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尬舞,少年在河南尬舞 | 正午·视觉

陈劲 正午故事 2018-12-21

四个彝族少年流浪到河南,拜红毛为师,在广场上跳起了尬舞。他们在快手直播,想拥有苹果手机,一张回老家过年的车票。他们想赚钱,想当网红,偶像是MC天佑。简单又复杂的尬舞生活。




尬舞,少年在尬舞


文、图 |  陈劲



“老铁们好,我是河南第一网红MC老二,谢谢你们对我的支持。”


“非常感谢龙哥送的么么哒! ”


“关注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在吵杂的舞曲声中,红毛尬舞团的成员们正在大喊,嘴巴紧贴着正在直播的手机。这里是郑州金水河畔,名震舞林江湖的尬舞网红一条街。每隔一段路就有一个小广场,二强、红毛、少林,三大舞林团体正在这里疯狂尬舞。这是下午四点三刻,人声鼎沸,吃瓜群众蜂拥而至。


话刚喊完,老二便从直播手机的位置移动到“舞台”中央,双脚轮流快速踩踏着地板,手也跟着节奏晃动起来,鬼步舞重现尬舞江湖。老三见状,把抽到一半的烟丢到地上,也加入尬舞行列。


老大、老二、老三、黄毛,四个凉山彝族少年,在两个月前加入了红毛尬舞团,形成了区别于二强、少林舞团的特色。红毛通过他们吸引了一大批粉丝。

    

前面三个少年是同村兄弟,2017年6月,他们坐火车从大凉山出发,前往山东的工厂打工。此前他们从没出过县城。工厂的生活很枯燥,三人决定一起偷偷逃离。二十天后,他们没带走任何行李,选择了一个星期六离开。他们计划先坐车到郑州,再转车回大凉山。


在郑州火车站西广场,他们被偷了钱包。广场上的一个角落传来一阵节奏:“大叔他很跩,大叔你好坏,大叔摇起来,大叔就是跩。“那个被人群围起来的圈子里,几个大叔大妈正跳着凌乱的舞蹈,带头的大叔头顶留了一撮粉红色的头发,格外显眼。在西广场流浪了一周后,他们决定拜红毛为师,学习尬舞,当网红。


相对于彝族三兄弟,黄毛更年轻,他还没办身份证,拿着父亲给的钱,一路从四川西昌坐出租车到成都,逗留几天后再从成都坐出租车到了郑州,整个行程花了3000多块钱。


四个人都拜了红毛为师。红毛答应给他们租房子,每天包吃三顿。等到过年的时候,再给他们每人买一部苹果手机直播,买车票送他们回家。每次想家的时候,老二会在快手发一些家乡的风光照片,配上“又想家了”的文字。


* * * 


“晚上去上次那个酒吧玩不?”晚上十点,阿威左手拿着笔记本路过红毛家楼下,拍了拍老三的头。阿威是彝族三兄弟的粉丝。他穿一身黑衣服,染过的头发整整齐齐往后梳,微微凸起的肚腩把紧身T恤撑得很大,脖子挂着闪闪发亮的大粗链,像香港黑帮电影里的老大。


 “不去,红毛师傅会骂的。”老三说。


 “你不告诉他,老大不告诉他,我也不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


 “上次去还不是被红毛师傅知道了。“老三反驳。


“红毛不让你们去,是因为他和那酒吧老板有矛盾,你懂吗?”


“总之我们是不会去那个酒吧的。”老大坚持。


“好了好了,不带你去那家,我带你们去KTV。“阿威做出了妥协。


他们坐上一辆出租车。老二没去。阿威让司机停在一个小广场上。下车后,老三在马路边看到了上次来过的酒吧,被骗了。“操,你怎么又把我们带到这个酒吧?“


“打死我也不会进去了。”老大跟着附和。


“没事的,红毛师傅不会知道的。”黄毛安慰他们。


阿威笑嘻嘻地说:“就这一次,下次不来了,赶紧跟我进去吧?”


