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蓝田之战失利后,咸阳并没有出现最后抵抗的情况,中央之国的第三位皇帝“子婴”,便出城投降了。这和后世的情况倒有所不同,一般情况下,在关中失守后,后来的帝国中央,往往会南迁到四川盆地,依托地形获得喘息机会,以蓄势反攻(比如安史之乱时的唐帝国)。如果从心理上分析,这么辛苦建立起来的庞大帝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崩溃,让秦人失去了再战下去的勇气(不可能再做的比以前好了)。另一方面,失去了关中这块根本之地,秦人对于巴蜀这类边缘之地,也没太大信心。更何况在遍地烽火的情况下,地缘条件更有利于独立的巴蜀之地,还能不能听从帝国的号令还是个未知数。 从蓝田到咸阳的这块地势略高的区域,历史上被称作“灞上”。之所以会有这个称呼,是因为一条叫作“灞水”的河流(渭水支流)。作为关中东南方向最后一道关卡的“蛲关”,就是在古灞水的上游。而刘邦与秦军最后展开决定的地方,则是在灞水西侧的“蓝田”(现在的蓝田县城,在灞水东侧)。所谓灞上,指的就是灞不西侧的这片高地。攻入灞上,并最初受降咸阳的刘邦,实际上也成为了帝国的终结者。在历史上,前一个朝代的直接终结者,往往未必能够成为新王朝的建立者,就象为满洲做嫁衣裳的李自成一样。不过刘邦显然是个幸运者,历史选择了他,建立了汉帝国。 进入咸阳之后刘邦,现在要面临两个重要问题:一是如何统治秦地;二是如何面对项羽。尽管刘邦在攻击武关时,就表现出对秦人的不信任,但现在已经成为关中之主的他,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收取秦人民心的问题的。除非他想的不是作“秦王”,而是抢一把就回老家(项羽就是这样干的)。刘邦的具体作法,在后世无数次被模仿,就是定了三条新规矩:一是杀人偿命,伤人、抢劫者依法治罪;二是除此之外的其余秦朝的法律全部废除;所有官吏、百姓的工作、生活状态不改变,这也就是所谓的“约法三章”。 在秦人严酷的管理面前,秦人和其他被征服者同样在承受着巨大压力。现在,有了刘邦这种无为而治的管理,关中的民心很快就倒向这位新的“秦王”了。毕竟,上层的政治争斗和底层百姓并没有直接关系。绝大部分人,只是关心自己的生活,有没有因为政治变化而产生变化。如果能够变得更好,那么他们对于政权更迭呈肯定态度;反之,则会无限怀念旧国,并试图干扰新政权的建立。 约法三章的实施,只是为刘邦解决了关中内部的矛盾,能否在关中称王,最大的变数还是在项羽身上。尽管当日的王命是“先入关中者为王”,但谁都知道,楚国的话语权,是掌握在紧握枪杆的项羽手上的。如果项羽不同意,刘邦的位置也是坐不稳的。为了防止项羽跑到关中来“摘桃子”,刘邦首先想到的,是派军固守函谷关,就象他当日,守在平阴不让司马昂过河一样。问题是,你真的守得住吗?正当刘邦攻入关中之时,项羽也已经收服了章邯,挥师南下了。应该说,项羽对于刘邦抢先一步入中关中,是非常不有意见的。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如果没有项羽在河北打败了秦军主力,刘邦的西征之路,是肯定没有这么顺利的。即使项羽对于入主关中称王,没有什么兴趣,但也不愿意将灭秦的功劳,让与他人。 单从实力来看,项羽这时可以说是达到了顶峰,不光楚军主力、诸侯联军统归自己所辖,章邯所率的20万秦军主力,也同样成了项羽的问下。如果项羽想做的话,总兵力不过数万的刘邦,是无论如何挡不住的。所以说,刘邦寄希望在函谷关挡住项羽,其实是不可取的。即使凭借崤函之险,能够挡住项羽,项羽也可先占河东,再渡河攻入关中。不过在项羽做这些事之前,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解决,那就是如何处理章邯那20万降军 秦军和关东诸侯的军队,成为了同一战壕的战友,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很奇怪的事。特别是在那些被秦人压迫以久的诸侯军来看,秦人和大家的关系,是很难调和的。如果有机会,这些降军很可能会出现反复。就项羽本人来看,其实也是这种想法,否则他也不会在章邯第一次请降之后,反而加紧了进攻。对于这位战场之上的天才来说,从肉体上消灭敌人,远比花费政治手段,来收拢人心要容易的多。诸侯们的担心,也并非没有道理。作为客地作战的秦军,即使在主帅的军令之下,投降了盟军,但建制并没有打乱,一旦回到自己所熟悉的地缘环境中,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 对于如何解决成建制降军的问题,历史上有很多种解决方案。比如红色政权,就很善长做基层工作,来解决这个问题。不过这些东西,对于项羽来说太复杂了,他选择了一个最让“彻底”的解决方案,就是把这20万秦军,尽数坑杀。这的确是个非常彻底的解决方案,就象当初白起在长平做的那样。