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青藏高原的海拔来说,任何一个与之相邻的板块,都是会有机会在它上面获得一片集水区的。位于高原西南部的上、下印度河平原也不例外。在开启克什米尔部分之时我们也说过了,印度河的源头部分正是指向这片高原之地。当我们沿着雅鲁藏布江河谷一路上溯到它的源头处时,很快就会发现,冈底斯山脉与喜马拉雅山脉之间所包夹而成的这条谷地,并没有走到尽头。而接下来从两大山脉中收集而来的淡水,将沿着一条与雅鲁藏布江方向完全相反的路径,从南亚次大陆的另一面:阿拉伯湾注入印度洋(雅鲁藏布江注入的是孟加拉湾)。 鉴于大家同处于一条低地带中,雅鲁藏布江与印度河之间的分水岭并没有成为一条难以逾越的障碍。这片位于雅鲁藏布江源头处的山地,被称之为“马攸木拉山”。穿越它的道路(219国道),修筑于马攸木拉山的北侧。相应的,分水点位置的山口,也就被称之为“马攸木拉山口”了。不过,将这个分水点定位为雅、印两江的分水点,其实还是不够严谨。因为当你兴冲冲的翻越马攸木拉山口,兴冲冲的准备尝一尝印度河水时,却会被告知还不是时候。 这并不是说,马攸木拉山口之西就没有水了。相反,你马上就能看到一个高原湖泊“公珠错”。只是湖水的味道会告诉我们,这是一个封闭的内流终端湖。也就是说,公珠错作为一个小型断陷盆地的最低点,并没有将从周边山地收集到的淡水,送给印度河或者雅鲁藏布江。那么,当我们很快沿着公路,从公珠错北部掠过后,是不是就能马上看到印度河之水了了?答案是否定的。 其实在青藏高原之上,两条外流河流之间,因为地形关系出现一个内流盆地过渡一下,是很常见的。象我们在分析亚东谷地时,就会发现在雅鲁藏布江流域上游支流“年楚河”,与下游支流“亚东河”之间就有一个“多庆错”作为过渡。公珠错的情况也是如此,只不过它并不是唯一的过渡区,在它的西侧还有一个内流盆地区:拉昂错——玛旁雍错盆地。 对于绝大多数到此旅游(或者朝圣)的人来说,他们终极目标其实并不是印度河水,而是位于公错错与拉昂错之间的“玛旁雍错”。在青藏高原那些被戴上宗教光环的湖泊中,玛旁边雍错可以说是最为神圣的湖泊了。但凡到此一游的人,一般都会采取“转湖”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对圣湖的崇拜之情。而除了那些在神秘环境中寻找精神寄托的小资、伪小资以外,来这片圣湖朝圣的主要还是真正的宗教信仰者。 在青藏高原这片藏传佛教覆盖地,一个湖或者一座山被标注上特定的宗教含义,并为朝圣者所关注并不稀奇。然而玛旁雍错的影响力,却并不仅仅限于藏传佛教的信仰者。发源于青藏高原的本土宗教“苯教”,以及来自南亚的印度教徒、耆那教徒也同样将玛旁雍错视为神圣之地,并前来朝圣。 玛旁雍错之所以能够成为多种宗教体系的圣湖,很大程度取决于它的位置。我们在《雅鲁藏布江河谷地缘结构图》或者《克什米尔及其周边地区地缘结构图》中可以看到,这个盆地区正好位于四条外流河中间。这四条河流分别是,东部的雅鲁藏布江;北部流经克什米尔的印度河上流;西部的萨特莱杰河(印度河中游,最东侧的一条支流);以及南部的卡尔纳利河(恒河中游支流)。 上述四条河谷的存在并非只有地理学上的意义。从地缘结构上看,它们分别可以指向“两高两低”,共计四个非常重要的地缘板块。这四个地缘板块分别是印度河上游的“克什米尔”地区;雅鲁藏布江河谷的“卫藏”地区;印度河中游,上印度河平原的“旁遮普地区”;以及印度的核心板块“恒河平原”。如果我们从宗教角度地来看,上述四个板块又“恰好”是将玛旁雍错视为圣湖的四大宗教的兴起之地。这也就是说,从克什米尔地区传播而来的苯教、成型于卫藏地区的藏传佛教、定型于上印度平原的印度教,以及起源、发展于恒河平原的耆那教,都拥有自己独立的朝圣通道。而这也使得它们,能够殊途同归的,将玛旁雍错定位为自己的圣湖。 在人类自然、宗教崇拜的心理中,将高山以及高山之上的某一处自然特征,作为神圣之地是一个普遍现象。作为人类难以大规模生存的高地,很容易被推定为是神居住的场所。事实上,也曾经有来自中央之国核心区的旅行者,试图沿着这一逻辑将玛旁雍错及其所属板块,纳入华夏文化体系。这和张骞从理论上论证塔里木河与黄河相连,并将华夏上古神话中具有重要坐标意义的“昆仑”标签,贴到塔里木盆地的推定非常相似。而在这次文化扩张的尝试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是那位与昆仑概念紧密相连的西王母。至于玛旁雍错,当然就是西王母沐浴用的“瑶池”了。只是在这套逻辑中,玛旁雍错附近缺少一条与东亚半岛相连的河流(哪怕是塔里木河水系也行,反正张骞已经把黄河和塔里木河连上了),就象那四大宗教所拥有的朝圣通道一样。 如果中央之国在古典时期,就已经直接经营青藏高原南部地区的话,相信一定会有官方的理论家,完善上述推理的。可惜的是,现在的中央之国已经不需要这样的“地缘理论”这扩张华夏体系了。所以这类牵强附会的说法,主要是为当地的旅游业添点彩头罢了。对于我们来说,玛旁雍错及其所属板块的地缘结构,才是需要真正了解的问题。 四大板块同时指向玛旁雍错所属的地理单元,固然是它成为众方朝圣之地的地理背景。