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昌记忆》：归州古城对面的滚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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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州古城对面的滚子角
文|乔军 王志敏
本文由三峡广电公众号首发
还记得归州古城隔江相对的滚子角吗？
滚子角地名叫了多少年？这事实难考证。滚子角因滩头固定有滚子，帮助纤夫拉纤过滩而得名。滚座上既可以安装石滚，也可以安装木滚，故而取名磙子角或滚子角。千百年来，峡江船夫们，对滚子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归州叱滩（俗称九龙奔江）对岸的滚子角（何怀强1978年摄）
1910年英国植物学家亨利·威尔逊拍摄的滚子角
先看看滚子角的地理位置。1889年，清朝巴县县令国璋，根据峡江各处滩险，绘制了《峡江图考》一书，其中有归州江段部分。从图上可以看出，滚子角在归州古城江对岸。
图8：宜昌公私立高初级中学概况（1945年）
滚子角的水道很复杂。长江南岸，从碎石滩溪口乱石坝及芙蓉山、滚子角等岩嘴突出岸外，阻拦上游下来的急流。加上滚子角对岸是叱滩（俗称九龙奔江）的人鲊瓮，从上游来水，一部分经北岸红石梁（也叫红鼻梁）与虎皮梁阻挡，向南岸汇流，形成强劲横流冲向滚子角。特别是中、洪水期，偏北而下的主流，直泻虎皮梁垴，经反击上涌，加速了红石梁外沱内的回流，与主流摩擦撞击，在虎皮梁反击出泡冲向南岸滚子角。洪水期，虎皮梁可横断主流，达及滚子角垴上。由于滚子角滩头险恶，水流湍急，因此上行船至此，必须拉纤过滩。
在滚子角石嘴处拉纤过滩，并非易事。由于滚子角石嘴向江中伸出较多，石嘴上游方向却是向内凹进。纤夫所拉的纤藤，一头固定在木船船桅，另一头由纤夫向上游拉着。纤夫拉纤过石嘴后，纤藤在岩石凸出部分形成多处尖锐的钝角。由于纤藤与岩石多处接触，纤夫用的力量几乎全部消耗在纤藤与岩石的摩擦上。而且，角尖处的纤藤与石嘴上的岩石摩擦，极易使竹编的纤藤发生断裂。对于正被拽着上行的木船而言，在滩头瞬间失去向上游方向的拉力，木船会在乱水中翻沉或在摇晃中被急流冲向江心。控制不好时，船毁人亡是常有的事。
住在滚子角附近的人家，常在此观看到船过滚子角时的灾难发生。他们仔细观察后，发现最危险处是纤藤与岩石的摩擦。他们想，若是在这摩擦处垫一个滚子，将滑动摩擦改变成滚动摩擦，岂不是能很好地减小摩擦力，使行船经过此地，安全很多？（参看下面滚子角纤藤受力摩擦示意图）于是，他们制作了木底座，在上面安上石磙。果然，上行船只在此拉纤通过，纤藤断裂大为减少！往来船只经过此地，只需向滚子主人交少量制钱作为滚子的成本费，即可拉纤过滩。对船家而言，这样做，既省力，又安全。时间一长，船家们称此为“磙子角”。在多年实践中，做磙子的人家，发现木头滚子比较容易制作，成本要低得多。因此，他们逐渐把石滚改成了木滚筒。“磙子角”还是叫磙子角，当然，既可以写作“磙子角”，也可写作“滚子角”。
滚子角纤藤受力摩擦示意图
1914年归州滚子角（英国布里斯托尔大学馆藏，Elliott collection提供）
1910年英国传教士约翰·戴维森拍摄的归州滚子角拉纤
