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海浮沉》——知青漫画家邓广庆遗作
广州老知青邓广庆一位勤奋的漫画人。他的画作，题材广泛、风格独特。他用画笔记录生活，针砭时弊、弘扬正气。独具一格的画风和文字，彰显了邓广庆的正直和不羁。
然而天妒英才，2023年1月，邓广庆因脑出血在北京离世，年龄永远定格在71岁。为怀念战友，为表达哀思，我将逐步选登邓广庆的作品。
让我们记住这位优秀的知青漫画家。知青朋友邓广庆，请一路走好......。
——王英
《怒海浮沉》原稿的版面文字太密集，叙述不时夹带粤语，为方便读者阅读，我对原稿的文字再次编辑排版，希望大家在欣赏邓广庆画作的同时，通过书中描述的故事，了解新中国曾有这么一段特殊的历史和社会现象。——王英
督卒，可以有一万个理由；
督卒，可以有一万种方式；
随你怎样想，也随你怎样行动。
特定历史时期的行为无可思议。
午夜梦回，当年督卒岁月竟历历在目，挥之不去:生离死别，荒野潜逃，翻山涉水，被擒受辱，投奔怒海……。
几十年来，藏于心底痛不欲生的往事我几番挣扎，终于写出公之于世。心中释然，恶梦不再。亦让世人知道，当年知青以生命博取自由的一段血泪史永不磨灭。
1968年我与成千上万的中学生一样被卷进上山下乡的大潮，回到了祖籍广东省的东莞县农村插队。成为了新中国新一代的知识农民“知青”
我是幸运的，下乡没多久就当上生产大队的小学教师。每月有六元人民币的收入。对回乡插队自食其力的知青而言，实在是一份不容忽视的生存保证。六十年代末的广东农村，6元钱在乡人眼中，实在是非同小可。
沿习千年的中国农民，依然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于宿命。而下乡知青有一定的文化，便多了几分不甘命运安排，有了许多遐想而思绪万千。经过文化大革命的历练，缸中鱼，笼中鸟，井底蛙的生存方式，对于我而言实在是一种巨大的压抑。对自由的向往和渴望，一天天在我心中膨胀，直到一发不可收拾。
插队的生活枯燥平淡，在与别的知青交往中，我知道了一起下乡的同学中，有人偷渡去了香港，然后又移民去了美国。而广东人茶余饭后的闲聊我知道了，以前林想也不敢想的非法探亲，督卒路途的诸多艰险。
当“督卒”从名词即将转化为动词时，我就下定决心，不管结局如何，不自由，宁愿死。我约上同学亚慧一起练习游泳，开始只会像冬瓜那样浮在水面，从“狗爬式”练到可以横渡珠江，从广州到石门游一个来回……。督卒，在海上坚持，需要有足够的耐力。
督卒，下定决心是一回事，而实施行动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当年年轻只有19岁。做出决定也许带有多少盲目，香港究竟是富人的天堂，还是穷人的地狱？我无法确定。但性格决定命运，我义无反顾。唯一令我担心的，是我的父母对他们，我只能采取沉默。在那个疯狂的年代，株连九族也许会让我的父母失去赖以生存的工作。他们的工资不单是我们家的经济命脉，还要每月资助我姨夫当年从香港率领飞行队驾机起义回国却被诬陷为特务而入狱十年的姨母一家五口的生活……。我信命，却绝不认命。世间万事若想改变，唯有高唱《国际歌》:世上从无救世主，一切全靠自己。
为了解督卒的过程与方式，我开始与同在东莞宝安县插队知青频频联络，与那些曾经督卒的卒友成为朋友。了解督卒的路线途径，必备的辅助工具，实物和通过关卡必须的证明。了解的越清楚，准备得越充分，成功的把握就越有保证。世界上无人可以随随便便就取得成功。
“欲要善其功，必先利其器”，虽然，我下乡的东莞茶山离边防线只有七十多公里，我须带足六七日的干粮，以备昼伏夜行之需。我用炒米粉加黄糖制成米团，自己动手用剃刀片磁铁铅笔刀制作指南针，用充气塑料枕头代替救生圈，准备好了雨衣，水壶，小刀，还有蛇药，手电筒。而最重要的是，用双氧水洗去公社证明上原有的字迹，自己弄一张有公社钢印的前往东莞长安公社北栅探亲的假证明。
一般偷渡去香港，除了有钱人会买通蛇头，船家会坐船。而绝大部分人都是行山涉水，走东线到深圳，在大小梅山下水游到香港。水路很长，需要游五六个小时，而且这段海中鲨鱼出没频繁。西线是在福田下水，但下海前需避开边防军及大狼狗。游三四个小时，到香港落马洲上岸。中线是陆路，不必游水。但要爬越铁丝网，边防军防守最严。蛇有蛇路，鼠有鼠路，如何选择，随你。谋事在人，成事则在天。
一定要拜神文化大革命将宗教信仰同封建迷信混为一谈，拆庙，毁神，驱赶和尚……。神你可以不信，但绝对不可以不敬。
“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天上雷公，雷母，土地公公……请你保佑我们一路顺风顺水，逢凶化吉”
我和越秀两人同骑一部自行车，直奔东莞长安公社，虽然书包里面有张正明，但天知地知，我知，实在是一张假证明。到了长安公社，负责接应我们的知青朋友阿青带着我们走田基，过蕉林，钻进甘蔗地，拐来拐去，绕过北栅民兵岗哨后与我们分手。大恩不言谢，我们转上公路，飞身上车，直奔宝安县公明公社方向而去。
在宝安县的公明公社，我们见到了左渤哥，他是我同学在公明插队的大哥。一个星期之前，他已经把我们的督卒用品运到他的村子，以方便我们空身进入边防区，即使被民兵抓住搜身，也没有罪证。
阿波哥蹬着自行车在我们前面带路，他吩咐我们，在他后面三五十米跟着就行，万一有什么意外，要立即脱身走开。……，已经进入边防区了，蛇多，蚂蚁多，民兵多，有什么意外发生都说不定的。
