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线记忆 |风雷往事
我的老搭档阿杰这两天刚出了本书。出书这事我是知道的,也有些期待。一四年的时候,我们合作了一把,成就了下面这篇文字和图片。回过头去看,这篇文图该是给这本当时还在酝酿中的书,做了一次不错的预热。
说起来三线似乎是遥远而古老的话题,毕竟过去有五十年了。立于当下评判半个世纪前的决策,可能会有各种认知反思的观点。但那时,只有一个字:服从。
于是,三线以及三线人,正是大时代里的小人物,几代人的个体命运,随之改变。
“好人好马上三线”。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句几十年前的口号,不是刷在宣传墙上的一句标语,而是与一生相连的切肤亲历。当那场声势浩大的三线建设在全国展开,数千万人的命运由此改变。他们拖家带口,从上海、江浙以及东北等一线地区迁徙到内陆,钻进深山老林,“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儿孙”。
几十年过去,只有少部分人又回去了,更多的则是留下来,直把他乡作故乡。唯一不变是那一口醇醇的乡音。
位于秦岭北麓的石砭峪,就有这样一家从上海迁来组建的老厂——风雷仪表厂。如今,厂里七八十岁的老职工也不多了。在他们的记忆中,风雷厂,以及过往的三线岁月,依然激情燃烧,历历在目。一如他们曾经的命运。
一个上海内迁陕西的三线老厂样本
风雷往事
引子
天蒙蒙亮,几只小雀在窗外唧唧喳喳,王振来老人醒了。他静静地躺着,没有动,怕惊扰了还在熟睡中的儿孙。窗玻璃上是一层淡淡的绿。他注视了一阵子,忽而想起了老父亲。不知父亲晚年的清晨是怎样的。
等到听见小儿子在那边起床的动静,王振来就也起来了。他从樟木箱里的一个纸盒中取出一摞订得整整齐齐的信,打开第四册,凑到眼前慢慢翻着看。
第二页,是父亲清秀的毛笔小楷:“我每日早晨天未亮,到公园松树柏树前深呼吸,并自由活动一小时。家中我等均好,你可不必远念。你们在西安都好,为慰。”
这封纸页已发黄的信写于一九七〇年,父亲七十九岁。如今,王振来也已是九十四岁的老人。从上海到西安,整整四十七年了。
↑ 一九五四年。王振来三十四岁 李杰 翻拍
↑ 二〇一四年。九十四岁的王振来老人 李杰 摄
“长安县”里的“小上海”
王振来老先生现在的家,在西安凤栖东路。小区门头铺着褐红色的琉璃瓦,四个不大的铜字“风雷新区”,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此地距离航天大道路口很近,那里绿化带中一块硕大的路牌,蓝底白字,“国家级陕西航天经济技术开发区”、“西安国家民用航天产业基地”。
若论辖区,这里当属长安区韦曲街办。只是偶尔的,王振来还会说成是“长安县”。那或许是因为他来得太久了——一九九八年,当他从更远的风雷老厂搬家到这里,长安尚未撤县设区,周遭还有不少田地,就像再早些时候的一九六七年,他头一次来到大西北的秦岭脚下。
西安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太偏僻了,太远了”,真的是“三线”。他携家带口从“一线”的上海来,坐了一两天硬座火车,票价至今都记得,“二十四块三毛”。那正是红卫兵大串联的时候,到处乱糟糟的。有个同事到火车站去了六次,没走掉。他们一家能挤上火车,已经很不错了。
那时王振来四十七岁,年逾半百,将要背井离乡。他并不太清楚什么是三线建设,听说只有根正苗红的人才能来,不来,还有人去做思想工作,这是毛主席的召唤,好人好马上三线,无比光荣的任务。
王振来“祖宗三代一查,历史清楚,来!”一家五口全来了,小他两岁的老伴徐翠娟,带着三个儿子维序、维翰、维康,分别是十九岁、十六岁、十五岁。
↑ 王振来老人讲述往事。立者是他的小儿王维康先生 李杰 摄
