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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大师马连良最后的时光

人民文摘 老知青家园 2023-02-21



往事:京剧大师马连良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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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马连良是与梅兰芳齐名的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京剧大师,也是“四大须生”之首,他开创的马派艺术影响深远,甚至超越了京剧的界限,是我国京剧里程碑式的人物。《海瑞罢官》是马连良在晚年推出的极具光彩的巅峰之作。然而,就是这出集马派艺术之大成的《海瑞罢官》,彻底改变了马连良的生活。本期节目,马连良之孙马龙带您走近京剧大师,揭示马连良的艺术人生。

马连良:须生泰斗留千古绝唱

张洁 《 人民文摘 》

“怜君身似江南燕,又逐秋风望北飞。”这似乎是马连良生命历程的写照,他一生对于艺术苛刻到精致,对于生活精致到苛刻,一个唱腔,千回百转;一件蟒袍,镶金绣银,以繁华声色呈现于舞台,曾让多少人心醉神往。

马连良,于1901年2月28日生于北京,字温如,京剧老生,中国著名京剧艺术家。民国时期京剧三大家之一,开创的马派艺术影响深远,甚至超越了京剧的界限,是我国京剧界里程碑式的代表人物。其人艺海生涯五十八春,其中四十几载大红大紫的岁月,与梅兰芳其名,有“须生泰斗”之称。

十年辛苦不寻常

马连良成长在一个回民大家庭中,世代信奉伊斯兰教,同父辈一样,自幼受到“门马茶馆”里的京戏熏陶,咿呀学语之时,耳朵里就灌满了西皮二黄。年幼的马连良被舞台上的艺术魔力所征服。从此曲不离口,戏瘾也越来越大。


家人见他对戏“魔怔”,便送他入喜连成科班,师从叶善春,时年8岁。马连良开始学戏较慢,经常挨打。旁人讥笑他口齿不清,他险些被扫地出门,正巧名丑郭春山先生来这里教戏,见这孩子哭得可怜,于是帮忙说情,马连良才又留了下来。


马连良在科班里总憋着一股劲,为了摆脱“大舌头”的毛病,他整天拿着一个粗瓷坛子,用嘴对着坛子口大段大段地练念白。每次在开戏之前,无论自己在戏中角色的大小,他总是找时间把这天所要演的剧目从头到尾地“默演”一遍,做到心中有数才踏实。后来他曾对人说:“别人唱过五十遍的戏,我已经唱过一百遍了。”


18岁那年,马连良终于凭借《借东风》一炮而红。《借东风》从此成了马连良的代表作,跟随他在舞台上红了半个世纪,人名与戏名就此划上等号。


须生泰斗 独树一帜

1930年,北伐战争结束,军阀混战的硝烟已渐渐散尽。国家实现了暂时的“大一统”局面,老百姓也开始休养生息。在此背景下马连良自成一家,创立扶风社,不仅吸引大量名角加入,就连普通的龙套演员也愿意接纳。马连良对于艺术的追求近乎苛刻,正因如此,扶风社的大旗不仅风靡一时,且红火了几十载。


自从日军占据北京,市面一天天萧条,即便在那个灰暗的时代,马连良也没有停止创新的脚步,把《反徐州》改编成了京剧《串龙珠》。剧中描写了侵略者的残暴行径,表达了人民反抗异族统治的决心,是一出鼓舞民族斗志,共同抗击侵略者的好戏。继《串龙珠》、《春秋笔》之后,马连良又编排了《临潼山》和《十老安刘》等大型戏,被誉为三四十年代马派的“四大名剧”。


1937年张君秋加入扶风社,此后,马连良、张君秋、刘连荣(后为袁世海)、叶盛兰、马富禄这五位大角儿,被誉为扶风社“五虎上将”。加上“胡琴圣手”杨宝忠,“鼓界三杰”之一的乔玉泉,这份演出阵容,可称得上空前绝后,首屈一指。戏班所到之处,深受广大观众欢迎。


艺海浮沉几度重

在日伪统治时期,梅兰芳蓄须明志,不再唱戏,马连良客观上成了京剧界的领军人物,却也“树大招风”,招来了是非。有人找到马连良,希望能够邀请他到东北去为回民中学做义演。回民的事,马连良当然要鼎力支持,可事情偏偏传到了日本人耳朵里。恰逢伪满政权成立十周年,日伪竭力想让扶风社到奉天进行“祝贺演出”,马连良演了半辈子的“忠孝义节”,自然深知其中利害,一拖再拖。后来一日本军官以剖腹相要挟,着实吓坏了马连良夫妇。就这样,软磨硬泡了大半年后,1942年9月,马连良带着扶风社去了伪满,演出筹得的善款悉数捐赠沈阳回民中学。然而无耻的伪满当局,为了达到粉饰“满洲国”的目的,将这次演出说成是为了庆祝3·1“国庆节”而来的“华北演艺使节团”。这个强加的名头,成了马连良终身难以洗脱的污点,在以后的各种运动中,被冠之以各种罪名。也是这场子虚乌有的汉奸案,让马连良倾家荡产,无奈只好赴沪“卖唱”,开始了他漫长的“还债演出”。


