八千人,绝对的主力军!他们不光是农场建设的新鲜血液,还给农场带来了城市文明,让我们开了眼界。农场讲卫生、讲礼仪、讲时尚的风气就是他们带起来的,连做五斗橱和大立柜等家具都是他们带动的。照我看,北大荒人的素质在历史上有过两次大提升,一次是转业军人带来的,一次是知青带来的。知青对北大荒的贡献,我们‘老农场’最有发言权。”
“知青的文化和思想水平从整体上说要比老职工高一大截,给北大荒带来了一次人员素质的大提升。……我们是一辈子的感情。”[19]
“你们在文体活动上,那是最明显的,使农场的文体活动大大地开展起来了,而且那个时候的文体活动,已经是达到了顶峰。现在农场也没有达到那个时候的活动那么频繁,那么高水平。”[20]
“后来,接触地方(相对于农场)的人,农场人自豪的说,农垦比地方文明程度先进最少有十年。这里面,知青是功不可没的。”[21]
北大荒的第二代人对于知青文化的评价丝毫不亚于父辈,他们回忆知青的文章也多于父辈。几十年来,无数荒二代满怀深情地回忆知青教师,几乎都把知青称作“大哥哥大姐姐”或者“叔叔阿姨”。与父辈稍有不同的是,“谈起知青来,他们不止和老职工一样充满感情,而且还明显地带着尊重之情。”他们说:
“要说知青给北大荒带来的进步,我们这些人都有体会。……知青在新华农场不仅留下了东大甸子良田那样的有形资产,还留下了城市文明,这是让农场享用至今的无形资产。比如说姜昆吧,那是农场的一张名片。”
“上山下乡运动对知青来说是不对的,对我们来说是正确的,我们是受益者。……今天在座的9个人全都是知青教出来的学生。知青走的时候我们也就是十来岁,但我们的上辈人常说:从你们身上能看出知青的影子。知青带来了城市的文化,改变农场的风俗和习惯”。[22]
“无论历史怎样评价知青上山下乡,有一点必须承认,这场运动带给那代农场子女的是文化水平上的一个跃进,我们那批农场子女受益于那场运动所送去的你们。由于你们的努力和付出,农场的教学水平有了很大提高。正是得益于你们的教导,我们那批孩子才有很多在后来考上了大学。我们对你们是怀着深深的感恩之心的。那时候,你们自己其实也有无数的迷惘和苦恼,却带给我们那些幼稚的心灵真正的甘露。”[23]
“每当我们同学相聚在一起的时候,都会谈起你们,我们很庆幸在那个年代我们能遇上你们。你们给了我们新鲜的知识,开阔了我们的眼界,改变了我们的生活,给我们荒芜的脑海中播下希望的种子。”[24]
“我从小学到高中,所有的老师几乎都是知青。也正因为有知青的到来,让我们这些农垦子弟知道农场以外还有不一样的世界。也是因为知青的影响,让我们的世界观有了更高的追求,也改变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当年知青对农场的付出,我们这些农垦人的后代都已铭记在心”。[25]
在北大荒人评论知青的话语中,几乎每一个人都提到了知青在文化方面的贡献,给予极高的评价。本文大量摘录这些感人的语句,就是想让没有读过那两本书的人也了解一下北大荒人的看法。在知青离开北大荒四十多年之后,仍有那么多基层干部和普通群众异口同声满怀深情地提到知青文化的影响,给予了热烈的评价,这有力地说明了几十年来知青文化在农场发展历程中起到了多么重大的作用。我们今天总结那段历史时,不应该听听这些声音吗?