他想着来支援几年就可以回去的,没想到一辈子待在这里了。与王振来一同来的,还有他当时所在上海金属表带一厂的同事,一共一百零八户,三四百人。
新建的厂子在秦岭北麓的石砭峪,就是今天的子午街办西水寨村,当时属于王庄公社。厂里的架势是想把人留下来,盖了房子不说,每家都发桌椅板凳,甚至连碗都准备好了。厂房很漂亮,王振来当时问过,这个厂房能支持多久,对方说一百年。
只是住的地方一点也不好。两块木板一夹,中间填上黏土,夯实了就是墙,叫做“干打垒”。来前听说大西北是黄土高坡,终于见识了。原先,王振来一家在上海住二十多平米,拥挤不堪,名副其实的“七十二家房客”。想着来到地广人稀的大西北了,要好些吧,结果是这样。
唯一吃的还不错,厨师是上海来的大师傅,做白斩鸡很拿手。一开始,还供应桂花球大米,很香,没有小菜,空口也可以吃下去。有时,还能从当地农民那里悄悄买到鸡,论只卖,一只才一块钱,上海要几块钱一斤呢。赶紧买了,风干,再把“风鸡”寄回去孝敬老人。
那时,王振来压根听不懂陕西话。好在厂里就是小社会,菜场、煤球场、商店、饭馆、招待所、卫生所、药铺、学校、幼儿园、剧场、浴室、理发室,衣食住行几乎一应俱全。附近还配备了储蓄所、邮局、粮站。他和同事都讲上海话,“侬好!”(上海方言,你好)“侬到阿里去白相?”(你到哪里去玩啊)说起乡音,大家就都活泛起来。
上海话是这里的“国语”,到处“阿拉是上海宁”(我是上海人)。只是在“长安县”里,听起来叫人颇有些恍惚。
直到今天也还是这样。如果经过凤栖东路附近,稍稍留意,就会听到过往路人讲着上海话,而大多数,鬓角已经斑白了。
建在村子中间的保密厂
王振来十三岁就去老家宁波一家钱庄打杂,一边求学。他读过不少古文,至今能诵:“天下事有难易乎?为之,则难者亦易矣;不为,则易者亦难矣。”
他在钱庄学会了打算盘,可以双手打。前几年,社区组织老人才艺大赛,算盘组他得了第二,“那是因为主持人说陕西话,有一个报数没听清,脑筋、手底下,都不存在问题。”
一九四九年以前,王振来一直在宁波,一九五〇年到了上海,一度在进出口贸易公司做财务。一九五四年,他进了表带厂。几年后,厂里有个会计被发现有海外关系,就隔离起来了。王振来家的成分是小职员,历史清白,于是去补缺,一生与财务工作打交道,从未出过差池。
当时,除了王振来所在的上海金属表带一厂,还有上海手表厂的一个车间、上海钟表模具厂的一部分,以及南京钟表厂第五车间,几个厂子从一九六五年陆续内迁西安合建了新厂。王振来全家迁来的一九六七年,厂子已经建成投产了。
表面上看,这是家手表厂。其实不然。有一段时间,中国自行研制的战斗机、坦克、舰艇,都装有一种代号为三〇一的计时钟,就是这里生产的。后来发射人造卫星和运载火箭试验,也用过该厂生产的电子毫秒表和计时器。
所以,厂子有个保密代号六一八,最早对外又叫子午钟表厂,后来才称风雷仪表厂。通信地址也一度是保密的,“西安第一六四邮政信箱”。
风雷这个名字,或许来源于毛泽东的诗句: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那时很多军工厂都有两个名字,第一厂名是代号,第二厂名对外,一般都叫做红旗、跃进、红星、向阳,一听就有那个时代的特征。
风雷厂建在秦岭脚下,符合三线建设的原则“分散、靠山、隐蔽”。另外还有个特点:“插村”,厂房建在村子中间,工厂不设围墙,美其名曰,工人和群众打成一片,敌机来了分辨不清,还能让贫下中农保卫工厂。那时,有些地方的矿务局被称为农场、钢厂叫林场、电力部门叫渔场,都是为了迷惑敌人。
↑ 在山里建厂,配套的邮局、粮店、派出所都有。厂子搬迁倒闭,这些设施也一并撤掉废弃了 李杰 摄
尽管敌人没有来,王振来依旧兢兢业业。那时有句话,三线建设不搞好,毛主席他老人家睡不好觉。王振来没有直接生产飞机上用的计时器,但为了让毛主席放心睡好觉,财务工作也丝毫不敢马虎。
每次火箭发射之类的重大新闻报道后,厂子大门口宣传栏里就能看到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国务院以及国防工办发出的嘉奖令或贺电。一纸嘉奖、一句“再接再励”,足以使整个厂区每个人满是激情。
