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疫情中的打工人：蜗居城中村，一日三餐共花3元多
这篇文章是一位工地打工者的投稿。“打工人”，是真实的身份和阶层处境，而非近年来网络中都市白领们那些略带轻浮的自我调侃。
疫情之下，街巷上有着热血、坚守和汗水，在城市的许多角落也有着无奈和辛酸，许多叹息在暗暗回响。年关已近，那些断了收入也断了归乡退路的客居者、打工人，他们如何生活，又有着怎样的心情？这篇文章絮叨而令人亲近的记述，是大众传媒内容中少见的现实切片。
危机之下，人们更愿意去奉献自己，关怀别人，人们守护的是这座城市十万家灯火所应有的千姿百态酸甜苦辣的日常又平凡的生活。我们刊发此文，希望读者诸君能看到更多的角落，关心更多的人群，并为他们送上祝福。我们祝愿亲友平安，祝愿守护者归来，也祝愿陌生人平安。
至暗时刻还未过去，但我们从来不怀疑它一定会过去。我们只有一个目标，一个唯一的、不可变更的目标。我们决心要战胜疫情使人们的生活回归正常，我们知道只有携起手来彼此关怀才能度过难关。
作为身处西安的外来打工者，2020年的春夏，我足足熬过了本市4个多月的漫长防疫期，100来天处于半封闭态势，天天绕本社区转悠，常常孤独地坐在桌前，等捱阳光一点点偏移，其间我也不时起身走移，半小时、一小时、半天、白天、夜晚，好歹度过了那段艰难日子，其中的诸多境遇，难以尽情落笔追叙，今生今世不会忘记……
我幼稚以为，新冠疫情已成往事，没料到2021年下半年又突然遭逢几次抗疫紧急时期，我就此多扯几句今年近期的个人相关经历。
7月下旬，国内几个省份的疫情吃紧，重庆市两名确诊病例曾来本市几个景点旅游，市区的形势陡然升级，8月上旬，外省外地（河南、江苏相继出现疫情）防疫抗疫吃紧，西安大批商场餐馆服务场所歇业，我所在的工地同样关闭。
我失去了收入来源，自此后的一个多月里，我每天的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起居的小屋子，自家生活开启了特殊模式。
每天清晨我起床后，开门推窗，顺沿走廊锻炼一阵子，扩胸伸腿弯腰起蹲，来回轻跑多趟子，脸部出微汗，浑身冒热气，随后吃饭、用电脑；每天下午或傍晚，只要天不下雨，我都去附近的某社区广场转转，抽空档往返跑几圈，玩玩健身器材，看看打牌下棋，听听广场音乐和戏曲，瞅瞅人来人去，顺带呼吸新鲜空气，瞧瞧绿色植物养眼；夜晚10点过，我即上床入睡。锻炼身体，保持健康，早睡早起循作息规律，不感冒不发烧不害病疾，就算是多挣钱少开支。
■ 资料图
每天我做两顿饭，管早中晚三餐，早晨我煮半锅饭，早餐吃热饭，午餐吃冷饭，早餐午餐不炒菜，晚餐我多炒菜，不沾饭，以菜代饭，菜品先后以土豆、红萝卜、芋头为主打，再配以便宜的丝瓜、1个鸡蛋，偶加少许花生、黄瓜、西红柿，如此以菜代饭，剩一点菜，留给明天早餐。这样操作，每天至少可以省中午一餐的电钱、早中两餐的菜钱、晚餐的饭钱。
8月上旬，我提了1袋10斤的面粉，折价17.9元，早餐烧水下面块。8月下旬，我换了口味，弄了点便宜大米，也就是2.4斤东北珍珠米，刚满6元钱，连续成就了8天早晨的早中餐稀饭，或是4两大米掺小半锅水，或是二三两米混搭芋头、红薯，以便节省大米。
为省电费，早晨我熬稀饭时，待电热锅水沸腾5分种，便关闭电源，捂紧压实锅盖，余热密闭加温20分钟，稀饭慢慢焖熟；傍晚我炒菜当夜饭时，见菜7分熟，即断电盖严，静等自然熟。
为省菜钱，我常趁傍晚溜达，顺路进超市选促销菜，每周一或周四的两个中午时段（每周一、二、四是市场淡日），我奔去附近的城南农贸市场，借散市之际，挑购廉价菜。当然，盯菜的同时，碰遇合适，我也拿点便宜水果、打折水果。
