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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时代 — 汉帝国对闽越国的征服

温骏轩 地缘看世界 2022-12-19
即使对中国历史没有任何了解的人,在看到吞并南越之后的汉朝地图,也一定会关注到帝国的东南方向,有一片临海之地的存在,是那么的不和谐。这片事实上,已经完全被汉帝国所包围的土地,就是“闽越国”。关于闽越国的地缘结构,我们在秦帝国阶段,已经详细分析过了。假如你想对应现在的行政区划来了解这个古国,那么能够和闽越国划上等号的,就是“福建”省了。从地理结构上来看,福建是一个具有相当封闭性的板块,90%以上的土地为山地。无论是2000多年前的“越人”,还是现在的福建人,缺少可供大规模开发的耕地,都是所需要面对的最大问题。如果不是因为有面靠海洋这个地理优势,这个板块的地缘潜力,并不会比同样为山地覆盖,缺少大平原的“贵州”更大。  海洋所给予福建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对外交流的渠道,对于板块内诸亚板块的交流也至关重要。因为与两广丘陵被一条珠江水系串连起来不同,福建的水系是由多条独流入海的河流,共同组成的。这些独立水系在入海口处所形成的三角洲平原(主要有福州平原、蒲田平原、泉州平原、漳州平原等),以及依附其上的福州、蒲田、泉州、漳州等沿海城市,无疑是福建的地缘重心。如果没有海路为将它们串连起来的话,彼此之间很难在两千多年前,就结合在一起,成为一个统一的政治体。对比我们上一节的分析对象——夜郎国,我们就会更清楚这一点了。虽然夜郎是贵州高原最大的王国,但并没有技术条件统一贵州全境。  从汉帝国的角度来说,征服象闽越、夜郎这样的山地之国,并不是很有价值。毕竟这些山地的人口、产出都十分有限,很难为帝国中央,提供太多额外的资源。而反过来,征服它们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面对复杂的地形,和强悍的土著部落,无论是攻击行动本身,还是维持对被占领地的统治,都足以让帝国在经济和精力上面临一场恶梦(想想强大的美国,在阿富汗的遭遇)。更重要的是,东南、西南这些被华夏视为“蛮夷”的边缘板块,并没有足够的机动性和欲望,对中央之国构成威胁(游牧民族就不行了)。如果不是在国力达到顶峰,这种可征可不征之地,往往只需纳入朝贡体系就足以让帝国的统治者满意了。  对于闽越国来说,不幸的是,空前强大的秦帝国迅速崩溃后,更为强大和有生命力的汉帝国又诞生了。在吞并南越国之后,仅仅是出于让帝国轮廓更完整的理由,汉帝国也不可能允许闽越国再保持独立状态了。事实上,在征服南越之前,汉帝国就曾经有机会先行征服闽越。如果那样的话,从闽越出发,沿海路攻击番禺的汉军,就很有可能抢得头功了。毕竟这条线路,无论从距离还是运力来说,都是最经济的。  无论是先攻闽越,再取南越;还是反其道而行之,这两个百越王国的命运都是联系在一起的。不过按照板块划分,东南这片被合称为“东南丘陵”的沿海山地,应该最少还应该有建制一个独立王国的潜力。即除了福建沿海一带的“闽越”,以及两广丘陵的“南越”以外,浙江东南沿海的台州——台湾一带,还有一个有条件保持独立状态的“瓯越”板块。而由于越王族所控制的这片包括福建、浙南的沿海丘陵,也被称之为“东越”(与南越相对应)。那么在汉帝国准备在吞并南越后,顺势解决闽越之时,这个在东越之地二分天下有其一的“瓯越”王国,又到哪里去了呢。  我们在汉帝国针对闽越的部署中,并不能看到针对瓯越的部署,这是因为早在四十年前,这个越人王国就已经消失了。公元前138年,也就是汉武帝继位后的第三年,闽越对瓯越(史称“东海国”)发动了战争,试图成为整个东越之主。而无力抵抗的瓯越族,只能向双方共的的宗主——汉帝国求助。