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时代的附加题:流媒体、流行音乐和孤独的精英
今日看点
数字化浪潮下,我们可以明显感觉到具有顶级创作能力的音乐人在减少,供给能力和市场需求之间出现了巨大的断层,优质创作者们是这个市场中最强势的文化资本,追求优质音乐和表演的他们有些孤独。
“文艺生活”缔造的市场一片繁荣
缔造者们却久久找不到接班人
城市中的文艺生活时代悄无声息地到来了。除去传统的电影和演唱会等文化消费方式,在《声入人心》《相声有新人》等综艺节目不断地发酵下,音乐剧、相声、展览等市场竞相迸发,所有与“文艺生活方式”有关的社会活动,都仿佛迎来了春天。德云社参照打造偶像的路径推出了张云雷、周九良等相声演员组合,收获了一批高市场粘性的女性“票友儿”;凡是郑云龙、阿云嘎等亮眼演员出演的音乐剧,门票大多很快会被抢购一空,音乐剧市场也在2018年收获了突飞猛进的成绩;草间弥生、team Lab、詹姆斯·泰瑞尔等国际艺术家(团队)的作品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北上广的朋友圈里,北京或者香港的苏富比、佳士得、保利在春秋两季的拍卖上也屡破成交价纪录,自2007年UCCA在798开业后,国内私人美术馆的数量也已经翻了三番还多;在艺、VART等关于文艺生活的资讯App也开始在App Store排行榜上时不时出现。
《声入人心》走出来的四位音乐剧演员
詹姆斯·特瑞尔在中国的首展
位于北京市798的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是中国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私人美术馆
可是最传统的、缔造了文艺生活市场基础的阅读和音乐呢?阅读市场看起来还不错,数字出版、网络文学、新型书店等现象都让阅读市场保持着旺盛的活力,数字技术的联通性、便捷性对于具有写作意愿的新作者们非常友好,几乎可以没有门槛地开始创作属于自己的作品。
那音乐呢?
空间设计愈发具有艺术感的新型书店(图为成都方所)
音乐的消费,在市场体量和发行渠道两个方面,会让人产生“中国音乐的成长真厉害”的幻觉。2018年中国音乐市场规模跻身全球前十。QQ音乐刚上市,市值就达到1400亿人民币,与全球最大的音乐流媒体 Spotify的市值旗鼓相当。这是个对于独立音乐人相当友好的时代:QQ音乐、网易云音乐、虾米音乐都有自己的音乐人挖掘计划,也都开放了音乐人平台注册入口,根据各大音乐人平台公开的数据,全国音乐人平台入驻音乐人总量超过15万人,入驻量最高的单一平台入驻人数超过10万,也就是说,中国至少有10万独立音乐人,上传的歌曲数量多达数百万首。
全球最大的音乐流媒体Spotify
《我是唱作人》大致展现了一首歌曲的制作流程,而《乐队的夏天》则让人更加欣喜地看到中国音乐的新的可能。但与这些感性的经验有所不同的是,流行音乐的生产枯萎正成为事实而且正不断地加强。尽管金曲奖的权威性正备受挑战,但其仍是目前华语流行音乐的旗帜。从金曲奖的获奖名单中,也可看出华语流行乐后继乏力的趋势——周杰伦、林俊杰、陈奕迅、五月天、蔡依林、艾怡良、徐佳莹等这些出道时间超过一百年的“世纪老人”们还在统治着最佳歌手奖,茄子蛋、草东没有派对等新人的出现已足够令人惊喜,越来越多的人在社交媒体上怀念2004年前后的华语流行乐市场,视频中的歌都朗朗上口格外熟悉,而现在的大部分新歌,对于音乐接受程度非常高的青年人而言大多是陌生的。或者我们也可以说,正是因为华语流行乐后继乏力,才导致了金曲奖的式微。这是一个唇与齿的关系。
2004年发行的诸多专辑和歌曲至今仍被传唱
从感知与经验而言,我们可以明显感觉到具有顶级创作能力的音乐人在减少,供给能力和市场需求之间出现了巨大的断层。优质创作者们是这个市场中最强势的文化资本,追求优质音乐和表演的他们有些孤独。这也是为什么,某南京市民的“离开”感到遗憾。“没有新的衣服能让你爱恋,总有一种天气让我怀念 / 醒来或者吃饱又是一年,相遇然后分别就在一天。”
南京文艺活动的中心地之一——欧拉艺术空间
孤独的精英仍然卓尔不群
但现在大家不需要“品味”的领袖了
展示天赋还是推出偶像,是内容制作逻辑中关于精英和流行定位的博弈。精英们在业务能力和工作态度上,仍然是卓尔不群的。青年音乐人梁博在《我是唱作人》的花絮中表态说,很多粉丝说他终于开工了,但是没有长时间的沉寂对作品进行打磨,又拿什么开工呢?流行更多地则是对受众喜爱元素的组装,对受市场欢迎的文艺形式的利用。
追求优秀的作品是时代往纵深发展的永恒特征。有很多人会说,这个时代没有《游击队之歌》《我的祖国》《希望的田野上》那样每每听到都会热泪盈眶的作品了。这并非创作者的问题,而更像是时间抛出来的一个小结论。从歌曲本身来看,这些优秀的音乐作品实现了时代背景、民族精神和个人意志的统一,所以更能打动人,体现出战争年代文艺创作的特点——人人都是时代的参与者,留下来的作品也必然都会是还原历史片段的动人情节。和平年代里,民族精神后置于个人意志,在崇尚多元发展的时代中个人的思虑会向着不同的方向进行发展,数字信息技术带来的去中心化社会特征,使得民族性和流行性在日常生活中出现隔离。
