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素来觉得《诗经》中,《蒹葭》一篇最美。
清冷月色尚未褪尽,灼灼红日还未升起,水岸边蒹葭丛丛,白雾茫茫,隔水远眺,长风万里,望尽水程。
苍苍蒹葭,染尽秋风,如着一身素白衣衫,迎风而立。露水寒凉,秋水茫茫,伊人在水一方。
寻梦者在水彼方,撑船渡河,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伊人犹在他方。
寻伊人而不得,世界恍如在梦中,一重叠着另一重,清婉而迷离。
王国维曾说过,《蒹葭》最得风人深致。
想来此话不假。
诗中画,画中人,心中梦,梦中情,都在一片雾色之中晕开,将深秋点染得景致摇曳,情思曼曼。
多情总被无情恼。不过一水之隔,寻寻觅觅间,却如同隔着千重山,万重水。饶是如此,寻梦人依然甘于寻觅,不恼怒分毫。
又有何恼呢?能为一人,日日夜夜,辗转反侧,曲曲折折,揉尽肝肠,实际上亦是世间甜蜜的事情了。
想起余光中先生的一首小诗:
长风远云,七百里一望是水程
隔水宛转望一个仙人
岛是蓬莱,鸥非青鸟
空邮笺传几日的苦眺
委委曲曲一句话
纸摺几摺就话摺几摺
就心折几折,要折要轻轻的折
那仙人叹一口气,也罢
你心焦水西湄,我心焦东浦
隔水传邮隔一宿
念来逼人似烽火
看你炼晚霞对我烧日出
纸短情长,言不尽意。相思如此,即便求而不得,亦是别有他趣了。
其实,所谓蒹葭,实际便是芦苇。
水岸边,蓬蓬勃勃、丛丛簇簇生长着的芦苇,似乎与风雅的情事无关,更多的是一种孤独。
总觉得芦苇是一种很孤独的植物。
在水岸边,以一种守候者的姿态,守一方水,守一方土,看春去夏走,等秋来风起,霜降过后,芦花满塘,雁南归。
而她在等,一个在风中的人。
一个少年离家、半世飘零的人,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宿在一处又一处的江湖里,把一个个冰冷的异乡过成了一个个全新的故乡。
惟有在夜深的时候,忆及最初的乡土,忆及最初的时光,芦花开处,一曲故乡悠远的清笛响起,恍然觉世。
芦花与秋相关,也与故土相连。
郁达夫曾在《故都的秋》一文中写过,“在南方每年到了秋天,总要想起陶然亭的芦花,钓鱼台的柳影,西山的虫唱,玉泉的夜月,潭柘寺的钟声……”
虽不是北平的土著,但郁达夫却对北平饱含深情,思念起北平来,也依旧是芦花纷飞之时。
高阔晴空下,水天交接处,见寒芦落雁,翠鸟冰枝,天地与岁月似乎也变得悠远起来。
芦花丛里,曾见落日天涯,曾见炊烟袅袅,曾闻稚子戏言,曾有太多过往的旧事被掩埋,不可追忆,不忍追忆,只能叹一声,“去圣悠远,宝变为石”。
陈与义有一首词,“忆昔午桥桥上饮,座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楼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或许,在芦花疏影里,忆起乡思,情意更浓几分。
芦花飘尽,人去雁归,二十余年如一梦。
年年岁岁,她还在等,一个在风中的人。
来源 / 谁最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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