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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下一世人间,做一株他喜爱的药草

白落梅 白落梅 2021-01-24

父亲走了,在这端午佳节,清明盛夏,离开这多风多雨的人间。放下不能放下的,舍下不能割舍的,走得不安,又走得无碍。父亲一生,多灾多难,病痛缠身,本是富家子弟,居高墙深院,却流离市井,尝尽冷暖。

 

父亲走时,不曾留下片言只语,看似痛苦,实则安逸,眼角落下对亲人不舍的泪滴。这令之眷眷不舍,百转千回的凡尘,在他走的瞬间,又有什么值得牵念。暗夜里,唯一弯冷月,以及清凉的草木,为之轻轻送离。

 

母亲说,父亲的性命如草绳这般薄弱,不过几日光景,便匆匆消磨了漫长的一生。母亲又说,父亲是个有福之人,他来时如雨,去时若风,于尘世亲情缘薄,孤清俭朴,一切华美的盛宴,他皆不染身。




我对父亲,心有愧疚,他再不给机会成全。父亲在世时,虽知他多病,又总以为他不会轻易离开。我以为,每次山迢水远归来,他都会在,坐于摇椅上,听我一声低低的呼唤,然后对我微笑不语。

 

我与父亲,从无交流,他沉默寡言,与我们多有疏离。他内心世界,孤独清冷,无人所知,而我们亦不去碰触,总是吝啬给他温暖与关爱。直到他再也不能言语,直到我们再不能与他相见,哪怕交换一次眼眸,哪怕再一次感受他的温度。

 

父亲真的走了,我亲眼目睹他的离去,只消一个刹那,便天人永隔。父亲呼吸由急至缓,继而悄无声息,脉搏静止,脸色蜡黄。但他神色安详,宛如睡去,只是这一睡,永远不会醒来。



父亲生时不肯给我们带来烦难,走时亦是如此。他不愿惊人,更不自扰,亥时离世,之后被无情带走,去往那个叫做回归园的地方。几番简约装点,着旧时长衫,好似要穿越至某个古老的朝代,那个无有烦恼的世界。一个人静静地躺着,那么孤独,又那么安然。

 

生命果真是一场轮回,任凭你被放逐在尘世任何一处或喧闹或宁静的角落,终有一日,会殊途同归。就这么狠心丢下他一人,千般不舍,也只作虚无。归来午夜,夜色温柔得让人心生哀怨,行山涉水,只觉万物寂然,连悲痛都是多余的。

 

一夜竟是清澈无梦,醒来方知父亲是真的走了,这一转身,是诀别。一日亲身为父亲择选墓地,伴山而居,翠竹松柏,杜若兰芷,形如神仙洞府。父亲一生低调,不喜奢华,我亦遵循他之心意,不铺张奢侈,却不忍再委屈于他。所选之物,亦为上品,诸多事宜,当是周全。



再一日出葬,天公作美,阴凉不雨。最后一次目睹父亲遗容,他依旧如同睡去。古稀之年,满头乌发,脸上无有皱纹,在旁的亲友无不为之惋惜。但人世多灾,他走得从容,不经折磨,无有苦痛,又何尝不是一种福报。

 

所谓生何欢,死何惧,百年之后,皆是一堆白骨,一掊灰尘,葬于巍巍青山,冷冷大地。秦汉人物如此,魏晋时代如此,唐宋以后皆如此。父亲只是万千亡魂中,微小的一个,生时不与人争,死后更只是安静于一隅,守着他爱的一杯老酒,一壶清茶,怡然自乐。

 

下山归来,大雨不止,如泣如诉,天摇地动。而我褪下一身素服,梳洗干净,着喜色裙衫,淡扫蛾眉,意味了却悲情的过往。家人围坐一处,内心虽哀伤,又如释重负。所有经历,都作人世修行,我与父亲今生这场父女情缘,已然结束。若有遗憾,来世结草衔环,再报深恩。



 

今生父女情分,是一柄伞的温暖,是一壶茶的喜悦,是一句简单的问候,是漫长岁月的深铭。过去的一切,若逝水清风,不复回返,只是未来的日子,他再不能与我们同桌同食。就连往日隔山隔水的牵挂,也可以省略。

 

静的时候,依稀见得父亲年轻模样,一身浅灰中山装,坐于厅堂之上,独酌佳酿,笑容可亲。时而又是素布青衫,背着他的药箱,消失在村庄的悠悠长巷。时而坐于暗淡的煤油灯下,翻读古卷药书,为解疑难杂症。

 

如今父亲走了, 是问诊于哪个村落,某户农家,迟迟未归。还是打柴于深山,迷失荒径,或与某位仙翁,对弈喝茶,人间已过千年。又或是撑着舟子,误入桃源,忘记红尘归路。


母亲说,父亲此去离去,亦不会入梦来。他不近名利,荣辱无关,疏离亲情,与人与物的交集,皆是适可而止。父亲生平忠厚朴实,虽为愚者,然则大智,他任何时候离开,都一样心肠,不牵附爱恨,不累及世情,更不惊动河山。

 

若有来生,父亲无须与任何人相逢,不相欠,不相负,无前缘,无宿债,只做清白简净的自己。愿下一世人间,他远离灾劫病痛,做一株他喜爱的药草,济世救人,不图回报,惟留清香,渡我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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