北大荒知青文化是由全国最大的中心城市的知识青年在黑土地上创造和发扬的文化,因此它是城市的文化,青年的文化,学习和传播知识的文化。当1970年代末期大批知青离开边疆时,北大荒农场和北大荒人与十年前相比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学习知识方面,十年文革使大多数知青在青年时期丧失了系统学习的机会,但仍有一部分北大荒知青利用了各种机会在工作中、在艰苦的劳动之余坚持自学。北大荒知青中间,后来在文学、教育、新闻、卫生、体育、美术、音乐、曲艺等方面成为专门人才的比例在全国知青中是最高的,各个领域的著名人物可以写出一份很长的名单。这些人的成长,大多与他们早期在北大荒自觉刻苦地学习有关。
在传播知识方面,北大荒知青文化当年在教育、文艺、体育、卫生等方面大幅度提升了农场原有的水平,推动了东北边疆农村地区的现代化进程。
在教育方面,北大荒知青文化的影响是最深远的。我们858农场1978年的中学生数量是1967年的9倍[26],还多了原先没有的高中生,农场80%以上的教师是知青[27]。在知青教师的支撑下,早在兵团创建初期就在青少年中普及了初中教育。这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领先了全国农村很多年。恢复高考后我们858农场连续多年每年都有10余人考上大中专学校[28]。荒二代几乎都是知青的学生,全部被知青化,从而摆脱了他们父辈的许多农民特征。后来的几十年间数以十万计的荒二代走到全国各城市,没有一个人做农民工。在我们和荒二代的接触中,听到最多的话就是“你们影响了我们整整一代人”,“我们是受益者”,“你们永远是我们的亲人”。
在文学艺术体育等方面,1968年夏季大批知青到达后,一度统治农场舞台的“忠字舞”立刻被知青文艺活动取代。当年年底在沈阳军区文艺汇演中,兵团文艺宣传队的演出轰动军区大院,致使许多原来不愿调到兵团工作的军队干部改变了想法,以至军区首长对颜文斌副司令员苦笑道:“你们的宣传队,动摇军心啊!”各师、团宣传队和体育运动队人才济济,各项群众性文体活动水平毫不亚于大中城市,远远高于其它地区的公社。兵团创作的许多文学、文艺和美术作品在地区和全国产生影响。
19团宣传队的芭蕾舞剧《白毛女》的全剧演出被称为“中国知青史上独一无二的杰作”。北大荒知青中间后来涌现出了一大批文学家、艺术家、著名记者、音乐家、美术家和其他文化精英。他们成长的起点,几乎都在黑土地上。
知青的到来也使基层连队的群众性文艺体育活动得到普及。据统计1976年兵团系统共有1289个基层业余文艺宣传队,参加人数29975人[29](其实此时的文体活动已经远不如兵团组建初期时了)。《858农场史》记载:“以青年为主体的文体活动,从基层到机关十分活跃。体育比赛、摄影展览、美术作品、板报墙报、文艺演唱都搞得热火朝天。城市知识青年的到来,给僻静的边疆增添了欢乐和活力”[30](注:这里的“青年”指知青)。1972年之后我们34团连续多年举行全团群众运动会,1973年兵团首届田径运动会就是在我们团举行的,知青来到的第一年我们农场的篮球队就取得了虎林地区的男篮冠军。正如一位农场职工所说:“七十年代的北大荒尽管物质还比较贫乏,生活还非常单调,但有了知青的日子,人们的精神生活是丰富的,身心是愉快的。”[31]
在卫生方面,据《858农场史》记载,农场当时的卫生员80%以上是知青;五六十年代曾经严重危害人民健康的流行性出血热、大骨节病、地方性甲状腺肿等流行病、地方病到了70年代初期得到有效防治,发病率大幅度下降,克山病、麻疹基本绝迹,出血热再没有死过人[32]。我们连一名北京知青1964年到北大荒长期担任卫生员,28年间接生260多次,未出过事故[33],堪称了不起的典型。
这些资料充分说明,北大荒知青文化使祖国东北边疆地区的教育、文艺、体育、卫生等方面得到极大的发展,水平大大超越了其它农村地区,对当地社会的发展产生了长远的影响,并且在遥远偏僻的边疆与内地中心城市之间建立了紧密的联系。北大荒知青文化可以说是几十万北大荒知青对祖国东北边疆建设做出的最大贡献,可歌可泣,光耀史册。
80年代初城市知青离开农场后,荒二代们继承发扬了北大荒军垦文化和知青文化,又用了一代人的时间就基本实现了农场地区城镇化、现代化建设,使一个个农场中心地区变成了环境优美、经济和文化比较发达的小城镇。黑龙江农垦系统是全国最先实现城镇化进程的农村地区。而在其它地区,往往需要经历几代人的努力才可能完成这个进程。
当然,同全国一样,北大荒的知青运动多数时间处于文革时期,同样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极“左”政治风潮的严重扭曲。在我们阐述北大荒知青对边疆建设做出的贡献时,也必须说明这些影响。
