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东谈文脉 | 正午·视觉
我们每个月会邀请一位摄影师或艺术家,让他们谈谈最喜欢或印象最深的人和作品。本期是画家刘小东。
刘小东谈文脉
采访整理 | 叶三
影响过我的,很难说出某一个人,这太残酷了。我可以说文脉,因为我是在这个文脉里受的影响。
简单来讲,中国的文脉,我喜欢五代的《韩熙载夜宴图》和宋元时期绘画。这种影响是慢慢察觉的,就像你的血属于那儿一样,是民族的自觉。
民族的自觉是随着知识的增长才有的。为什么全世界各个民族都在自觉?因为知识在发生巨大的变化,大家共享知识的机会多了,于是自我意识增强了,世界就乱了,现实就是这样。过去没有互联网,读书是件非常费劲的事儿,大家不这么自觉。互联网改变了一切。
文脉上打动我的是心理。《韩熙载夜宴图》完全是个心理绘画,元朝的马也是很性感的,还有文化期的玉呀,北魏的石刻呀,都跟心理有关,非常神圣。文化期的玉为什么上面切两刀叫你入迷?因为你不懂祖先为什么这样做,它不停地对你产生吸引。
我会反复地去看这些东西,不是研究,但是至少买宋元的绘画大全集没事儿翻一翻,平时看个古玉看个古代雕塑。我看得非常不讲道理,除了那些,别的我就不看。唐以后的雕塑不看,我只看北齐北魏的;玉类我只看远古,连汉的玉我都不看。明清绘画也很少看。
没办法,世界上还有别的好文明。一个文明已经把你忙得快爆炸了,是吧?远古文明,非洲文明,还有两河流域最早的文明多好,那些文明也够你激动的。
地球的人类文明好像某种守恒定律,不会多不会少,但会飘移。东西飘来飘去,发展到后来,接近我的绘画的,就是文艺复兴开始的油画。以人物为主是个文脉,以静物为主以风景为主又是另一个文脉,那我就只能顺着以人为主的文脉去思考,静物风景的文脉我不考虑,我驾驭不了那么多的东西,喜欢归喜欢。文艺复兴就不用说了,后来到十七世纪,维米尔百看不厌。从普桑到哈尔斯,后来发展到德拉克洛瓦,库尔贝;再到马奈,后期塞尚,到现当代艺术,然后再发展到今天的东西,卢西安·弗洛伊德……人物是一个大的文脉,他们都是这个文脉下的人。
弗洛伊德《反射》(自画像)
但今天的当代艺术打破了这些东西,很少以人物为主。尤其美国抽象表现主义起来以后,人物这个文脉基本上被艺术家个人意志占据了,作品不呈现人物,但呈现他自己的思想和境界。形象没有了,我不甘心,我希望文脉里形象还在人物还在,所以今天的我才能有东西各方面的影响。
我说的这些人都是我欣赏的,谁最好,我也说不清楚。他们也都是师生关系,毕加索最希望把他的画挂在维拉斯奎兹边儿上。像西班牙的写实画家洛佩斯上次在波士顿美术馆做展览,人家采访他,他说我就是跟着维拉斯奎兹的脚步来的,因为你们美术馆正在办维拉斯奎兹的展览,能跟着他的脚步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幸福。对呀,艺术家其实就这么简单,他会崇拜他文脉上最好的艺术家。
我希望我是这个文脉里的一员,这文脉带我玩儿就不错了,至少我尊重这个文脉。
我这个文脉的核心点是跟视触觉有关的,它的思想是通过眼睛和手的高度结合达到的。那另外一个文脉可能是思想比手上的重要,是吧?我不是那个文脉的,我也知道他们有很高的人,他们只是作为我的对立面。走到哪儿,你一定要有“敌人”伴随,“敌人”越强大,你才能强大起来。所以我没有反对观念艺术,我觉得他们非常强大,是他们把我逼到今天这么有成就哈。
比如谢德庆,一生做6件作品,多么伟大的艺术家啊,多么伟大的作品啊。你要把他当成你的“敌人”,你也会伟大的。我做不到他做的,但我希望我在另一个方面跟他对等,至少我不low。
虽然你是你这个文脉的艺术家,你也要知道另一个文脉非常牛逼,你永远在跟另一个文脉做对话,这个文脉才能发展下来,否则早就死亡了。为什么人家都说绘画死亡呢?因为绘画意识不到它的对立面。我相反,谁使我混乱,我喜欢多看谁的,我只是东西跟他不一样而已。我非常不喜欢日本的村上隆,但村上隆的书是我写的前言。我写得充满了讽刺,但最后,给他写的本身我就在向他学习。他是很高级的“敌人”,不是白给的,他极其聪明。
而且文脉也不仅只有两股对立的。在今天当个艺术家,必须要有复杂和广阔的视野,要知道每一个领域里的高人在哪儿,要向他们挑战。他们会使你变得更加坚强,也使你的东西能够存活下来,没有他们,我早就死定了。
一种文脉高于另一种文脉,会有的,但是不要那么早去想那个问题。这个东西说出来太小气了。每个人心里都知道有,一定有,但是一定不要说出来。
刘小东,画家。出生于1963年,现生活、工作于北京。20世纪90年代作为中国新现实主义风格的代表被广泛认可。
题图: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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