关于滚子角，历史上有不少人写峡江游记时提到过它。在国人用近代测量技术实测三峡航道后绘制的航道图中，亦对滚子角进行了标识。四川巴县史锡永等人在民国11年（1922年）编撰的《峡江滩险志·乌石及虎皮梁滚子角》有明确记载：“……过滚子角经四季荡，均抢南漕，到底不懈，可免入莲花三漩。上水船走南岸，上滚子角，长笪（读dá，即纤绳）勒石嘴之外，纤夫与船两不相顾，急流奔放，最防打张。石嘴锋利，易断竹笪。土人置两木轮于石嘴，随轴旋转，行舟便之，每船给制钱若干。昔李本忠常凿乌石，短小各五六丈。南岸斗篷子、鹞鹰大嘴、叱角子、抬盘子、杨家戏（“戏”是“侧，侧翼”的意思）、滚子角，北岸虎皮梁、红皮梁均经修凿，并有善后成案。而过客谈秭归城南，犹为色变。”
尽管滚子角的滚子在上行船只过滩时有助于纤夫拉纤，而且也增加了安全。但滚子角由于地理特点，滩险依然令人胆寒。民国时期，四川江津有一个诗人叫吴芳吉。他经常接近劳苦民众，愿意用他的文章为他们大声疾呼。他说，“三日不书民疾苦，文章辜负苍生多”。十七岁时，他曾乘船走过峡江（1913年8月），体验了船家行船的辛苦与危险。由于他有记日记的习惯，故而把这次峡江经历，写成了一篇《蜀道日记》。日记中，吴芳吉对归州滚子角，有特别深刻的印象——因为他在这里经历了九死一生，吓破了胆。吴芳吉在他的《蜀道日记》中，详细记下滚子角遇险。我们摘录如下。
十
四
日
由老归州西上数里，至滚子角。石嘴伸入江中，水流迅疾，甚难牵挽。余及诸客，皆登陆力助。用索二条纤挽，一端系岸树，舟行一寸，则缠绕一寸。行一尺，则缠绕一尺。以省力而牢固也。树前仅一石径，乱石棋布，不便牵挽。其下高岩危然，恍若崩坠。舟至石嘴上，吾人竭力曳之。既而习习声作，一纤已断。几将舟子拖至岩下。余等所曳之纤，力更不支。未几，亦断。舟被巨浪冲去，瞬息已不见。皆虑其失事。登石嘴望之，舟已冲至江中，左右摇荡如一叶。俄而冲过老归州，俄而已至湘溪。直至峡口，乃推抵岸，折回约十余里。久候不至。舟子就岩下石洞憩。余则坐一沙滩上，以竹头操练大字，约二千余个。移时，舟乃复至。船主谓此地难渡。因渡河，沿对岸行。方至江中，上风陡作，船簸荡欲翻，洪涛直入船内。忽一大漩擘面迎来，船头倾入深涡中。舟人皆失色。余急起观之，不意船柄被巨漩冲来，一声霹雳如雷，几打余入水。老齐回身，急呼余坐下。上风又陡来一阵，帆侧欲倒，船边亦倾齐水面。俄而舟平。余更起视，已抵归州矣。半晌犹痴立不知所措。余较诸客稍安，诸客甚有吓至哑口不能言者。可畏，又可笑也。余儿时尝往来于长江各地，惊涛骇浪，所过多矣。终未见有可畏者，惟此次顿失吾胆……
十
五
日
梳洗甫毕，舟人又催起滩。登岸，则乱石纵横，行不数武，苦热，渴甚。倦极思死。既过滩，复登舟。不久，滩又至。又催起滩。……约行二小时许，过大小滩四五处。屡濒于危。渡河，过一山嘴，水势似滚子角。江中亦有大漩，连见数处。其愈后漩更大。至此缆断，舟折回漩中。任水激荡，几为漩没。舟人皆曰：若冲下滚子角，舟无望矣……
——摘自吴芳吉（民国）《蜀道日记》
通过他的记载，我们借助于1889年巴县县令国璋手绘《峡江图考》的归州江段作为底图，来描述他乘坐的木船是怎样在滚子角遇险（参看下图）。当时，纤断滚子角，急流将小船向下流冲了十几里，到香溪峡口方才停下来。小船再次上行到滚子角，船长对滚子角望而生畏，只得渡江去归州。经莲花三漩等险流，方在归州古城住下。第二天屡屡再遇危险，好不容易从叱滩（俗称九龙奔江）的人鲊瓮惊险过滩。这一次，十七岁的少年真正感受到“惟此次顿失吾胆”！
吴芳吉1913年8月乘船滚子角遇险示意图