1.黑土地上成长起来的北大荒知青文化并不是文革思潮的产物,也不是“再教育”成功的标志。“再教育”这个词本身就具有否定知青在学校期间接受的教育、否定知青所具有的高于农民的文化知识和城市文明的含义。而北大荒知青文化却是下乡青年向老军垦学习他们的艰苦奋斗和无私奉献精神的同时,本能地拒绝被农民化,坚持自己的思想意识和生活方式,并用其影响和改造农村的结果。实际上“再教育”的极“左”思潮极大地限制了知青做出的历史贡献,使北大荒知青文化在当年不可能成为主流文化,只能是背离文革潮流、自发生长的基层文化、草根文化。如果没有错误东西的干扰和束缚,如果当年能够充分发挥知青的作用,他们本应在边疆建设中做出大得多的贡献。我们在反思历史、批判文革和上山下乡运动中的极“左”思潮时,应该划清这些界限,否定该否定的,肯定该肯定的;批判该批判的,歌颂该歌颂的。
2.在十年动乱的历史条件下,北大荒知青做出的每一点贡献都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在按照“家庭出身”划分阶级的影响下,在“明知有危险,偏向火海冲”、“小镰刀战胜机械化”一类的极“左”号召影响下,知青的付出和牺牲是非常巨大的。这种付出和牺牲不仅表现在数以百计埋骨于黑土地的牺牲者,不仅表现在至今生活在知青安养院里的病残者,更为普遍的情况是,北大荒知青下乡时间大大超过其他知青群体。前文提到我们34团18连的70多名城市知青超过80%的人在农村生活了5年以上,平均下乡时间是8.2年,大大超过了全国知青平均下乡时间4.3年。这个数字还是截止到1979年12月底的,此后仍然留在农场的那部分知青的下乡时间还未计算在内。而事实上,我们连还有10名知青因已结婚成家在1979年大返城时未能离开,他们大多在农场继续生活了10年以上,有的一直到退休。我们连也出现过一棵“奇葩”:哈尔滨知青徐文先被推荐上大学,于1977年毕业被分配到北京铁路局后,他却为了和女友(本地职工子女袁继翠)结婚,“二次下乡”回到858农场工作。这在全国知青中都是罕见的吧。858农场1983年底仍有城市知青150多人,2000年底有67人[34]。根据总局统计,“至2006年底,9207名知青仍工作生活在垦区,为北大荒的开发建设献了青春,又献了终身。”[35]
长期的下乡生活,对多数北大荒知青的一生都产生了重大影响。70年代末,当几十万下乡十年、已不再年轻的北大荒知青一齐涌入拥挤的城市时,老家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立足之处,造成历史上规模空前的就业危机。我们连的知青有的在郊区农场养牛,有的重操扛麻袋的旧业,有的在街道里弄和邻里大妈一道糊纸盒,有的甚至摆地摊卖菜、做保姆和临时工。尽管他们被公认是最敬业、最勤恳的劳动者,仍然有很大部分成了新时期的弱势群体。到了90年代,我们连知青在企业做工人的大约有1/3经历下岗。在整个国家由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折的时期,北大荒知青和全国知青一道付出了巨大牺牲,却被锻压成了新时期社会稳定的基石。
长期的下乡经历影响了北大荒知青在青年时期接受系统教育的机会。我们18连知青,1977年之前受到高等教育的只有5.2%;即使加上后来的学习,大学和大专学历的人也只有1/4左右[36]。学历的短板影响了多数知青的一生,他们中的多数人始终未能跻身于“代表先进生产力和先进文化”的精英阶层。少数努力挤进科学技术或管理队列的人,也不得不与比自己年轻一二十岁的同事在同一跑道上竞争。
长期的下乡经历也影响了北大荒知青的婚姻家庭生活。由于许多知青不愿在农村恋爱结婚,他们的结婚年龄远远晚于正常年龄。我们连回城后才结婚的知青的平均结婚年龄为男性30.7岁,女性27.5岁,比在农场正常成家的人分别推迟了4年多和2年多[37]。本连知青大约有四分之一是异地婚姻,两地分居的问题曾长期困扰了他们的家庭生活。
总之,返城、求职、成家、住房、两地分居、学历、专业、下岗、子女回城等等,几乎每一个环节对于这些知青都是困难重重。特别是那些在边疆待了十多年才回到城市的人,那些文化底蕴较差的人,那些家庭成员距离权力和资本较远的人。改革开放以来,他们失去的最多,得到的最少。因此,与全国各地的知青群体相比,可以用一句话形容北大荒知青:贡献最大,牺牲也最大。