老三坚持:“不进,红毛师傅说过不能进,我回去被发现了他就不要我们跳舞了。”


“怕啥,没事,红毛有什么事找你们,我来解决。”阿威有点不耐烦。


“屁啦,找你有什么用,红毛师傅知道后,不给我们买车票回家,不给我们买苹果手机的。”老大抓了抓头发,转过头来。


“我给你们买,行了吧,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说红毛能拿你怎么样,他能吃了你们吗?红毛他老几,信不信我回去把他房子都拆了?”


“不算老几,但他是我们的师傅。”


“一句话,进不进?”


“操,说了不进就不进。”


“我说你们不要给脸不要脸,真是傻逼,红毛只是说说,你看你平常吃的都是什么玩意,他会给你买苹果手机吗?会给你买车票回家吗? 屁都不会给你买。”阿威的声音响彻在整条马路上,路过的行人、车辆纷纷往这个方向看来。   


“还有你,瞎搞啥玩意,我整个计划都被你破坏了。”阿威又把矛头指向黄毛。黄毛一脸懵了,用彝族话跟老大交流着什么。


“对了,还有你,这个不能写进报道,绝对不能。”阿威注意到了我。


空气突然沉默起来,没人再说话,风擦过树叶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突然,阿威把笔记本屏幕合上,挽着老三的手笑嘻嘻地说:“进去嘛?”他的脸色转变得如此之快,在场的人不知所措。


“进。”老三首先改变了注意。四人马上往酒吧方向走,马路和广场之间隔着一堵矮围墙,在老大、老三、黄毛加速跳上去后,阿威踩着共享单车的车身爬上去,不料单车滑倒,连带着阿威一起滚下来,翻墙失败。


三人捧腹大笑。


从酒吧出来,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吃过宵夜后,三人回到住的地方。沿着幽暗的楼梯爬到三楼,房门口的垃圾已经堆成一座小山。推开没有锁的破门,十多平米的房间里横竖摆着两张床。四个男孩、两个女孩(水仙和雯雯)平常就挤在一起睡。吃完的零食袋、水果皮和瓜子壳随意丢在地上,一股恶臭和发霉味弥漫着整个房间。


* * * 


9月20日,下午四点,像往常一样,红毛在家里直播完后,带着几个徒弟赶往金水河畔。老二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顶假发,一下子把现场几乎所有围观者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有了假发加持,老二把头发甩得更狂野。


但警察也来了。三大舞团先后在紫金山公园、人民公园遭到驱赶,金水河畔如今也幸免不了。因干扰到附近居民休息、影响市容,红毛再一次遭到投诉。红毛继续解释,他们只是强身健体,娱乐大众,警察还没等他讲完就离开了。


围观群众人手一部手机,把红毛与警察理论的画面录下来传到快手,配上“尬舞被禁,红毛何去何从”、“网红一条街完蛋了”等标题。


尬舞网红一条街被封了。红毛仅剩下火车站西广场这一块地方了。

 

* * * 


三天后的中午,持续两天下雨,红毛尬舞团停止了尬舞。老三打电话给我,“喂,你在哪里?赶紧过来西广场找我。”电话那头,老三声音停停顿顿,惊慌失措,“老二被警察带走了。“


见到老三时,他正躲在商店门口的大伞下避雨,头发打湿了,两手抱在胸前抖动。


“老二和雯雯昨晚在旅馆睡觉,被警察带走了。”老三的普通话夹杂着家乡口音。


前一天凌晨三点,彝族三兄弟和黄毛一起从KTV回到旅馆,而雯雯离家出走后刚好在路上遇到他们,老二便收留了她,把她带回旅馆,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没想到半夜警察查房,老二被带到了警察局。