像那个年代的很多人一样,王振来是“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儿孙”——老伴也是风雷厂装配车间的工人,两个儿子也进了厂,一个在理化车间,一个在工具车间。
只有小儿子王维康年龄不够,下乡去子午插了两年队,那时叫战斗公社。后来,进了另一家建于三线时期的企业——生产延安、蝴蝶牌手表的红旗手表厂。如今,他也已是六十四岁的老人了。
红火的当年
说到手表,那可是当年的家庭高档消费品,与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并称四大件,又叫“三转一响”。
风雷厂除了生产军品,还“以民养军”,全国第一家试制出统一机芯的全钢防震男表,十七钻,七十元,熊猫牌。石砭峪口一时车水马龙,风雷厂如日中天。当时有句顺口溜,陕西有三宝:金丝猴烟、西凤酒,还有熊猫牌手表。
住在王振来家楼上的韩阜新就是当年的手表装配工。听名字就知道他与东北有缘,“对,我是在那嘎出生的。”他一口东北腔。
其实,六十一岁的韩阜新是河南人。父亲当年上了东北炮校,后来支援三线建设,一家人从东北到了西安。
韩阜新一九七一年中学毕业进了风雷厂,曾去上海学了半年装配手表。一只手表有十几道工序,他只干流水线上的一道,也差不多只会这一道。装配手表精益求精,韩阜新算是精通的,可别的活计再简单也不会干了,想换个工种都难。当年,他一天能装二百个手表,手指磨出的厚茧,至今仍在。
↑ 后排右四为韩阜新。一九七二年,他去上海学了半年装配手表。一只手表有十几道工序,他只干流水线上的一道,也差不多只会这一道
后来,风雷厂还生产过一种羚羊牌手表,是青年车间搞的,工人大多是返城知青,不过质量没有熊猫牌那么好了。
再后来,手表的销路大不如前,积货如山,厂里内部卖机芯、表壳和表针,“二十四块八一套,买了自己回去装,再拿出去卖,算是给职工抵了一部分工资。”不过,这已经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了。
在此之前,工人阶级的地位都是很高的。工资、福利、待遇,都让周边的农民羡慕。
四十岁的西水寨村村民李小平记得,当年的风雷厂,有很多漂亮的花,还种着不少桃树、无花果树,就像个大公园。因为父亲是厂里翻砂车间的工人,李小平得以有机会进厂来玩。她知道熊猫手表很有名,只是自家没钱买。厂里还出产一种台式电扇,让她觉得很新奇。夏天很热,冲着电扇吹吹风,是很舒服的事。
更有乐趣的事是放电影。六十五岁的戎伟国一九七四年从宁波到了西安,在风雷厂行政科工作。他是跟随先期到来的姐姐一起支援三线的。那时下班铃一响,大伙走出车间,越过厂门口的那道黄线,就见板报栏里贴出一纸通知,今晚几点几分,在球场放映电影《××××》。
有人就开玩笑,这没写清嘛,到底是子校球场,还是家属区灯光球场呢。戎伟国每每接过话头,故意说,哦,还以为是在煤球场呢。
大家就都笑起来。
其实别说厂里职工,就连周边的东、西水寨村,曹村,石砭峪村的社员都知道风雷厂在哪儿放电影。灯光球场就建在西水寨村中间,民宅与家属楼挨在一起。五号家属楼头一间房子的气窗,被改成两个小窗户,那就是电影放映口。
生产大队的干部会用高音喇叭给社员们也通知一遍。戎伟国至今还会模仿:先是干咳几声,然后说,社员同志们注意咧,各小队注意咧,今黑风雷放见(电)影,各小队安排好农活,黑咧齐(提)前收工……
废弃的“家园”
可惜好景不长。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三线建设开始调整,风雷厂搬迁到长安韦曲。
当年钻山太深,交通不便,风雷厂距离西安钟楼直线三十公里,进一趟城,还得绕一条三合土垫就的小路。遇到雨季,更要提防水患。