不知走了有多久，在一个山涧乱草丛中，阿渤哥将隐藏的督卒袋拿出来，交给我们，再三嘱咐，一定要天完全黑后才可行动。望着阿渤哥匆匆离去的身影，我和越秀姐相对无言。我们知道，协助督卒的罪名叫引渡，如果被抓，很麻烦的啊！我记住了，虽然我们萍水相逢，非亲非故，但他和我们一样，大家都叫做知青。
我们把身下的自行车交给跟着阿渤哥来的朋友，望着他们骑车远去。我和越秀姐拿着督卒的用品，隐身躲进山坳的长草之中。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一路我们处处提防，防边防军，防民兵，.....，没想到我们的藏身之处被几个上山打柴的村民发现了，顿时，我隐约感到有麻烦了。
我和越秀姐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那几个村民已经跑回村子报告民兵。于是，几乎整条村的民兵出动，把我们团团包围。督卒才刚走第一步，我们就落网了。
见我们是两个女知青，抓我们的民兵还算客气，没捆绑我们。但我们被押解入村时，全村的人都来围观。文革初期我在广州，见过造反派对走资派地富反坏右批斗游街。哇，今日终于轮到我们了。
这里是边防区，乡村里的人对偷渡客，其实早就见怪不怪啦。把我们关进一间有铁窗的旧屋。除了门口有个持枪的民兵看守。没人来理我们。
我与越秀坐在地上默默无言，第一次督卒就出师不利，对我们打击实在太重，好在我和玉秀姐都是意志坚强的人，一次两次打击我们是打不死的。都说失败是成功之母。不知道你信不信，反正我信。
“家伦，昨天是历史，明天是将来，……只要命还在，就一定有希望。做任何事都不要轻举妄动，想逃，一定有机会，关键是时机”。
望着四面高墙，一面铁窗和加锁的木门。想逃跑实在难比登天，我并不为自己担心，释放回去最多就是取消我这个教师工作。我最担心的是千万不要因我连累在广州工作的父母。
“年纪轻轻就学别人偷渡!香港是资本主义，人吃人的!老实交代，姓啥名啥？……，哪个单位的？第几次偷渡。”
从小到大，老师教妈妈教，我都乖乖女，从来都不懂说谎。但面对询问人员，我必须张冠李戴。我不希望因为我而令我的家人受牵连。这是一个株连九族的年代，于是，我谎报自己是东莞另一个公社的知青。并且冒充的另外一个早已偷渡到了香港的女知青的名字。
第二日下午.民兵将我武装押往東莞收容所,而阿秀姐刚被押往樟木头收容所，然后再转往台山县收客所发回她下乡插队的公杜.与阿秀分手时我地四目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东莞收客所,我被关押了一个星期。一万个人对收客所有一万种感受,首先，这里不是酒店，你肯定不舒服。其次，这里不是监狱，看守不是警察而是持槍民兵，归民政局管.这里除偷渡者，什么人都有。小屋子十多平方，关上三十几个人很平常.人多蚊多苍蝇奥虫更多.吃饭时，碗中的米饭里有石仔砂粒老鼠屎，你千万不要大惊小怪当自己是皇帝女.墙角马桶天天都满到溢出臭气熏天。还好屋角有个水池可以洗澡，实在够人道了.
生存环境决定生存行为。在东莞收容所，我切身体会到，世界上最宝贵的，除生命之外就是自由,而最难忍受的则是饥饿。在饥饿面前.人无尊严可言。每到开饭，屋子里便就乱成一团.人们为争吃，相互大打出手。我也学会与抢我碗饭的人打架，下手好重.在这里实行的就是丛林法则,人与动物无异。
督卒.是一条不归路.每一个偷渡者心中都明白,或死在途中,或死在毒蛇口.或死在追捕者的槍口下,或死于大海的波涛里,或者葬身翼魚的利齿腹中.....。在东莞收客所的男监中,和我一个生产队的知青陈志遠死了,望着被抬出去的督友,我心中一阵阵悲凉。他是我弟弟的好朋友，拥挤的关押空间,粗劣的饮食加上虚弱的身体，有病得不到及时救治......都会造成死亡。
在监房里与死人过了一夜的人，全部被赶到大门口，排成队在太阳底下曝晒，美名其曰"消毒".看守人员在男监室内喷洒消毒水。这里不是监狱而是收容所,所以所有在押入员没有放风时间.收容所的功能只有关押,登记,甄别,遗送。现在让你出门晒太阳已是奢侈享受。关押了七日,我一日太阳都未晒过。只有男监室那些被叫出去抬大石锄火界的人才有机会见见光，晒晒太阳。
一周后，终于轮到我遣返了。我与东莞厚街几个偷渡被抓的知青一起被送到公社镇政府办事处，我的心七上八落，骗子最怕见到熟人老乡亲。
收容所把我们移交给公社，然后大队来领人。我被认出是冒名顶替的陈秀云，“主任呀，这个小妹不是陈秀云。陈秀云早就督卒成功到了香港......”，大队主任即时火冒三尺，立即叫来一个高大威猛的民兵，用枪将我押送回东莞收容所，退货。
这个公社民兵押着我，从厚街坐公交回莞城，在车上，我一直在想怎样才能逃跑。
车到莞城汽车站，一下车我就知道，再走十几分钟路，我就会被人关进那个垃圾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请求那个民兵让我去厕所方便：“小阿哥，坐了这么久车，我想去会厕所，行不？”他虽声色俱厉，但还是同意了。
那个民兵阿哥持枪在女厕门口守住,我一进厕听就从书包中取出一件的确凉换上（这件衣服原来准备到香港时穿的)，将原本扎起的短辫改成长辫。戴上我的近视眼镜。改头换面走出厕所时，心仆仆地跳...,我心想，万一那个民兵认出我，拉住不让我走，我就大声叫"有人耍流氓...“！真幸运，那个民兵望了我一眼，居然无认出我.