如何看待北大荒知青的贡献与牺牲,有两种不同的认识。北大荒知青在黑土地上战天斗地之时,中国社会正处在崇尚大公无私,党和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不惜牺牲个人利益的时代。否定北大荒知青历史的人强调的是个人利益受损,认为那是一场劫难;而肯定北大荒知青历史的人强调的是知青的贡献,把他们的牺牲看做是和老军垦们“献了青春献终身”一同样的奉献,是北大荒精神的历史传承。后者也是北大荒人始终一贯的看法。每一种时代精神都不免有历史局限,中国社会发展到提倡“以人为本”的今天,早已不再用忽视个人利益的方式推动历史前进了。而在北大荒人的眼中,北大荒精神——“艰苦奋斗,牺牲奉献”仍然是十多万老军垦和几十万知青留给后人的精神财富。正如一位北大荒人的总结:“历史证明,正是知青整体以一代人付出青春的代价,使相对贫乏的北大荒跟上历史前进的步伐,换回了一个国家跃向高度物质文明所必须的历史动力。知青忘不了北大荒,北大荒也永远忘不了知青。”[38]
展望未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道路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一旦有一天国家和人民的利益面临重大风险时,千千万万年轻人能否像前辈一样挺身而出,奉献一切呢?我们且看21世纪中国青年怎样回答吧。
三、罕见的历史现象——热烈、普及、持久的后北大荒知青文化
黑土地上的北大荒知青文化深刻影响了两代北大荒人,也深刻影响了北大荒知青自己。“贡献最大,牺牲也最大”的特点使得几十年来北大荒知青的知青情结比其他知青群体更加浓重热烈。正因为他们付出了那么多青春年华与汗水血水,他们才对那片黑土地、那些共同生活的集体和群众产生了那样深厚的感情,留下了那样深刻的记忆。几十年过去,这些感情和记忆仍然使全国各地的北大荒知青和北大荒人紧紧连在一起,心心相印,不离不弃。今天的北大荒知青已经成为全国知青中最活跃、最有凝聚力的一群,他们表现出来的热烈、普及、持久的知青情结正是当年北大荒知青文化的延续。他们用集体聚会纪念活动、知青文学和大量出版的回忆书籍、网上媒体宣传、回访农场活动和各种文艺活动,把“北大荒知青文化”这个本来局限于特定时期特定地区的历史现象神奇地延续下去,愈演愈烈,成为“知青不老”的生动诠释。
北大荒知青的各种集体活动规模之大、数量之多,在全国知青中是绝无仅有。几乎从知青返城的一开始,就有了热烈的后知青文化活动。在80年代末,北大荒知青筹备编写了《北大荒知青名录》和《北大荒风云录》,1990年在中国历史博物馆举行了全国知青第一个大型展览“回眸黑土地——北大荒知青回顾展”,吸引了全国各地数十万观众。从此开始,仅北京知青就举办了“北大荒知青图片展”、“北大荒知青老照片展”、“北大荒知青三千叟宴”,以及“北大荒知青之歌”大型歌舞剧在各个城市的热烈演出。在全国性的知青展览中,北大荒知青的内容总是占了最大的比重。新世纪初在北京、上海、哈尔滨等地成立了北大荒知青志愿者组织,联系了各团、各连队数十万人,使每一项活动都能普及到多数知青。各城市知青师团一级的聚会、探讨讲演、演出、旅游活动遍地开花,成立了许多演出队、合唱团、戏剧团。
各团和连队组织的回访第二故乡的活动年年兴旺不衰。2008年46团的上海知青组织了回访之旅,开了11辆沃尔沃大巴车从上海一直开到九三农场。一路上,凡是46团的知青谁想回访就上车。一位老职工深情地说:“在我待过的两个连队里,一个有二百多个知青,一个有一百多,我们成了一辈子的朋友。现在到处都有人欢迎我去。和知青重逢,是一件很高兴的事儿。我现在身体还很好,以后走不动了,我就在新华农场等着他们回来,这里是我和他们共同的家。”[39]2000年出版的《858农场志》在最后一章记录了各地知青与农场的联络和回访活动:在纪念下乡20周年、欢迎知青集体返乡的几天里,农场放假迎接知青,场部就像过节一样热闹,到处充满欢声笑语。欢迎会上,老转业军官代表王绍才讲到和知青共同劳动的日子时一再哽咽,台下的知青热泪盈眶[40]。《农场志》的这一章的结尾说:“20多年过去了,已经返城的知青们仍然把农场视为自己的第二个故乡,农场干部群众也仍然把知青看作是不在农场的农场人。”[41]
北大荒知青出版的回忆录和纪念册等书籍之多,在全国知青中独一无二。最早的知青电影《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以及梁晓声、张抗抗、肖复兴等人的小说组成了中国知青文学的早期作品。北大荒知青出身的文学家几十年来一直是全国知青文学的主力军。
普通知青撰写的回忆书籍和文章之多更显示了黑土地的神奇之处。几十年来,北大荒知青出版了成百上千的知青题材书籍和数以万计的文章,还有《黑土情》等杂志。这些书籍和文章之多,远远超过了北大荒知青在全国知青中所占的比例。在全国1700多万知青中,北大荒知青(有40多万和54万不同说法)只占了全部的三十至四十分之一;而最近出版的《中国知青图书要目》中,北大荒知青的书籍占的比例却是这个数字的好几倍,而这本《要目》还有遗漏。仅我们34团一个团的知青就出版了9本回忆录和纪念册。