只是二个人虽然都选择了坑杀降卒,但从战略战术的角度看,却有不同的效果。 从战术上看,白起坑杀赵卒,是为了从心理上给赵人以最大的震慑(所以才会放几百名童军回去报信),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只不过后来,咸阳的政治家们觉得为了这场战争,秦国也已经快到油尽灯枯的地步,还是没有选择马上乘胜追击的方案;从战略上看,白起这次消灭了赵国四十万劳动力,也使赵国彻底伤了元气,不再有实力和秦国对攻了。这也为日后灭亡赵国,打下了基础。 现在的问题是,白起这样做,有他的战略、战术意义,却并不代表项羽做同样的事情,就有同样的效果。因为在项羽坑杀秦卒之时,秦人所建立的帝国,其实已经灭亡了。或者说,无论是秦国的政治家,还是底层百姓,都不会认为,秦国还有机会回复到之前顶峰了。这种时候,作为天下最有权势的人,项羽今后无论是自己称王称帝,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要考虑的都是“坐天下”的事情了。一味的凭意气杀戮,只会让这个乱世持续的更长一些。 项羽的坑杀降卒,和刘邦的“约法三章”,谁的作为更能让百姓接受,是不言而喻的。所以说项羽的败,并非败在军事上,而是政治上。不过就现在的情况来看,军力鼎盛的项羽,还是有机会凭借实力,扫平一切对手的。项羽坑杀秦卒的地方,位于洛阳盆地西北侧的“新安”(现在还是这个名字),过了新安之后,就是当年蔺相如当年扬名的渑池了。再往前走,项羽和他的数十万大军,必须经过北崤道和函谷关,方能进入关中。我们之前也说了,已经视关中为自己封地的刘邦,已经派军在函谷关等着项羽了。 正如项羽的政治头脑和刘邦不在一个层级之上一样,刘邦的军事能力和项羽差的也不止一个身位,在项羽的攻击之下,函谷关很快便由“天堑变通途”了。在上一次张楚军,从同样的路线攻入关中后,他们屯兵在骊山北、戏水东的地区,准备与秦军决战。这一次项羽的驻军也不例外的驻扎在这个区域,等待与咸阳城中的刘邦“会面”。作为统帅的项羽,所驻扎的地点,具体的地名叫作“鸿门”,因此他用以和刘邦“谈判”的那块宴会,也就被称之为“鸿门宴”了。鸿门宴的过程和结果,相信大家都已经很熟悉了。比较让人感兴趣的有二个问题,一是项羽为什么没有杀刘邦;二是如果刘邦死于鸿门宴,那么项羽会不会顺理成章的,建立属于自己的“王朝”。 我们先来看看第一个问题。其实如果项羽的性格足够果断的话,即使刘邦在宴会中途逃回了自己的驻地,也一样可以凭借优势兵力,将刘邦击溃。至于能不能杀掉刘邦,倒是不能确定。毕竟在战争当中,将帅逃走的机会还是比较大的,特别是你一开始就明白自己不可能取胜,而预先留好后路的情况下。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如果项羽愿意,刘邦是不可能在关中立足,并带领军队全身而退的。之所以没人把事情做到位,还是在于项羽本人的性格。虽然我们前面说了,项羽对于治理国家,收拢民心,其实是没有什么想法的。但鉴于其个人能力超强,他对于能够慑服那些首领级人物,还是很有自信的。这从他把二十万秦卒尽数坑杀,却留下了章邯等秦军高级将领就可以看出。在项羽的军事思维里,只要你手上没有足够和我抗衡的军队,你个人并无法对我造成真正的威胁。 让我们再来看看第二个问题,刘邦如果死于鸿门宴,项羽是不是马上就能建立属于自己的王朝,并让天下进入到和平阶段呢?答案是否定的。我们从鸿门宴后,项羽对于中央之国地缘格局的划分,就能够看出,无论有没有刘邦,天下都将再度陷入混乱之中。而项羽本人,是没有机会笑到最后的。其实项羽不杀刘邦,除了性格上不够果断以外,还因为没有足够的理由。政治家们常说的一句话,叫作“师出有名”。其所顾虑的,也就是任意打破规则(法律和道德上的),会有损自己的威信,这将会直接影响到自己的管理。刘邦攻入关中,于楚国和整个诸侯联盟来说,是有功的,并且是接受了王命来做的。在项羽还没有想好,是否要自立为天下之主之时,项羽的犹豫是可以理解的。当然,这个理解只是说,在没有下定决心的情况下,项羽有不杀刘邦的顾虑。但作为一个政治家来说,项羽在攻入关中之前,其实就应该想好未来的规划了。如果决心要成为天下之主的话,那么他所需要思考的,就不是该不该杀刘邦,而是怎么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罪名,来安给刘邦了。至于这个理由是什么,并不重要,总会有人想到的。实在不行,“莫须有”的罪名,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对于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来说,这都不是问题。 既然项羽下不了决心攻灭刘邦,那么他接下要面对的,就是如何安排这个曾经的“兄弟”了。其实问题远不止如何处置刘邦那么简单,不管项羽的政治才能如何,他都必须着手安排中央之国的政治格局了。