1948年下半年,“淮海战役”即将打响,京沪之间交通中断,马连良有家难回,在朋友的建议下,他决定赴香港。迫于生计,马连良接拍了几部电影,少了往日那股从容不迫的英气,更多的是英雄末路的沧桑。


新中国成立后,各地纷纷筹建国营京剧团,不少剧团都把目光瞄准了困居香港的马连良。台湾也派人来“争取”马连良。而马连良最想去的地方,还是故乡北京,终于他盼来了北京的来信,三女儿在信中说,毛主席、周总理邀请他回来。1952年,离家5年后,马连良辗转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北京,见到了年逾八旬的老母亲。他在北京的首场演出的戏码选择了《苏武牧羊》——“登层台望家乡躬身下拜,向长空洒血泪好不伤怀”,这出他十年前创编的剧目,说的似乎就是他自己,演的就像刚过去那5年。


1952年7月,马连良接到周恩来总理的邀请,去参加庆祝建党31周年联欢会。周恩来主动安慰惴惴不安的马连良,“你不要把去伪满演出的事放在心上,你是演员,靠唱戏养家糊口,没有政治目的。”一番话顷刻化解了马连良多年的心结。他决心重整旗鼓,东山再起。同年8月,“马连良剧团”在北京正式成立。


1956年,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春风吹拂之下,艺人们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好时光,但好景不长,“鸣放”很快变成“反右”,“大跃进”也接踵而至,马连良又一次遭到了政治干扰。眼前一幕幕世态炎凉,让这个演了大半辈子正人君子的老生,顿生寒意。1959年,一出感人肺腑的《赵氏孤儿》,就在这样的气氛中,横空出世。


“老程婴提笔泪难忍,千头万绪涌在心。谁知我献出了亲儿性命,亲儿性命,我的儿呀!抚养着赵家后代根……”这是马连良扮演的程婴在绘制“雪冤图”时的一段咏叹。他边画边唱,老泪纵横。其唱腔一改过去华丽圆润,尽显苍茫气韵。有人认为它可与莎士比亚的悲剧相媲美。

1959年,为了响应毛泽东“学习海瑞敢说真话,为民请命”的号召,马连良邀请时任北京市副市长吴晗担任编剧,排演了《海瑞罢官》,该剧在1961年公演之后,毛泽东大为赞赏,还将马连良请到中南海吃饭,以示表扬。


到了1963年,政治风云突变,先是《赵氏孤儿》被冠以“毒草”惨遭禁演,紧接着“帝王将相”又被“赶下舞台”,京剧进入了大演现代剧的时代,马连良虽然思想上还力求上进,但他毕生所追求的艺术,已被政治的洪流彻底淹没。1966年春,“文革”的风暴席卷而来,马连良怎么也不明白,当年毛主席亲自表扬的《海瑞罢官》,怎么就成了这场浩劫的导火索,这一阵风,来得比戏里的还快,他还来不及反应,便和编剧吴晗一起成为了第一批被打倒的对象。连续数月的抄家和揪斗,马连良之前的那些“罪孽”被全数翻出,几乎在一瞬间,马连良苍老了,步伐也变得沉重不堪。


“离店房逃至在天涯路外,我好比丧家犬好不悲凉。”数度惊魂,早已心力交瘁,此时马连良已是有家不能回,就在剧场的布景里搭了一个小棚住着。端着碗排队吃饭,张君秋在他前头,马连良问今儿吃什么,张君秋说面条,挺软和的,您能吃。马连良拿着面条,走着走着,碗就撒手了,拐杖也掉地下了,他死时那致命的一摔,不幸言中他所演的《清风亭》剧中角色张元秀的悲剧结局,“一阵风,留下千古绝唱。”


马连良去世后,没有按照回民习俗进行土葬,而是被匆匆火化,后经梅兰芳夫人特许葬入梅家墓地,当初的墓碑上,没敢写马连良的名字,只用了他的字号,写着“马温如先生之墓”。