不妨瞧瞧这时段我亲近过的一些蔬菜和水果（计算单位为每斤元）：土豆0.5元、0.6元、0.8元，丝瓜0.5元、1元，嫩花生2.5元、2元，西红柿0.5元、1元，芋头折算0.7元，红薯0.8元、1元，黄瓜0.5元、1元，猪油5元，牛油4元，水蜜桃0.5元、1元，黄桃、蟠桃0.5元，鸡蛋5.68元、5.38元……核桃5元，核桃是我近期经手的最贵休闲食品，在一家超市买的，可惜以后我又去这家超市多次，再没见到这么便宜的核桃了。
西红柿主要是当水果吃，黄瓜偶尔作水果享用，花生或生吃或炒或煮。瞅瞅，我每天有肉、有蛋、有水果，似乎日子还不错。
■ 资料图
这一个多月期间，我未购买非食品类物质，没发生交通费用，手机每天只开机一个多小时，仅做工作用途，尽量蹭免费网，实在不行了，才开启流量；我有两条长裤，分别是裤脚磨损、裤腿露小洞，我用剪刀剪短裤身下半截，自制两条短裤。洗脸洗澡端冷水擦拭，每搁三四天，我晃至某超市服务社负一层超市，悄悄打三杯开水，以此解决一次的澡水和两三天的饮水，免掉烧水的电费。刷牙无牙膏，胡子自刮，头发冷水洗，自己剪短。
我的流水账显示，房租（月租100元，顶楼石棉瓦小房）和水电（月均15元）除外，停工防疫这个月，我的全部饮食费用不到100元，也即所有现金开销不足1张大额人民币（我不使用非现金支付方式、不借贷、不网购），另有约20元的话费（属前期预交）而已。
这期间，我出外碰遇了几位熟人，尽管都戴着口罩，彼此也一下认出了对方，热情招手，扯下口罩，说点近期的经遇和笑料。
结果证实，这是一场虚惊，本市未发生疫情，个人天天闷小区、呆屋子，真是难受。我当时真相信，防疫关门宅屋这事就算了结，谁料刚安宁一个多月，疫情再度反复，故事继续演绎。
■ 图源：新华社
10月17日，来本市旅游探友的两名上海籍老年人被确证为新冠病例，随即又查出与其密接的几人感染并隔离，我预感要有事情。18日晚，我拐入某超市卖了两袋促销面粉，一袋10斤16.9元，自忖面粉可顶一段时间。
10月19日，我所在的工地关闭，我再次祭起节省日子。此时此际，蔬菜价格涨了不少，我依然抓住农贸市场上午12点前的散市时段，挑摊贩卖剩的菜，菜的品相不好，能吃能保证营养就行。
这是我近期周一中午去某超市和农贸市场采购的食品清单：小黄瓜2元1袋约3斤，土豆1袋2元3斤，鸡翅3.4元（6元1斤），香蕉1.5元(1元1斤)，苹果1.5元（5毛1斤），橘子1袋2元约3斤，香肠1根1元，猪板油1斤5元，红萝卜3.5元（1元1斤），莴笋根1元1袋约1斤半，皮蛋（破壳）2元（1元1个），红薯1.5元（1斤1元），鸡蛋4.5元（5.2元1斤），合计约30元，我吃了7天。
这是我随后的下周四中午去农贸市场采买的食物：牛油4元1斤，橘子1袋3元约4斤，西红柿1袋1元约2斤，菜花两堆2元约4斤，红薯1堆3元约5斤，辣椒1堆1元约1斤，夜晚我途经某超市，选购了门口的打折柿子1.7斤1.7元，并在门外的拼多多扫码送礼品点，扫码获3个免费鸡蛋，价值2元。
我每天的膳食，蔬菜供应充分，还有肉有蛋有多样水果伴迎。
这段时期里，我每天用电脑几小时，专门出楼一两次，拿手机蹭一两小时的网，傍晚我则绕周围社区转两圈，慢跑七八分钟，松松筋骨，见见众人。我的其他事，其他需求，自不多说了。
我租住的社区，20日过后的几天，白日夜晚放喇叭通知，招呼居民和租户到社区指定地点免费做核酸，履行市民应尽的义务，毕竟，社区的外来人口居多，自觉性不足。我的一位打零工朋友，那两天没去做核酸，却因路过本市风险地区，健康码变成黄码，职能部门随即发了短信提示，他没当回事，上车被拒，他立马害怕了，担心不能寻工，不准进社区大门，担心被强制送酒店隔离，他夜晚着急问我，我让他赶紧做核酸检测，他不愿出60元自费检测，又怕回来进不了大门，深夜跑往市区核酸免费点检测，第二天他又问我，咋没消息，我说没消息就对了，有事肯定早就找你了。