我不知这民兵是真的认不出我或是好心放我一马，我即时侧身转入旁边的小巷子，拼命拔腿就跑!从此我记住了,当有三长两短身临险境时，一定要去厕所拉泡尿，保证逢凶化吉遇难呈样。
从汽车站公共厕所逃脱成功，我博命狂奔直扑右龙镇.系石龙镇我找到朋友才送了一口气。在朋友家里洗了澡，吃了一餐饱饭，又借了几块钱买了回广州的火车票.....
坐在火车上，我想,虽然第一次督卒失手，被抓关押，但幸好没留案底，真是不幸中万幸。这回就当交学费啦!虽然未见成功,但见到成功之母啦。
回到广州，住了十日八日.九月份学校开学前，我又返乡下在大队小学做老师啦.做老师每月挣六元钱的工资，对我而言太重要啦，我必须为下一次督卒储备资金,无钱啥事都办不成。
又放暑假啦.我的第二次督卒行动又开始启动.这次与我同行的靓妹妹叫卿卿,不但漂亮，而且思想亦够新潮,她想督卒理由好简单，就是渴望自由.
今次为我们带路的是东莞塘下的知青小毛.我们坐大车到东莞后，就跟着他避开入群，专走小路。然后找个个树丛草堆无人处隐藏起来.
天一黑.我们就开始在山上行走,由于山上所有路都有民兵把守.我们只有在无路的山地穿行.黑石,白路、反光的一定是水,爬山上坡，走山沟，过荆棘..遇到水塘.山溪就游过去.各种蛇虫鼠蚁，山蚂蝗，水蚂蝗，如拇指般大小的蚊子一路伴随着我们寸步不离.
在山上走着走着，突然遇到个大水塘,如果绕行过去，恐怕要多走半晚，实在浪费时间,我与卿卿都是性情中人，月黑风高鬼影都不见...…我们马上把衣服脱光，将气忱吹大，把衣裤装入塑料袋绑在气忱上,好像武装泅渡，游过了这个水塘.
游过大水塘，正当我们沾沾自喜以为自已够聰明時,突然觉得身上又麻又痒用手一摸，即時吓了一大跳.原来每人身上都粘住了几条大蚂蝗.我们迅速相互将蚂蝗捉起摔落在地，用脚踩死......。，再一看，被蚂蝗叮过的地方有个血窟窿，,被踩的蚂蝗挤出一地血.
督卒本身既危险又艰辛.但我同卿卿大山之中行走，却是另一种体验,这与卿即开朗的性格浪漫的情怀，待人不修幅，以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日出的壮丽，晚霞的璀璨......不无关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们在半山腰找了一个山草茂密的地方摊开塑料布准备休息,突然我感觉小腿被什么东西叮咬了一下,低头望望，立即吓出一身冷汗,一条山蛇迅速钻入草丛....哇!大事不好!我马上从书包中取出毛巾扎住伤口上部，同时吞服一粒蛇咬丸，然后用力挤压伤口挤出毒血......
大山中有几十种蛇，我没看清咬了我一口的是什么蛇，而蛇咬丸不可能包医百蛇之毒。我的伤口开始发黑.黑色的毒素向小腿以上漫延,我开始头晕恶心全身乏力,麻痺.我对卿卿说，一旦我晕迷了，千万别再理我，继续走路好啦....荒山野岭四处无人,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唯有听天由命了。......我进入了昏迷状态.
"家伦姐，你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呀...你连拖都未拍过啊!不可以死的呀“!
我终于从死神手中逃脱,当我重新醒过来，发现卿卿一直守着我，不离不弃令我十分感动.督卒路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做朋友能做成这样表现，真可以了！.”哇，家伦姐，你吓死我了，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啦......“
下头看看蛇咬的伤口,蛇毒已基本控制.人清醒，脚也没那么麻了.我又吃了一粒"蛇咬丸",看来我比蛇还毒,否则必死无疑。
天黑了,卿卿扶着我,我杵着棍一步一拐继续督途.拖着虚弱的身体前行.我不知自已能坚持多久.每前行一步离边境线越近，危险就多一分,但我已经无退路，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在山上行走了四日四夜，风餐露宿历尽艰辛.终于望见山脚下的大海啦.我同卿卿取出自已制作的加了红糖炒米团，吃进肚子以补充身体必须的热能。
大海.让我们看到了希望,蛇口余生真是上天保枯,大难不死必有.....必有.....我地开始下山.