当然,如果他愿意的话,这个伤脑筋的问题可以让楚怀王去想。只不过认定天下是自己打下来的项羽,是不可能让一个傀儡来对自己发号施令的。 就国体来说,摆在项羽面前的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学习秦人的管理方式,延续郡县制,用中央集权的手段建立“帝国”;另一种则是回到周人的方法上面,把整个中央之国封建成一个个封国。如果说的再简单点,那就是“帝国”还是“封建”。 帝国还是封建,这的确是一个问题。秦人高度集权的帝国那么快的崩盘,似乎已经证明了这个体制是不成功的。也许对于中央之国来说,这个制度是大势所趋,正如我们在后来二千年的历史中,所看到的那样。但在具体实施时,显然还是要作出诸多调整的。只不过这些政治改革上的事情,对于我们的军事天才来说,实在是太过伤神了。对于项羽来说,他宁愿选择象周王朝那样,将国家分割成一个个自成体系的板块,以间接管理的方式,来管理这个新的“王朝”。做到这点的前提,就是项羽自己所管理的那块区域,必须是最大,最有地缘潜力的区域。 事实上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封建制”的实施也是政治上阻力最小的。甚至可以说,没有阻力。毕竟如果有机会自己成为一方诸侯的话,没有谁会愿意做一个随时可能更换掉的帝国官吏。即使项羽有雄心建立自己的“帝国”,貌然实施的话,也一定会遇到强烈的反弹,并让中央之国马上陷入一场新的混乱中的。最好的办法,还是先稳住这些共同打天下的枭雄们,然后再运用政治、军事手段,在体系内把他们慢慢消化掉,就象后来刘邦所建立的汉帝国那样。既然无论项羽是否有政治远见,现阶段的“裂土封侯”都是不可避免的,那么怎么分割,就是一个技术活了。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恢复战国末期的格局,让那些诸侯故地的遗老遗少们,以心理认同为基础,重组自己的国家。至于说秦人的土地,则可以由项羽自己来管理。 恢复战国后期的格局,虽然比较简单,也符合当时的地缘背景(大家都还有这种国家认同感),但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会不会让中央之国,又陷入一场新的混乱之中呢?毕竟这些经过几百年优胜劣汰,而胜出的诸侯国,各自的体量都已经很大了。如果你想做他们的“王”,被管理者的实力太强,并不是件好事。 正因为有这种顾虑,项羽在封建诸侯时,并没有完全恢复战国格局,而是把每一个战国诸侯的故土,分割成了二个以上的封国(包括自己的封国在内,一共为十八国),以这种分而治之的手段,来降低自己的管理难度。首先被分割的,是秦人在关中的核心区。如果项羽决定据秦地,以成王、霸之业的话,那么秦地就没有分割的必要了。占据了这块风水宝地,项羽对其他诸侯的威慑力也可以达到最大。问题是项羽本人并不愿意留在关中,而是希望能够“衣锦还乡”,这句成语的出处,正是在有人建议项羽留驻关中时,项羽所说的那句名言:“富贵不还乡,如衣锦夜行”。不得不说,当这句话说出后,项羽悲剧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如果项羽能够格局再大点,看清各板块的地缘特点的话,那么即使在后来,他所分封的诸侯们,又开始火并甚至想取他而代之时,他也可以占据最有利的地形,保持战略优势。这一点,秦人已经用自己的历史证明过了。 说到“衣锦还乡”的心理,相信每个人都会有的。问题不在于你是否应该衣锦还乡,而在于你以什么样的形式回去。后来楚汉相争的胜利者刘邦,也同样有这样的心理诉求,因此才会有“大风起兮去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的名句留传于世。只是刘邦的这种心理需要,并不会影响到他对帝国地缘格局的设计,更不会让固执的把自己的政治中心,放在自己所熟悉的地缘板块中。 既然项羽本人对秦地没有兴趣,那么他就没有理由来保证秦地的完整了。因此按照分而治之的原则,秦地被分割成了三部分:咸阳以西的部分,被封建给了章邯(雍王),以奖励他为“和平”作出的贡献;而咸阳以东的部分,则被分封给了另一个归顺的秦人“司马欣”(塞王)。至于关中盆地以北的高地,则建立了“翟王”董翳的封国。如果你对这两个新出现的人物感兴趣,可以去查阅他们的资料,并弄清他们对项羽的贡献在哪。只是在我们的分析中,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项羽需要分割秦地,以让秦人互相牵制,不再成为威胁。在项羽决定回到楚地的前提下,这也是最好的方案了。唯一让人感到些许疑惑的是,项羽并没有以楚系或其他地区的人来管理秦地,而是完全信任了三个归降的秦人。 作出这种安排,只能说项羽从军事角度,已经认定秦地不再有一枝独秀的潜力了。经过这几年的战争,和最后一次性坑杀的二十万秦卒,秦地的有生力量,被严重的消弱了。而进入咸阳的项羽,不仅把包括末代秦帝“子婴”在内的秦国王室斩尽杀绝,更对咸阳城进行了三光式的掠夺。