另一个神奇之处是北大荒农场的两代职工也写了许多回忆和评论知青的文章,这与其它地区同类文章的罕见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在《北大荒人眼中的北大荒知青(文集)》中共收录了各种书籍和网上发表的北大荒人写的关于北大荒知青的文章250多篇。这些文章作者的年龄、职务和写作年代各不相同,内容却有两点完全一致:一是全都正面评价了北大荒知青对边疆农村建设的巨大贡献,而且他们的评价要比“官方”热烈得多。二是几乎所有文章的字里行间都洋溢着对知青的深厚感情,使读过的人无不深受感动。编撰这本书时编者曾有意识地寻找对知青的负面评价,却一直未能如愿。这当然不是因为知青没做过错事,只是说明,在北大荒人的心目中,对知青贡献的高度评价和对知青的深厚情谊远远超过其它方面。
北京、上海、哈尔滨等地区的北大荒知青建立了自己的志愿者组织和网站,如“北大荒之情网”、“黑龙江兵团网”、“哈尔滨北大荒知青网”、“黑土情”网等,还有几十个团一级网站。至于各连队在新浪、网易、凤凰网上建立的网站则数不胜数,知青集体和个人的博客,以及QQ群、微信群数量之大更是无法统计。互联网联系了不同地区的知青,联系了远隔千里的城市知青和农场职工。各种联欢、聚会、出书和返乡的消息,以及知青帮助老职工看病和解决困难的消息经常见诸于各种媒体。
从我们34团和18连的知青活动也可以窥见北大后荒知青文化的热烈普及的程度。1990年就开始了全团的知青聚会,各连队知青的聚会则无法计数。前些年我们团知青给本农场50年代的老兵编辑出版了回忆录和相册,大家争相出钱出力,联络、收集、采访、编辑、摄影、修版、排版、印刷、分发工作全部都由知青无偿完成。短短两年,为老兵树碑立传的新书《黑土地的拓荒者》和《858农场老照片》就送到了农场每个老人和家属的手中。最近还编辑出版了《北大荒人眼中的北大荒知青》,记录了北大荒知青历史的一个重要侧面。6连、8连、18连和一些个人出版了纪念册、回忆录和相册。我们18连在大多数知青和所有健在老职工的共同努力下,撰写出版了几十万字的《回眸十八连》,还收集了包括了全连80%以上的老职工和全部知青的上千张照片,出版了《十八连相册》,让那些平凡普通的北大荒人也能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一丝身影。在回忆录中,有很多人回忆起老转业军人、老连长刘天银。虽然他已病逝20多年了,大家仍然发自内心地怀念他。黑土地上老连长的坟墓是由知青出资维修的,每一批知青返乡时必去扫墓,看望他的遗孀和子女。我们连的博客和微信群包括了许多老职工、荒二代和多数知青,有说不尽的往事和亲情。每一次连里职工到北京上海哈尔滨,都会有知青聚会迎接,几十年来每一次兵团或团一级组织的知青活动全都有我们连知青的身影。据调查,全连55%以上的知青经常聚会,另外还有14%偶尔参加;超过一半的人在回答“参加聚会的原因”时选择了“荒友情谊”和“怀念那段历史”;36%的人回访过农场(其中一半人回访过多次)。而且,无论知青现今处于哪一阶层,这种感情都非常热烈。[42]
纵观北大荒知青这几十年的活动,可以看到,后北大荒知青文化的内涵主要是对知青生活的回忆及思考,是对第二故乡的深厚感情,是肯定和歌颂知青的巨大贡献(这部分北大荒职工阐述的最多);此外还包含着北大荒知青之间以及知青和两代职工之间的深厚友情。这种友感情,对于知青和北大荒人是同样热烈、同样经久不息的,也是后北大荒知青文化中最感人的部分。北大荒人是这样诉说的:
一位身患重病的老军人说:“至今,知青们还把我这个团长当成好朋友。……多少年了,我在北京一直吃得开,一直有回家的感觉,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感觉那里的亲人多,我们彼此都觉得亲。如果不是去兵团,我哪能有这么多的好朋友?当兵这么些年,我觉得和退役军人的感情都不如和返城知青的感情深,因为我和知青相处的时间更长,经历的也更多。……我觉得知青这一代人是国家的财富。”
一位团政委说:“我对19团知青有很深的感情。……我对他们有一种对自己孩子的感情。”“几十年后,我看到19团的知青有了出息,就像看到儿女成才一样高兴”,“我心里装着这些孩子,我当兵34年,其中在兵团只有8年,但我和知青的关系真比部队战友还要亲密。”
两代农场职工的话更加炙热:
“如果没有知青,我觉得北大荒的建设不会有今天的规模和水平。……我们不光是工作离不开他们,感情也离不开啊。这么多年来老职工都想这帮人。现在我们这儿每年都有回访农场的知青,回来一趟要不少钱哪,要是和农场没感情,他们能这样吗?”