摘自《人物周刊》2012年第2期


马连良的最后时光据《北京往事》

我们去拜访马连良先生的女儿马晓曼女士,她在东四附近的寓所里给我们讲述了一段她父亲的珍贵往事。


1966年6月,现代戏正在热乎劲儿上,马连良不甘心落在别的同行后头,径直到了台基厂中共北京市委办公楼,找第一书记彭真同志,也没有什么其他事,就是想争个现代戏的角色亮相。第一书记是了解马连良的,他亲切地听完马连良的请求,表示一定满足他的愿望。后来马连良在《杜鹃山》中饰了配角,了结了一桩心事。转眼到了8月,平地起风,戏园子封了,马连良的四合院里进了红卫兵。马连良本来胆小,一见腰扎四指宽牛皮武装带的小伙子小姑娘,冷汗不知不觉地淌下来。


抄家开始了。平心而论,红卫兵也并非牛魔王,大多数是乘秩序大乱的时节过过往日里所处阶层过不上的瘾。“马连良出来!”一队红卫兵站在四合院中央厉声吼道。马连良低着头,手捂胸口走出北房。“抬起头来!”又一声严厉命令。马连良颤巍巍地抬起有些苍老的头颅。


“就这姿势,别动。”对方又喊,然后爆发出真诚的笑声:“我们不打你,就是平时老听人说有个名人叫马连良,今天来看看你是什么长相。”又是一阵哄笑。马连良心里一颤,他知道现在全乱了套。连前些日子找过的第一书记都被人打倒了,人家是九死一生的老革命,都跟扒拉土坷垃一样扒拉开了,何况自己是个1951年才从香港返回首都的人。虽说没挨打,可最珍贵的录音带被红卫兵翻了出来。他心里发堵,但他没有哭的念头,只是呆呆地坐着。


剧团对马连良还是亲切的,有人提出家里越来越不安全,让他去剧团避一避大有恶化迹象的抄家打人风头。马连良同意了剧团的主意,随同事来到剧团。剧团对这位老团长的照顾,让马连良度过了人生最后一段平静的日子。转眼间秋风送爽,继后肃杀入冬,市面上随冬天来到消停了不少,火爆劲头消了几成。于是,女儿接马连良回家去住。看到了7路公共汽车,他把皮帽子往额头上压了压,生怕被人认出来。下了车,父女双双走到民族文化宫边上,马连良遥遥望着那座小院落,心中又犯开了嘀咕,那里还有没有等着自己的红卫兵和战斗队之类的人呢?要是有,还真不敢进去。


“你先回家看看,要是没有外人,看准了再回来告诉我。”他在民族文化宫的铁栅栏边上站住,认真地嘱咐女儿晓曼,声音微微颤抖。晓曼匆匆回去,返回说:“爸,回去吧。没有什么事。不过,您有点准备,前院让红卫兵当成联络站了。”马连良听了一怔,前院驻了红卫兵,对于他来说太可怕了。“走吧,爸,别怕他们。”女儿搀着他,悄悄地从前院闪进,夫人刚要招呼,马连良连忙摆手制止,然后坐在窗台下的小板凳上。就这样,一直到天黑,马连良才松口气。马连良上床歇息,可心里却不踏实,一丁点儿响动都会使他出一身冷汗。大约到了午夜时分,突然一阵急骤的敲门声,吓得全家人都醒了。马连良根本没睡着,他觉得整个身体被这阵敲门声震碎了。


“别动,我去看看。”马夫人说,“谁呀?”


“前院的红卫兵,借个锅煮点儿元宵。”敲门人不耐烦地催促着。锅借走,马连良受惊吓昏了过去。前院的红卫兵还把大院的门上了锁。 ’


马连良的大女儿哭着央求,总算把大门打开了。马连良被送到阜外医院,因为他有个女儿在医院工作。院方一看是马连良,不敢给他看病,马上打电话请示上级:“马连良来医院,要求抢救。”


“等一下,我们再请示请示。”上级上面还有上级。不过,总算很快反馈回来:马上抢救。在阜外医院医生们的全力抢救下,老人又缓缓睁开了双眼。“我要出院。”马连良极少得病,他对病房不适应,第一句话就是要出院。“住院比家里安全。再者呢,医生说不妨借这个机会全面查一下。”马夫人对丈夫说。他是敬重夫人的,觉得眼下可以接受的方案只有这个了,一天一天地挨日子,挨到头算呗。于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同意了。医生当中不乏马派崇拜者,尽管大气候不太妙,可他们还是精心治疗,打算第二天为老人全面体检,然后根据诊断再认真治疗,以这种方式尽票友之谊。这一夜,马连良睡得很踏实。从抄家风开始到今天,这是破天荒第一次大梦沉沉。翌日,护士来为马连良验血,当针头对准静脉血管熟练地扎进去的同时,马连良“哎哟”一声,头软软地歪向一边,脸变了颜色。


1966年12月16日,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马连良先生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心血管栓塞夺去了马连良先生才华横溢的生命……时年六十又六。

文章来源: 中老年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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