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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轴与积木—— 聊聊京剧与话剧的空间

晓闻 鬼君 戏知 2022-05-01

画轴与积木—— 聊聊京剧与话剧的空间

晓闻 鬼君




文章内容源于晓闻和鬼君的一次聊天,从一个问题延伸,进而一发不可收拾,诞生了很多大开脑洞的想法,在此聊作记录,以待讨论、修正。

首先是鬼君的一个问题:戏曲的表演到底是结果式表演,还是过程式表演?

 

话剧或者影视更倾向于一种过程式表演,表演的是一个人的外在,内核需要观众自己去分析、体会;戏曲表演似乎更倾向于结果式表演,登台就向观众传递出一切,或者说是绝大部分信息。

 

从表演形式上来看,戏曲里用到大量人物内心独白,尤其是在角色互动过程中(通常用打背躬的方式)。这种形式一方面“指导”观众看戏,另一方面,它的存在也跟传统戏曲所处的表演环境有关。在早期,观众并不会像如今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一样专心致志地看戏,甚至演出场所会十分吵闹。这就需要一种抽离于戏的表演方式来与观众进行沟通。

 

无独有偶,西方传统戏剧中亦有类似的表演形式。在戏剧中,这属于一种“间离”的手法(典型见于《纸牌屋》里弗兰克总统和剧中人说着话的时候,他突然扭头和电视前的观众吐槽)。但是,这种方式在话剧舞台上并不常见,观众更多地要通过演员表演和剧情发展体会人物心情。这可能也是戏曲更“结果式”、话剧更“过程式”的一个原因。

线性、流动式的京剧舞台 vs. 立体、建筑式的话剧舞台

接着,我们就突然想到舞台空间的问题。京剧的很多空间表现是非常前卫的,充满了流动性。举个例子,《武家坡》里,薛平贵上场,唱“一马离了”,之后,王宝钏唱闷帘导板时,薛暗下,直到王唱到“那一旁站立了一位军爷”,薛再重新回到舞台上。我们以前从未细想这种处理,反而觉得有点奇怪,尤其是从话剧角度来看。

 

但是,我们稍微开一下脑洞,你就可以想象薛平贵先来到坡上,然后王宝钏是从很远的地方慢慢走过来,直到和薛相遇。这就好像拍电影一般,先是薛平贵行动的一组镜头,接着是王宝钏的一组镜头,然后随着王宝钏的行动,镜头亦在移动,出现了王薛二人同框的画面,最后衔接到会面。你会觉得京剧舞台动了起来!(详见下方组图)


组图1:王宝钏唱完“武家坡又来了王氏宝钏”

组图2:王宝钏唱完“站立在坡前用目观看”

组图3:王宝钏唱完“那一旁站立了一位军官”


那么,这个空间感或者说“空间认知能力”对演员表演有没有影响,觉得应该还是有的。

我们仍以上述的《武家坡》情节为例,从王宝钏的角度,唱闷帘导板时要唱出一种悠远的感觉。为什么说唱闷帘时,气势要足?当然主要原因是在幕后唱的难度本来就大。从空间角度上来考虑,演员要让这种声音传递出空间感,就必须气势充足,然后她一步一步走上坡,这个空间完全是私密的,是她大量的内心独白。直到薛再次出现在舞台,她的唱和表演再慢慢从个人切换到互动的场面。“假意儿在此剜野菜,他那里问一声我就回答一言”,这时王的表演就必须顾及到舞台上另一个人的存在了,比如怎样通过表演体现“假意儿剜野菜”(实际注意着薛的举动)而不是低头儿认真剜野菜。

 

这种空间切换主要见于1)角色的重要性相同;以及2)角色有大段的内心独白(通常是慢板)的场景。再一个例子就是《二进宫》中徐、杨唱完“学一个文站东、武列西”一句后,俩人也退场,接着李艳妃一段“李艳妃坐昭阳自思自想”。等李艳妃唱至末尾几句时,徐、杨才再度上场。从空间上看,也可以想象成徐、杨仍在迈步进宫,镜头切换到等待的李艳妃。这其实也是讲道理的,人都已经来见你了,你怎么可能还在长时间地心里嘀咕呢?这和最初的那个问题其实相关联,因为只有他/她一个人在台上,观众似乎一下就进入了人物的内心世界。整个情境也好比是一个推、拉镜头的结合,从宫外的镜头画面逐步推到坐在深宫之内的李艳妃,引导观众来感受她此时的内心活动,再慢慢向后拉远来体现李、徐、杨三人在宫中的状态。(详见下方组图)