其力度之大,足以让项羽自己相信,秦地和秦人已经不足为患了。在这种情况下,让三个已经对自己俯首贴耳的“秦人”,来管理秦国故地,并没有多少风险。更何况他们现在的地位,是他们在秦国所不可能获得的,如果想维持这种地位的话,即使没有项羽的指令,他们也会对秦地那些有复兴帝国想法的人,加以镇压。 其实,要是经过长时间的博弈和休养生息,分割后的秦地,应该还是会重新组合成一个整体,并恢复旧有的实力,其过程,很可能是当年秦国兴起的翻板。但就项羽的政治思维来看,并无法想到这么远。单纯通过分割来达到平衡,是最容易想到和做到了。 “三秦”的分割,只是项羽重组中央之国计划中的一部分,那些秦地以外的土地,包括楚地,也同样按照分治的原则,进行了分割。尽管在秦末和楚汉相争的阶段中,那些“诸侯”们都更象是打酱油的。但我们还是有必要花点时间来交待一下,项羽这位导演是如何来安排这些配角的。除掉秦地被一分为三以外,其他诸侯故地也在尊重地缘属性的情况下,进行了切割(象欧洲人那样,横平竖直的用数学方式划界,在中国是不会发生的)。比如巨鹿之战的被援助方——赵国,就被一分为二,北部为封建在高地之上的“代王”赵歇;南部为主控河北平原的“常山王”张耳。而赵国的北邻燕国,也按照同样的原则进行了切割。“辽东王”韩广,得到了燕山及辽东的土地;而燕王臧图,则分得了燕国在河北平原的核心区。 在灭秦战争中,就已经内斗不止的齐地,也和秦地一样,被分成了三部分,只不过和其他诸侯之地略有不同的是,这三个齐地之王,都和当年的齐国公室,有血缘关系。相对算得上,根正苗红吧。其中,齐国的核心区,以临淄为中心的区域,被封建给了齐王“田都”;胶东半岛这块齐地的后花园,成为了胶东王田市的领地;至于泰沂山脉腹地,以及东河济平原的齐地,则是“济北王”田安的国土。 从上述分封我们可以看出,出身并不是项羽在分配战利品所要考虑的问题。对于这位军事家来说,在之前的战争中有多少功劳,才是决定你命运的根本因素。当然,这其中也不会没有一点政治考虑。在张楚时代自立的那些诸侯王,都没有想当然的继续故国的国名,并得到所属地的核心区。象被挤压到边缘山地之中的原“赵王”赵歇(现在的代王)、原“燕王”韩广(现在的辽东王),都是这种情况。为了更好的控制这些新贵,项羽更愿意让那些业务精英,得到更好的土地。这种政治上的设计,从表面来看也的确能达到平衡的效果。最起码那些被项羽所提拔,得以和原来的“王”们平起平坐的将领们,应该会更愿意效忠于项羽。 同样的原则,也发生在了魏地之上。被章邯所攻杀(战败自杀)的魏王“咎”的弟弟“豹”,虽然在魏国被灭之后,向楚军借兵,重新夺回了部分魏地,并自立为新的魏王。但在这次重新洗牌当中,也没能受封魏地在中原的核心区,而是更名为 “西魏王”,被分封到了魏国当年的根据之地“河东”。至于魏地的核心区归属了谁,我们一会就会说到。 在魏地内部的几大板块中,河北平原南部的“河内”之地,是一个承上启下的枢纽板块,只不过这块重要的区域,并没有被分配给魏人。为了表彰司马迁的那位高祖“司马昂”,在平定河内战争中所表现出来的忠诚,这位赵人得到的原先由魏国主控的“河内”之地。也就是说,虽然各人的地缘属性,在封建当中会被考虑。但项羽作为一个管理者来说,忠诚度和能力,才是最优先被考虑的。 最后再说说韩地的的情况,尽管韩国在当年的战国七雄中,属于战略纵深最小,实力最弱的一员。但依照分而治之的原则,也同样需要被分割。那位因张良极力游说,而成韩王的“成”,在项羽大封天下之时,勉强还是保住了“韩王”称号。不过他的领地,也就仅限于中原西侧那片韩地核心区了。当年由韩国主控的洛阳盆地,被项羽封赏给了率军攻破洛阳的“申阳”。而这个因军功而受封的“河南王”,来自于河济平原的中部,也并不是韩地之人。 项羽对诸侯故地的重新洗牌,从战术上来看,是为了让这他们互相牵制,以形成王朝内部的平衡。不过从战略上来看,这种裂土封“王”的作法,却为日后的分裂埋下了隐患。只要回头看看春秋战国的历史,就不难想见,即使目前这些灭秦功臣们能够和平共处,但当他们各自整合好自己的内部体系后,战争还是会不可避免的降临。而如果这种国体是合乎时宜的,那么中央之国两千年来,所周而复始的,就不会是周期性的重建大一统帝国,而是不断的重现战国时代了。 可以肯定的是,项羽不是历史学家,也不大愿意以史为鉴,想的那么长远。比较明确的是,就目前所打造的体系而言,如果要想保持稳定,作为控制者的项羽来说,就必须拥有最大的地缘纵深,以确保最强的实力。理论上看,在将其他诸侯故地分裂之后,项羽只要能够直接控制住楚地,就能够掌握主动权了。当然,如果那些被打乱的诸侯体系,重新整合成为几个强势板块(特别是以秦地为核心的第二阶梯的那些地理单元),楚地的战略优势就会不复存在了。问题是,项羽真的想不到那么远。或者说,最起码不认为这一天会这么快到来。他甚至不认为,西至武陵山区,东到大海的这片土地,需要被一个“王”所管辖。在项羽的概念里,江东和泗水流域所属的东楚地区,才是他的根基之地。既然他和他的家族,能够以东楚为基地,征服天下诸侯,那么同样也可以在衣锦还乡之后,掌控天下局势。 