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显然,希腊内部打的不可开交,最开心的就是当日铩羽而归的波斯帝国了。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刚启时,波斯人主要是坐山观虎斗。不过,在斯巴达准备与雅典在海上一决高下后,一直在地中海被“雅典帝国”所压制的波斯,开始直接介入战事了。其介入战事的方式,并非直接参战,而是提供经济上的支援。公元前408年,被雅典重夺爱琴海制海权的斯巴达人,说服了小细亚细的波斯总督小居鲁士(并非居鲁士大帝,而是大流士二世的儿子),提供一笔巨资帮助他们扩充海军。为了帮助这个希腊“盟友”,这位波斯王子甚至在二年后进一步追加投资,动用了一切能够调动的资金。 斯巴达求助波斯的做法,估计会让很多人觉得他们是希腊人的“叛徒”,但政治就是这样的,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对于古希腊这种松散的地缘政治体来说,并没有一个更高层级的“国家”,来让大家保卫。当然,对于后世那些以希腊为文明为源的“西方人”来说,他们当然更愿意相信,“希腊人”是为了保卫所谓的民主、自由,才和那些强权的亚洲人战斗的。 实际上,小居鲁士之所以愿意支持斯巴达,出发点也不光是为了整个帝国的利益。做为小亚细亚地区的总督,一个有机会继承王位的王子,他也是希望藉此来增加自己将来争夺王位的政治资本。当双方在这次合作中,都有可能凭借对方的支持,觊觎本政治集团的最高权力时,合作的理由就更加充分了。当斯巴达击败雅典,成为希腊的霸主后。斯巴达人也投桃报李的出兵帮助他们的波斯盟友,东进争夺王位(公元前401年“。只不过这位颇有政治头脑的王子,最终兵败被杀罢了(希腊人全身而退了)。 政治家们的内部争斗,并非我们关注的重点。这部分内容除了让大家感受到利益才是政治合作的基础以外,更是为了说明雅典的处境有多么困难。最起码,整个小亚细亚地区,现在都已经成为了伯罗奔尼撒的盟友。除非雅典也能够找到与之实力相匹配的盟友,才有可能翻盘。 从地缘实力来看,埃及人要是愿意的话,也许能够提供支援。不过此时的埃及,仍然处于波斯帝国的控制之下,并无可能成为雅典的外援。事实上,在战争之前。作为地中海地区的粮食主产区,西西里和埃及都曾经是雅典粮食进口的主要地区。然而在西西里之战,以及波斯支持斯巴达后,雅典所能够指望的,就只能是黑海地区了。 前面也有朋友问到,雅典进口黑海地区的粮食,到底指的是哪一板块。其实这个板块最后在时政中也很热,那就是“克里米亚“。再具体点,就是克里米亚东部的”刻赤半岛“,也包括刻赤海峡东面的”塔曼半岛“(俄罗斯)。在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这一地区被一个叫做”博斯普鲁斯“的王国所统治。说到“博斯普鲁斯”这个地缘标签,相信关注过欧洲史的人都不会陌生。黑海进入地中海所穿越的第一个海峡,也就是与伊斯坦布尔相邻的海峡,就叫“博斯普鲁斯海峡”(能够将博斯普鲁斯王国的资源输入地中海地区)。
在古典时期,克里米亚及其周边地区,都是游牧民族占据优势的,气候干冷、降水稀少的干草原地带(南俄草原)。但这并不妨碍,纬度相对较低(气候因此较温暖)的黑海沿岸地区,凭借肥沃的黑土地发展出成熟农业来。虽然降水较少总是一个问题,不过小麦相比水稻,本来需要的水资源就较少。年平均降水量在270——780毫米之间的土地,都有可能种植小麦(黑海北岸地区,正好符合这个最低标准)。按希腊人自己的说法,博斯普鲁斯地区,是由色雷斯人北上开发(并立国)的。在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希腊人自己也开始尝试向克里米亚半岛西部移民,并建立贸易据点了。 虽然以农立国的博斯普鲁斯王国最终还是被草原游牧民族所灭,但在希腊地区需求强劲的年代,这个黑海北岸国家,还是有机会凭借小麦及丰富的渔业资源出口,抵御住游牧民族的进攻的。事实上,从时间上看,这个黑海王国的建立,几乎可以被认定为是爱琴海地区战事的副产品(有公元前480年、438年立国两个说法)。而小麦和黑海丰富的渔业资源,都是这个王国出口希腊的大宗商品。 当埃及和西西里不可避免的断绝与雅典的贸易关系后,雅典真正能够指望的战略补给地,也就只有黑海地区了。