“我现在还常常想念知青”,“我从心里舍不得知青走,像姜昆那样的文艺骨干,是16团的宝贝,他和宣传队的几个小青年给多少人的日子带来了欢乐啊。我从心里不想放他们走。”
“这么多年来我忘不了知青。……他们每次回来都是我们的大喜事。”[43]
“由于经常接触,这些北京知青对我的影响很大,无形中成了我生活的老师,教会了我很多东西,乃至于影响了我的整个人生。至今我有许多业余爱好里就是受知青们的影响而形成的。在我的脑海里,这些知青就是我的哥哥和姐姐,是那样可敬可亲。”[44]
“最让我受不了的就是朝夕相处了一段时期的知青们突然告诉我要离开北大荒了。那时,我的心里非常的难受,真的很舍不得……”[45]
“和知青一起走过的那段日子,是我最美好的回忆,我永远也忘不了。”[46]
这些话语和文字并不只是某一部分地区某一部分人的,而是几乎所有北大荒人几十年来始终不变的看法。
一个北大荒老职工,当年连队的指导员,身患重病行将离世时,想到的是写信给几十年前朝夕相处的知青:“在我74岁的人生中,最珍惜的就是在16连的日子,那是一段多么难忘的岁月啊,是青春与激情燃烧的岁月,是人生与命运奋争的岁月。……我和大家一起,把青春才智、汗水、眼泪和爱都奉献给了北大荒,献给了那片肥沃的黑土地。我们无愧于人生,无愧于时代。因为我们实实在在地奋斗过。在奋斗中有幸和大家相识一场,值了。”[47]
2018年是北大荒知青下乡的50周年,北大荒人对知青的深厚感情丝毫没有因漫长岁月的流逝而有所减弱。在一次纪念大会上,一位80岁的老连长走上台面对600多名知青深情地说:“我们跃进农场的父老乡亲非常想念你们,感谢你们!知青伟大,知青了不起,知青万岁!”[48]
读着这些沉甸甸的话语,我相信很多北大荒知青的眼睛会变得湿润。在利欲嚣张的当今社会中,你能在哪一个人群中再找到这种超越时间、超越城乡、超越一切物质利益的纯洁友情?
同黑土地上的北大荒知青文化一样,这种后知青文化始终没有任何官方背景,始终没有任何物质利益的影子,始终是千千万万底层人物自发的草根文化,始终保持了当年鲜明的集体性特征。它在一个个知青群体和农场人中共鸣、放大,生生不息,愈演愈烈,把“北大荒知青文化”的内涵与生命周期大大扩展延续,在社会上焕发着巨大的正能量。这是一种多么神奇、多么罕见的文化现象啊!