正因为项羽对于东楚这块福地的迷恋,楚地中最为核心的大别山以西部分,被分封给了两个战功卓越的楚人:“临江王”共敖、“衡山王”吴芮。而江淮地区西部,以及赣江流域所属的南楚地区,当年被秦人划定为九江郡。现在,它则成为了九江王则成为猛将“英布”(黥布)的封地。 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陌生的名字,估计很多朋友的脑袋已经晕了。其实如果你不是希望从中,为自己血统寻找些高贵成分的话,倒也不必去搞清他们。结合那张所附的《项羽分封十八诸侯示意图》,搞清了项羽所做的规划,是何道理,又有可能造成什么样的战略后果就行了。 把秦地、齐地分成了三块,赵地、燕地、魏地、韩地各切割为了二块,最后还在楚地封建了三个王。项羽貌似已经完成了他的分治计划,接下来,我们需要来看看,项羽又为自己留下了哪些风水宝地。首先,作为泗水——邗沟——江东一线的东楚地区,作为项羽的根基之地,无疑是会留给自己的。只不过,项羽即使再顾家,也清楚一个道理,如果只是偏居东南,是不可能成功管理整个中央之国的。这个道理,早在二百多年前,同样由江东起家的吴、越两国就已经清楚了。无论你想用什么样的形式,成为中央之主,中原之地都是你必须掌握的地缘板块。单从地理结构上来看,这一点也很好理解。只要能够占据天下之中的这块土地,你就能够最大程度的接近与其他诸侯的地理距离,这对于你即将面临的管理工作,是非常重要的,这也就是“得中原者得天下”这句话的地缘背景。当然,如果你仅仅占据中原,是远远不够的,这很容易让你陷入四面包围的境地。只有这此基础上,再加上一块边缘地区,才有可能化被动为主动。至于边缘地区是哪块,技术上倒是有多种选择。只是项羽所选择的东楚+中原的模式,是历史上最不成功的模式罢了。在他之后,中央之国的博弈者之中,也几乎没有以这种怪异的方式,搭建成型的了。 正是因为春秋争霸,以及战国的火并,让大家都清楚了控制中原的重要性,项羽才没有仅仅满足于衣锦还乡。而这也是可怜的魏王,只能在自己的封号前面,加上一个“西”字,并回到他那并不熟悉的河东故土的原因所在。有一句话叫作“做对的事情,而不要把事情做对”。意思就是说,在最初进行方向性的选择时,就要做出正确的判断,而不是在错误的道路是,去努力修正。当然,如果你一开始就选择了一条曲折的道路,并且无法回头的话,那么还是需要在即有的条件下,把事情做好的。从战略上看,项羽目前所选择的战略布局,就是一种错误的选择。假如他当初听了那个劝他留在关中的儒生的话(项羽甚至在劝谏者看出他不足以成大事,讽他“沐冠而猴”后,把对方给活煮了),然后再把这块强势的边缘之地和中原连成一片,纳为自己的直辖区,那么即使项羽选择的是一种倒退的国体,中央之国也能够迎来一个相对稳定的时期。 这并非是项羽在地缘规划上,所犯的唯一一个错误。而项羽日后所犯的一系列战略错误,也让他和他的项家天下,如此之快的改姓刘了。另一个显而易见的错误,就是在明知中原之地,在中央之国的枢纽之时,仍然固执的把自己的都城,设立在了泗上之地的彭城。如果项羽只是在管理东楚之地时,建都彭城应该是个正确的选择,最起码比回到江东要更有进取心。但现在项羽需要重点管理的是中原之地,甚至要藉此管理整个中央之国时,把自己的政治中心,放在这样一个偏东的板块,就显得短视了。也许在今后的日子中,项羽会逐渐修正掉这些错误,只是一件事情的成败,并非只取决于自己,更多的还要看你的对手在做什么。很不幸的是,作为项羽最大的竞争对手——刘邦,他的决断能力要远胜于项羽。 作为项羽曾经的兄弟,当下的对手,项羽并非没有对刘邦加以防备。事实上项羽在分封天下诸侯时,就已经处心积虑的对抑制刘邦作出了布局。至于项羽是怎么做的,做的是否正确,我们接着分析。回头看看项羽和其他十六个诸侯,似乎已经把那些诸侯故地给瓜分完了。也就是说,无论是高地,那些先秦诸侯们,苦心经营数百年的土地,都已经没有空间留给刘邦了。这显然是一种刻意的安排,如果说那些比项羽更早称王的诸侯们,由于他们的潜在威胁,而被迫让出了土地最为丰美的平原地区。那么象刘邦这样,已经明确成为项羽最大威胁的对手,项羽就更是会有多远,甩多远了。 让一些朋友困惑不解的是,刘邦在这次分配中,所获得的是秦岭以南的,汉中盆地和四川盆地(都“南郑”,也就是现在的汉中市)。而在后来的历史中,这个拥有天府之国——成都平原的板块,曾经无数次保存了中原政权的元气。秦人也正是因为得到了蜀地的农业补给,才最终得到天下的。问题是,以项羽所处的时间点看,还不能有足够的历史经验,来告诉他蜀地的重要性。就象地处西北的秦人,不认为江东乃至整个东楚地区,是什么重要的板块一样。在项羽的概念中,巴蜀这块基本没有和关东诸侯,发生过直接交集的板块,还是一块游离于中央之国之外的化外之地。这种局限性其实是一种时代的局限性,包括刘邦在内的其他诸侯,也同样有这种观念。他们甚至不会认为,已经被秦人占据将近百年的汉中、四川两大盆地,应该归于“秦地”的概念中。因此把刘邦分封自此,绝对有放逐的性质。 