世上无論遇到什么事都不要高兴得太早.我们的盲目高兴都还未笑出声，就被一群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边防民兵用槍顶住背脊啦。乐极生悲千真芳确.下山时我们的手电筒光，暴露了行踪,民兵守株待兔。
”民兵阿叔叔，我们不是坏人，不是坏人呀“
把我们捉住的是负责水库巡逻的民兵，捉偷渡者只算是他们的副业顺手牵羊罢了，这种事他们见得太多啦，他们问都不问就把我们关进水库边的一间地下室仓库，然后转身离开。我们在黑暗中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水库民兵将我们装上一部手扶拖拉机，送到了深圳收容所。望着收容所的高墙电网，我的心一阵阵抽搐，我知道,收容所就是垃圾缸，我将垃圾缸的情况告知卿卿.令她精神上有准备,卿卿好镇定。
被送到收容所的人,都好似进茶楼吃早餐，无论想什么，.都要先点一壶茶。
首先是身份登记.与上次一样.我同卿卿都各自填了假名字，真地区假地址..在深圳收容所,管教人员似乎对你报的真名假名并不在意.因为在第二天,卿卿就被遗送樟木头收容站.我被遣返东莞收容所......
七、八、九、十月份是督卒旺季，无论哪个收容所都人满为患.在东莞收容所，只关了几天，我就被赶了出来,与几个石排公社的落网督友一齐，被送番回了公社镇办事处......办事处的干部叫我们在大厅等侯,然后打电话通知各大队来公社领人.
两个武装民兵守住大门口,想在门口溜走实在不行，於是，我又故技重演去拉泡尿啦.
只要系人,是动物都会会有三急:所以说上厕所，不会有人拦你.......
厕所在办事处办公室的转弯角,我走进厕所一看，真是天不灭曹,一扇窗门直对后街........我当机立断三步并作两步，立即爬窗，看准就弯腰跳下去啦!
我从厕所窗口向外纵身一跳，猿臂轻舒稳稳落地,环顾四周看好地形，立即拔腿就跑.在广州二中读书时，我就是学校的基于民兵，早就训练有素.今时今日用得着啦。
我一鼓作气跑了几百米,古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事非之地不可久留。用不了十几二十分钟，镇政府的干部与民兵就会发现我溜了，所以，我必须尽快离开.我见到一个踩单车的后生阿哥，就上前问路，说我要去石龙镇医院睇病，但行路吾小心扭伤脚，那个后生阿哥一付菩萨心肠，他佢主动说，可以用单车载我过去。世界上还是好入多.
”幸亏这五元钱在收容所搜身時，没有被那个女管教搜了去.“
在石龙镇.我将缝在上衣领子里的五元人民币取出,买了张回广州的火车票.这科学家瓦特发明了蒸汽机.於是,世界上就制造出了火车.我坐上火车，满怀希望踏上程途，虽然两次督卒都半途而废;但我并不沮丧。世界上任何一个督卒者，都不会随随便便就可以成功。
返到广州家中，先洗了个澡，.将身上的晦气冲涮干净.看到父母关切的眼神,我什么都没对他们说。暑假还有半个月,我每日去珠江游泳，以确保自己在海上的耐力另外,就重新制作指南针。
暑假结束，我又回到乡下教书,教小学生们要爱国家、爱人民、长大做个好良民.......
世界上单凭交情是很难办成事的，办事最好的方式就是交易。与人合作需有合作的筹码，我买了试剂，用腐蚀的方法制作了一枚铜印章。真的要多谢上学时我的化学老师.我用自制的铜印在公杜便笺盖上章,足以以假乱真.望着这件生平第一件最有用的艺术作品，我感慨万千.
用自制的假公章开了假证明后，我又到黑市买了一部无牌的自行车，这种车是赃物，二十元就能买到。,但车无牌，容易被查。於是，我就想办法偷，墟市里人多自行车也多.这辈子从小到大，从未偷过别人一根针，现在第一次下手偷东西，,心不由扑扑地跳,,深感缺乏祖宗家训...
我满怀罪恶感...终于在墟市动手拆了一个车牌.立即面红耳赤落荒鼠窜.
我与小芬的姐夫达成协议，我负责为他的小姨出具各款有公章的证明，他负责送我的弟弟以及他的小姨通过边防区，......。他们两人第一批先行，途中相互照顾，由东线下海游向香港。
我的同宗小叔勃仔、越秀姐第二批后行，也是东线下海游向香港。由东莞塘下知青小毛接应引渡。......小毛的帮助是无条件的，这份朋友之间的恩德，我铭记于心。
第三次督卒，我的同伙是大哥明及报纸仔。我们走西线,进入深圳福田，然后下海游向香港的勒马洲海岸。
第一段边防区行程，有大哥明的朋友为我们带路.进山后，我们就靠指南针指路啦。背负沉重的行装,在山中跟着两个男人行走,我明显感到自已跟不上,幸好两位朋友路上帮我.督卒途中步步艰险,朋友必须互助.
行走山路.苦不堪言.吸取上次被蛇咬的教训,我除了随身携带“蛇咬丸”，手上还拿着棍子,成语有"打草惊蛇"之说，果然有效。南粤的大山之中，只有蛇虫鼠蚁而无猛兽。其实山中毒蛇算啥啊，我们最怕撞见人,人比蛇毒。
忘记是进山的第二晚或第三晚，当時月黑风高......我身背雨衣、氣枕、水壶、绳索、药品.塑料布、电工刀.及六天干粮、体为渐显不支.于是报纸仔帮我背起装干粮的书包、大哥明拖着我继续前行。
忽然,报纸仔失踪了,我们不敢大声叫，只有在原地四周寻找.太糟糕了.在大山中，没有干粮想不死都难..但是我们无退路，唯有继续前行.
