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祭祀
编者按：
辞旧迎新之际，《讲述景颇》专栏谨以此篇，向广大喜爱和支持我们的读者致以诚挚问候，祝大家新春快乐！戊戌年里继续与大家分享景颇文化的点点滴滴。
编辑：李旸
景颇族过春节的历史不长。靠近汉族聚居区的景颇人，可能接触春节稍早一些，可最广大的景颇民众，知道有春节这回事，应该是解放以后，开始有意识地跟着汉族等兄弟民族过春节，则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情了。但即便是到了今天，仍有很大比例的景颇人，对于过春节并不是那么积极热情。
那景颇族在其他兄弟民族欢庆春节之际，有没有迎接春天到来的活动呢？
其实是有的，干湿季节交替之际的种种献祭仪式便是。
景颇人居住在北至缅甸境内喜马拉雅山南麓、东至中国境内高黎贡山西麓、南至缅甸掸邦高原和实皆省北部、西至印度东北部那加山脉的广大区域里。
景颇人居住的区域高山纵横，森林密布，江河恣意奔流, 平原河谷围绕在高山长河身边。南边的印度洋和北边的喜马拉雅山脉，让景颇大地形成了每年分干、湿两季的气候。
春耕 图片来自网络
每年初春，温暖湿润的印度季风带着大量水汽来到景颇大地，湿季来临，土地返潮，万物复苏，景颇族开垦土地开始农事生产。到了每年的九、十月份，季风退去，干季来临，气候干燥，晴空万里，景颇人把作物收获归仓，迎来了农闲季节。景颇人在这个季节里围猎捕鱼，走亲访友，举行仪式，游乐玩耍。
在旱季举行仪式的景颇人。跑阳干翁摄于梁河县邦歪村
农历的春节前后，正是景颇族生活的地区干湿季节轮替之际，南来的印度洋季风开始吹拂景颇大地，它每天在太阳初升之时与蒸腾的大地之气相会在树梢，互相缠绕盘旋，轻踩着树梢枝叶舞动。看到舞动的南风，景颇人们意识到季节转换即将开始，于是从休闲的干季苏醒过来，祭拜家神寨神，祭祀复苏的万物自然，请求它们在新的生产季节里护佑景颇大地风调雨顺，人畜兴旺，五谷丰登。
景颇孩子镜头里的早春二月 摄影：榕树根学生 唐木兰、雷木苗
景颇人家，遇到一个事情的时候，总要为事情的完结做一个漂亮自然的收尾。比如，当一个葬礼的各项仪式全部完成，就会有一个“毕哟堵Byodu”安魂仪式，由董萨主持，让逝者的亡魂无牵无挂地返回北方老家，让生者从失去亲人的伤心悲痛中走出来，调整心绪，去面对生活，去创造更美好的未来；当一个婴孩降生时，全家族的人都会关注孩子的生长情况，为多了一个家族成员而欢欣鼓舞。当孩子长到七天左右时，就到了新生婴儿和妈妈第一次出门的时候，出了这趟门，就意味着此次生产过程已经结束，大家应该将喜悦藏于心间，将注意力从新生儿降生之事中移回，继续为生活奔忙；景颇族的婚礼仪程繁杂，常常一场婚礼操办下来就累得人仰马翻、身心俱疲，心思也被婚礼上的各项事物纠缠扯散。因此，等到婚礼各项仪程结束，各种人情往来都已完成后（一般是婚礼后三天或四天），景颇人就会举行一个“彬脱byintoq”仪式，主人家邀约上参与操办婚礼的主要人员，与新郎新娘一起，寻一处山明水秀之地，采野菜，摸河鱼，用竹筒做炊具，拿芭蕉叶当餐桌，大家一起尝佳肴、品美酒，吟唱山歌，祝福新婚夫妇和和美美、生活幸福。大家共同娱乐，休养生息一天，将放野的心思收拢回来。“彬脱byintoq”后，婚礼正式结束，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了。