然而就这四大水系所指向的这一断陷带来说,玛旁雍错并非是唯一的湖泊。如果说它东部的公珠错,是因为体量相对较小而退出了争取圣湖头衔的竞争,那么看起来与玛旁雍错亲密无间,体量也相差不大的拉昂错呢?以这个高山湖泊的地理位置来看,它最起码应当有机会与玛旁雍错共享圣湖之名的。然而悲剧的是,这种情况并未出现。在信仰者的眼中,拉昂错非但没有机会共享圣湖之名,还被作为一个反面典型树立在了玛旁雍错的对面。人人避之为恐不及的“鬼湖”,才是它的宗教标签。 从表面看,拉昂错的命运之所以和玛旁雍错的反差这么大,直接原因是因为它是一个人畜无法饮用的咸水湖,湖内及周边地区都没有生命的迹象。其实作为一个咸水湖,也并非没有机会成为圣湖。高原四大圣湖中的青海湖、纳木错都是内流的咸水湖。只不过这两个咸水湖的咸度不算太高,还能够养育出鱼类等动植物。对于想跻身“圣湖”行列的竞争者来说,这一点很重要。很难想象一片死亡之地,会被人类和“神”选中戴上神圣的光环。 相比拉昂错黑暗形象,玛旁雍错就完全是另外一副阳光的形象了。最为让人称奇的是,它居然是个淡水湖。在一个内流区寻找到一个淡水湖,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而这也与它成为四方朝拜的圣地,有着莫大的关联。至于这是为什么,我们再接着分析。 玛旁雍错并不是唯一生存在内流地区的淡水湖。这个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淡水湖,甚至不是青藏高原上唯一的淡水湖。在雅鲁藏布江河谷地带的南侧,与拉萨隔江对应的位置上(直线距离不足100公里),就有一个面积比玛旁雍错更大的淡水湖“羊卓雍错”存在。如此稀少而又处于青藏高原核心地区的淡水湖,当然有充分的理由跻身圣湖之列了。所以在青藏高原四大圣湖的序列中,羊卓雍错也占据了一席之地。 羊卓雍错的轮廓很不象是一个盆地形状的天然湖泊,它那枝节甚多的外形,看起来更象是一个在狭窄河谷地区筑坝蓄水而形成的水库。比如那个大家因广告而熟知的“千岛湖”(本名为“新安江水库”)。其实羊卓雍错也的确可以被看作一个水库,只不过它是由于泥石流堵塞河道而天然形成的水库。这种情况,我们在解读帕米尔高原上的萨雷兹湖时也碰到过。二者之间的不同点在于,羊卓雍错变成“水库”的时间可要早上亿年。 尽管羊卓雍错因为地质灾害而成为了一个湖泊,但在变身成为堰塞湖的绝大部分岁月里,它其实并不是一个终端湖。最起码在丰水期,湖内之水漫出湖区,借助水道输入雅鲁藏布江。这种进水与出水并非完全同步的现象,看起来很象一个吞、吐动作。因此我们也可以称此类湖泊为吞吐湖。说起来,由于人类的开发,象鄱阳湖这样连接赣江与长江的中继湖,现在也差不多成为一个周期性内流的吞吐湖了。而现在我们看到的羊卓雍错据说也已经完全封闭成为一个内流湖了。 成为一个内流区的终端湖,意味着上游河流所带来的矿物质,只能在湖区沉积,并使得湖水变咸。当然,这个过程是很漫长的。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羊卓雍错还是一个湖滨水草丰美的淡水圣湖。即使将来有一天它的湖水变咸,但只要盐度不超过47‰(这意味着还能有鱼生存),估计都还是有机会,继续接受朝拜的。 既然羊卓雍错长期的外流历史,使之成为了高原上难得一见的淡水湖,那么玛旁雍错的圣化背景,是不是也是如此呢?答案是:也是,也不是。说它是,是因为玛旁雍错也的确曾经长期是一个吞吐湖;说不是,是因为即使是在它“吐水”的时间里,这个神圣的湖泊依然不能说是一个外流江河流域的一部分。简单点说,就是为玛旁雍错洗湖的水,最终并没有注入它边上的四大外流河中,而是就近流入了西侧的拉昂错。 成功与失败就象一个硬币的正反两面。拉昂错正是以自己的“失败”,衬托出了玛旁雍错的“成功”。与集水区更接近,以及湖底海拔更高,都是玛旁雍错没有成为终端湖的直接原因。相比之下,拉昂错就要悲剧的多了,谁让它的海拔更低,并且西侧没有更低的盆地来帮助它成为一个吞吐湖呢? 象玛旁雍错与拉昂错这样近在咫尺,却命运完全不同的案例,并非第一次出现在我们的视野中,象西淡东咸的巴尔喀什湖也是如此。由于巴尔喀什湖东西两部分尚有长年蓄水的水道相连,因此它还能被看成一个湖泊。而这个中亚最大的湖泊,是否能够不被分身,说起来倒是与中国的经济政策有关了。要是中央之国决定加大西部大开发的力度,并试图获取更多伊犁河之水的话,哈萨克斯坦境内又多出了一个湖泊的结果,几乎是无法避免的(参照咸海变迁的速度,相信在我们都有机会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一天)。 另一个相似的案例,是兴都库什山脉西侧锡斯坦盆地的“赫尔曼德湖”,与它南面的济里盐泽。只不过在这个案例中,帮助赫尔曼德湖排盐的盆地,已经变成一片盐的世界了。对于古典时期的宗教信仰者来说,他们并没有足够的知识来科学解释这一切。尤其是两个距离如此接近,景象却完全相反的湖泊出现在面前时,一切就变得更加不可思议了。因为高盐度而呈现出的深蓝色,以及周边荒芜的景象,都让人感觉到,拉昂错与玛旁雍错仿佛是一个太极图的阴阳两面。