家伦：对岸就是香港。下山游过去！
第四晚.我们爬上山头.望见大海对面一座灯火璀璨的半岛、我们终于看见香港啦!
半路报纸仔走失，我同大哥明用一个人的干粮支撑,饥饿令我头晕脚软一身虚汗,我实在不知自已有没有足够的体力游过海......。
“报纸仔.报纸仔!“”家伦姐，是我”！
顺着山梁下山.忽然，我见前方草丛有人影.山中有人?不是边防军就一定是民兵,但这只是单独一人，背影又几分眼熟，我小声呼唤,果然是走散的报纸仔。散失三曰.竟然重逢.大家十分惊喜,。更万幸的是.报纸仔依然还背着我的干粮袋。我们围在一起饱餐一顿.，吃饱了.什么都好说啦！
下山后，我们绕过沿途村庄，穿过海防公路，直扑海边。然而，走到海滩，我们都傻了眼，夜色中，大海正在退潮.海难烂泥遍布，一大片带刺的灌木。此时下海将十分艰难,一旦涨潮，我们若游不出去，定会束手就擒。我主张赌命前行.而大哥明则坚持退回隐藏，待明晚再伺机落海......
"站住，别乱动！枪会走火的”！
督卒路上大家应同心同德，最怕意见分岐,既然大哥明同报纸仔坚持退返公路后边隐藏等待.我再坚持继续下海就孤掌难呜了.结果,我们一靠近海防公路，即时被边防军包围。真是，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咋能成事啊！
边防军一涌而上，取出麻绳，我们即时成了大闸蟹..。
看来，不止我们运气不好，山脚大树下，早就押着十几个被边防军捆住的督友....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啦.
听着大海的退潮声.我忽然明白，电台从来不播潮讯消息，告诉你天天几级风，几时落大雨有啥用啊!
我三次督卒，两次被民兵捉，被捉后，所有东西都被民兵没收。这回被解放军捉.解放军就是解放军，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约束.他们只没收了我们的督卒辅助工具.水壶和干粮都给回我们.优待俘虏了.
第二天早上，我们全部装车运到深圳收容所.松绑后上车，我就闻到非常大的尿骚味,被绑一个晚上，早就有人尿湿裤子了.....唉!可怜呀!
在深圳收容所登记后，就按地区分流，于是我又被转到樟木头收容所.督途艰辛，我体力透支，整个人极度虚弱,脚上水泡感染，眼角膜又发炎，连脚指甲都变瘀黑逐只脱落....但是，与那些在山上跌落伤骨断筋，一身狼狗牙印,在海上漂流几日瘦得像干柴的人相比，我已属万幸.......
蛇有蛇路,鼠有鼠道。集思广益就神仙指路.
别看收容所蛇龙混杂，个个衣杉褴楼面如菜色,但讲起督卒经历，个个都眉飞色舞，满腹经伦大把经验，都是同道中人，又是监中难友。在众多人中，我结识了知已亚华.他父亲是画家.亚华与我无话不谈，出监后，我常去她家学画,几十年后她旅居温哥华，我住西雅图，大家友情依旧。
“小袁老师,既然你敢督卒，就别当学校老师了，回家耕田吧!
上得山多就不怕虎.被捉得多就不怕羞。在收容所，我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最后被遗返大队,那大队书记望着我，非常吃惊，生气地令我返生产队耕田插秧割禾..,取消了我乡村教师的资格.每个月没了六元收入，我心痛了几个月。世上事有得必有失.失了一只马.何时找回一只骆驼呢？
”家伦,我正式通知你.下午大队开批判会，你来参加，别迟到啊“!
回生产队耕田，我心中有几分失落。如果不督卒，当乡村教师真的很适合我。当知青锄地球，有成千上万并不止我一个.所以，我很坦然.。村治保主任到田头通知我.我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到大队参加斗争大会,治保主任安排我与其他督卒失败的人坐在一起.望着被戴高帽押上台的地富反坯右......听着台上振臂高呼的口号,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会如此热衷斗争?当然，斗争是这个年代的产物。看阵势不对头，我转身直奔公社卫生院......
”贾医生,多谢!多谢!有你这假单，我有了护身符啦!“
”小袁老师.开三日假单，够未...“?
七十年代，中国公社一级卫生院的医生充其量都是赤脚医生罢了,治你不好亦医你不死就行啦!贾医生的儿子是我的学生.我对贾医生说，自已上吐下泻，拉了几天肚子，请他开两曰假单，他说，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离开公社卫生院，我慢慢地走回大队.
”家伦、开批判会你都敢溜?!你真是吃了老虎胆，你....阶级斗争啊“!
”主任,千万别冤枉我啊!大姨妈探我...我又吃坏了肚子，这张是医生开的病假证明啊!有卫生院大印的...“!
回到大队，批斗会早已结束.治保主任拦住我，声色俱厉,我举着病假单振振有词.世界上恶人之所以敢恶，是因为你太软弱善良.
一九七三年，我与弟妹下乡务农期间，弟弟督卒去了香港。五年后政策调整.我办理病退.我妹过继给姑母照顾老人.我们又回到广州。我望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广州,心里空空荡荡.......，当年一句话，全中国1700万知青上山下乡,如今知青回城，却有1700万种艰辛。
回城带来的喜悦是短暂的.在派出所办完户口，我又成了广州人。但我却是三无人员.无工作,无收入.无所事事.为我的工作安排，父母四处求人终无结果.我去三元宫求过神.问过站在中山纪念堂前的孙中山像，但所有希望都像小孩吹肥皂泡......吹一个，破一个.