后来所发生的事情,让大家知道了项羽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其实如果一定要把刘邦放逐到半生不熟的地区去,除掉巴蜀之地以外,河套、瓯越一类的板块,也是一种选择。前一个方案,其实是在借刀杀人,让刘邦在与匈奴人的PK中自生自灭;后者则可以让项羽自己来监督这个对头,并切断刘邦与其他诸侯的联系。这两个选择最大的好处,都没有多少农业基础,来补充刘邦的实力。不过说这些,都是事后诸侯亮了。在项羽看来,有秦岭这道天险阻隔,刘邦是没有机会翻身的。更何况,如果把这个危险的对手,封建到其他板块的话,难保他在转移过程中节外生枝,占据哪块核心板块以自立(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现在有项羽和他的数十万大军目送并监视,刘邦决没有实力和空间,来玩出其他花样来。这其实也是项羽不杀刘邦的重要原因,假如没有为刘邦找到这样一个放逐的好去处,也许项羽反而能下定决定,攻灭刘邦。 目送刘邦去了汉中,项羽终于可以衣锦还乡了。只是现在的项羽,还面临一个很大的政治问题,那就是如何处置楚怀王。如果说分封诸侯,设计刘邦,是为了消弱自己的对手,让中央之国的地缘格局,重新呈现出一种平衡状态。那么对于楚怀王的处置,就关乎最高权力归属的法律问题了。虽然说项羽作为天下的实际控制者,已经没有任何人质疑了,但毕竟项羽和他的楚军,是以框复楚国的名义而起兵的,并且还有楚怀王这个名义上的国君存在。如果就这么轻易的把他放在一边,政治上的风险是很大的。你甚至无法肯定,楚地之民,会有何种反应。这种困惑,在历朝历代试图上位的权臣那里都会有,处理的方式也不尽相同。眼光长远者如曹操,用整整一代的时间,来淡化掉前朝的记忆;性急者如王莽,在时机尚未成熟时,便偷天换日,以至功败垂成。 从项羽为中央之国所搭建的架构来看,他显然是在以春秋时期的格局为范本。只不过在具体的诸侯封号上,既然已经通过战国进步到了“王”的地步,就没有理由再回头按“公候伯子男”这样的层级,来打发这些新贵了(虚名这种东西,上去容易下来难)。依照春秋的政治格局,这个世界的实际控制者,是掌握在轮流做庄的“霸主”手中的。至于谁做这个“霸主”,就要看谁的实力更强了。项羽认可这种结构,并不代表他愿意霸主的位置有一天会旁落。因此项羽为自己取了个特别的封号——“西楚霸王”。这个封号中的“西楚”二字,曾经让很多人感到不解,因为项羽所留给自己的封地,明显是以东楚为核心(项羽的祖籍在“下相”,今天江苏宿迁,就在彭城东南)。而大别山以西的西楚核心区,则交给了他信得过的两个亲信去管理。之所以会有这种“名不符实”的结果出现。只能说项羽其实也很清楚,楚地是他霸主的基础,即使他不愿意远离家乡,去自己控制西楚之地,那么也需要在名义上表明,自己才是这片土地的直接代言人。 西楚二字,表明了项羽以楚地为依托,控制中央之国政局的战略,而在封号中直接加入“霸”字,则是将霸主的名份,彻底固定下来了。现在我们一提到“霸”字,总是会有霸气、武力等字眼联系在一起,特别是英勇无比的项羽曾经作用过这个字。但实际上,在最初的时候,“霸”是“伯”的意思,也就是最大的。所谓“霸王”二字,通俗点说,也就是王中之王了。有了这样一个比其他诸侯高半级的封号,项羽号令诸侯也就显得明正言顺了。 其实,历史进化到战国后期,中央集权的政权组织方式,就已经是历史的必然了。那种层层封建,裂土封侯的方式,不仅不利于自身结构的稳定,更不能让自己集中资源,在和对手的PK中获胜。从这个意义看,在秦人已经建立大一统的“帝制”之后,项羽再回到春秋模式,用“霸”的形式邦联诸侯,应该是一种历史的倒退。问题在于,秦人之前过于集权的统治,刚刚被证明是失败的。除非你对历史的潮流,把握的非常准确,否则这种倒退现象的出现,也有一种必然性。就象在帝制已经明显不符合社会需求的20世纪初,一些对共和制信心不足,而试图恢复帝制的那些人一样。而项羽,正是属于这种信心不足的人。 现在让我们回到刚才的问题,既然项羽通过自立“霸王”,从法律上确立了自己对中央之国的实际管理权,那么作为他原来上司“楚怀王”怎么办。如果你觉得取而代之的时机,还未成熟的话,就必须给他找个合适的位置放着。在周人所建立的体系中,中央之国的最高君主是周王,但现在大家都是“王”了,再让楚怀王也做“王”,显然就不合适了(我实在也想不出,比“霸王”更高的王了)。秦始皇把“三皇五帝”的称号,始无前例的合二为一,为自己设立的“皇帝”称号,倒是一个现成的选择。不过这个称号,一定会让人不自觉的想到,秦帝国所建立的恐怖管理体系。这和项羽目前所搭建的架构,是不相符的。因此最终楚怀王,得到了个“义帝”的称号。 义帝这个尊号,其实倒是挺符合楚怀王的定位(“义”其实是“假”的意思),反正自始自终,项羽就没打算让这个名义君主,拥有一点权力。不过既然有这个傀儡在,就不排除他的政治价值,被其他人利用。当你希望在诸侯混战中抢得先机时,有机会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一方,总是能够拥有更多的政治资本。