景颇人将这些遇到事情时的应对方法汇总起来，形成了一个民族的共同心理，在面对季节交替时反应体现出来，形成了自己独有的风俗习惯。
我的弟弟上周刚刚举行完婚礼，这就是我们为这对新人举行的“彬脱byintoq”仪式（婚礼收尾）
干湿季节交替，也即迎春这个时期的祭祀会有两种形式、两个阶段。
意识到换季即将到来的景颇人们摇首四顾，先看到了每家每户堂屋（或后庭）侧柱上的家堂鬼（神）祭架，于是开始宰杀牲畜禽类，请来董萨帮忙与祖先沟通交流，将前一年干湿季节里的收获、心得与家堂祖先做个分享，再将新一个干湿季节里的期望、担忧也与祖先诉说一下。
祭祀家堂祖先的印度景颇人。图片来自印度景颇朋友Nnaw Brangnan
然后，与祖先沟通交流完毕的景颇人们 开始编竹筐，扛来家养的土猪土鸡，摸来鸡窝里的鸡蛋，兜来各家米缸里的生米，背来五谷酿就的水酒，取下上一个干季前拾捯好放在火塘架上的松鼠干、鱼干，聚会在村寨的“农尚”里，开始祭祀象征自然万物的诸神：
笔者在上营盘山顶的“农尚”（祭祀场），向榕树根学生和前来参观访问的城市学生，讲解景颇族在农尚祭祀哪些鬼神。 摄影：榕树根志愿者/ 何静
♢祭祀创世祖神“彭干支黁”和“木占威顺”，感谢它们创造了适合人类生存的新世界；
♢祭祀雷电之神“木先”和风雨之神“崩佩”，请求它们在新的劳作季节里给景颇人一个风调雨顺的好气候；
♢祭祀土地山神，请它看好山林土地，约束、防止它的属下破坏作物，也阻止其他恶鬼对人类生活区域的侵扰；
♢祭祀水神，请它保持水源的洁净清澈；祭祀村寨创立家族、管理家族的祖先，请他们护佑村寨安宁祥和、事事顺利；
♢再把各路闻讯赶来的嫉妒鬼、眼红鬼、口舌鬼、破坏鬼统统打发走，让它们远离村寨、远离人类……
祭祀的过程中，大家开始在村寨首领的田地里搭建劳作栖息的窝棚，选出擅长劳作耕种、家庭完满地若干人手，在村寨首领的土地，或卦象指示的土地上，先象征性的破土播种，以待查看作物长势。
田地里供人休憩的茅草窝棚 摄影：榕树根志愿者 赵京鹏
这些仪式都做完后，人们观察感受着一天天回暖的天气，全寨封寨“诺母”（意为休养生息）几天，收敛心神，凝聚气力，把在干季里放野了的心气、精神都恢复过来。以便在新的一年里，新一轮万物复苏之时，为创造更美好的生活而奔走劳作，全力奋进。
举行“农尚”祭祀仪式，封寨“诺姆”（休养生息）中的景颇村寨，在此期间，村口设置路障，外人禁止通行。摄影： 跑阳干翁
虽然随着生产力的不断发展，今天景颇人的生产劳作方式已经不被干湿季节所局限，但在心理上，大家仍愿遵循传统，仍在春节前后的干湿季节轮换之季祭祀万物自然，凝聚气力，等待新一年、新一轮万物复苏的到来。
正在从干季苏醒过来的景颇村庄。图片来自网络
下期预告：
跟着汉人过春节不过是目瑙的前奏，对于现在的景颇人来说，心中最期盼的节日莫过于一年一度盛大的目瑙纵歌万人舞了。下期讲述景颇，与您聊聊目瑙，让您在正月十五前后来到德宏，加入这场歌舞狂欢之前，提前了解那将是怎样的场面，以及热闹的盛装歌舞背后的故事。下期见！
作者简介：
Hpawyam Gamawng（跑阳干翁），景颇族。现任榕树根项目专员，十余年来走访许多村寨、访问老人，以极大的热情收集、记录和整理景颇族文化研究资料。在榕树根开设专栏撰写《讲述景颇》系列文章，是希望向更多感兴趣的朋友分享自己民族文化的美好与深邃，与其他热爱景颇文化的研究者交流、切磋、互相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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