山上的单身宿舍曾两次遭遇泥石流。戎伟国记得一个同事的岳母用宁波方言绘声绘色的描述:“吾生出到现,头次看将过,咯石头脑尖朝上,像生了脚似过,面面交、个打个嘎,和总碾咣咣嘎走落来了嗦,单身宿舍墙壁撞得砰砰响,后生家吓煞哉,小顽架架兮,小娘哭煞兮。”
翻译成普通话,就没那么有趣了:“我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看到过,这石头尖儿朝上,下面像长了脚似的,挨着个儿挤在一起,齐刷刷地哗哗走了下来,把单身宿舍的墙壁撞得砰砰响,年轻人吓坏了,小伙子们嗷嗷地叫,小姑娘们都在哭。”
更大的“险境”袭来。计划与市场拉锯,三线军工企业无一例外面临转轨变型。活过来就翻身了,活不过来就走下坡路,一直到破产。
风雷厂早已不是当年红火的风雷厂了。有人教训小孩,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去风雷厂当工人,发不出工资,连饭都吃不饱。
二〇〇八年,风雷仪表厂终于破产。它只“活”了四十三年。
五十一岁的杨喆当年是顶替父亲进的厂,他也停薪留职干过餐饮,但最终还是回到厂里。如今,厂子破产了,机器还在,车间一度被一个私人老板短暂承包,他被雇了给仪表盘上喷漆。
十六岁进厂第一天,杨喆在喷漆车间北边门柱上划下一道线,那是他的身高。那时,他只有一米五,以为自己是企业的主人翁。现在,那道线还在,他也还在过去的车间,干着从前的活,却变成一个临时打工者。
其他的老工人退休的退休、离职的离职,各奔活路去了。有些人很惨,两口子都在风雷厂,有的两代人甚至三代人都是“风雷人”,全家人都以厂为家。
韩阜新没有走,他从手表装配工成了门卫。每天清早把门里门外一扫,不时巡视,就没什么大事了。
这个季节,秦岭脚下一派生机。即便是老厂门前的那三棵老松树,也盎然吐绿。只是,映衬着灰蒙蒙的厂房,真叫韩阜新百感交集。
他盯着空荡荡的门口,满脑子都是过去的情景:上班啦,下班啦,一千七八百号人都是熟悉的面孔,呼啦啦来回走。怪不得当年水寨村的村民们把麦子都铺在厂门前的公路上,说,咱这麦子也不用碾了,有风雷厂这帮人给咱压呢。
大门水泥柱上现在挂着一块小铜牌,“西安工业资产经营有限公司风雷南厂区园区”,这是风雷厂破产后收归国有的名字。进门两侧的宣传栏还在,黑板上留有多年前破产政策宣讲的粉笔字,漫灭不辨。
那边,还有一块学习园地,写着学习十八届三中全会精神,边上摆着个红纸糊成的意见箱。韩阜新说,就剩几个人了,互相都认识,还有啥意见。上次风把箱子吹跑了,找了半天才捡回来。
老厂房没有用到一百年,但还屹立不倒,而穿插在村里的家属楼几成废墟,给当地农民养猪都没人要。办公楼房间里要么空荡荡的,要么一片狼藉,不时能翻检到旧物,比如标记为“4”号的“国营风雷仪表厂合同专用章”。剧院墙头挂着一块木牌,斑驳不清,大约是“长安县公安局风雷派出所”。
这几年,有拍电影的看中了风雷厂,不时进驻一家剧组,折腾上一段时间,多少给沉寂的厂区带来点人气。很快,一切又归于平静。
厂区深处无人再去,到处蔓草丛生,树都长得很好,花也开着,说不清这到底是象征着生机勃发,还是破败不堪。
↑ 废弃的厂房里随处可见旧物,有些穿越,恍如隔世
想回家,回不去了
风雷厂开始走下坡路时,王振来退休了。那是一九八四年。他做了几十年财务工作,觉得厂子搞不好,除了大环境发生变化,主要是计划经济公私不分——总指标只考虑产值,不考虑利润。
当然,这在全国一盘棋时,好像没问题。只是三线建设都在山沟里,效果不好,浪费也严重。这是官方都不回避的。过去万里长城可以御敌,现在无人飞机能打到你家里。他认为毛主席是革命家、战略家,不是科学家、经济学家。当年就有这种想法,不敢说。
但那都是亲历的岁月,王振来颇为怀念,也挺遗憾的。据说西安原来要以风雷厂为龙头,像纺织城一样搞成气候,建一个钟表城,可惜没有。
当年与王振来一起从上海来西安的老同事,有一些回去了。他不是不想回,也不是没机会回。有的单位也看上了他的一把好算盘,愿意调他,可是只有一个名额,他的家、孩子,怎么办。再说来时把上海的房子退掉了,回去住哪。
