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西安遇到的那些无用却弥足珍贵的善意和关怀

八月十五那天，单位的一位保洁阿姨在走廊叫住我，神秘兮兮地塞给我一个小纸包，说是给我娃尝尝。我可从没想到要给保洁阿姨准备点什么，两手空空，一时汗颜，未免千谢万谢。

回到办公室打开纸包，我发现里面是四个手工精美的土月饼。月饼白白圆圆的，像是四轮明月。面上是用菜叶子和食用色素拼成的红花绿草图案。

下班后我把它们带回家，老婆孩子看了都很喜欢。老婆问我哪来的，答保洁阿姨给的，孩子便问：“为啥？”还没等我张嘴，我老婆便说：“你爸就是跟保洁阿姨、保安大叔什么的关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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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听起来不像是在夸我。但我挠头想了想，又觉得似乎真是这么回事。在单位，我认识很多保洁保安，其中有一些的确颇为熟识。

比如一位负责清扫校园的大叔。该大叔身材矮壮，拿着扫帚的样子看起来活像央视版《水浒传》片尾中的水浒人物画像。每次见到我，他都会带着更像水浒人物画像一般的笑对我说：“老师好呀！”然后问我一些诸如“你工资得有3000多吧？”“涨工资了没有？”“每天坐着舒服吧？”之类让我只能呵呵的问题。偶尔，他也会吐槽“活不好干”，“钱不好挣”、“日子不好过”、“还得挣钱给儿子娶媳妇”之类的话。

比如另一位负责清扫网球场，身材干瘦却精神矍铄的保洁大爷。我每次从远处看到他，他都是一副行色匆匆的样子。等走近了，行色匆匆的他会突然刹住脚步，对我说：“哎（我理解这是语气助词，用以表示惊讶和欣喜），来打球呀？这几天木见你么。”大爷闲时还会坐着看我打球，边看边嘀咕“打这球也危险呢”，时不时还会把他在扫地时捡到的网球塞到我手里。大爷一定觉得凡是打出球场外的球，都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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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比如值守校门的一位保安大哥。该大哥长得面善，说话还很幽默。每次见我，总有话说。比如某日下班，值守校门的大哥跟我做了如下对话：

“回呀！”

“回呀！”

“一会下班额也回呀！”

“几点下班？”

“12点。”

“恁晚还回？”

“有老婆呢么。”

“咋，不放心？”

“额老婆不放心么。。。像咱俩这长滴帅滴，老婆都不放心。”

再比如就是给我土月饼的那位保洁阿姨。因为阿姨负责维护我办公室所在楼层的卫生，所以我跟她见得最多。阿姨应该能比我母亲年轻一些，但布满皱纹的脸看起来饱经沧桑。

第一次见这位阿姨是在去年8月，彼时我们刚搬到这栋经过精心改造的教学楼。初时，我跟阿姨只是见面打个招呼，那完全是出于我对长辈的一种基本礼仪。时间久了，阿姨开始会问我一些诸如“你在哪住？”“老家是哪的？”“孩子几岁了？”“父母有没有跟你们一块住”之类的问题。每次见面，即便是我忙着要去上课，或者开会，阿姨都要跟我聊上两句。这一度让我觉得这阿姨有些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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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不太会收拾的人，办公桌上常呈手提电脑和台式机的电源线编织成网，书籍和学生作业纵横交错之态。由于我喝茶，桌面上还常残留着茶渍。据我的同事讲，某日领导来我们办公室，我没在，领导看了看我凌乱的工位，重重地摇了摇头。

可有段时间我发现，周一上班时，我的办公桌已经被人整理过了。不仅电脑的电源线被捋顺，书和本整齐放置，连桌上的茶渍也被擦净。“莫非是领导实在看不下去了？”我在心里想。这想法让我惶恐。

有天我一时失手，把茶具摔了个稀碎。茶具刚一落地，办公室里便传来好几声“岁岁平安”的喊叫。办公室里没有扫帚拖把，于是我狼狈地去保洁室找阿姨。我只是想借来扫帚拖把，但阿姨一听，坚持要去帮我打扫。“你嫑管。我去一扫，直接就把碎玻璃处理了。周末我再把你桌子好好收拾一下。”“原来帮我收拾桌子的是您呀？”“顺手的事。” 阿姨们的职责是打扫包括办公室在内的公共区域，但没有义务和道理帮我收拾桌子。

出于对阿姨的感谢，我也很想为阿姨做些什么，但苦于没有想法。有一次下班，我见阿姨正扛着一些上班时搜集到的废品，于是提出要开车帮她运。阿姨坚决不同意：“不用不用，出校门就到我家了，没多远。”于是我突然想到，我完全可以把平时随手扔掉的瓶子、废纸什么的，搜集起来送给阿姨，我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么多。

后来，当我每次把一些废纸什么的交到阿姨手上，她都会一边感谢，一边开心地笑着。

但我从来没想过可以给阿姨送点废品之外的东西，直到阿姨给我送了土月饼。接到土月饼的一刻，我又一次开了窍。于是几天后我给阿姨送了一些茶叶。接到茶叶，阿姨还是一边感谢，一边很开心的笑着说：“不用这么客气。月饼只是顺手的事。”这让我觉着，原来很多事，在阿姨那里都是“顺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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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后来又给我带了自己做的枣糕。那枣糕有好几层，很大，看起来像个千层塔一般，让我不禁称赞阿姨的手艺。阿姨却说：“长安县这边家家户户都会做这个。木有个啥。”

10月末的某个周一，我突然发现保洁室的阿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陌生阿姨。一开始我以为是阿姨年龄大了，被下岗了，不免心有戚戚焉。后来我发现整栋楼的保洁阿姨都换了人，而且工作服也跟之前的保洁们的不一样。原来是更换了保洁公司，还好阿姨没下岗。我也知道，不管是之前的阿姨，还是现在的阿姨，都是在用劳动谋生而已，谁都不容易。但少了之前阿姨的问候和关怀，我还是觉得工作中缺少了一些细微却可贵的温情。最重要的，我很想知道阿姨目前到底在哪。

后来我终于又见到了阿姨。那是在第二个星期的中午，我路过电梯，正好碰见乘梯上来的她。阿姨一见我就说：“正好碰见你了。”我问最近怎么没见她。阿姨说：“我们跟南区的保洁对调了。那天特别急，又是周六，都没来得及给你们打招呼。我的东西也没拿完，今天来拿，正好看能不能见你们一下。”我问南区那边怎样，阿姨说：“那边活相对重一些，也没有保洁室。不过也没啥，主要是在这边你们几个老师人太好了，我有点舍不得。” 

这话说的让我也有点眼眶泛热，我赶忙安慰阿姨说她还可以经常过来。阿姨却说：“那不现实。这边的卫生以后就交给人家了。”不过阿姨又说：“也没事，以后肯定还能见面。到时候我还给你拿月饼。”

寻常生活中的善意，细微而温暖；小人物彼此之间的关怀，无用却温情。

作者 | 慎夺 | 陕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