然而,流行性本身也被“去中心化”冲击得七零八落,流媒体带来的信息冲击极大地丰富了大众的文化感知,这便造成大众已不再喜欢自己的品味被评论、被讨论、被指导了,有些人会认为自己听音乐的品味是非常私密的事情。打造一首更多人喜欢的音乐作品变成了具有相当难度的一件事情。
在社交媒体上引发大量转发的配图
此外,不仅仅是达成多元统一效果的音乐作品难以被创造,原本不断丰富的音乐类型在“后时代”里也逐渐被消弭。Vice前些日子有评论表示:“流媒体服务和Z世代艺术家的崛起助长了如 Lil Nas X 和 Billie Eilish 等音乐人打破我们所熟知的情绪硬核、饶舌、乡村音乐等传统形式,带来全新的音乐风貌。”这主要是因为Z世代的人群使用了最多次数的社交媒体,并且在社交媒体上收获了更多接触各种新音乐形式的机会,并且技术的发展让音乐的制作和发行变得轻而易举。那么,区分音乐类型还有必要吗?设置各种音乐奖项和排行榜还有必要吗?划分流派还有必要吗?我们并不知道。
被动成为领袖的抖音
是拯救了音乐人,还是正在消解音乐市场
优质的作品很多来自于灵光乍现,这一观点需要先对灵感和聪明进行区别。灵感是什么?灵感是问翟天临在知网上怎么找到他的论文;聪明又是什么?聪明是有毕业生能够想到把翟天临自信回答“知网是什么”的瞬间做成飞镖盘。
抖音,既是技术革新精神的典型代表,又被视为消费主义的时代缩影。他在“保存灵感”方面的功能是强势的、独特的,在传播灵感方面的功能则是聪明的。但不可否认的是,短视频带动配乐的火爆是所有产品经理未曾预料到的。如今,抖音凭借强大的短视频分销能力已经半只脚踏入音乐产业界,询问身边的朋友,最近接触的新歌大多来自抖音。
来自林俊杰2008年发行的歌曲《醉赤壁》,因其中一句“确认过眼神”的歌词在抖音翻红,重新成为社会流行语
抛开出发点不同来看,抖音确实挖掘了许多好的流行音乐,让一些沧海遗珠在时过境迁之后翻新出圈、重新发出光芒,例如林俊杰的《醉赤壁》、FIR乐团的《月牙湾》等。在发现自身品牌之于流行音乐的价值后,抖音也提出了自己的音乐人计划,为通过选拔的音乐人提供自身的推广资源,并提供金牌制作人和超一流团队打造编曲、MV和宣传品的拍摄等。今年4月,抖音海外版Tik-Tok还与环球音乐、索尼音乐、华纳音乐、Avex等日韩21家唱片公司和词曲版权公司达成合作伙伴关系,通过自身平台评选和扶持独立音乐人,助力其未来的音乐发展。某种程度来说,抖音之于流行音乐而言,是非常正向的存在。
但也需要辩证地看问题,正如《算法霸权》一书中提到的,尽管数字技术改变了社会运转的效率,但是也在很大程度上加剧了局部的不公平,抖音的决策也不完全都是以创作优质音乐作品为出发点的,抖音的音乐人计划更倾向于通过制造更“诱人”的背景音乐,打造强市场性的闭环产业链。在抖音的音乐人计划中,决赛阶段需要考量音乐人创作的作品被使用的次数,再结合专家评审的意见选出原创音乐人。这一点从商业上来说无可厚非,但从音乐的角度出发,通过抖音用户的使用频次来考量一个音乐人的作品,并非是一个激励创作优秀作品、鼓励音乐人进行自我表达的行为。
图为抖音音乐人的选拔赛制,“音乐被使用次数”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参考标准
说了这么多,并不能改变这个现实——以抖音为代表的流媒体平台没有拯救濒危的音乐市场、引导优质音乐作品生产的义务。在商言商,任何人都不用进行道德绑架。但走红能让作品短暂的升值,而收入正成为令越来越多优秀音乐人发愁的问题,其中流媒体好像已经成为破题的关键角色。打造红人的能力是大公司和大品牌具有、中小微企业不具备的社会影响力,这个商业逻辑非常简单,如果一首歌在某个流媒体平台能够获得比其他平台更大的走红几率,你是一个怀才不遇的音乐人的话会入驻它吗?如果某个流媒体平台有一个制作范式能够提高走红的几率,你是一个不温不火的音乐人的话会选择按照它既定的程式和元素制作音乐吗?从极端情况进行设想,流媒体平台如果拥有发行渠道的绝对权力,那么流行音乐的生产又将变成怎样?孤独的精英们会选择妥协平庸还是昂首放弃,不论怎样都不是一个体面的选择。
来自内蒙古的九宝乐队
来自大连的中国乐器领军乐队——惘闻
当然,音乐的接受途径还是多元的,流行音乐的分支也还在扩大自己的受众面,一些优秀音乐人也开始跳出中国的市场直接在全球范围内闪耀,极端的场景好像距离我们还非常遥远。来自内蒙古的九宝乐队已经登上了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中国后摇滚代表惘闻乐队也已经完成了欧洲巡演,青年品味消解音乐流派的同时,好像也在取得新的成绩。春秋大梦不足惧,但改变世界也需要耐心。
参考来源:
Vice,《Z 世代终结了所谓的音乐流派》
FT中文网,《“走红”网络会让艺术品增值吗》
END
美 编 | 王径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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