由此,也更加彰显出了玛旁雍错的神奇( 你要知道美女这个东西,跟鲜花一样需要有绿叶来衬托才会显出她的娇媚)。至于拉昂错,它甚至不会被当成一片绿叶。一个被魔鬼控制的“鬼湖”(拉昂错藏语本意为“有毒的湖泊”),才更能让玛旁雍错由“神奇”上升至“神圣”的层面。 既然古典时期的知识,无法解读玛旁雍错的淡水之谜。那么将它与周边的某一条外流河联系起来,将之视为一条河流的源头部分的推理,就很容易被人所接受了(河流源头处蓄有有一个湖泊,是很常见的景象。比如加利利湖之于约旦河)。而玛旁雍错的特别之处在于,有来自四个方向的宗教信仰者,通过四条河谷无限接近它,并争相将与之建立地理、宗教上的联系。至于并没有河道与这四条河流相连的玛旁雍错,到时是怎么与它们相连的,这个问题重要吗?即使是圣湖,当然会有自己的办法了。可以想见的是,潜行地下会是最“符合”逻辑的一种思路。不相信的话,可以参照张骞是如何把葱岭河与黄河联系起来的案例。又或者济水是如何被相信,是“潜行”而过黄河的。 上述从科学层面的解读,并非是技术上的打假,也并非是为了去除所谓封建迷信。所谓“地缘”与“地理”最大的区别,在于加入了人的因素。这当中除了那些符合科学逻辑的理解,也包括人类基于技术条件限制,而形成的某些能够自圆其说的逻辑(比如中医理论)。只要这些逻辑能够在一定时间和空间中,对群体性的“人”造成影响的,都应该被视为合理的地缘因素。 对于玛旁雍错及其所属板块来说,宗教方面的神化,其实只是该板块地缘位置重要性的一种表现方式。一种基于原始地缘关系而升华的,精神层面的“地缘逻辑”。归根结底还是在于这个板块,的确是几大地缘势力碰撞的焦点板块。 以地缘板块来划分的话,玛旁雍错只是所谓板块中的一个点。这个板块真正的地理标签是“阿里高原”。在今天西藏自治区的行政版图中,阿里是一个地区级行政机构的名称。它管辖着昆仑山脉以南、喜马拉雅山脉以北的青藏高原西部(中国境内)约3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这个面积如果用来单独建省的话,已经足以在省级行政区中排名第9了。当然,经过前面的解读我们其实已经知道了,在青藏高原这种极低人口密度的地区中。通常一个行政区中能够真正承载人类生存的,只是很小一部分。大部分被划入这个行政区的地理单元,都是生命的禁区或者野生动物的乐园。 在对照阿里地区的行政轮廓位置后(只需在谷歌地图中输入“阿里地区”就可以看到),认真看过为这部分内容而制的几张地图的朋友,应该已经判断出了,阿里地区位置北部的大部分土地,是前面被我们判定为不适合人类大规模生存的,隶属内流区“藏北高原”。而阿里地区的西南部,则是绝大部分归入印度河流域,极小部分归入恒河流域的外流区,这部分也就是我们刚才所说的“阿里高原”。至于这片高原又有什么样的故事,我们明天再接着解读。
近期章节的高清附图
1、雅鲁藏布江河谷地缘结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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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克什米尔及其周边地区地缘结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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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青藏高原地缘结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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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汉.西域地缘结构图(南疆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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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葱岭地缘结构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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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疏勒地缘位置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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