对于闽越国这种善自用武力,试图改变东越之地政治版图的做法,帝国有足够的理由进行干涉,尤其是闽越国所面对的,是刚刚登上皇位,试图确立威信的汉武帝。因此,在瓯越国向帝国救援之后,帝国中央也迅速作出了反应。一场针对闽越国的战争,也拉开的序幕。  事实上,这并不是百越之地首次发生内部博弈。在汉帝国容忍整个东南丘陵地带,依照自己的方式组建王国成为外藩之后。这片百越之地就没有太平过。单从秦以前的地缘格局来看,南越之地的地缘结构,显然要复杂的多,也更难统一。 不过由于秦军的强势介入,南越板块反而一跃成为了一个强大的统一体。反观东越之地,那些自认为都继承的勾践血统的王族子孙们,自退入浙闽丘陵之后,之间就争斗就没有停止过。这些越国王族之间到底经历了多少腥风血雨,抑或曾经分裂成为过多少个互不隶属的王国,已经无从考证了。不过,依照历史的记载,以及浙闽丘陵的地理结构,闽越、瓯越两国应该是笑到最后的。事实上,闽、瓯两国,并不是被历史记录下来的,唯一的两个东越王国。在闽江、珠江流域之间,还存在两个特性明显,在中国的地方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的闽南、潮汕板块。由于地理相连,又与自己所在大板块的核心有明显的地理分割。这两个拥有自己的独立水系,又共同介于两广丘陵与浙闽丘陵相汇处的亚板块,之间的地缘联系甚至会更高。以至于在民间讨论重新分割中国省级行政区的方案时,有将它们从各自省份中剥离出来,重组一个新省的提法。而其实,早在西汉之初,这一带就曾经出现过一个名叫“南海国”的东越王国。只不过,这个处在闽越、南越之间,地跨广东、福建,甚至延伸到江西境内的王国,注定是悲剧的命运。在汉帝国、南越国、闽越国的共同作用之下,总共只存在了三十年时间(公元前195年——公元前174年)。  历史记载,在灭亡南海国的战争中,汉帝国是发挥了主力作用的。无论是之前承认南海国,还是这次武力征服(理由是南海国反叛汉朝),都可以算得上是汉帝国对百越之地,政治格局的介入。对于位于宗主之位的汉帝国来说,总是需要用各种手段,来显示自己存在的。如果对南海国的小试牛刀取得了成功,那么汉帝国对征服整个百越之地的信心,就会增加许多。然而从最终的结果来看,战术上的胜利并没有带来战略上的扩张。因为当汉朝军队,在其他越人王国的帮助下,攻灭了南海国后,他们发现自己还没有足够的能力和精力经营这片土地。在汉帝国还没有解决北方压力,并且内部存在因削藩而引发的矛盾时,代表帝国攻取南越国的“淮南王”,并不愿意将资源,浪费在这片高投入,低产出的山地上。  唯一有可能让失算的淮南王(他本来应该可以在胜利后,从扩张的地盘中获得稳定收益的)收加成本的方法,就是将南海国的人民内迁。前面我们也说了,在很多历史时期,因为战争的所带来的人口消耗等原因,中央之国并不缺少等待开发的耕地。无论从利于管理,还是让南海国民产生更多“剩余价值”的角度,将他们迁入赣江流域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至于南海国的土地,就只有留给闽越、南越两国去瓜分了。  这种放弃难以据守的土地,而将人口视为战利品强制迁移的做法,在古典时期是非常常见的。在我们所熟悉的三国故事中,诸葛亮在六出祁山攻击不利后,就曾经把数以万计的魏地之民,尽数带回蜀国。而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了瓯越国的身上。只不过,那数以十万计的瓯越族人并不是作为“战利品”被迁入汉地,而是汉帝国以提供“避难所”的名义“请”进来的。  尽管摆在视登大宝的“汉武帝”面前的最大问题,仍然是来自匈奴的威胁,但能够在与匈奴决战之前,通过对闽越国的战争来检验一下国力,以及自己的控制力,也未尝不是好事。为了保证这次出击能够成功。汉朝的军事家们之他提供了一条最可行的线路,即绕开那些复杂的山地,直接从海路南下,攻击闽越国沿海的重要据点,直至它的政治中心。从战术上说,这无疑是最佳的选择。