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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系列 — 蒙古西征12 穆希之战(赛约河之战)
弧状的喀尔巴阡山脉一般依方位分为三部分,其中北部被称之为“西喀尔巴阡山脉” (大部位于斯洛伐克境内);东侧为匈牙利草原、特兰西瓦尼亚高原提供庇护的,则是“东喀尔巴阡山脉”;南部与多瑙河下游平行,并帮特兰西瓦西亚高原围边的则是“南喀尔巴阡山脉”。总的来说,从基辅出发的蒙古大军要想进入匈牙利草原的话,有三个方向可以选择。
一是直接翻越与草原相对的东喀尔巴阡山脉,接入草原核心河流“蒂萨河”上游;
二是沿西喀尔巴阡山脉北麓西行,在山脉西端与“苏台德山脉”相接之处,穿“摩拉维亚门”,沿摩拉瓦河南下至“匈牙利门”(多瑙河与摩拉瓦河相交处峡谷),再沿多瑙河西行至匈牙利草原;
从防御的角度来看,喀尔巴阡山脉有如一道天然长城,庇护着整个多瑙河中游平原,同时亦存在很多可供通行的山口。如果放在东亚,中国人一定会依山势修筑一道长城,并在这些对接两侧河谷的山口之间构筑关隘。不过每个区域有每个区域的特点,同样以骑兵为主的匈牙利人,显然并不适合这种战术。就难度来说,西喀尔巴阡山脉东端(斯洛伐克东北部)是整个喀尔巴阡山脉最薄弱处,其高度、纵深均不到山脉其它部分的一半。在这段山体中有两个比较知名的山口:一个是海拔500米的杜克拉山口,另一个是海拔650米的武普库夫山口。
前者是整个喀尔巴阡山脉的最低点,后者则被认定为是西、东喀尔巴阡山脉的地理分割点。 公元1241年2月,拔都所率领的蒙军主力(6万人),决定直接翻越东喀尔巴阡山脉直取匈牙利草原;同时派出一支两万人的部队沿西喀尔巴阡山脉北麓西行策应。为了阻止蒙古大军翻越山口,在入侵危机到来之时,匈牙利人预先以木石将那些常用的山口堵塞。不过很显然,这样的措施最多只能延缓一下对手的行进速度罢了,派驻山口的部队能起到的作用,也只是及时向后方传递情报罢了。很快,拔都所统帅的蒙军主力便进入了蒂萨河的上游,并横穿匈牙利草原抵达多瑙河畔的布达佩斯。 尽管匈牙利草原的核心是位于草原中线的蒂萨河,但对于统辖整个多瑙河中游地区的匈牙利王国来说,今天匈牙利首都、多瑙河畔的布达佩斯,会更适合成为王国的政治中心。
罗马帝国时期,整条多瑙河曾经长期承担帝国北方边界的重任。在中游地区,从布达佩斯至贝尔格莱德的这段南北向河道,同时也是农业区(开发前为森林地带)与草原游牧区的分割线。分割线的右岸为潘诺尼亚平原,左岸则为匈牙利草原。当然,草原与森林地带之间,从来不是泾渭分明的分割。让游牧民族在多瑙河之东占据优势的另一个原因在于地形。潘诺尼亚地区虽然被我们整体称之为平原,但其地形实则为平原、丘陵相间。相比之下,多瑙河以东的匈牙利草原就要平整的多了。这也意味着,更善长筑城防御的农业民族,在多瑙河以西会更有优势。 布达佩斯城的诞生就很好诠释了上述地理特点。这座城实际上由分列多瑙河的两座城所组成:一座是位于河西的“布达”城;另一座则是位于河东的“佩斯”城。其中布达城以丘陵地形为主,佩斯城则主要为平原。两城比较,丘陵广布的的布达城有着更强的防御力。当年罗马人在这潘诺尼亚的军事行政中心就在布达城,上帝之鞭阿提拉也曾经以此为都。在马扎尔人成为天主教的匈牙利王国之后,多瑙河东岸的开发便再无障碍了。匈牙利人选择将布达城作为自己首都的同时,也开始在其对岸定居,并最终形成佩斯城。 一直到1849年建成第一座链子桥之前,连接两座城市的都是繁忙穿梭于两地的渡船。桥梁的兴建大大促进了两座城市的融合,30年后两座城市正式合并成为了今天的布达佩斯,由于拓展空间更大,今天佩斯区的规模要远大于布达区。