“红毛这大傻逼,知道老二出事后,拼命脱开关系,又不去警察局看一下老二。”老三说。几天时间,老三对红毛的称呼由师傅转变为大傻逼。


老大和黄毛也被带到警察局问话。他在那里见到老二,老二正在拘留室尬舞,唱歌。警察告诉老二,他可能会被关很长时间,老二哭了。


“我可以陪他一起坐牢吗?”老大问警察。


“你以为这是你的家吗?想来就来,赶紧走。”警察说。


出租房里,老大坐在床上,低头玩手指,断断续续地回忆着这两个月与老二的种种经历。虽然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在这段时间里,他可能再也见不到老二了。


红毛的徒弟又换了一批。老二就像从大家的视线中消失了一样,不再被提起。偶尔在红毛的快手直播间里,会有粉丝问起老二的行踪。


在广场上,有个女孩曾经问老二:“你想当网红吗?”


老二沉默了一会,说:“我不想当网红,我只想赚钱,赚更多的钱,然后回家。”


人群散去后,老二看了看周围,好像在确定什么事。他压低了声音:“刚才人太多了,我不好意思说出来。”


“什么?”


“我想当网红啊,谁不想当网红啊。“老二语气坚定,“我的偶像是MC天佑。”


走了一段路,他突然转头问我:“你认识他不?”



郑州金水河畔,二强尬舞团的猴王被猪猪背起,演起了西游记里的片段。


尬舞在网络火了后,不少人从全国各地来郑州学习尬舞。他们平常就睡在河岸边。


老二从网络学习了鬼步舞,每次尬舞前,他都会表演一番。


晚上尬舞结束,老二在用红毛的快手账号直播,与粉丝互动聊天。“大家好,我是河南第一网红mc老二。”每次直播时,他都需要特别强调这句话。


2017年9月20日,红毛遭到附近居民的投诉,对其尬舞噪音干扰表示不满。警察来到尬舞现场对红毛进行劝离和驱赶。


在红毛的女朋友佳佳生日当天,一个粉丝请红毛尬舞团来KTV唱歌。随着更多媒体的报道,越来越多的粉丝从全国各地赶来郑州,看他们尬舞或者请他们吃饭。喝了点酒后,黄毛想起了在四川大凉山的家人,哼起了唱家乡的歌。


黄毛和旁边的尬舞大叔跳起双人舞,大叔的步伐跟不上黄毛。


黄毛展示着自己能把烟吸进鼻子的技能。


晚餐的时候,黄毛吃了一碗辣椒。到了凌晨,肠胃炎发作,他躺在房东的电动车上睡着了。


穿过一条仅能容两人侧身而过的小道,就能进入到网红街。这丝毫阻碍不了电动车、单车和行人的出入,人一旦多起来,就得排队慢慢进去。


尬舞结束后,老大一人留下来继续练习。“我喜欢跳舞,不在乎别人怎么说。”老大说。


在广场的草地上,彝族三兄弟正在练习空翻。被人问起尬舞时,三人都不懂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在这里跳舞就可以当上网红。


傍晚,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老大忍着腿伤在场子里尬舞。


 一天下来,一顿饭还没吃。老大、老二跳不动了,坐在旁边休息。


晚上十一点多,一整天没吃东西的老二坐在餐馆门口玩手机。老板娘正要关门时,他询问老板娘还有没有烩面可以吃。


黄毛搬到朋友那里住了后,只剩下彝族三兄弟同睡一张床。


老二说,自己不想跳舞,想去打工赚钱了。老三劝他再熬一段时间。


老二被抓进警察局后,老大和老三住进了阿威的房子。阿威试图找郑州的亲戚关系去警察局看老二一眼。


老二被抓进牢里后,老大和老三俩人经常来到酒吧跳舞,并打算留在这里打工。


晚上,红毛一个人在广场上尬舞。十几天的时间,六个徒弟全部离开了尬舞团,如今只剩下他一个人。“一个人我也要把尬舞跳下去。“红毛说。

 


—— 完 ——


陈劲,自由摄影师,生活在杭州。


图片编辑:朱墨


本月轮值主编是谢丁,有事请和他联系:xieding@jiemi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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