然而这支南征的汉军,最终却并没有机会在战场上检验一下自己的海战能力。因为在他们到达闽越国之前,闽越国内部就已经发生了政变,并表示愿意听从帝国的管理。在这种情况下,帝国军队就面临了两难的选择,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一鼓作气拿下闽越国,完全将东南沿海纳入帝国版图;还是见好就收,重新接受闽越国的臣服呢?  假如这时候,汉军在北方战线上已经取得了压倒性优势,那么帝国中央给这支南征汉军的命令,就很有可能是继续南下,以战争的方式将闽越国变成帝国的郡县。就好像当年韩信,对齐国所做的那样。问题是,此时的汉武帝,并非是因为对闽越国那片山地感兴趣,而发动的战争。对于他来说,最大的目的是通过这场外战,树立威信。因此在闽越国重新臣服之后,再耗费资源进行战争,就显得有些多余了。当然,汉军即已出征,总是要有些战果的。于是发生在南越国身上的事情,同样也发生在瓯越国身上了(被迁往江淮之地)。理由就是,如果瓯越国不内迁的话,汉帝国很难保证,以后闽越国不会再次向北渗透。一边是虎视眈眈的,随时有可能再次发动战争的闽越国;另一边是能够保护自己,并提供大片耕地的汉帝国。瓯越族人选择的余地并不大。除非他们有认为自己有能力,在闽越族的攻击下保持独立状态。只是他们要是真有能力做到的话,就不用向帝国请求帮助了。  其实瓯越国之所以难以抵抗闽越的入侵,与汉帝国也有直接的关系。因为从地缘关系上来看,与江东平原更为接近的瓯越,与汉帝国的关系要更近些。不过,这也意味着,它更容易被帝国所渗透。在闽越国通过瓜分南海国而在东越王国中做大时,作为瓯越板块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台州地区,却已经成为了汉帝国“会稽郡”的一部分。正是在这种此消彼涨的情况下,胜利的天平开始倒向了闽越国。只是这种所谓的胜利,更多的是建立在汉帝国无暇南顾的情况下。当帝国在各条战线上都取得了胜利,并通过吞并“南越国”让闽越国成为一个孤岛时,它越地为王的梦想也就到头了。



秦闽中郡地缘结构图
在瓯越国因无力抵御闽越的入侵,被迫内迁之后,闽越国很自然的占据了瓯越之地,成为了整个东越之主,并升级为“东越国”。只是当南越国灭亡之后,面临这样一个四面包围(包括海洋)的局面,东越国的灭亡也没有任何悬念了。公元前111年8月,南越国灭亡后仅仅半年时间,汉帝国便征发四路大军,发动了对闽越的战争。很显然,由会稽、南越两地,海、陆并进,攻击东越国的沿海据点,是能最快结束战争的线路。在汉军的强大压力之下,战争只持续了四个月时间(还包括准备时间),便以东越国的投降而告终。  在最终如何处置“东越国”的问题上,帝国并没有特别的创新。这块性价比超低的土地的征服,并不能给帝国带来特别的利益,除了将其国民内迁,以削弱土著居民的实力以外,帝国中央的统治者,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办法,来控制这片土地。这种做法,也同样适用到了南越国的处理上。而这种大规模内迁,并放弃经营(除了设置行政机构以外)的后果就是,一直到唐朝为止,整个东南沿海都基本处于未开发状态,或者说生产力出现了倒退(生活条件自然也就很艰苦了)。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央之国只有强制把那些犯错的官员放逐至此,才能保证行政机构的正常运行。当然,任何形式的人口迁移,都很难做到一网打尽,尤其是在东南沿海这样的丘陵地形中。对于帝国来说,也没有必要一定要做到完美。重点在于贵族阶层,以及最有可能成为不稳定因素的男性居民。所以直到今天为止,我们依然可以在东南沿海的,看到很多古越族所遗留下来的基因。  征服闽越国,并不是汉武帝所进行的,最后一场扩张战争。实力达到顶峰的汉帝国,在扩张这个问题上,实际上在重复秦帝国曾经的路线。