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建筑师的乡建经验谈:造价900元/平村民自建房实践
就村落形态而言,为什么好的村子都是一百年以前的?这些村庄也往往会成为热门的旅游景点。但这种古村的数量相对较少且地处偏远,大部分还是近四五十年新建的村庄。为什么我们要舍近求远,为何不就近体验乡村生活呢?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仔细琢磨不难发现,只是我们现在建的房子出了问题,我们的村落形态出了问题,也就是现在所说的规划设计出了问题。古村没有现在意义上的建筑规划师的参与,是由乡绅、风水先生与工匠来共同完成作品,并且自古就有一套乡村营造的法则,他们怀着敬畏之心去考量,知道哪里能建房子,哪里该挖鱼塘,哪里该建学堂和祠堂。
现在,这个阶层的缺失导致乡村目前村落形态无序的现状,这应该就是问题的根源。老房子变成一种贫穷落后的象征,被赋予一种自卑的情绪。
我曾在村里遇到一个老工匠,木工、夯土都非常在行,年轻时,十里八乡盖房都会找他,现在一身手艺无用武之地。我问老师傅:“夯土老房子好还是这种新的砖混的房子好?”,“当然是老房子好,绝对的冬暖夏凉”,老师傅两眼放光的回答。“那您自家为什么也要建这种新房子呢?”我继续问。“因为大家都这么建啊”,工匠目光暗淡地抚摸着他的老行当说。
可见,对于房子的舒适度,村民其实都有自己正确的判断力。究其原因就是从众心理作祟,盲目跟风。村民认为跟别人一样才是避免风险的最好办法,于是就压制了原本的判断力,这便是这种瓷砖房子蔓延的缘故,以至于我们在北方和南方看到的式样都差不多,造成“千村一面”的现象。
当然,我们认为美好的、风格统一的古村,是因为以前的村民也跟风。只不过在以前,乡绅和官员带着自己一辈子积累的学识和审美告老还乡,从而能对其他村民起到一个良性的示范引领作用。
但现在,取得一些成绩的人们都不愿意回去了,而乡村也缺少现代意义的建筑规划师的参与,这就进一步导致了村落的形态变得无序。
作为一名建筑师,就有责任用自己的专业技术来做一个好的引导。
19岁我就走出了乡村,在城市设计圈摸爬滚7年,项目越多钱也越多,但所设计的那些造价不菲的展示设计,往往是昙花一现后,被当成垃圾拆掉,不留下一丝痕迹,内心也更加焦虑。
在26岁的时候做出了一个没有给自己留一点后路的决定——关闭公司、卖掉房子、断绝一切联系,上大学念建筑学本科。建筑自学的道路,一路更是跌跌撞撞。经过一番辗转,得知在天津有建筑设计的自学考试,便开始了建筑设计的自考之路。五年的学习时间里,把每一次的作业都当成有真实的甲方存在,认真地把建筑设计的本科知识系统地学习了一遍。
33岁,从城市再度回到乡村,开启了“野生”建筑师的乡建尝试。乡村建设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我给一个土豪或者一个企业盖一栋楼,满足的只是某一个人或者一小群人的想法或者愿望,但是做乡村建设,解决了很多原本是很无助甚至很绝望的人的一些状况。”
一次机缘巧合,2015年夏天,湖南常德西湖区的领导对我所做的项目非常感兴趣,并邀请我指导当地一个“洞庭渔村渔民安置房项目”,相当于从零开始规划一个新村。
湖南常德西湖管理区洞庭渔村
这也许是每一位对乡村感兴趣的建筑师都会向往的实践机会,我也不例外。
在这里,随着人口的增长,原有的村庄已经无法满足村民的居住需求,于是政府利用新修省道的机会开辟一片全新的宅基地,想解决老村多年面临的居住难题。当地设计院已完成了这个项目的设计:一片沿道路两侧整齐划一的“欧陆风”独栋小别墅。
区委领导让我对原方案给些建议,我认为这就是典型的图库方案——新村沿道路发展,但往往会有比如尘土噪音和过马路的环境安全隐患,若仍然按 “房屋-道路-房屋”这种模式进行新村规划,那么必然会在“新”村出现“旧”问题。
修建中的洞庭渔村
做方案之前为了解梅山文化,我们特意前往新化、安化等梅山地区考察,在那里待了数周,对当地的老村和老街进行了调研,了解村民们的故土情节。常德西湖区的居民大多来自湖南中部的梅山文化,梅山文化似巫似道,尚武崇文,传统建筑错落有致。希望新村规划设计能加入这些元素,缓解村民们的乡愁。
手绘的洞庭渔村村民迁徙图
带着这些调研结果,我一回到北京,便“宅”在办公室开始画图、做模型。图纸画好,模型做好,但介绍给大家的时候却引发了非常激烈的讨论。
设计过程中制作了大量的模型进行方案推敲
在领导看来,这是村民自建房,很难让村民们完全按照规划来实施。在村民看来,这并不是他们心中所设想的房子——为什么要把最好的宅基地弄成鱼塘,为什么不贴瓷砖,为什么没有金漆石膏罗马柱。以及一些更琐碎的分歧:有些人想马上建房子,有些人要再等两年;有些人想盖五层,有些人只盖一层;有些人觉得没有档次,有些人担心太花钱。
其实,这种情况已在我们的预料之中。孙君老师说:乡村建设一定要依靠村干部,发挥村民的积极性,以村民为主体进行建设。
在项目开始时,我们便和政府班子不断沟通,达成了统一的理念。这些基层干部是我们项目能最终落地的重要的支柱。在政府班子的大力支持下,我们选了几十位村民代表和他们一起考察全国的美丽乡村成功项目,还让一些专家对村民展开培训学习。
花了一年转了大半个中国后,村民意识到,村子做好了不光能解决自己住的问题,还能带来一系列的经济效益,这无疑是村民最感兴趣的事情。村民、政府、设计方的观念开始初步统一,那就是要建一个和当地不一样的村子。
乡村是熟人社会,统一村民思想的工作最好由村民自己去协调,于是我们由村民选举设立了村民建房理事会,协同确定了三件事:
-统一购买建材,这样可以避免材料的杂乱和差价,利用集体力量买到性价比最高的材料;
-统一施工时间,避免让地方一直处于无法完工的“工地状态”;
-施工完成后统一抽签分房,避免村民对建造过程的过度干预,影响施工进度。
这一年来沟通成功的关键,就是我们与村民建立了信任。当村民把自己这一辈子的积蓄交到别人手里,还不知道自己房子在哪里时,便是靠信任来支撑着。
整个过程中最令人满意的是将建筑造价,新村建筑的造价控制在村民承担得起的每平米900元左右,控制在村民接受的范围内。价格因素特别重要,有最好的规划设计,若老百姓盖不起,也没有任何意义。打造村民负担得起的真正“新”村,并在这里安居乐业,这样才具有推广意义。
2019年,也就是今年,距离洞庭渔村的规划已经过去了四年,主要住房基本建设完成,大部分村民开始自家内部的装修。同时,新村里的第一家餐厅也开始营业了,政府想把西湖建设成生产、生活、生态协调发展的愿景正在逐步实现。在洞庭渔村的整村实践中,最后的项目落地是一个成果,而期间碰撞、协商、坚持的过程更是一个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