唯一让他愿意留下的好处,是西安干燥的天气。几十年了,他已经无法适应上海湿热的黄梅天,觉得西安的天气清清爽爽的,蛮好。
那些回到上海的老同事,把留在西安的事务都委托王振来代办,比如调资、药费报销、破产清理偿还资金,以及房屋代管。最多时,王振来手中有三十多位同事的银行存折。
可老人越来越少了。几年前,王振来制作了一个表,一一列出老同事的名字,调回的画一个勾,离世的也画一个勾,剩下的,就不多了。↓ 李杰 摄
他熟悉每一个老同事的情况:邻居七十八岁的杨盛钧,一九六六年十二月,从上海手表厂来西安,如今得了帕金森症,七十岁的老伴张玉英独自照看。两个人的退休金本来够生活了,可是药费远远超了。
↑ 杨盛钧张玉英老两口 李杰 摄
↑ 杨盛钧1959年参军照片。江苏盐城人,西安风雷仪表厂退休职工,76岁。2000年患帕金森病 李杰 翻拍
↑ 张玉英,生于1945年,西安风雷仪表厂退休职工。江苏张家港人 李杰 翻拍
↑ 杨盛钧张玉英夫妇1969年照片 李杰 翻拍
↑ 张玉英一家1980年夏天在风雷仪表厂厂部的花坛留影 李杰 翻拍
另一位宁波老乡邬建坤,八十五岁了,也是一九六六年来的,当年是风雷厂有名的热压工,退休以后就在街头修鞋、配钥匙,干了二十年了。他早上八点半出工,干到下午五点半收摊,每个月能挣个千把元。
↑ 邬建坤老人八十五了,精气神不老 李杰 摄
↑ 邬建坤,生于1930年。西安风雷仪表厂退休职工。浙江宁波人。此照摄于1963年6月4日(五好工人表彰) 李杰 翻拍
↑ 邬建坤老两口 李杰 摄
↑ 邬建坤,生于1930年。张爱英,生于1931年。西安风雷仪表厂退休职工。浙江宁波人。此照摄于1952年 李杰 翻拍
他的退休工资三千多,所以并不图赚钱。有人修了鞋,说差几块钱。邬建坤说,不要紧,你走你的。人说这个老师傅蛮慷慨的,我说你不送来拉倒,计较没意思。
人活着,心态要好,就要不停活动。邬建坤哈哈笑着,嗓门很大,“心态不好,要出‘麻搭’——这是陕西话,我们宁波话叫‘拆烂污’,就是事情就糟糕啦。”
只是不管心态如何,乡愁总是无法排解的。
王振来的老伴徐翠娟八十一岁故去,小儿子王维康抱着母亲的骨灰回宁波安葬。老太太晕车,自从来西安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一次。
想家了,王振来就翻翻过去的信。几十年来,亲朋好友的来信积攒了一千三百多封。有时,这位九旬老翁也会轻轻抚一抚当年带来的家具。深褐色的柜面镶嵌着白色牛骨拼成的花纹,铜锁头亮锃锃的,发出幽静的岁月的光。
故事讲完了。
再说说阿杰的新著《三线记忆》。↓ 这是昨天(二〇一五年十一月廿九日上午)九十五岁的王振来老人看到阿杰的新书,一连几次说,我一直担心自己看不到这本书了。阿杰说,您老活一百岁没问题。老人哈哈大笑。
摄影师阿杰拍摄这个题材始于二〇〇四年五月,前后用了十余年。书出了,但照片还在拍。
作为老搭档,这我是知道的。他总是在假期去拍摄。看起来像是在玩,其实是有主题的工作。
他跑了很多地方,陕西,甘肃,青海,四川,重庆,贵州,有三线老厂的地方,他都会不亦乐乎钻进去。
他拍摄了很多老三线人。↓ 八十岁的王春才老先生,是原国家计委三线建设调整办公室主任。
↓ 倪同正先生。四川锦江油泵油嘴厂退休干部。《三线风云》主编。拍这张照片时,阿杰挺感慨的,老冰箱、老沙发、老风衣,阿杰觉得倪先生似乎在此刻一下找回了过去的记忆,那是一段辉煌的时刻。
而今,中国还有很多三线老厂,也有很多三线遗迹。有的厂子搬迁了,倒闭了,废弃了,转产了,留下厂房和遗址,阿杰像是遇见了宝贝,咔嚓咔嚓,冷怂地摁快门。
阿杰很勤奋。十余年,三线的照片拍了上万张,采写八万余字,还捡了不少票证,几乎可以搞个三线的小型展览了。
↓ 这位就是摄影师阿杰。赵彬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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