既可占可不占的地方,都会去尝试占有。在今天看来,这些扩张行为,通常会被视为是一种有远见、为子孙后代谋利的行为。不过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却是会透支国力的。然而人类社会的发展就是这样,能够掌握资源的统治者和精英阶层,总是会有意无意的加速一些事物的发展。只是这种加速,并不应该总是被归结为“大棋论”一类的战略布局罢了。  不管汉帝国最终扩张到了什么程度,取得了多少胜利,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匈奴问题的解决,才是一切扩张得以发生的基础。所有这一切的扩张,都是在对匈奴取得决定性胜利之后才有可能做到的。因此我们接下来的视线,又将回到北线,去看看在对百越之地的征服之前,中央之国的北方重心都发生了些什么。  当白登之围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解除后,汉匈之间出现了一段相对和平期。除了双方以生意人的做法,达成了“以和亲换和平”的交易以外,各自内部都还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是战略层面上的原因。就汉帝国来说,那些异姓、同姓诸侯们,此起彼伏的叛乱是一个问题;而经历长期战乱后,民众需要休养生息,国力需要时间恢复是更为严峻的问题。至于匈奴人,他们的问题也同样不会少。尽管在汉帝国眼中,“匈奴”似乎已经完全成为了北方威胁的代名词,但这个空前的游牧帝国,本身只是一个松散的结构。那些因为被征服,而成为匈奴一份子的游牧部落,同样有可能随着局势的变化,对匈奴王庭构成威胁。这使得匈奴单于和他的核心贵族阶层,并不能总是把目光锁定在农耕区这块肥肉上。  在评判现代中国的军力结构时,有句比较经典的总结:海军是中国人的钱,而陆军是中国人的命。这句话套用在匈奴身上,可以被改为“漠南是匈奴的钱,漠北是匈奴的命”。将经营的重心放在漠南,匈奴所得到的不仅仅是放牧期更长的草场,还可以经常性的从农耕区获得额外补给。但问题是,如果匈奴核心部落都放在漠南的话,漠北就很有可能被那些尚未完全臣服的被征服部落乘虚而入了。要是那样的话,匈奴人所丧失的,就很可能是草原的统治权了。  赚钱和保命,永远是一个需要平衡的问题。至于匈奴人到底是侧重于经营漠北,还是更着力于南线扩张,就要视情况而定的。总得来说,时间越早,匈奴人越需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稳定漠北上。反之,随着内部结构的稳定,匈奴人也会越来越有力量,发动在南线的大规模战争了。只是在怎么平衡,基于漠北在帝国结构中的核心位置,匈奴人也不可能把核心部落尽数放在漠南的。这一点,从匈奴人对蒙古高原左翼的经营上就可以看出。在这个方向,水草肥美,并最为接近农耕区的科尔泌草原,并没有成为匈奴左贤王部核心草场,而是被交给了东胡遗族“乌桓人”游牧。  在帝国内部尚未完全融合的情况下,匈奴人的重点要更加侧重漠北是可以理解的。而这也对河套平原的归属造成了一定影响。因为在白登之围之后,匈奴人并没有要求完全得到河套平原,而是坐视汉帝国将触角伸到河套平原,恢复了对前套平原东部,也就是赵、秦两代所划定的“云中郡”的统治。也就是说,汉匈双方并没有以更有可能达成地缘平衡的“管涔山”为界,而是在前套这样的平原地区保持接触。那么,匈奴人“允许”汉帝国渗透到前套平原,仅仅是因为他们需要时间和精力,去做内部整合吗?情况并没有这么简单,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下一节再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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