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部犯罪片里，我看见了今年银幕上最好的爱情。

李霄峰导演的新片上了，在《少女哪吒》和《灰烬重生》之后，这部《风平浪静》显得如此独特。李霄峰的电影里，女人总是坚韧的，光明磊落的。而我在这部犯罪类型片中，看到了今年银幕上最动人的爱情。

  撰文 | 冯斯亮

在李霄峰的作品序列里，《少女哪吒》充满了青年导演强烈的表达欲望，所有底牌都试图在第一部作品中亮出来，但免不了有玩儿砸了、露怯了的时候。

到了《灰烬重生》，其实已经隐隐有了更清晰的创作方向，在类型化的范畴中试图寻找更加个人化的影像呈现和叙事路径。这个过程里，免不了有些用力过猛，《灰烬重生》里反复出现的《安娜卡列尼娜》让人跳戏，而很多个昏暗的夜戏镜头，就着iPad或是投影仪并不够亮度的放映，像是一场视力竞赛。哦对了，这部电影最终没有选择院线发行，直接改为线上放映。

但恰恰，也就是中间那部影调昏暗的《灰烬重生》，为我们今天要聊的这部《风平浪静》留足了助跑空间。

这一次，李霄峰在《风平浪静》中，完成了一个新导演从青涩到圆熟的蜕变。在类型化的尝试中，克制、清醒、有取舍，虽然仍不完美，但是我们看到了进化的轨迹。

总体来说，《风平浪静》算得上是整个2020年度，非常有冲击力的一部犯罪类型片。它讲述了一个少年如何吞下一个巨大的秘密，熬过15年暗色时光的故事。在故事的结尾，在与黑暗的抉择中，少年终于一跃而起，以生命向命运发起回击。当年《少女哪吒》中的那匹白马，在《风平浪静》里，化为章宇的样子，狂奔向我们的心底。

在《我不是药神》和《无名之辈》里，章宇饰演的都是被生活压入谷底的小人物，从影片一开始他就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但在《风平浪静》之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人从天之骄子坠落到再也无法挺身走入光明的全过程。在这个过程里，比之于怜惜和同情，我们更多了一种真实的刺痛感——那种在人生的独木桥上战战兢兢，就在即将抵达彼岸的时候突然行差踏错了一步，就跌入万丈深渊、再无出头之日——这不就是我们每一个平凡人正在经历的生活吗？

犯错的代价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以世俗评价标准来说，章宇饰演的宋浩原本该拥有成功的人生：出生于公务员家庭，1992年以全校第一的成绩保送清华。按照这样的人生剧本，他该是清华毕业的高材生，但是顷刻之间，保送名额被占，讨公道的路上又意外伤人，自此，宋浩的一生跌入深渊。在父权、官权和内心挣扎之中，再不复当初的少年模样。

关于这个故事，可聊的东西太多了。官商勾结、顶替保送名额、未成年犯罪，只看这几个名词，每一个都可以拎出来讲一箩筐。

但我们今天不讲这些惨痛，甚至也不讲宋浩遭遇的所有不公，我们来聊一聊整个片子唯一的一丝光亮：爱情。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一个犯罪类型片中看到今年银幕上最动人的爱情。

在整个片子中，爱情线索非常完整，宋佳饰演的潘晓霜不仅有着非常鲜活明丽的人物性格，而且更有着清晰的情感动线，她的爱是有缘起、有根脉的爱——当最后一个镜头落下，十五年前的“坏学生”潘晓霜在校园中与“保送生”宋浩擦身而过的瞬间，情愫就已经被埋下爱了。

于宋浩而言，潘晓霜是他学生时期记忆中模糊的影子，但是，于潘晓霜而言，宋浩是她曾经想要接近却只能远远相望的“好学生”，她与宋浩之间，隔着的，不只是1992年台风天的那场大风大雨，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之间无法打破的真空。