■ 图源：新华社
社区内，近来多了一些大学生模样的年青男女，处世尚且稚气，爱滑拨手机，估计毕业离校没多长时日，或许其间也有考研、考证的有志人士。有的女孩子常买散市菜、爱蹭免费网、眼鼓鼓盯人，可能已感受了生活的压力。
我租住的出租楼里，一位平常每周去公司上六天班的小伙子，已休息了多日，每天上午10点过后，才惺忪起床……一位小伙先称休几天年假，后称请了二十几天假，他常呆闷屋内划拨手机，有时出屋沿走廊慢踱步，眼睛空茫茫，一天像是吃两顿的模样……一位在市区卖童装的已婚女士，下班很早，不再像以往的夜里10点才赶回屋子……一位在亲戚店里帮忙的老年妇女，这阵子一直呆屋子……两位女孩，以往经常晃见，近来只是偶尔出现……一家餐馆的女领班，好像未上班，上午睡懒觉，下午打扮出楼……7位打工汉子挤住一间屋，前几个月早出晚归，夜里嚷嚷回屋，楼层的水龙头哗哗响半天，出疫情没几天，屋子黑灯关严……男房东新寻了一桩活，下午他常拎个包，开半天的货车……我几回在楼道碰见以往从未交谈的几位男女，对方主动点头示意，笑着打听做什么事。
我还与几位友人交流了省钱经验、免费诀窍，每次讲完，免不了发笑，尴尬的笑，惭愧的笑。
个人生活马马虎虎倒也过得去，以平常心对待疫情，权当又遇到一回稀奇，只是希望疫情早日完毕，社会生活归于常态，毕竟，近期我多次闻听身边的人、熟人、路人、打工者传出诸如“没生意”、“没几人”、“卖不动”、“ 感冒了 ”、“酒店放假”、“疫情活少”、“退掉大房租小房子” 、“菜价太高了”、“生活成本上升”、“不开工就没得钱”、“快过年”之类话语，有的房东房客添购了几袋面粉，一袋涨了几元。隔壁楼房的闲人也多了，闲话也多了，还出现过半夜吵架。
11月中旬以后，大家才算松了口气，可全国各地总不时有零星发生，搞得人总是不安心。
12月中旬的前几日，西安市出现几起本土新冠病例，我暗叫不好咧。15日，我所在的工地通知明天关门，我又只得窝在居室。
16日，社区喇叭通知免费核酸检测，17日下午，我匆匆经过小寨赛格、汉唐书城等几处繁地方，通通关门。
18日下午5点，我出社区，到处是关门的商店，门口都贴了抗疫告示，因防控疫情，暂时关闭，开门时间另行通知，一家店铺里面有人，关着门，门口写着：防疫关门 门外等候 网上下单。
大街的人、车明显偏少，几人站街边谈生意，一女士犯愁，旁人安慰，你看谁的生意好；明德门广场依旧热闹，打牌、打球、聊天的人，倒也不少，发外卖传单的几个小伙，见人就给，见商家就塞，几位退休职工谈疫情，想开点，有人操心。我转了几家大超市，最后买了一袋打折红薯1.5元，8毛1斤。
我返回途经一小区，喇叭通知第二轮免费核酸检测；夜晚6点过，我扫码进社区，里面的店铺餐馆摊点大部分关门，小超市买米面油的人急剧增多 ,排起两排长队，有的货架已空，有的货架正上货，社区只留两门。我进屋没多久，突然停电，我斜躺被窝，考虑夜饭着落，有人摸黑洗碗洗衣服，一个多小时后，才来电。
19日，清晨8点半，社区巷子里，少有人迹，一位中年农民工打手机给老家，称昨天工地停工，买了点猪肉和大米。社区的小喇叭又不停广播，免费核酸检测继续；小超市的挂面卖完，5元多1斤的散鸡蛋不再见，标记“土鸡蛋”的袋装鸡蛋48元，重量不过两斤多点，我买了2斤多大米6.8元。我所租住的出租楼里，房客们看手机、睡懒觉、晒太阳、哼几句流行歌曲，随便聊几句疫情和工作，不时冒出“上班”二字，估计至少要等半个月，感慨没上班没底薪。