这种政治资本,绝非只是道义上的,而是实际的地缘影响力。就这位“义帝”来说,如果他与项羽决裂,那么楚地民心将会有很大一部分背离项羽。 消除这位义帝的潜在威胁,最好的办法还是把他留在身边,并表明上给予应有的尊重,以完成民心转换的过渡期,就象后来曹操做的那样。不过以项羽的性格,并不愿意有这样一个,名义上高过自己的领导留在身边,这会让他非常的不舒服。因此和刘邦一样,义帝也被有多远,甩多远的丢到了半生不熟的边缘之地。唯一有区别的是,刘邦是被分封到了整个中央之国的外围,而义帝则被放置到了楚地的边缘。这块留给天下共主的自留地,可没有当初周王室,所苟延残喘的洛邑那么好的位置。在当时,它被称之为“郴”,而现在则叫作“郴州”。如果我们在地图上,去寻找郴州的位置,会发现这个湖南城市位于湘江的上游,它的南面就是南岭了。也就是说,即使是在位置已经有些边缘的楚地,这也是最边缘的地方。我们无法具体描述,当时的“郴”有多么的荒凉,但可以知道的是,即使是在1200多年后,唐代大文人柳宗元,在《捕蛇者说》中描述郴州的邻居“永州”时,这一地区依然是蛇虫遍地的半开发地区。 将义帝安排到这样一个荒凉之地,最重要的理由是,项羽并不放心让这位对自己威胁最大的领导,有机会与其他诸侯接触。在自己不愿意亲自监控的情况下,让他置于自己亲信之侧,也许是最安全的(能在楚地封王的,都是项羽最信得过的)。只是无论如何,这并不是一个保险的方案。因为往往越是亲信之人,将来越有可能成为你最可怕的对手。就象项羽目前最大的对手刘邦,也曾经是项羽最亲密的战友一样。如果项羽所安排监视义帝的,位于西楚核心的临江、衡山二王,将来有了反意,那么义帝对他们的价值,要远胜于其他诸侯(可以顺理成章的号召楚地民众)。 并没有花很久的时间(义帝四月去郴,八月被杀),项羽便想清了这个道理,而他所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让当下还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几个楚地之王,前去诛杀义帝。这样做,似乎将问题彻底解决了,但实际上却更消弱了项羽控制中央之国的合法性。要知道,一个名义上的君主,并不一定在活着的时候,才有利用价值。让那几位楚地的诸侯王,去执行这个拭主的任务,固然可以让他们和自己捆绑在一起,并失去利用这个政治筹码反对自己的机会。但如果是其他的楚人,特别是刘邦借着这件事来质疑西楚的合法性,那么项羽又该如何面对呢?在前面我们一直在说,项羽的这种政治布局,大体上是在学习周人的封建方法,只不过周人封建当中有个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这样方能保障政治结构的稳定。在今人看来,这应该是在任人唯亲,是一种不合理的管理方式,但在以血缘为识别标志的古典时期,这却是最基本的安全保障。从这点来看,项羽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最起码在中央之国这样一个“家天下”的地域,他这种重军功而轻血缘的做法,会让天下很快陷入新的混乱之中。 谋杀“义帝”并不是混乱的开始。事实上在项羽分封完十八诸侯的同时,一场新的博弈和混乱就已经开始了。而被项羽安排到秦岭以南的刘邦,也并不是最早的麻烦制造者。最先打破这种平衡的,其实就是项羽本人。在他所分封的十八诸侯中,绝大部分都是随之在河北与秦军主力苦战过了。可以说,最起码在项羽心目中,这些人在他破釜沉舟,击败王离所率领的秦军主力时,就已经完全归服于他了(诸侯们甚至惊恐到,用膝盖来行走,匍匐到他的面前)。 在这些分封的诸侯中,刘邦肯定是个异类了,作为与项羽同出一门,又同时领受王命征讨秦人的兄弟,项羽有充分的理由置其于死地。而除掉刘邦之外,另外还有一个诸侯也并非出自项羽的“门下”,或者说无法取得项羽的信任,这个诸侯王就是韩王“成”。 韩王成的背景,我们在前面已经交待过了。从项羽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位唯一没有在自己指挥下,和秦人战斗过的诸侯。相反,在韩地的复国运动中,他的死对头刘邦,却起了不小的作用。也就是说,如果一定要划分阵营的话,韩国是唯一可以被归类为刘邦阵营的诸侯国。既然韩国人的忠诚无法保证,那么韩王成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事实上,这个在关中勉强得到封地的“韩王”,并没有机会真的回到自己的封地上去,而是被项羽软禁到了身边。象韩国这样重要的位置,项羽是决不会放心,把他交给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人的。从地缘格局来看,项羽也可以因此而控制整个中原之地。 如果参照春秋战国的博弈过程来看,把中央之国切割十八块,显然还不能达到平衡的效果。从管理的角度来看,一个人所要直接控制的成员,最好不要超过八个;而就诸侯博弈的情况来看,战国七雄的格局,让中央之国的地缘博弈,进到一个相对稳定期。