但是刹那之间，风云变色，宋浩的世界，被摔成碎片。他像一条被暴风雨甩落在岸边的鲤鱼，还未来得及跃过龙门，就已经丧失了回归大海的机会。

15年后，潘晓霜与宋浩在收费站相遇，一个是永远跑在路上的过客，一个是永远等在窗内的高速收费员。

一个在逃，一个在等。巧的是，他们试图逃脱的、等待的，是同一个东西——命运。

兜兜转转，在一个小小的收费站关卡，两个15年前完全不会有交集的人，产生了巨大的交集，潘晓霜的世界向宋浩敞开了大门。

宋佳饰演的潘晓霜是近年来银幕上非常少见的女性角色，性感、大胆、充满生命力。甚至，在整个影片中，潘晓霜一角所带来的震撼和冲击力完全不亚于章宇饰演的宋浩。这是演员与角色相融之后产生的最佳效果。

我们试着来还原一下潘晓霜的人生：出生在一个警察家庭，性格活泼倔强，十七八岁的懵懂年纪，忙着恋爱和反叛。到了成家立业的年岁，反倒不能将就，没能顺顺当当过上结婚生子的平淡日子。

在和宋浩的感情中，潘晓霜是强势出击的一方。小小的收费站亭，潘晓霜发现宋浩的第一眼，她就认定了，这就是自己要等的人。哪怕，这个宋浩与她记忆中那个“在学校里装逼的死样子”已经完全不同，但他身上保留着潘晓霜关于少女时代的美好想象。她爱上宋浩，大概是因为，只有宋浩才能让她想起那些在学校里的纯粹的、美好的时光吧。

潘晓霜的小聪明、“厚脸皮”，简单粗暴地锤烂了宋浩的挡风玻璃，也敲碎了宋浩的心门。

有多久，没在银幕上看到过如此撩人心魄的女性角色了！爱得笃定、炽烈，那股子不撒手的执拗劲儿，和那种发自心底里的自信和妩媚，坦坦荡荡又收放自如。不要说宋浩，换成女人也人都会爱上她吧。

潘晓霜锤破了宋浩的车玻璃，打着修车的名义拉宋浩一起吃饭，席间，潘晓霜挤到话筒前唱了一支歌，连跳带唱，肢体僵硬、音调全跑。

但宋浩脸上，已经神思大动。

潘晓霜就像是一道光，无孔不入，强行照进了宋浩原本暗无天日的生活。从破车的窗口里打着伞、哼着歌，没有人能够抵挡这种无所顾忌的旺盛生命力。在这个段落里，导演对光影的偏执为影像加分颇多。红裙、蓝伞的潘晓霜，倚在车头，灯光照亮了她的脸，在黑夜里，宋浩眼前看到的，只有她的脸。

在一次一次的被拒绝中，潘晓霜的情绪动作也一次一次地升级。但是，当该发生的一切都自然发生的时候，潘晓霜却忽然接受了留不住宋浩的现实。那盒“保质期更久一点”的酸奶，算是她想要留给自己的怀念期限。

可是，宋浩却已经挪不动脚步了，为了抓住生命里的这点光，逃亡15年的宋浩停了下来，他想要安定下来，像所有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过上正常的生活。

还是在重逢的收费站亭子间，这一次，主动的人变成了宋浩。小小的收费站上演的那一幕求婚，其独特、浪漫的程度几乎可以载入中国电影史。

沉默寡言的宋浩去而复返，把酸奶递给亭子间内的潘晓霜，“结婚吧，我们”。在嘈杂的高速路上，在不断驶来的车辆之间，琐碎平凡而真实的幸福似乎正在向他们招手。但是风暴就躲藏在平静幸福的生活之下，暗流汹涌。

故事的最后，宋浩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以性命为代价，了却了15年的心结。而潘晓霜，抱着出生不久的女婴，恍惚中又想起了1992年看到宋浩的那个台风天，那是宋浩悲剧的开始，是潘晓霜爱情的萌芽，是一切罪与罚、爱与恨的起点。

爱过、痛过，潘晓霜接纳了一切，她抱着孩子，把宋浩留下的证据交给做警察的父亲，像往常一样大声让爸爸少抽点儿烟。

当所有的风暴全都过去，留给潘晓霜的，才是真正风平浪静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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