不了解也不理解北大荒人和北大荒知青的这些情感,就不可能与他们有共同语言,也不可能正确书写这几十年黑土地上的真实历史。在这个问题上,黑土地上千千万万普通劳动者留下的文字和声音才是最具权威性的,他们才是评价这段历史最有发言权的人,任何精英、专家也不能抹煞他们的声音。或许再过几年,北大荒知青文化将随着一代人的逝去而渐渐归于寂静,但它为共和国史册增添的那道靓丽色彩必将永存。
四、以专家和群众相结合的方式开展北大荒知青历史研究
在全国1700多万知青中,北大荒知青是唯一一个在广大农村地区创造了生气勃勃影响深远的知青文化的群体,也是唯一一个后来几十年又创造了热烈普及持久的后知青文化的群体。后北大荒知青文化是黑土地上的知青文化的自然延续,已成为北大荒知青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同时也是黑龙江农垦当代历史的重要章节。正确记录完整的北大荒知青史,是我们所有北大荒知青的责任。但是,尽管北大荒知青文化始终非常活跃,在知青史研究的专业领域中,目前对它的研究却几乎是空白。几十年来,在全国知青史工作者中,极少有人把北大荒知青文化当作重大的研究课题。这不仅是北大荒人和北大荒知青的遗憾,更是那些北大荒知青出身的文化精英们的遗憾。
和全国其它地区的上山下乡活动相比,北大荒知青的历史既有相同之处,也有特殊之处。北大荒国营农场当年的生产力水平、劳动力的构成和所处的社会发展阶段,决定了北大荒知青具有的突出特点,也比其它地区的知青运动具有更多角度的历史侧面和更加丰富的文化内涵。与全国知青一样,在文革兴衰的大背景下,多数知青都经历了信仰、困惑、磨练和蜕变的过程。后来的几十年他们又延续了热烈持久的后北大荒知青文化活动,成为全国知青中最有能量和最具有集体性特征的群体。这些都是北大荒知青历史中的客观事实。一部北大荒知青史,应该全面客观地反映历史,不应该按照个人的好恶只重视某一部分而忽略另一部分。本文不厌其烦地大量引用垦区、农场史书、连队调查史的资料,以及各类北大荒人的口述和文字,就是要说明,对于北大荒知青对东北边疆建设的贡献,特别是北大荒知青文化的影响,几代北大荒人早有定论。只不过他们的意见长期以来一直被人有意无意地忽视。对这一点,不少北大荒人是有意见的。他们说:“你写兵团,写知青,我们支持,希望能写出一本客观可信的书。以前写的人已经很多了,但我总觉得不大像,因为写的都是苦。但生活都是由苦组成的吗?还要表现乐,表现知青对北大荒发展的作用”[49]。我们真心希望能有更多的文学家和历史学家重视这些意见,像《生命中的兵团》的作者那样,客观、全面、真实地书写北大荒人和知青的历史。“只有忠于事实,才能忠于真理”。只有把北大荒人和知青流血流汗做出的历史贡献完整地讲述出来,才对得起中国人的良心;只有把他们在屯垦戍边中的付出和牺牲真实地展现出来,深刻总结教训,才能获得历史良知,彻底否定文革,警示后人。
本文上述看法是与很多许多北大荒知青交流得到的共同的认识。我们觉得在这种共识的基础上,以北大荒知青历史为主题,在几代北大荒职工和北大荒知青群体中进行系统全面的调查,是一件很有意义的课题,也一定能够成为中国知青史研究的一项重要工作。我们向每个北大荒知青呼吁:把这个课题视为我们自己的集体责任。事实胜于雄辩。与其做无法统一的争论,不如认真地把个人和集体的历程厘清总结,让客观事实说话。六七年前我们对自己的连队进行了两次知青史调查,撰写了调查报告并总结了在连队一级知青群体中进行调查工作的经验教训[50],就是希望能为此做一点工作。我们希望能再有几个连队进行类似的调查,希望能以兵团、师、团、连队、典型个人等角度,从教育、文艺、体育、卫生等方面进行深入具体的调查研究。调研的内容既要包括历史上北大荒知青的巨大牺牲,也应该包含他们的巨大贡献;既要包含黑土地上的北大荒知青文化,也应该包括改革开放四十多年的后北大荒知青文化;既要以知青群众为主体,也应该反映农场老职工和荒二代的意见。我们有这么多自发的知青志愿者组织,有这么多联系紧密、热心奉献的知青群众,有互联网和微信这些先进的联系手段,这是其它历史研究课题从未有过的优越条件。唯一缺少的是专业人员的积极性。我们相信,一定会有一些有见识的历史学和社会学专业人员能够认识到北大荒知青文化在全国上山下乡运动中的特殊地位,愿意与北大荒知青一起,采用专家与群众相结合的方式共同开展这项工作。
北大荒第一代开拓者大多已经逝去,仅存者也已风烛残年。当我们感动于《生命中的兵团》和《北大荒人眼中的北大荒知青》记录的那些老北大荒人的质朴话语时,也深切地感到了时不我待。把他们的思想和语言真实记录下来,才是对他们最有意义的纪念,也是对重要知青史料的抢救。今天,就连知青一代也已渐渐老去。为了无愧于“知青”这个毕生的称号,让我们广大荒友共同努力,在中国现代史册上为“北大荒知青”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迹吧。
[1],[2] 这些数字来自1958年4月对预备六师(1161人)、商丘步校(229人)、武汉军区后勤部(314人)和武汉军区直属部队(141人)共计1845名赴北大荒转业官兵的登记资料的统计。详见Feikao的新浪博客,“1958年北大荒转业官兵的基本特征”
[3] “北大荒生活琐记”,赵嘉臻,《回眸十八连》,246
[4] 《858农场史(1956——1983)》,黑龙江省858农场史编写办公室,1990年,P103