妹妹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帮建筑工地运水泥.结果在工地三层楼天桥过板时跌落跌断锁骨..,...在医院打针又感染，腰背脓腫久治不愈....,而我依然找不到工作,我都二十多岁啦!面对现实生活的残酷,我陷入沉思.生存不应只有等待.
”袁家伦收汇单,你南风窗够大啊!一寄就100元“
妹妹住院要錢.我准备再督卒亦需要钱.....我正一筹莫展。忽然门外有人大声叫我收汇单...原来是督卒去了香港的勃仔寄钱过来帮我.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七十年代在我眼中这100元比广州越秀山的运动场还要大!
”大哥明,我负责广州这边的物质筹备,你负责联络东莞那边的朋友......“
没无问题.明天我就到东莞.具体如何操作，等我回来再决定“。
人一生会遇到好多十字路口,我决定与命运搏斗.自己的命运自已把握.於是,我在广州重新联系当年深圳,樟木头收容所认识的督友.最后决定与大哥明合作。
大哥明从東莞回来后告知我，他已经与东莞塘下的农民朋友伟強谈妥，他准备和我们一齐督卒,第一阶段由他负责。於是,我同大哥明将督卒用品分几次带入东莞交给伟强......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一切安排妥当.我同大哥明用假证明买车票入东莞.塘下的伟强接应我们进村.然后带齐督卒用品，由他带路、绕过沿途民兵岗哨，走进大山。今次有当地人引路，我心安定了许多.
风餐露宿昼伏夜行，在大山中行走了五曰，终于又到了海边，望见香港岛啦.上次我同大哥明就是在山脚下海防公路边被边防军擒获的.我们在山上隐藏，半夜才落山蜇伏在灌木丛中静待时机。吃一堑长一智,不敢再大意。
机会对每个人都均等。除了机会，就靠运气啦!海岸线这么长,适合下海的地方只有几个。我们看准时机一跃而起，趁边防军追人的时候急速冲过海防公路扑向海滩，身后传来狼狗的狂吠，军人的吆喝,但我们充耳不闻直扑下海.....机不可失時不再來.
今晚实在是良辰吉日.月黑风高正值大海涨潮，一下海，我立即将多余的物品扔掉，连脚上的鞋都脱掉，尽量减轻海上的负重.唯一与我不离手的就是绑系身那个气忱啦,是否有命就靠它了。
顺着海流，望着香港山头上的灯光，我们在漆黑冰冷的大海中游了三四个小时.当我的脚终于踩到石滩上的陸地时.我几乎瘫软，大哥明指着海岸边的公路说："到啦!终于到啦!".我连忙将绑在身上那个气忱解下来抛入大海.真是苍天有眼，我督卒四次，终子成功了......
”家伦放心.一上岸就找个电话亭,我即刻打电话给我阿妈,叫她找辆车来接我们。“
海岸有几间竹寮，我瘫坐在海滩礁石上喘气.在海中游了一晚.我已身心交瘁.....大哥明的父母是香港居民,到港后，我们的第一落脚点就全靠他了。,然后，我才可以联系我早已督卒到港的弟弟.此时此刻，天虽然蒙蒙光,但他却像我们的太阳
我们走到山脚边一间屋前，大哥明上前拍门...,但屋门一开，即时冲出几个手持大木棍的彪形大汉，举起恶棍辟头盖脸就打.那时，我整个人都懵了.突遭暴袭,人的第一本能就是反抗。
”大哥明，家伦姐，快点逃跑啊!他妈的，这帮家伙想要人命啊!
大哥明挨了几棍，脑袋即时冒血，伟強是边防区的农民，从来不怕恶人，他侧身飞起两脚将对手踢倒.我们系偷渡客，不能在此引发纠纷，这帮家伙是什么人呢？为什么下手这么狠?我们分头逃窜.拔脚就跑。
伟强是本地农民，身強力壮，敏捷如脱免，一下子就跑得无影无踪.大哥明是石龙镇知青，也是石龙中学游泳队的健将,那帮家伙想追上简直就是做梦。唯我这弱女子走不脱，终被这伙痞子生擒活捉。我仰天长叹：老天爷怎么不帮帮我啊！
人与畜生的区别，在于做人要有人性。这帮家伙追不上大哥明和伟强，就把心头怒火发泄在我身上，他们冲上来，一顿乱棍把我打晕在地。孔夫子啊孔夫子，不必再说人之初性本善了......阎罗王为啥不把这帮该死的家伙收了呀？天理难容啊！
“臭丫头，你再敢跑，我打折你的脚......”