组图1:徐、杨下场

组图2:李艳妃坐昭阳


组图3:徐、杨再度上场


或许因为要强调流动性,京剧的观戏体验更接近于线性,好像看一副流动的画轴。比如上场,先是龙套、宫女,然后是副官、中军、大太监一类的,最后主角登场。观众可以一个个线性的去处理。而且主角上来之后,龙套基本可以不用管了,他们像柱子一样杵在那里。当然,这不是说他们是地位低的“死跑龙套”,我们都知道龙套不齐整多么影响舞台效果。但是从欣赏戏剧的角度,这些人在舞台上站定以后就不需要受到关注了。下场亦是这样,一个个人物按顺序下场。

 

相比较而言,话剧的舞台似乎更立体,更有建筑感,像搭积木。话剧舞台上,不管上来一个多不起眼的角色,你都不能把他忽略,就像即使很小的一块积木,也是整个结构的一部分,好比《茶馆》,开场那么多人物,虽然随着剧情发展会突出某几个人,但是其他人也不会像木头人,多少会有幅度比较小的动作和表演。

 

传统话剧的表演区域没有延伸到舞台之外,这种限制边界的空间或许更容易让人有立体感。京剧舞台是不受这种局限的,上场门下场门的后台可以唱闷帘,可以传话,可以处刑罚、打板子,台上台下也可以互动。

 

一些现代的舞台剧开始向观众席延展,但那种体验和京剧还是完全不同的。在看百老汇歌舞剧《猫》的时候,一些“小猫”会到观众席和大家互动,感觉是挺有意思的,很high,好像是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你一直在这个虚拟空间里。但是,再想想《翠屏山》(陈永玲先生那一版),潘巧云早上起来洗过脸,那盆水接着给杨雄洗,最后是小丫鬟,洗完以后,她把脸盆端着涮一涮,直接泼向观众,观众席一阵惊呼夹杂着哄笑。这是一种什么体验?好像是一惊的那种感觉,像不像增强现实(augmented reality)?好比玩pokemon go一般,你走着走着,突然看见一只皮卡丘。


印象派的京剧 vs. 超写实主义的话剧

拿行船来说吧,这个戏曲程式感觉是最真实的船行效果的表现手法,比影视剧里真实的水和船还要逼真。为什么?因为它就是通过营造空间的挪移给你一种主观的真实感。


京剧的观戏体验更侧重于how,而并非是what。 这就有点像看印象派的画,你说它真实吗?一看就是画,凑近了看就是点点笔触。你说它不真实?明明就是雾气氤氲里的大教堂,阳光斑驳的乡间小路,那种主观感受到的氛围又是那么的真实! 附上一张莫奈先生的《The Parc Monceau》,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搜索原图来观看。

相比起来,看话剧更像是看照相写实主义的画(那种像摄影作品一样的绘画),只要你想,可以把每个细节都聚焦了,放大了,精致化了。附一张照相写实主义画家Gottfried Helnwein的作画照片。


为什么有些新编戏让戏迷接受无能?他们好像把一幅印象派的画愣生生地转成照相写实主义的作品,甚至干脆是变成照片,好像为了展示技术上的洋气,割裂空间,阻碍流动感,抹杀意蕴……把戏曲舞台拘死了。


一番聊天后,我们又把另一位学美术的好友小叔-片汤话拉进聊天。她觉得这种“扁平化”和“立体化”的区别不仅体现在空间上,还体现在音乐和舞台布景上,比如京剧没有和声,传统布景里也没有光线变化,但是西方戏剧的舞台更加考虑观众视角并运用焦点透视。


结语

我们都不是戏曲、戏剧的专业人员,这些支离破碎的想法来自于观剧体验,也许片面,也许早已被人系统的思考、总结过,但是将戏曲和西方戏剧及影视作这样的比较,也许可以更好地让大众寻找看戏的乐趣。同时,我们也欢迎戏曲及其他艺术门类爱好者们来说说各自的观点与看法。


戏知

理性进步,智识京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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