[5] 《生命中的兵团》,朱维毅著,世界图书出版社公司北京公司,2015年8月,P541
[6] “十八连知青史调查报告”,《回眸十八连》,P381
[7] “城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规模图”,高非,《黑土情》杂志,2019年第二期
[8] 网上资料:《北大荒简史》,P153—155,http://210.76.63.176/trsweb/Detail.wct?SelectID=6697&RecID=69
[9] 这是许多农场职工共同的感受。《858农场史》记载:“1977年以后,大批知识青年返回城市。农场各种技术岗位相当长一段时间不能及时配上人员,各项工作都受到较大影响。经过近二年的时间才逐渐恢复”(P105);《生命中的兵团》中老职工口述:“兵团一撤销,知青一走,娱乐没了,教书的没了,农场在一段时间里变得死气沉沉,少了精、气、神了,好长时间都缓不过来”(P565),“那时农场就像面临一场突然降临的灾难”(P555),“知青突然一返城,给农场的工作带来的冲击太大了。不少连队的重要岗位差不多都走空了,那时我们真正理解了什么叫‘青黄不接’”(P581),“知青大返城对北大荒的影响,我在连队感触最深。他们一走,下地没人手了,机器没人开了,文艺演出停了,连黑板报都换不成了。我种了那么多年地,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青黄不接”(P589)。荒二代说:“后来你们都回城了,我们当地人深感不舍与凄凉,国营农场突然就衰老了许多”(“名山家园”网站,“写给知青大哥大姐”),“从对荒二代的教育的角度看,知青真不该返城。他们走了,可是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荒二代呢?谁来弥补我们的教育缺失?知青对我们难道是可有可无的吗?既然把他们给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收回?”(冉正宝的新浪博客,“荒二代视角:知青该不该返城”)
[10] 同[5],P360
[11] 同[4],P105
[12] 同[8],P153—155
[13] 同[8]
[14] “我们站在保卫祖国领土的第一线”,薛克建,《回眸十八连》,P99
[15] 同[4],P104
[16] “八年兵团春秋史,一部屯垦戍边书”,陈吉才,《亲历兵团——记住北大荒这段历史这代人》,P4
[17] 上述5句话引用同[5],P390,P439,P397,P399,P671
[18] “优秀的知青科研队伍”,张连汉,《回望五大连池》,P16
[19] 上述13句话引用同[5],P65,P87,P549,P555,P565,P569,P581,P582,P584,P586,P587,P590,P603
[20] 微信公众号:bdhzhgs 2018年7月21日
[21] 宝泉岭论坛:“回忆知青在的日子”
[22] 上述两句话引用同[5],P591,P593
[23] 查哈阳知青网:“寻找老师程绩”
[24] 宝泉岭论坛:“写给我的知青老师”
[25] 北大荒之情网:“我从小学到高中的老师几乎都是知青”
[26] 同[4],“历年中小学校基本情况统计表”,P445
[27] 同[15]
[28] 根据“858农场中学1978—1988年考取高校学生名单”,《八五八农场教育六十年》,P123
[29] “1968-1976年知青统计资料”,黑龙江国营农场总局编制(转自赵国维的新浪博客)
[30] 同[15]
[31] 32团龙庆的博客:“我家的上海知青们”
[32] 根据“历年主要地方病、传染病发病情况统计”,《858农场史》,P458
[33] “我更爱这黑龙江的北大荒”,肖其华,《回眸十八连》,P209
[34] 《858农场志(1984—2000)》,黑龙江省858农场志编篡委员会,2006年,P572
[35] 同[8]
[36] 同[6],P390
[37] 同[6],P389
[38] “黑土地年华的记忆”,叶秀云,《青春从这里走过》
[39] 同[5],P590
[40] Feikao的新浪博客:“老北大荒人的知青情结”
[41] 同[34],P574
[42] “18连知青史回顾性调查第二阶段调查总结”,《回眸十八连》,408—412
[43] 上述5句话引用同[5],P65,P563,P565,P572,P590
[44] “我和北京知青的情感”,张嘉龙,《北大荒人眼中的北大荒知青》,P222
[45] 宝泉岭论坛:“我的知青缘”
[46] 查哈阳知青网:“和知青一起走过的日子”
[47] 北大荒之情网:“给十六连战友们的告别信”
[48] 微信公众号:bdhzqs2018年7月21日,“一个北大荒老职工的讲话”
[49] 同[5],P593
[50] 见《回眸十八连》中三篇文章“18连知青史调查报告”、“18连知青史第二阶段调查结果分析”和“知青集体回顾性调查的认识与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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