这样看来,当日投错的山门的韩王成,牺牲是再所难免的。而韩国也并非是唯一一个,在一开始就退出政治博弈的诸侯国。我们前面分析过了,为了降低那些,比自己更早自立为王者的影响力,项羽在分封时,将这些并非真正出于自己“门下”的诸侯,都赶到了各自版块的边缘。而那些受到超级提拔的将领,则得到了更靠近中原的土地。 不能说项羽的这种布局没有道理,毕竟让对自己忠诚度更高的人,得到更好的待遇是正常的管理方式。但对于那些被排挤的诸侯来说,就没有那么容易接受了。辽东王韩广(原来的燕王),就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对于这位系出张楚的老“燕王”来说,让自己放弃燕地的核心区,去经营燕山以北的辽东,是无法接受的。而在项羽的布局当中,越级提拔为新“燕王”的臧荼(曾经的燕将),就是为了防止这种“背叛”的。事情的结果是,有项羽作后盾,又占据了燕地核心区的新“燕王”,很快攻灭了故主。加上韩国,十八诸侯在一开始,就已经少了两个。 燕地并不是唯一出乱子的板块。在大家唯陈胜马首是瞻的时候,除掉燕国,魏、赵、齐三国也都已经复国了。也就说,燕地并不是唯一存在政治风险的板块。在燕地开始内部洗牌的同时,赵地也同样发生了火并,主导这场叛乱的,就是之前在巨鹿之战中,屯军于巨鹿城北的赵将陈余。在项羽所构筑的新体系中,陈余并没有如愿被封为王,这也成为了赵地之乱的导火索。最终与燕地的结果正好相反,被项羽刻意扶植的,占据赵地核心区的“常山王”张耳(之前赵国的丞相),被赶出了封地。而被项羽赶到代地的“代王”赵歇,则南下重新成为了赵王。至于帮助旧主复国的陈余,终于如愿与偿,得到了赵国在高地上的土地,成了为新“代王”。现在我们再来看下齐地,为了平衡这个板块,项羽在齐地封建了三个诸侯国。只不过在这次分封中,却并没有为张楚时代的“齐王”家族留下一席之地。我们知道,在章邯攻取魏地的时候,率先在齐地举义旗的齐王“田儋”已经在救魏的行动中,战败身死。问题是,这个新的王族,一共有三兄弟,田儋死后,他的弟弟田荣又接过了王旗。和齐国在战国时,总是奉行孤立主义一样,田家这三兄弟所复建的“齐国”,也更愿意自力更生,不受制于人。三人当中在历史当中,最为知名的,当属老三“田横”了。这位最后的齐王,直到刘邦一统天下之后,仍然不愿归降,而是率领五百属下出海居于海岛(今田横岛),最终全部自杀殉国。 和其他张楚时期的诸侯,在项羽分封天下时,都还能得到一块封地(虽然不太好),维持王的地位不同,田荣既没有得到临淄一带的核心区,也没有被封建到齐地的其他板块。也就是说,在齐地分封的齐、胶东、济北三王当中,最有资格得到一块封地的田荣,没有得到应有的地位。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项羽无法信任田荣。当日项梁在定陶之役,兵败身死,有部分原因就是田荣没有出身共击秦军(因项梁在齐地的内部火并中,不愿意公开表明立场,支持田荣家族的正统地位)。这个理由,很容易让人想到私仇,但从项羽的角度来看,更多的是从管理难度来考虑的(章邯这个直接的仇人都能放过)。如果说刘邦之外,谁最有可能对项羽的霸权作出挑战,那就是田家兄弟了。 参考燕、赵二地的情况,即便是把田荣分封为济北、胶东王,相信齐地也一定会陷入混乱之中,更何况田荣还没有获得任何封地。为了确立自己在齐地的政治地位,田荣首先干掉了项羽所封的齐王田都,自立为新的齐王了(他甚至还支援了赵地的叛乱)。至此,除掉项羽根基所在的楚地以外,关东的燕、赵、齐、韩四地的政治格局,都已经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唯一例外的似乎只有魏地。这并非是说那位被迫在封号前面加了个“西”字的“西魏王”对这种分配没有意见。只是因为魏国在东部的核心区,成了项羽的直属地,即便他有不服之心,也没有反对之力(魏国放弃河东之后,因都“大梁”,又被称之为梁国。所以归于项羽的魏地,也被称之为梁地)。当然,现在不发声音,并不代表日后形势发生变化时,没有异动。很快,我们的西魏王“魏豹”,就有机会表达他的不满了。 花费这些篇幅,在刘邦起兵之前,交待这些打酱油的配角做了些什么,又是如何改变政治结构的,是想告诉大家,即使没有刘邦,项羽先天不足的霸业,也同样会马上陷入混乱之中。而刘邦的崛起,只是加速了项羽的灭亡。从表面上看,项羽已经成为天下的霸主,并对中央之国的政治版图作出了划分。但实际上,除掉坑杀掉秦地的二十万主力以外,其他诸侯、将领的军事实力,并没有被重新分配过。也就是说,这个天下还是属于军阀混战的格局,大家今后能够取得什么样的地位,并不取决于项羽封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爵位,而在于自己在博弈过程中,所积蓄的包括军事和政治在内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