同时为了获取购买粮食的资金,雅典又必须在爱琴海地区维持足够多的盟友数量(否则就没有贸易利益了)。幸运的是,这些战略诉求本身并不矛盾,那就是雅典只需要一门心思维持强大的海军就可以了;不幸的是,现在伯罗奔尼撒不仅得到了西西里的支撑,还得到了小亚细亚半岛的倾力支援。 波斯人的黄金,不仅让斯巴达人得以扩充舰队(硬实力),更让他们的海军软实力也得到的显著提升。我们一直在说,海军是个讲求经验积累的军种。当年硬实力压倒希腊的波斯海军之所以落败,就是在于轻视了这点。然而所谓的“经验”是要由人来承载的。当斯巴达开始占据上风,并且有能力支付更多的报酬时,那些原本在雅典海军服役的水手,很多开始转投伯罗奔尼撒同盟的阵营了(比投波斯人,心理障碍小多了)。在这种情况下,雅典最终被击败,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最终在公元前404年,曾经强大到不可一世的“雅典海上帝国”终于在众叛亲离的情况下轰然倒塌。按照与雅典地缘冲突最厉害的“底比斯人”的意见,他们是非常希望将雅典从希腊政治版图上抹掉的,就像雅典当初在希波战争后,也想灭掉底比斯一样。然而斯巴达人出于同样的理由,也不愿意看到底比斯人在阿提卡半岛上一家独大。因此,雅典在自毁“长城”(甬道)、交出舰队(只保留12艘船自卫)、解散提洛同盟后,得以保存了下来。 当一切都烟消云散后,那些满目疮痍的希腊人会突然发现,希腊半岛的地缘政治格局并没有变化,无非斯巴达人取代雅典,成为了希腊地区的霸主。事实上,希腊地区的基本地缘格局,从公元前8世纪希腊半岛城邦文明复兴时起,就一直稳定的延续了下来。如果对比我们熟悉的中央之国历史,大家会发现“希腊”的这种讲究地缘政治平衡,不以灭国为目的的争霸模式,与中国的“春秋”时代颇为相似。二者甚至在起始时间上都颇为吻合(春秋始于公元前770年“平王东迁”)。 当雅典人在公元前404年,被迫将霸权移交给斯巴达时,同时期的东方却开始进入一个新的时代。公元前403年,周王室正式册封魏、赵、韩三家为诸侯。“三家分晋”标志着中国历史由此进入了以兼并为主要特征的战国时代。而雅典的衰弱与斯巴达人的称霸,对于希腊地区地缘政治舞台最大的影响,就是促成了底比斯人的崛起。自此,希腊半岛地缘政治舞台,正式呈现三足鼎立的格局了。如果说同一时期的东方,进入的是七国争雄的“战国“时代,那么希腊所进入的,也可以比作带有三国演义特色的“战国”时代了。 不管希腊内部的权力如何再平衡,他们与波斯之间的地缘矛盾始终都是存在的。当斯巴达从雅典手中接过爱琴海的统治权后,小亚细亚半岛那些希腊殖民地的归属问题,就成为了斯巴达与波斯人之间的矛盾了。公元前401年,促成斯巴达与波斯结盟的小居鲁士争位失败后,斯巴达也随之正式与波斯决裂了。 现在,雅典人当年遇到的问题,斯巴达也同样在面对。一方面,斯巴达人需要与波斯人争夺爱奥尼亚地区的控制权。另一方面,崛起的底比斯人也开始觊觎霸权了。他们甚至在公元前联合自己的死敌雅典(在此期间,雅典也在尝试重组提洛同盟),策反伯罗奔尼撒同盟中最有想法的科林斯,一起反对斯巴达的霸权。 很显然,比起以海立国,开放式的雅典来说,一直困守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斯巴达人,缺乏应对如此复杂局面的地缘基础。在内外交困之下,斯巴达人的霸权也仅仅存在了三十多年。公元前371年,底比斯人率领大军攻入斯巴达,并于数年后解散了伯罗奔尼撒同盟(公元前366年)。不过底比斯人的霸权并不稳固,很快雅典又联合斯巴达挑战底比斯人,双方于公元前361年又进行了一场大战。 虽然底比斯战胜了雅典、斯巴达联军,终于看起来明正言顺的成就了希腊地区的霸主。但无论我们把这个时代称之为希腊式的“三国”还是“战国”,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那就是整个希腊地区,仍然是一地鸡毛的分裂状态。底比斯人的称霸,并没有让“希腊文明”看到迎接新时代的希望。不过,正当底比斯人沉浸在夺取霸权的喜悦时,中央之国却在出现一丝异动。来自地区边缘,出身不那么正统的秦国,通过“商鞅变法”(公元前356年),为中央之国开启了统一进程。至于已经厌倦了内战的希腊人,有没有机会也迎来统一的一天呢?我们下一节再接着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