20日，中午我出社区，社区外的农贸市场关闭，菜贩们零星在社区外摆摊，价格挺贵的，一位熟悉的水果贩递给我一袋水果，价格为两个一元的硬币。我转到某家大超市，买了一些打折菜，洋葱2元4斤，猪肉皮5元1斤计7.8元，白萝卜4斤0.8元……内心窃喜不已。我返回社区，扫码扫不出来，登记入门，听说上班人员要持48小时核酸证明，才能进单位大门。夜晚我下楼围绕社区转悠，核酸检查点前，长长的队伍，慢悠悠前行。
21日中午，社区喇叭突然响起，一遍遍重复雁塔区疫情防控指挥部紧急通知，要求大家不得出门走动，不得串门聊天，不得擅自聚会，不得进行户外文体活动，不得从事门店经营。果然，18点以后，社区唯一开放的大门关闭，留一个小口，能进不能出。几位友人夜晚来电，“我网购了蔬菜米面，送一点给你”、“需要什么，说”、“差点回不来了”、“宁静祝好”……
22日上午，社区彻底封闭，不能进出。下午，我隔着铁门望长安南路，对面的一条巷子被交通栏杆阻截，街边几无行人，稀疏的自行车和小车快速行驶，大道上的公交车成了空车，始发站火车站的603路双层公交车，不断快速穿过，一个个像是奔驰的大玩具……
夜晚18点过，社区喇叭突然广播：紧急通知，紧急通知，依照西安市雁塔区防疫指挥部要求，所有居民请返回自家院落、房屋，不得在街道逗留，不得集聚聊天。我已感到本市这次防疫举止比2020年春季防疫更为严厉。
我算了一下，米面能吃一个星期，到时再说吧。
23日清晨4点醒，四周安寂，我没听闻以往赶早拉货的汽车声，没听到以往楼层的倒水声、洗漱声、走动声、开门声……
清晨一大早 ，我出楼，房东溜圈返回，笑着告诉我 ，赶紧去做核酸，人少。下午，一友人告知，社区小超市的食品多半涨价，另一友人提来一块豆腐和一把小青菜。
本楼层的一些房客，多半呆在个人屋子，快到中午才起床开门，好像这些天日一天只吃两顿伙食。
24日，我去小超市买食品，白萝卜2元1斤、土豆2.15元，5元多的鸡蛋不见影子，我买了一把1千克的挂面，以前长期是4.68元，现在是4.9元。隔着铁栏杆看街面，没见公交车的影子。
25日早晨，楼房顶有层薄雪，这是2021年西安冬季的第一场雪。上午，我去了一趟本社区的核酸检测点，被告知下午广播通知；下午13：03分，广播通知核酸检测，几分钟后，我撵到现场，人已串起长队，我赶紧排队，天起小雪，冷飕飕的，我前面的女孩子，穿得单薄，忙回屋换了厚衣服，队伍挨挨挤挤，移动很慢，13：58分，我终于移到了入口，扫码进去，检测完毕，我问何时知晓结果，回复很快，我又问，明天可以吗？回答可以。
下午，中国电信催缴月租的信息来了，虽然话语客气，连用几个“您”。房租也要缴了。
夜晚，天冷，屋内坐不住，我只好早早钻被窝当空调，睡起不对劲，才想起今天没吃水果。
26日凌晨3点过，我被吵架声惊醒，黑暗中传来本楼的一女一男吵架声，女的骂男的，男的偶尔还嘴。深夜里，好像有几次救护车鸣笛奔驰。
清晨，我出外走行，脚步声声，冷冷清清。昨夜和今天上午，没见省防疫办的短信，显示我的身体又一次经受了考验。
呆闷社区小屋的这些日，我一天睡十来个小时，早晨煮一顿饭，中午、夜晚炒点菜，再添加冷饭到锅里，喝点小酒，生活过得去，主要靠水果补充水分，好像不太舒适……嗯，前几天我每天坚持出外走动一小时，近几天我在室内、走廊运动半小时，得动动身子。
唉，防控升级，抗疫困屋的日子，我天天看阳光随时间而转移，不知何时截止。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此情此景，我不由得想起《渴望》老歌的声音。
作者 | 河边草 | 陕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