虽然在蒙古人入侵之时,两座城市还未正式合并,但这种共生关系却是一直存在的。类似的情况在中国也有,最为典型的就是隔汉水相望的襄(阳)、樊(城)两城了。1950年,两座相伴千年的古城合并而成新的“襄樊市”,只不过很大程度由于金庸老先生小说的助力,2010年又改名为“襄阳市”了,樊城这个标签则以下辖区的名义得以保留(说起来,布达佩斯最初倒也是叫“佩斯布达”的)。也许若干年后,香港和深圳也会以某种形式融合,只是不知到时候会叫什么名罢了。 在蒙古人抵达多瑙河畔时,匈牙利人倒并不十分惊慌。一方面是因为此时河水已经解冻,宽阔的多瑙河水成为阻挡蒙古人脚步的天险;另一方面游牧出生的匈牙利人,拥有全欧洲最好的骑兵。此时集结于布达-佩斯的兵力已经多达十万之数(大多数布防于佩斯城)。借助渡船,匈牙利人可以很方便的在两城之间调动兵力、物资,一旦佩斯城难以坚守,守军也可逐次渡河退入布达城。西征的蒙古人之所以会选择在冬季作战,正是为了规避渡河之难。只是四季轮转,该面对的总归要面对的。 在天时、地利、人和占尽的匈牙利人面前,蒙古大军并无必胜的把握。不过要是对手离开布达-佩斯城,在草原上决战的话,胜利的天平就将向蒙古人一方倾斜了。在上一次西征歼灭罗斯联军的战役中(卡尔卡尔之战),蒙古人曾经在第聂伯河东岸面临相似的问题。当时蒙古人的做法,是在初战失利后佯装后撤,诱使对手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野战。这次面对匈牙利重兵打造的多瑙河防线,蒙古人仍然选择了同样的战术,并将主力驻扎于一条叫做“赛约河”的河流之北。最终被诱离出佩斯城的匈牙利大军,在匈牙利草原北部的赛约河畔“追赶”上了蒙古大军,并与之隔河对峙。
很多中文资料将赛约河认定为是“蒂萨河”,并将这场战役称之为“蒂萨河战役”。其实赛约河并非是蒂萨河,而是它右岸发源于西喀尔巴阡山脉南坡(斯洛伐克境内)的一条支流,今天被称之为“斯拉纳河”(捷克语Slaná)。不过战役的地点位于赛约河下游(南岸),倒也的确与蒂萨河相距不远。由于战场所在地今天为一个叫做“穆希”(Muhi)的匈牙利小镇所有,因此匈牙利人也将这场决定匈牙利命运的战役称之为“穆希之战”。 分隔两军的赛约河面上建有一座桥梁,桥头也成为了匈牙利军队的防御重心。然而相比蒂萨河、多瑙河,赛约河的河道并不算宽,尤其较浅的上游部分还可涉水渡河。公元1241年4月11日,蒙古人开始发动进攻。蒙古人的计划是兵分三路,由拔都亲率中军攻桥以吸引匈牙利人的注意力,其余两路人马由上游和下游河口处,分别涉水、结筏渡河,绕到匈牙利军队的侧后方。东方人狡猾的战术,让习惯了欧洲式正面对决的匈牙利人,很快乱了阵脚。这场欧亚两洲最顶尖骑兵之间的对决,最终仍然以蒙古人的胜利而告终。 赛约河之战中,匈牙利人的损失据信达到了7万之巨,其余部随之退回了佩斯城。然而匈牙利骑兵的作战能力也是很强的,蒙古在这场战役中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以至于在是否还要追击匈牙利人的问题上发生了重大分歧。至于蒙古人到底会不会追,后面会解读到。现在我们关心的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面“基督教之盾”遭遇了惨败。 决定一场战役成败的因素有很多。匈牙利人这次的失败主要有两个层面的问题,一是战略层面。在前面我们曾经分析过,匈牙利王国的扩张在12世纪末达到了顶峰。随之而来产生了欧洲“封建”各国都必定会遇到的问题,那就是王室与封建领主的权力之争。为了做大王权、约束地方贵族,此时的匈牙利王室更希望借助外来的力量来壮大自己的军力,之前条顿骑士团的引入,根本原因便是为此。 