这伙恶棍押着我走向鱼寮，途中我企图逃跑，结果跌倒在烂泥潭，又被他们逮住捉回......。面对这帮恶人，我欲哭无泪仰天长叹，我不信神不怕鬼，不信耶稣也不认得上帝，从小到大从未干过坏事，莫非老天爷瞎了眼？
这帮该死的家伙把我带到鱼寮，用铁链把我在锁床边。我大声吵闹，嗓子都喊哑了，但无济于事。
我盼望大哥明和伟强能来救我，但是，双拳不敌不过四掌，道理我也懂。听这帮恶棍聊天，我听明白了，原来他们是自由来往港澳大陆的渔民，只要把拦截捉到的偷渡者送到大陆，政府就会奖励这帮该死的狗屎人。
天刚亮，一个满面奸相的中年人，叫了两个青年押着我，沿着田间小路送我到边防军的军营，我已经两天一夜没吃没喝，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这几个混账渔民该死的模样，我一辈子都记得。我不信恶人无恶报。我天天咒他们，令他们总有一天出海就沉船喂鲨鱼.....这帮该死的！
终于走到中国边防部队军营的门口，这帮大陆渔民将我交给出来接应的军官。我被几个士兵押进一间充满狗尿骚味的水泥屋，看来，这是专养军犬狼狗的狗窝，屋里蚊蝇乱飞臭气熏天，......我疲惫不堪卷缩在地昏睡过去。此时，我连畜生都不如，此刻，我泪满眼眶。
在这狗屋里我不知被关了多久，当我被一个军人拖出狗屋戴上手铐时，发现自己全身都是蚊子叮咬的水泡，.....天上的太阳令我眩目欲晕。军人将我装车，押送到了深圳收容所，我再次踏进这间督卒者的进修学校，我这时虚弱到了极点。
在深圳收容所，我情绪十分低落，好像掉进了深渊。四次督卒都失败，我受到的打击几乎灭顶。在囚室中，我反思自问:我还有继续督卒的信心和勇气吗?为稳定情绪，我唱起了歌......歌声竟然令我忘记自己正身居收容所。我因唱歌遭到了女管教的暴力惩戒。本来她都算靓女，但一行恶,就面目狰狞了。
在深圳收容所我被关了两周,结识了一帮督友,大家相互交流砌搓，我得益匪浅.。我户口所在地是广州市，所以,我被装上运牛运猪的棚车，押解回到广州.关入了广州黄华收容所.
当被大卡车从广州火车站接送押解到黄华监仓时.我望着高墙铁门，不由一阵苦笑。孩童时，我到麓湖玩，经常经过这地方。在十七中上学时，从课室的窗户望出，也能看见小山坡上这座监獄高墙........今日,我竟要关进这里!?真造孽啊!
收容所里什么人都有，蛇龙混杂，三教九流。督卒客、妓女、小偷、流浪者.......个个都因谋生存而落到这地步。我从抢水、抢饭、打架、骂人开始.然后再与大家交朋友。同是天涯沦落人,本不该相互残杀,但被人逼到无路可走时，依然软软的不作为，那么，必死无疑。
我从小就是乖乘女，既不粗言烂语，也不打架斗殴。但在黄华看守所，我大打出手。我终于明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我看准时机，把平时抢我饭碗的那恶妇扑倒在地，用全身力气挥拳猛击，打得她哇哇乱叫，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起来。
在黄华监仓大约关了两个月我被释放了。出来后在家里啃老。每天对空发呆无所事事。我都二十多岁了，无工作无收入无希望......
为免父母见我日日宅在家而担心，我就夹个画夹，三天两头去找在深圳收容所认识的亞华，向她的父亲学画国画。既然有空余的时间，就应该学点本领.我岂能让光阴虚度！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島外打漁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我与亞华日日琴棋書画，真的好开心，我与亚华都督卒多次失败。面对现实，看不到出路，日子真不好过。但丁诗人说过:"工作可以免除三大灾难.饥饿、贫困与纵欲".但是，出路?出路在哪里呢?
一九七三.七四年的广州.陆陆续续已有知青通过各种形式回城.但是回城后，除了有户口有二十几斤粮票外,想找一份工作，比登天还难。于是，我决心继续督卒。督卒多次，我刻假公章,弄假证明买车票，实在太容易了!我坐上火车到东莞，去找我在深圳收容所认识的亞茵....
亚茵对我说：“家伦姐，我不信我们一辈子都只剩一脚牛屎两袖清风......。督卒，督！定了，我们再督”！
我在东莞找到亞茵,我们坐在石龍镇滔滔东江水边上商量。東江这个地方，曾是华南抗日武装东江纵队打小日本的地方，当年令侵华驻粤日军闻名丧胆的司令曾生将军（广州市长），今日都因这操他妈的文化大革命而成为阶下囚，又何况我们呢。我们，分头准备。
回广州备好督卒所需物品后，我每天一早，就去中山纪念堂后登百步梯以增強体质.下午就扑进珠江练习江中泅渡......，妈妈看着我晒得像墨魚般黝黑，一句都没问我。她知道，她的女儿由小到大，做什么事都十分坚韧，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抬头望越秀山上中山纪念碑上凿着的总理遗嘱：革命尚未成功......，低头看脚下滔滔奔流的珠江水，我义无反顾。
我接到东莞亞茵來信，立即带齐装备赶到东莞.在石龙镇长途车站与亞茵会合。她向我介绍了同学阿珍及另一朋友阿萃。看上去，阿萃只有十七.八岁.这地头蛇的确有本事。
阿萃带路，我们避开沿途民兵岗哨和人多稠密区。在边防区穿行，我们须安全第一。阿萃乡下妹的模样，本地的口音使我们免了好多麻烦。
今次督卒十分艰难，连续几日冷风细雨.我们山上行走.全身湿透如落汤鸡。天雨，山石滑溜，稍不留意就会从山崖滑落摔个半死。昼伏怕蛇，夜行怕被巡山民兵发现。打开手电，必须用手巾包着......
