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译家言 | 胡宗锋:地域文学“出海”如何准确“传情达意”?
地域文学“出海”有什么意义?如何在翻译中保留方言、民俗的地域特色?文学作品译作怎样更好呈现多元化的中国?胡宗锋日前接受中新社“东西问”独家专访就此进行解答。
采访实录摘编如下:
中新社记者:为什么要翻译地域文学作品?推动地域文学作品“走出去”有何意义?
胡宗锋:地域文学作为中国文学的子系统,其译介是我们向世界呈现中国多元文化的重要途径。中国地域文学成果丰硕,文学传统深厚。以陕西为例,柳青、路遥、杜鹏程、陈忠实、贾平凹、叶广芩、高建群等人组成的作家队伍被称为“文学陕军”,其作品是了解和研究现代中国的文学范本。
“文学陕军”的作品是了解和研究现代中国的文学范本。图为根据陈忠实原著改编的话剧《白鹿原》。中新社发 李海军 摄
现在我们已经翻译和出版过陈忠实、贾平凹、陈彦、叶广芩、红柯、穆涛、吴克敬等十多位陕西作家的作品,门类繁多,地域味浓。对这些作品的翻译和研究,可成为世界各国读者阅读中国的重要文本和途径,有助于国外读者从不同侧面、不同角度来全面地了解中国,促进中外的文化交流。
从事陕西文学翻译工作近30年,感到越来越多的外国读者关注中国文化和文学作品。我们团队从一开始自主翻译,到如今受外国出版社邀约翻译,一方面是越来越多的外国读者想通过文学作品深入了解中国,一方面是因为我们的译作得到认可。
胡宗峰翻译团队的作品。胡宗峰 供图
中新社记者:地域文学的翻译难在何处?翻译时如何准确“传情达意”,呈现其中所蕴含的文化元素?
胡宗锋:地域文学的翻译在于要理解准确,表达到位。这就要求译者对地域文化了解深入。我们团队主要成员罗宾·吉尔班克是英国中世纪文学博士,他在陕西工作生活十几年,熟悉陕西风土人情。我是陕西人,与许多陕西作家有二三十年交往。每当翻译一位作家的作品时,我会协调团队成员和作家聊天畅谈,以使译作更加准确。
陕西文化很有特色,如方言“年时(去年)”“阿嗒(哪里)”“谝闲传(聊天)”等,很多外地人都不解其意。陕西作家的作品也常出现特色美食,如苞谷糁、搅团、羊肉泡馍等。我们根据不同情况,有时音译,有时意译,尽量通过其内涵准确传达。如苞谷糁是用打碎的苞谷粒做的,翻译成“Cracked-corn Porridge”。搅团是苞谷面糊一样的东西,翻译成“Jiaotuan”,后面注解“cornmeal jelly”,即用苞谷面制作的糊状物。羊肉泡馍直接用“Yangroupao”,但后面加注“mutton broth with cubed bread”,就是用羊肉汤煮小方块馍。
西安回民街云集了当地美食小吃,这些特色食物常出现在陕西文学作品中。胡宗峰团队将“羊肉泡馍”译为“Yangroupao”,后面加注“mutton broth with cubedbread”。中新社记者 张远 摄
再如我们计划明年出版的英语版《装台》,主人公刁顺子是一位普通劳动者,他有自己的精神坚守和价值追求,无论面临什么困难,这种内在的精神都可以支撑他、鼓舞他不至于陷入“颓境”。千百年来,中华大地上的很多人都是像刁顺子一样的普通劳动者。我们翻译《装台》时,就按原意翻译过去叫“The Stage Shifters”。但翻译刁顺子的名字时并没有用汉语拼音,而是用了“Smooth”,它跟汉字“顺”是一样的,有“顺利”的意思,但也含有“圆滑”的意思,这跟作品中的主人公是相辅相成的。
中新社记者:译者作为文化交流的“媒人”,如何看待和处理文化差异,使外国读者更能理解接受,实现有效“出海”?