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向西南大撤退，国家战略物资须从宜昌入川，滚子角成为上行运输船只的障碍之一。1938年12月10日，川江打滩委员会在滚子角设立绞滩站。当时主要绞机设备只有铁绞盘一座，另备有钢缆等，对上行载重船只施绞，须加上人力，可达500吨。抗战胜利后，许多绞滩站被撤消，但滚子角绞滩站依然保持一定规模。据《长江上游航道史》记载，当时绞滩站站长曾子均，带领1个职员，5个工人，在枯水期，使用铁质绞滩机1部，为200吨以下船只施绞。这个绞滩站，一直延续到解放后。1950年，滚子角绞滩站被宜昌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接管，并将其交与宜昌市人民政府航政科管理。
滚子角既然常常令过往船只船毁人亡，难道历史上就没有人治一治它吗？
历史上，官府对峡江险滩有过多次整治，只是目前尚未发现志书对滚子角整治的详细记录。倒是民间自费整治峡江险滩的李本忠，在他的《平滩纪略》中记载有“在湖北东湖（宜昌县）、归州（秭归县）、巴东等州县，所属之洩滩、牛口、白筒子、滚子角、乌石等滩，俱经捐资僱匠，一律划修水势平坦。”
解放后，对滚子角的整治力度空前之大。1953年7月，中央交通部根据川江航运研究会的建议，决定组织力量整治川江航道。9月1日，“川江航道整治工程总队”在宜昌成立，总队长卢宝成，副总队长王安祥，副总工程师田述基。共有干部26人，其中技术工人8人。总队成立后，首先组建测量队对崆岭滩、青滩、冰盘碛、方滩、碎石滩、泄滩等滩险进行勘测，为整治设计施工进行前期准备。滚子角离方滩很近，只有300-400米，故而许多情况下，航道管理工作人员对滚子角滩整治，归到方滩一起，统称为方滩。
1953年对滚子角进行勘测（茹遂初摄影，载于1955年《人民画报》）
1954年3月下旬，苏联专家卡尔梅科夫到各个滩险视察，确立了川江航道整治方案。为加强航道整治管理，1955年2月10日，交通部将原“川江航道整治工程总队”正式更名为“航务工程总局川江航道整治工程处”。滚子角、方滩的整治，于1955年上半年进入实施阶段。这项工程艰巨而复杂。整治工程必须根据滚子角的地理特点，分别多次爆破、疏浚，在施工期间，既要保证工期在长江洪水到来之前完成，还要保证平时的正常航运不受影响。1955年，《人民画报》曾专门对滚子角、方滩的整治工程进行了报道。之后，1959年与1961年还对滚子角与方滩进行过小型整治。1978年葛洲坝水电枢纽修建，坝头回水达到滚子角以上，这里的滩险基本消失。1981年，方滩的绞滩站被撤消。
1955年对滚子角、方滩进行整治（载于1955年《人民画报》）
1955年对滚子角、方滩进行整治（载于1955年《人民画报》）
随着时代的发展，滚子角逐渐淡出人们视线。但滚子角在历史上，却给峡江人留下深深的印记！你看，下水木船飞速地从归州古城前掠过，峡江上的帆影愈来愈小。你听，桡夫子整齐的踏脚，齐力摇动着船橹，在大声地唱着号子：
方滩拗滩滩对滩，
乌石乌牛在河中间。
眼莫眨，手莫停，
秭归是个葫芦城。
四季荡，滚子角，
莲花三漩屈原沱。
屈原庙，烧柱香，
保佑连手下宜昌……
主编：李瑜（北美宜昌同乡会会长）
责编：刘慧艳（三峡广电）
编辑：陈利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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