在山上，我们足足走了三天。每天以山水干粮充饥，忍受着像麻雀那么大的毒蚊叮咬,山蚂蝗几乎把我们的血吸干.....但开弓就无回头箭，我们一路前行，有几次差点从悬崖跌落。
四人中，我岁数最大，读书最多，督卒失败次数最多，所以，经验最丰富。一路上，我令行禁止绝无商量余地。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已手中,因此,我们一次次避开了搜山民兵，避开了沿边境设防的边防军。每每瞅见那些在我们眼前落网的督卒人，我们心惊肉跳禁若寒蝉。所以，出门之前，神一定要拜神!信不信由你!
我们到了国防公路前的小山岗，躲起来仔细观望,大海平静无波，我甚至认出上次被捕捉的魚寮。香港就在前面那灯火璀璨处。我们选择下水的地方离那些鱼寮较远，也许较安全。我对阿珍阿萃讲，现在要分头行动，因为四人一起，目标太大易被发现。前面就是香港，绝对不会走错。于是，看准时机我们分别全速冲过公路，直扑海滩。
退潮后的海边，露出大片蚝田,我们冲过蠔田时，双腿被划破，血淋淋的,但当时却感不到痛楚、我们冲过了蠔田扑进大海......。
幸好西线海上风微浪静，水流也不湍急，重要的是这片海极少出现鲨鱼。海中极多的暗礁，使我们得以喘息，恢愎体力。我与阿茵漂游了五六个钟头，终于踏上了香港落马洲的海岸石礁滩头，抬头望日，脑中一阵昏玄：我们终于督卒上岸啦!
登陸香港滩头并不等于督卒成功，滩头地势开阔，是危险之地。我和阿茵扔掉气枕，拼尽身上力气拔腿狂奔，穿过农田、鱼塘，一直冲上山边公路。这里对我和阿茵而言，都是陌生世界，虽然我弟弟一年前已督卒香港，但他的住处及工作场所都无联系电话，我们举棋不定十分徬徨，何去何从一片茫然。
站在公路旁，我们一筹莫展，突然一部警车“嗄”一声在我们面前停下，吓得我脚一软几乎跌倒。车上走下一位警官，和颜悦色极有礼貌地请我们上车。只见他毕挺的制服，一身枪械，手跨警棍，短裤长袜.擦得亮闪闪的皮鞋，脸上极干净的微笑,我同阿茵不再害怕，跟随他上了警车.
“放心吧.进了警署，我帮你们登记身份”，这位英俊又礼貌的警官将我们带到落马洲警署，填了几张表格后，就把我们转送到元朗警署。在大陸.我见过警察执法，在深圳、广州的收容所，我也曾被警察执法。以今天在香港亲身经历看来，香港皇家警察的老板娘是英女皇,女人地位高，就处处受到尊重啦!我初到香港就领略到自由世界的法治。
“香港是法治之地，政府有各种规定，不可随身带刀，......人民币在香港是不能使用的......”，在元朗警察署，一个女警对我们搜身，搜出我们随身携带的电工刀以及我藏在衣领的人民币。她将这钱随手丢进了垃圾桶......我看着这五元人民币被当作垃圾，心痛得滴血。七十年代在广州，这钱够一人半个月的伙食费啊！
“抬头、举牌、左转、右转......”，元朗警署那女警带着我和阿茵，逐项完成非法入境者需完成的建档登记：填表.拍照(我们称之为人蛇照，我这辈子唯此一次，每每想起都觉得屈辱。后来才知，这套程序对我们在香港获得合法身份极为重要.手续后，她带我们去洗澡更衣。
“阿茵,你我都在大陸的拘留所收容所待过,为何差别这么大啊?!”
我同阿茵被安排在元朗警署的拘留室等待。双人房，有床有被有厕所,早餐是牛奶面包,午晚餐有白米饭有魚有肉有青菜......我与阿茵开始探讨人生.人性,人权.社会主义,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共产主义。世界,有比较才有鉴别。
我同阿茵都太累了，我们沉沉入睡。
“你俩真幸运,一周后，香港政府不再接受大陸难民啦!......”
第二天，我和阿茵同時发高烧,因为下海扑浪时被海滩蠔田的蠔壳划伤造成感染。警署立刻派女警将我们送进医院.吃药、打破伤风针,几天后，我们痊愈了.尽管身体依然虚弱,但听了女警官的话,我同阿茵都好像吃了定心丸。
我同阿茵病愈后,香港警方联络到我们在港的親属,阿茵的親戚同我弟弟来接我们了.走出警署抬头望天.我觉得整个天空都亮了。连续督卒，督了五年，督了五次，我终于敢合法站在香港的土地上了。
一个月后,我在香港入民事務庭领到了身份证.站在维多利亚海湾，望着海上的帆船,我知道，香港不是天堂,香港也不是地狱。在这,我也像海上的帆船，不可能什么时候都一帆风顺.世上只有一条法则：适者生存。等待我的只有四个字."开始拼搏"。
我终於像只出笼小鸟.去过自己选择的生活.用生命搏取自由,今生無憾。回憶带有极多的彻骨之痛.内心挣扎,我久久不能动笔。感谢知青朋友的支持鼓励.再三劝我把这段经歷写出,让后人了解中国知青史不可缺的一段。我更希望读者及我们下一代，享有自由的空间.再不必以生命换取。
感谢邓广庆先生热心相助将故事画成连环图。生动细致的插画，令原文生色不少、使故事变得通俗易懂。
袁家倫二零一八年 西雅图
邓广庆的画作《督卒》与《怒海浮沉》是知青故事的姐妹篇。有兴趣的朋友，可点击下面链接阅读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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