为了应对王室中央集权的企图,英国的贵族推出了自由大宪章(公元1215年),而匈牙利贵族也于几年之后(公元1222年)逼迫王室颁布了“金玺诏书”,以保护贵族的权力。虽然各国的类似文件在内容上不尽相同,但有一层意思却都是明确的,那就是:在合法权力得到不到保障的情况下,贵族有举兵反抗而不受惩处的权力。这种局面当然不是王室愿意看到的,当蒙古人再次来到欧洲之后,数以万计的钦察人也退入了匈牙利(不仅包括已经归信天主教的钦察人),以期躲避蒙古人的入侵,而匈牙利王室也期望这些游牧者能够帮助自己做大王权。 只是这些钦察人即没有帮到王室,也没有在后来的对蒙作战中发挥作用。在匈牙利贵族和民众的反对声中,王室必须作出选择:到底是靠这些“外人”(甚至是异教徒),还是匈牙利人自己来保家卫国。答案是显而易见的。要知道,以蒙古人之前在中亚、东欧卓有成效的“政治工作”来看,这些游牧者在阵前倒戈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在获知匈牙利人的决定之后(首领为匈牙利人所诱杀),钦察人向南退入了瓦拉几亚平原。此时有能力和意愿为匈牙利人提供支援的(并且不会激化内部矛盾),就只有少量来自神圣罗马帝国的日耳曼骑士了。 尽管在蒙古人的压力面前,内部矛盾重生的匈牙利人站在了王旗之下,但那些看似共同对敌的军队,即无法在战术层面有效协同,又不可避免的更注重保存自己的实力。如果战场优势在匈牙利人一边,这一问题倒不会凸显,但一旦形势不利,兵败如山倒的局面就很可能会出现。当然,要把对手的心理逼过这个临界点,蒙古人首先要在战场上占得上风。 让匈牙利人感到大势已去,并向布达佩斯方向溃败的战术原因,不仅仅是蒙古人的两翼包抄战术。我们知道,蒙古人强大的机动能力,受益于他们那身材矮小但耐力极强的蒙古马。为了扩大进攻半径,蒙古战士最少会为自己准备两匹马(换乘)。在借助夜色发动渡河攻击时,蒙古人在这些备用马上绑上穿上衣服的草人,以虚张声势。想象一下,匈牙利人本以为自己的兵力远胜于对手,却突然发现对手的兵力增加了一倍,会造成多么大的心理冲击。更加让人恐惧的,是蒙古人还随身携带了从宋人工匠手中得到的“火箭”。这些火器本身未必能给对手造成多大伤害,但用来引发混乱却是再好不过的了。 另外,除非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否则蒙古人并不会完全包围对手。要知道,把对手逼入绝境的话,自己那些虚张声势的伎俩便难起作用了。“围三阙一”、给敌军留出“生”路的方式,更有利于加速对手阵线的瓦解。而骑射能力出众的蒙古人,则可以在追击过程中,从容的消灭对手。事实上在欧洲日久的匈牙利人,虽然骑术和战斗力依旧出众,但在技术层面已经开始向中世纪的欧洲骑士靠拢了。一方面,他们的装甲变得越来越厚重(虽然没到变态的铁罐头层面),开始追求骑兵正面的冲击力而不是机动力;另一方面,游牧民族所善长使用的弓箭,也逐渐被弃用。取而代之的,是欧洲人在十字军东征后,向穆斯林所学习到的“十字弓”技术。 当然,战争本来就是一个相互学习的过程。蒙古人的这些战术特点,假以时日也会被欧洲人熟悉,并找到应对方法的。不过这些改进都需要时间,不管是匈牙利人还是整个天主教世界现在需要知道的是,蒙古人的战略意图到底是什么,什么时候才会停下他们的脚步。要知道,几乎与赛约河之战同时,北路蒙古军在中欧的波兰境内也进行了一场大会战。当年上帝之靴阿提拉席卷西欧的场景,似乎已经无法避免了。至于北线战场的结果如何,蒙古人西征的终点又在哪里,我们下一节再接着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