胡宗锋:文化交流必须尊重文化差异。其实在国外也有“Local Colourism”(地方色彩)。同样的乡土文学,有很多相同或相似之处,所以在翻译中国的地域文学时,也可借鉴国外地域文学作品的某些表达手法,用对方语境来讲故事。比如我们团队翻译贾平凹的《土门》是在英国出版的,英国作家哈代描写英国城市化的作品有相似处,我们在翻译中就会借鉴。中国有方言,英语国家同样有方言,两者也有相近表述,比如陕西方言把妻子有时称为“屋里头的”,英语也有“her indoors(内子)”的俚语表达。中国的诗歌、唱段有押韵,英语也讲究押韵的格式,我们在翻译陈彦的剧本时,就是按英语的押韵形式来翻译其中的唱段,有时也会参考莎士比亚剧本的一些表达方法。
2017年在北京展出的莎士比亚作品早期印本。莎士比亚戏剧是英语文学的典型范式,胡宗峰团队在将中文剧本译成英文时会参照莎作的押韵形式、表达方法来处理。中新社记者 应妮 摄
再比如翻译陈彦的剧本《大树西迁》时,里面有提到陕西人学说上海话,上海人学说陕西话,翻译英文版本时,我们会翻译为诸如约克郡人学说伦敦话,伦敦人学约克郡人说话那样的表达,就可以把人物对话里的意思和幽默感表达出来。
高水平的翻译实际是再创造,绝不是简单的语言转换。我们一直坚持中外合译模式,要求中外译者均有一定文学素养,外国学者均为母语翻译。母语为译出语的译者有理解优势,母语为译入语的译者有表达优势,中外合译最大的好处在于能充分发挥各自优势,使理解和表达都能达到一个理想高度。
胡宗锋与罗宾合作翻译陈彦作品。中外合译模式中,母语为译出语的译者有理解优势,母语为译入语的译者有表达优势。中新社发 胡宗峰 供图
创作和翻译是互惠的,古人云“文心相通”,汉英两种语言不同,文化背景亦有差异,“或理在方寸而求之域表,或义在咫尺而思隔山河。”但只要文心相通,就能达到“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的境界。
中新社记者:我们如何通过文学翻译推动东西方互信和理解,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
胡宗锋:在陕西文学外译方面,我们认为除了要考虑国外读者对待翻译文学作品中的他者文化的态度、对翻译文学的审美态度等,更重要的是坚持做自己,不是人云亦云,既要在外译时尽量满足外国读者的审美和阅读期待,也要保持中国文学的鲜明特色,让国外读者通过阅读文学作品了解真实的中国,以期实现中国文学在外语世界的跨文化重构。
我们对作品的选择就是要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阐释好中国特色、展示好中国形象,注重能反映中国巨大变化、折射群体和个人奋斗的作品。这些年,我们团队翻译的作品涉及陕西作家的小说、散文、剧本和诗歌等,未来还将加大力度和广度,翻译秦腔剧本和有关陕西非遗、中国传统文化习俗、中国民俗、中华传统美德的作品。
2018年8月,第五次汉学家文学翻译国际研讨会在贵阳举行。研讨会帮助各国翻译家及时了解中国当代文学发展趋势,搭建作家与译者间对话交流平台。中新社记者 贺俊怡 摄
团队这些年一直在准备几部有关中国文化的名著翻译,已翻译出版了张岂之先生的《中国历史十五讲》英文版,还有英文版和汉英版的《中国传统文化习俗》,已翻译完成英文版的《中华传统美德》和阿拉伯语版的《中国传统文化习俗》。明年还将着手翻译和出版《三滴血》《赵氏孤儿》《秦腔》《柳青》《路遥的世界》等传统和当代秦腔剧本。
翻译是通向不同语言文化的桥梁,可以让复杂的世界变得“简单”。未来,我们团队将通过译作传承中华文化,让国外读者通过这些译作了解中华文化、中华民族的精神内核,增进东西方的互信和理解,促进交流与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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